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不早點送她來醫院!?一定要等到她高燒40度才引起重視嗎!?”
“我……”
“幸好脫離了危險……大人和胎兒都沒事。”
因爲他的這幅樣子, 護士長緩了緩過於嚴厲的語氣。
“你是說她懷孕了!!?”陡然他拉扯住護士長的胳膊。
“難道你不知道?她已經有了快三個月的身孕!!”護士長疼的眼淚都滲出了眼眶,極力的擺脫以後,瞪着他後退了好幾步。
“三個月……?”他低語喃喃, 陷入一陣回憶。
護士長離開了, 他擡起頭, 大步的追過去。
“胎兒……胎兒真的沒事嗎?”程昊揚喘着氣, 用微顫的嗓音問。
“是啊。”爲了緩和他的緊張, 護士長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寶寶很健康……你的夫人很爲孩子着想, 即便是生了病也忍着難受,沒有服過任何藥物……但是這樣的情況還是會很危險, 你該多留心多照顧她, 不能把她一個人扔在家裡, 有什麼不妥就立刻送醫院……”
……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黃昏的落日將流雲染成了燦爛的金,不久以後, 金色褪去,三月的天空,如火的緋紅,像是在一直燃燒着什麼,用血色換盡美麗。
他守在她的病牀前, 靜默中放大了她的容顏, 一開始的時候他就覺得她是個極爲美好的女孩子, 只是經歷了這麼多, 他以爲她早就變苦了, 深深的,難以品嚐出味道的苦……他用手指輕輕勾勒着她的面頰, 在脣邊,畫過微笑的弧線。
她還是喜歡蜷縮的姿勢,以前他不懂,但是現在懂了,她想竭盡所能的保護自己。他輕悄的擺正了她的身體,爲她掖好被角,他的手還留在被子裡,小心翼翼的探到了她的小腹,果然有了一丁點的隆起,他來回的撫摸着,嘴角就有了笑意,只是視線在沉寂中,漸漸變得模糊不堪。
“你哭了?”
他慌忙的縮回了手,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
他擦了擦眼角,“沒有。”他說。
“你趕緊回家吧,我沒事。家裡還有很多事情等着你處理。”洛薰撐着坐起身來,從玻璃窗的倒影裡,她看到了自己披頭散髮的樣子。
“孩子……是不是我的?”他咬緊了脣。
她錯愕的看着他。恢復平靜的過程中,她緩慢的,將垂在面頰的髮絲攏到了耳際。
“你是想讓我打掉孩子嗎?”她問的輕聲。
他沉默,別過了臉,手越攥越緊,握住了一個冰涼,那是她的手。
“薰,我帶你走。”他忽然間正視她。
“走?”
“是的……我們去到另一個城市,不,另一個國家,在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我會照顧你和孩子,我……”
“程昊揚你瘋了嗎?”她冷聲的笑,打斷了他語無倫次的計劃。
“我們是不可能的……你是我哥哥,我拜託你,清醒一點吧。”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拉近,他的眸子正在一點一滴的流失光彩,黑色的瞳仁沉默着,彷彿是死了。
“跟我走。”他重複,拂開了她的手,那雙眼睛裡,又冒出了一股新的倔強。
“不可能的。”
“我不需要你答應。這只是我的決定,我把它告訴你。”他忽然淡笑,淡笑裡有了沉痛的瘋狂。她翕動着脣望着。
陡然他捏住她的嘴,極快的速度,將藥丸扔進了她的喉嚨,並不給她吐出來的機會,他抿了一口水,一手按住她的後腦,將水送進了她的脣。
“程昊揚你……!!”她使勁的咳嗽,他的目光一直輕淺,用手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
“□□,會致命的。不過留了一層胞衣,需要一段時間融化外殼。”他緩慢而鄭重的解釋。
“後天晚上八點,我在機場等你,如果你不來,後果會很嚴重……我知道,你很心疼孩子……”
“混蛋!!”
那一掌。終於讓他痛到極點的心,生出了微微的麻木。他淡淡的閉上眼,笑了。
“你拿維生素來威脅我!??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還是以爲在演武俠片啊!??”
