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沉默後,我先開了口,問曾念什麼時候來的滇越。
曾念略略打量我一下,眼神裡看不到任何久別重逢引起的驚喜或者意外,就是很淡的看着我,像是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過那幾年的朝夕相處。
“你來旅遊的,自己嗎?”曾念不答反問。
他還是老樣子。
“我休年假,有個好朋友在這裡工作,我就過來了……沒想到會遇上你,還有苗語。”
曾念看我的眼神起了些變化,他想了幾秒後問我什麼時候見過苗語了。
我捏住自己微微發抖的手指,用平靜的語氣告訴曾念,昨天給苗語做屍檢的法醫就是我,我們兩個是在解剖臺上見的面。
又是一陣沉默後,曾念低下去很久的頭擡了起來,我看到他眼圈發紅,可再次看着我的目光裡卻帶上了笑意。
“沒想到你還真的當了法醫,他就沒反對嗎?”曾念問我。
我略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曾念說的那個他指的是誰。
很奇怪,手指這時突然就不抖了,我的臉色也終於控制不住的冷了下來,“我沒跟你弟弟在一起,過去現在將來都不可能,他有什麼資格管我幹什麼?不過我們倒是一直有聯繫,他畢業後當了醫生,我們都在奉天。”
聽我這麼說,曾念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點點頭,然後用他那隻沒受傷的手從兜裡掏出,看了眼後跟我說他要走了,說完不等我說話就真的沿着河岸邊走起來。
我努力壓制的怒氣終於竄了上來,我咬了咬嘴脣,猛地大聲衝着曾唸的背影大喊一聲,“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苗語爲什麼會死!”
我的質問讓曾念暫時停下了腳步,可他沒回頭,停在那裡足足有一分鐘後,又走了起來,離我越來越遠,直奔邊鎮上那些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巷子深處。
我緊緊抿着嘴脣站在原地,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吹到最大極限的氣球,隨時都可能砰地一聲爆炸,炸的自己粉身碎骨。
等我悶頭一鼓作氣走進鎮派出所時,正好看到白洋,我過去劈頭就問爲什麼被抓的毒販這麼快就放了。
白洋眨巴半天眼睛才反應過來,她一臉無辜的衝着我苦笑,拉着我到了院子裡沒人的地方後纔跟我解釋說,她也不清楚具體怎麼回事,就知道那個曾念不是販毒只是去買貨的吸毒者,所以罰完錢就放出來了。
“像他這種,在我們這裡好多,你也知道滇越這邊是毒品交易的重災區,吸那玩意的人太多了。”白洋說完一臉無奈的看着我。
聽完白洋的話,我心裡更難受了,他竟然沾上了那個東西!
知道他吸毒,這比知道他販毒更讓我難以接受。
“算了,你們分開了這麼多年早就不是一路人了,我今天心裡就一直不痛快,有點後悔把那個孩子的消息告訴你,你說你去看他們的孩子幹嘛呢!給自己添堵不是!對了,你看見那孩子了嗎?”白洋嘮嘮叨叨在我耳邊說着話。
我悶聲回答看到了,還看到他和孩子見面了,白洋聽了觀察着我的神色,最後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早知道這趟讓你過來會這樣,就不讓你來了,誰知道你們的孽緣還沒斷啊……”
我狠狠斜了白洋一眼。
沒心情跟她多聊,答應了等她下班一起吃飯後,我獨自回到了客棧,進門倒頭就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後被來電吵醒了。
我迷迷糊糊舉着看,來電顯示上的號碼讓我很快清醒不少,屏幕上的來電頭像是個笑容狡黠的帥哥,穿着白大褂看上去玉樹臨風。
“喂,我在睡覺呢……”我懶洋洋的接了電話。
對方聽了我的話,一陣明顯聽得出嘲笑成分的笑聲後,聲音清亮的問我是不是不是一個人睡着呢,要是的話他馬上掛電話,不打擾我。
我沒好氣的切了一聲,可心裡那種壓抑複雜的情緒馬上浮上心頭,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你聽好了,我可不是開玩笑啊……我在這邊,在這邊見到你哥了。”
“什麼!你見到我哥了,真的!”那頭傳來驚訝至極的喊聲。
我從牀上爬起來,赤腳走到房間的窗口,窗外正對着被烏雲遮住半山腰的一大片雪山,此情此景倒是很映襯我此刻的心境。
“不光看到他,還見到苗語了,還有他們的女兒。”我繼續對那頭的帥哥說着。
那邊聽完沉默數秒後,似乎嘆了口氣,然後恢復常態用戲謔的口氣問我,情敵見面分外眼紅,我沒把苗語打殘了吧。
我的眼圈呼啦一下就紅了。
“那個賤人沒給我機會揍她!”我恨恨的衝着吼了一句。
“什麼啊,苗語可不是不還手的主兒啊……不會是我哥幫着她了吧?”對方似乎沒聽出我話裡的異樣。
我不再說話,眼淚已經讓我看不清楚窗外的雪山。
那頭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小心翼翼的叫了下我的名字,“左欣年,你說話啊,我待會兒還有個大手術呢,你別影響我情緒啊,說話啊……”
我吸吸鼻子,“你這個上手術檯之前就給我打電話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了!”
“嘿嘿,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跟苗語那個賤人見面的方式太特麼刺激了,我還有點沒緩過勁……她被人捅死了,這邊的法醫不在我被拉了替補,屍檢是我給苗語做的。”
那頭良久的靜默後低聲跟我說讓我別多想,然後很小心地又問了句,“我哥還好嗎,你們見面……”
他的話沒問完,可我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我正想着要不要把曾念吸毒的事情說出來,房間的門被人敲響了。
我以爲是白洋下班過來了,也沒問就直接過去開了門,那頭還傳來問我是不是有人敲門的問話聲。
門一打開,出乎意料的一個人站在門口。
“有人找我,先這樣吧,你好好做手術可別整出醫療事故來,先掛了吧。”我也不等那頭的帥哥再說話,迅速掛斷了通話,目光直直的盯着門外的不速之客。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我冷冰冰的問道。
門外的曾念換了一件明顯發舊泛黃的白色襯衫,顯得他的臉色更加不好看,可即便這樣也掩蓋不了他耐看的精緻五官。
我真的一點都沒想到,曾念會直接找到我住的地方來。
曾唸的視線落在我握着的那隻手上,“在這裡我想找出一個人的住處,不難。”
他說完,擡頭看我的眸子裡多了幾分危險的味道,我被看得莫名心涼。
好像直到這一刻,我才真的意識到面前這個叫曾唸的男人,早就不是停留在我記憶裡那個人了,過了這麼多年,他已經變了。
“有事嗎。”我問曾念。
“你是法醫,一定知道她的致命傷是什麼吧,我想知道,我不能讓她死的不明不白。”
聽着曾念恍若篤定我一定會讓他如願得到答案的語氣,我忽然就覺得悲從中來,到了今天他憑什麼還以爲我會聽他的話。
“你是不是永遠都要等到失去了,纔會想到去補救?”我譏諷的問曾念。
曾念不在意我的話,依舊波瀾不驚,“出事的時候,我不知道她也在,等我看到了,她已經倒在地上了……那些人應該是衝着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