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是被兜頭一瓢冷水澆醒的,隱隱約約間,他只記得水霧濛濛中一抹雪白,那應該是一名女子裸露的後背,烏黑順滑的長髮貼在上邊,黑白分明,即使他在迷亂當中,依舊記得分明。
胯下的話兒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支了起來,渾身滾燙,被冷水一激,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雙臂被反綁在身後,中間硬邦邦涼浸浸的,應該是根柱子。
這是怎麼回事?
他努力的回憶着發生的一切,腦子裡卻像漿糊似的,根本就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
“大膽和珅,私闖宮闈,該當何罪?”一道威嚴中夾雜着焦躁的男子聲音傳到和珅的耳朵,擡了擡眼皮看去,卻是高恆板着臉站在不遠處,瞧着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和珅頓時明白了過來,伸出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脣笑道:
“國舅爺別來無恙,想不到回京後第一次見面居然是這樣的情況,能讓我稀裡糊塗的背上個‘私闖宮闈’的罪名,果然好手段……”說着一頓,抿嘴兒笑道:“只是任你枉費心機,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對不住了!”
“你……”高恆氣結。他和春喜過來以後,第一時間就派人搜遍了和珅的全身,自然沒有發現自己夢寐以求的那本記載着預提鹽引賬目的賬簿,冷汗頓時浸滿了全身,若非令皇貴妃身邊攙他一把,早就軟倒在地了。
現在被和珅識破,他索性不再裝傻充愣,咬了咬牙,強自按捺下心頭的怒火,寒聲道:“既然如此,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尤拔士交給你的東西在哪裡?交出來,我饒你不死,今天的事情值當沒有發生過。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又如何?”和珅傲然打斷高恆,“現在知道害怕了?當初求萬歲爺將老子額娘嫁給你的時候你怎麼不害怕?當初指使和敬公主的兒子向英廉提親的時候你怎麼不害怕?本來老子還覺得跟高杞關係不錯,讓他提醒你小心鹽政上別出岔子,你倒好,把老子的好心當成驢肝肺,調轉身子就從老子背後捅刀子……實話告訴你,賬簿已經在萬歲爺手上了,這一回,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你!”
和珅的話讓高恆如墜冰窟,渾身從頭到腳涼到了底。這個時候他纔想起早晨的時候到底什麼地方不對勁了,傅恆天不亮就入宮,定是帶着賬簿轉交乾隆的,可恨自己還傻了吧唧的等着擒拿和珅,早知如此,遠走高飛也未必就一點機會都沒有,總好過現在等在皇宮大內中坐以待斃。
令皇貴妃一直站在屏風的後邊靜聽,此刻也是花容變色,心說高恆啊高恆,咱倆露水夫妻一場,也只能幫你幫到這裡了,宮內人多眼雜,指不定現在萬歲爺已經知道了這邊的消息,從和珅身上搜到賬簿還好說,現在這情況,老孃再跟你摻和下去,搞不好連我也得受牽連。壯士斷腕吧,看來這一回你是保不住了,好自爲之,但願你別把高晉他們也牽連進去就好。
她是聰明人,這個決定雖然無奈,卻也明白這是當前最好的選擇。探出頭,怨毒的看了和珅的側臉一眼,恨恨的邁步離開。剛剛出了延禧宮回到景仁宮門口,不及進門,就見遠遠的一頂黃蓋逶迤而來,知道那是乾隆的鑾駕,連呼僥倖,匆忙躲進景仁宮,再也不敢露頭。
令皇貴妃去的無聲無息,驚懼憤怒的高恆根本就沒有聽見。即使他聽到了,也無法阻止令皇貴妃的離去。樹倒猢猻散,他雖算不得大樹,那令皇貴妃自然也不是猢猻,不過此刻的局面是一樣的。賬簿到了乾隆手裡,雖不清楚裡邊記載的到底是些什麼,可他也明白,這一次自己是真的完了。就像瘟疫一般,再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向自己伸出援助之手。
官場就是如此,錦上添花之事,人人願意爲之,雪中送炭之舉簡直罕見。
到底是哪裡出了岔子呢?好好的,怎麼就突然成了現在這個局面呢?
高恆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擡起頭看到和珅臉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頓時恍然大悟,咬着牙獰聲道:“都是你,都是你這小兔崽子,你不是想讓老子死嗎?老子先宰了你再說!”說着話大步上前,一把將旁邊侍衛的腰刀抽了出來,揮刀就劈向和珅的面門。
這一下變起俄頃,誰都沒有料到高恆會突然發狂,眼瞅着明晃晃的鋼刀及體,和珅只覺渾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腦袋,頭髮直立,冷汗狂涌。用力的掙扎,雙手卻被綁的死緊,根本掙脫不開,下意識的偏了偏腦袋,只感覺耳邊寒風呼嘯而過,肩膀針刺似的一陣劇痛,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睜眼一看,發現自己的左肩上,鋼刀砍進去了多一半,鮮紅的血不要錢似的往外狂涌,疼痛蔓延,半邊身子都麻木了起來。
“哈哈哈……”高恆被鮮血刺激,大笑如狂,抽回鋼刀,揮刀橫斬,“躲啊,這回看你咋躲?”