他抓住了她再次舉起的手,輕柔的放回了被面上。
“信不信,由你……”他眼中的認真,讓她哆嗦了一陣,她沒再繼續與他糾纏,呼吸變得短促,心也凌亂了,他站了起來,俯身親吻了她的脣,她木訥的伸出手來撫摸着脣瓣,手指被他的氣息和溫度染痛,她擡眼去看他時,他已經離開了,目光只追尋到,那扇正在合攏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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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就要和他結婚了。
他說他很愛我。他向我說了抱歉,因爲這段日子他很忙,一直沒有時間好好的陪我,但是沒關係……
洛薰將削好的一竄蘋果皮擰在手裡,扔進了腳邊的廢紙簍。
“因爲我們還有一輩子。”她低低的笑,用小刀將蘋果切下了一塊,喂進了冷秋萍的口中。冷秋萍沒有咀嚼,她在她的面前將蘋果肉全部吐了出來,帶着噁心的唾液。
洛薰安靜的看着這一切,並沒有生氣,她只是保持着笑容,重新切下一快,插在刀尖上,舉在眼前不經意的端詳。
“我知道你不甘心……不甘心風娶了我這樣的女孩子,但是怎麼辦呢,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就不甘心一輩子,要不就接受我……不過對你來說,這兩樣都很難吧。”她微微起身,將點滴的速度調整得更慢。她知道她正在憤恨的將她瞪着。
“狐狸精生下的小孽種……”一句虛弱而用盡嘲諷的低鳴,讓她猛然鬆開了手中的刀,哐噹一聲,那把水果刀橫躺在了地面,刀身泛着刺目的銀光。
“那份合約……你哥哥他沒有籤吧……呵呵……”古怪的笑意連續不斷,她彎腰拾起水果刀,從案頭抽出紙巾,平淡仔細的擦拭。
“是啊,他沒簽。”她望着躺在病牀上孱弱枯槁的老婦人,因爲病痛她渾身都已經陷入僵硬,唯有眼睛分外明亮,那裡殘留着爲數不多的生命力……不知還能燃燒多久。
知道爲什麼他沒簽嗎。
因爲……他愛我。他捨不得我嫁給別人。
你摸摸,摸摸我的肚子,我懷孕了,肚子裡就是他的孩子。
對。我知道孩子是不能要的,但是沒辦法,我愛他,就像他愛我一樣……
她掩住嘴,笑聲變得尖利,就像那把水果刀,不受控制的插進了某個地方,不再有疼痛,卻血流成河,紅色蔓延了整雙眸子。
那時媽媽,也是這樣瞪大了眼睛翻滾在地面,在扭曲的痛苦中憤憤掙扎嗎?
洛薰後退一步,整間病房依然寧靜,被死亡吞噬的戲碼正在上演,卻悄無聲息,只有她的笑容,像多年前有過的八音盒玩具,傳遞給人一種彷彿足以安撫的美好,也許這就是……安息。
一聲長鳴,心電圖上出現了一條直線,就像是誰沉默下來,抿緊的脣。
“其實,我並不恨你。”她低語,轉身擰起了包包,斜跨在了肩上後站起身來。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繼續恨我而已。
只是活着……很難做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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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結婚吧,風。”任以冉拿起糖包,輕輕撒開,將粉末撒進了咖啡裡,用勺子製造出一陣帶着白色泡沫的漩渦。漩渦消散了,還是沒有聽到任何回答。任以冉擡起頭,她承認從前她很欣賞他靜默的樣子,憂鬱會爲原本俊美的臉龐加上不少的分數,但那時的她從來不知道,這樣的憂鬱裡深藏着一個人。
“既然你已經跟她徹底決裂,我想我就沒必要繼續幫你追查藍蝴蝶的秘密,外交部的叔叔也說了,畢竟這涉及到軍事機密,爲了安全起見,我們知道得越少越好……”她露出久違的輕鬆笑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他鐘愛的苦咖啡,表情卻彷彿喝到了蜜茶。
“沒告她謀殺算你仁慈……可惜,伯母……”
“夠了。”他冷冷的打斷。她錯愕的安靜下來,忽然發現這個男人就坐在她的對面,離她這樣近,但眸子裡,卻始終裝不進她來。
“風……我知道,我是心急了,”她伸出手,掌心裡是她空握住的夢想,她輕輕的,搭在了他擱在桌面的手背。
“但是我們原本就是打算結婚的……如果沒有她的出現,我們早就……”幸福了。
她卻聽到他的聲音,簡單的三個字,對不起。
她望着他一點一點的收回了手。她的掌心真的空了,撫摸在了冰涼的桌面,卻還是捨不得離開,傻傻停留在原地。
“對不起……以冉……”他的抱歉裡,全是溫柔的決絕。
“我們是不可能的……希望你能明白。”
“爲什麼?是因爲她?你還忘不了她?”她反問,壓低了嗓音卻接近歇斯底里。
“抱歉……”他還是說。
她因爲激動而站起身來,然後,又重新跌回座位。很久以後她拿起桌面上空掉的糖包紙,捏在指間,一點點的撕碎。
“我想我們就到這裡吧。”洛風喊來了侍應,買單,也爲他們已經逝去的愛情結了賬。很殘忍知道嗎……Felix。他讓她目睹了這一切,就像細緻的體會了感情是如何死去。
“風,如果我說,你現在獨自離開的話,你的後半生都會活在不能拯救的痛苦中……你還會做這樣的選擇嗎?”她喊住了他,張開嘴輕輕吹了一口氣,那些被撕碎的紙屑飄灑了一陣後,像雪一樣,散落在不知哪裡的地面。
他轉回頭,她笑望,坐得端正。
“再見。”他也笑了,淡淡的笑容,如初見時她跌坐在地面他朝着她伸出手,那時他擋住了陽光,卻賦予她不尋常的光芒。
她終與他揮手……再見了。
彷彿是結束了,往後,是各自的路。
她用手指輕輕拭去眼角邊的淚跡,眼淚到底是毫無用處的,既不能挽留他,就連一點的痛心,都不能讓他爲她展露。
她從包包裡取出一個檔案袋,她含笑撫摸着封口的邊緣,片刻,喊了服務員。
“麻煩你將這個送給姚洛風先生,他應該剛走出這裡,還在大廳等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