我自然不會讓自己喝到很暈,喝了一杯後,我就慢慢吃菜,聽袁世澤說事。
心裡其實已經很忐忑了,如果我被他帶出境了,那將是最糟糕的結果。會面臨一些什麼,根本無法預測。
袁世澤舉杯,“來,我們喝一杯,敬這個國家,敬這塊土地,敬不斷崛起的錦城。”
我又陪他喝了一杯,“所以你是後悔了嗎?”
他愣了一下,“哦,那倒沒有,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我也一樣。”
話雖然是這麼說,恐怕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到底心裡後不後悔,只有他自己知道。
“當年我接手錦城的時候,那時錦城的GDP排名在相鄰的城市中,排名倒數第一。而且離倒數第二的城市都有很大的差距。基建落後,毫無優勢。那時老百姓有一句話形容錦城,說的是,城市像豬圈,白天停水,晚上沒電。”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我知道他會繼續說下去,對於一個上了年紀的人,一定會喜歡說過去的事的,因爲那裡有他曾經的榮耀。
一個人越是失落的時候,越需要回憶他的榮耀,來恢復他的信心。
果然,他接着說:“後來我主政錦城,不斷地跑京城,不斷地要項目,要政策,要資金。那時各城市在京都有駐京辦,你知道駐京辦是什麼意思嗎?”
“各級政府的駐京辦事處吧?協調和聯絡工作的吧?”我勉強應付道。
他能聊,我就儘量陪他聊,多在國境內呆一分鐘,我就多一分鐘的機會。
“基本上就是這些,但最重要的,還是請客吃飯,還有就是向上級送禮。都說老百姓找官員辦事,要送禮,但其實你們老百姓不知道,我們下級官員請上級官員辦事,也是要送禮請客的。每一個地方首長,經營自己的一個區域,也像是經營一家公司,經營得好了,老百姓日子好過了,上級領導也喜歡,這樣我們纔有晉升的機會。
可是我們經營的時候,我們也得往上送禮的,如果上面沒人,很多的資源就分配不到我們頭上。人家都是駐京辦的工作人員去請客送禮,但我都是自己親自去,找各部委,找各層大領導。不斷地要這要那,很多產生的費用,是不能入帳的,因爲那是違紀的啊,但那錢如果不花,我們爭取不到資源啊,那怎麼辦,只能自己掏腰包。”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這麼需要錢,就是因爲,你要把這些錢送給上面,以換來上面資源的優先配置?”我問他。
“基本上就是這樣。錦城在我的努力之下,花了四年時間,就開始騰飛了,GDP從相鄰的幾個兄弟城市最末一位,一下躍升至前三!在我的扶持之下,錦城有了陽光集團,有了宋城集團,有了神醫藥業這樣的大企業。你以爲這些企業都是他們自己創業的功勞,沒有我的扶持,他們什麼也不是!”袁世澤說着,竟似有些憤慨的樣子。
或許他認爲他付出太多,現在落入此等境地,對他來說,很不公平吧,可這不是他自己作的嗎?
“神醫藥業這個公司,我怎麼沒聽說過?”我問袁世澤。
“神醫藥業當時的體量,是陽光集團和宋城集團加上的兩倍還要大,是這鄰近幾個城市的最大集團公司,後來房地產興起,神醫藥業的老闆有眼光,開始圈地,把大量的資金押在了屯地上。你現在知道的新城區那一片地,幾乎都是神醫藥業的地。後來在我的支持下,用了一些手段,宋城和陽光集團把那些地搶了過來,神醫藥業從此一蹶不振,聽說老闆還自殺了。宋城和陽光也就形成兩家獨大的局面。
要不是我,你以爲陽光和宋城能發展得這麼快?你以爲申連城和宋期朝是傻子,會聽我的擺佈?就是我幫他們一路瘋狂掠奪和併購,纔有了兩大財團的興起。你說,我爲他們謀利,他們給輸送一些資金,讓我去京城搞公關,這有什麼不妥?”
我無言以對,我不知道當時是什麼情形,袁世澤說的,絕非空穴來風。所謂一將成名萬骨枯,宋城和陽光集團的崛起,一定有一些爲人知的歷史。袁世澤往說他在背後扶持申連城,我是相信的。不然以申連城的性格,也不會一直忍着袁世澤,甘心爲他提供資金支持。
“既然你取得了成就,都到京城做官去了,你爲什麼還要牢牢控制宋城和陽光?這就是你的貪念在作怪了吧?”我說。
“那是我扶持起來的企業啊,他們發財了,就慢慢想擺脫我,我什麼要讓他們擺脫?而且就算我到了京城,我也一樣要花錢啊。他們靠我起家,結果一發財就想徹底擺脫我,我爲什麼要讓他們得逞?他們的家業不是他們自己的,有一半以上我的!他們誰不服我,我就弄死誰!”
看他那麼激動,我也不想說什麼了,他說是什麼,那就是什麼吧,反正我也不知道當時到底是什麼樣的情形。
但他還沒有說盡興:“沒有我袁世澤,就沒有錦城的今天!更沒有後來陽光集團和宋城集團。他們這些忘恩負義的人,利用我手中的權力的時候,拼命賺錢,結果發了財,就想和我撇清關係,有這樣的好事?我豈會讓他們擺脫我?他們以爲我離開了錦城,就奈何不了他們了,我雖然走了,但我的影響力還在啊,我隨便一個電話,就能讓他們無法正常經營。”
我不禁冷笑,“你的這個厲害我倒是知道的了,我的公司幾次都被你一個電話就讓停業。就是因爲如此喜歡濫用權力,所以你才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手裡有權力,爲什麼不用?如果不用,那還要權力來做什麼?哪一個有抱負的政治家,不是鐵腕?”
我想說就你這樣的,就算官當得再大,也算不得是政治家,但想想還是沒說出口,現階段最好還是不要激怒他爲好。
……
天快要亮的時候,我被從房間叫醒,帶上了車。離開了桂林。
我被放下來的時候,到了一個小鎮的旅館。
這時是白天,女保鏢一直守着我身邊,寸步不離。午餐也只是吃了簡單的螺絲粉。
吃完之後我就睡下,我感覺我們已經到了邊境。袁世澤應該是在準備出境了。他到底以什麼樣的方式出境,我也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一定不是合法的途徑。
晚飯再次豐盛起來,還是我和袁世澤一起吃,他竟然又喝了上茅臺酒。
“其實你不用擔心,就算是出國了,也能買到茅臺,在國外你也可以喝得上的。我們如何出境?”我問袁世澤。
“你表現得很平靜,你也知道申俊不會救你了?看來申俊像他媽媽,都一樣的狠。”袁世澤說。
我心裡其實有些失落,我本以爲,申俊會救我的。
“申俊不聽你的,是聰明的選擇。”我平靜地說。
“我的人已經在聯繫了,會有人送我們出境,你要向這個國家告別了。我也是。”袁世澤一直藏着的傷感,終於表露出來了。
我舒了口氣,沒說什麼,心裡的失落更甚。
這時袁世澤的人來報告,“老闆,那些人來了,說先要和我們談談出境的程序和注意事項。”
袁世澤示意把我帶走,“讓他們進來吧。”
“不用請,我已經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扭過頭,看到了羅濤一頭捲曲的頭髮和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