這一下和珅再也無法躲避,無奈的合上眼睛,心中暗道:“真的就這麼死了嗎?甚至連棠兒和額娘都不讓我再見上一面了嗎?”
慶妃其實一直站在高恆的身後。一開始她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自己洗澡的時候有人偷闖了進來,頓時嚇的驚呼不迭。好不容易將來人抓住,驚魂未定的她穿好衣服,對於那個膽大包天的闖入者好奇不已,打聽到高恆來了,正在偏殿審問,連忙跟了過來。
令皇貴妃隱在屏風之後,卻沒有瞞過她的眼睛。那抹明黃,整個皇宮除了皇帝老佛爺,就只有魏佳氏纔可以佩戴。開頭她想不通爲什麼令皇貴妃會出現在這裡,直到和珅說什麼賬簿證據,又提到乾隆,結合最近宮內的傳言,頓時便明白自己也被利用了。
等到令皇貴妃偷偷遁走,更加讓她堅定了心裡的認知。怒火頓時充滿胸臆:“好啊魏佳氏,爲了高恆,你居然敢設計和珅來偷看我洗澡?果然是好算計啊,既幫助了高恆,打擊了傅恆,還陷我於不利的境地。萬歲爺知道我被人瞧去了身子,就算是我不知情的情況下,估計也會心存芥蒂,這樣你就可以獨寵後宮了罷,哼,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只是還沒等她想好反擊的方法,高恆就突然發狂,揮刀砍傷了和珅,讓從小連殺雞宰鵝都不敢看的她唬的魂飛魄散,等到反應過來時,恰好看到高恆再次揮刀,頓時尖叫一聲,“攔住他,攔住他……”
恰在這時,一道黑影從慶妃的身邊一閃而過,閃電一般撲到高恆的身上,單手從他腋下穿過,一把攥住了鋼刀,同時用力一擰,兩人同時跌倒在地,化成了一對滾地葫蘆。
“放開老子,老子要殺了他,放開老子,老子要殺了他……”高恆狂怒的高喝,嗬嗬連聲,奈何身後那人就像沾在了他的身上似的,死活都不放手,讓他愈加狂躁起來,揮着刀連往後砍,只聽噗噗聲不絕於耳,鮮血四濺,濃濃的血腥味在整個偏殿中瀰漫。
“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拉開他們!”慶妃急的直跺腳,花容慘白,手翹蓮花,指着血人似的在地上翻滾的高恆二人嬌聲喝道。此刻那些侍衛太監們才如夢方醒,呼啦一下圍了過去,抓胳膊的抓胳膊,抱大腿的抱大腿,掐脖子的掐脖子,終於將兩個人分了開來。
“按定了高恆,別讓他跑了!”慶妃芳心噗噗亂跳,強忍着腳軟筋酥,指揮着衆人,“看看和大人怎麼樣了?找人去太醫院尋太醫,還有你,去軍機處報信兒,都給我把嘴看嚴點,別讓萬歲爺和老佛爺知道,萬歲爺脾氣大,氣壞了身子哀家扒了你們的皮!”
乾隆已經到了片刻,站在門外聽着慶妃指揮若定,心裡又是驚詫又是欣慰。驚的是平日裡踩死個螞蟻都要念半天阿彌陀佛的慶妃此刻居然殺機凜然,鎮定如斯。欣慰的是就算如此局面,她還能想着自己的脾氣,怕氣壞了自己的身體。得妃如此,夫復何求?
感慨一聲,看傅恆一眼。傅恆知機,連忙推開門,搶先一步闖了進去。先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和珅面如金紙,肩膀上血流如注,被綁在大殿的柱子上,幾個小太監正在手忙腳亂的給他解繩子,呼吸頓時一滯。再看高恆,頂子躺在身旁不遠的地上,辮子不知何時散了開來,披頭散髮的,面目猙獰,被幾個孔武有力的侍衛抓着不斷掙扎,嘴裡不停的怒喝着:“放開老子,我要殺了他,放開老子,我要殺了他……”雙目赤紅,像是瘋癲了一般,被他掃視一眼,居然打了個寒噤。
傅恆連忙移開目光,看了看血人似的的吳書來,剛纔就是他搶先進殿,這才保住了和珅的性命。見他雖然被人攙着,畢竟性命無憂,便衝他微一點頭,看向窗戶與殿門之間牆壁前站立的慶妃,發現她俏臉發白,酥胸起伏不定,忙趨步跪了過去,惶恐的道:“慶主兒稍安勿躁,奴才救駕來遲,還請死罪!”
慶妃定睛一看,發現跪在身前的乃是傅恆,頓時大喜,再往後看,發現乾隆居然也來了,一顆心頓時找到了主心骨兒,身上像是被突然抽去了骨頭一般,一陣眩暈,只來的及說一句:“萬歲爺,你可算來了,”就感覺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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