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巧不成書,和珅來的正好。
熱氣球的技術經過一年多的發展,已經近乎成熟。軍中自有聰明才智之士,甚至已經發明出了腳蹬式風扇,用來在低空層調整熱氣球的方向,而不再只靠升高降低熱氣球來應和風向,讓熱氣球更加機動靈活。
福康安替和珅選了最大的三頂熱氣球,操控之人都是老手,具備在複雜天象中操縱熱氣球的能力,一路南行,幾乎沒走冤枉路。在亞熱帶複雜的氣候下,只用了六七天,就跨越了上千裡的距離,到達了暹羅的國都大城。
託莽駁的福,沖天而起的煙霧爲和珅他們指明瞭方向,恰遇順風,很快就飄到了野象谷的上空。而等到和琳等人注意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從高空開始緩緩下降。
對於鄭信來說,熱氣球絕對是新鮮的事物,發現和珅他們乘坐的熱氣球時,連忙舉起望遠鏡仔細觀瞧,出現在視線當中的一切頓時讓他張大了嘴,“這是……”
“呀,是熱氣球,福寶哥,不會是和大人來了吧?”鄭彩蝶也注意到了天空中的異變,驚喜的說到。
只是不等和琳回答,就聽谷口的方向傳來號角聲,那聲音低沉而又雄渾,悠遠而又深長,隨着聲音,上百頭身披五彩戰衣的大象緩緩往前邁動沉重的象蹄,如同繽紛的潮水一般,緩慢卻又堅定的向着勤王軍的方向推進。一股沉重的壓力撲面而來,泰山壓頂一般,勤王軍人人變色,股間戰粟,戰馬嘶鳴,危機如同烏雲一般籠罩在衆人的心頭,膽子小的,已經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讓大家不要亂,避開鋒芒,不要跟象羣正面接觸!”鄭信察覺到了情況的危險,已經顧不得注意天空,大聲的下達着一條條命令。只是這麼多部隊聚集在狹長的深谷,如同一隻龐然巨獸,騰挪不利。而且,那象羣向前推進的速度雖然看起來緩慢,不過兩軍相隔距離太近,只是愣神的功夫,象羣便已經衝到了近前。
這還不算,象羣之後,手握長刀的緬甸軍騎在戰馬上蓄勢待發,只等勤王軍被象羣衝散。刀鋒耀眼,鄭信彷佛能夠看到緬甸軍勢如破竹般突入自己被象羣衝散的部隊,砍瓜切菜一般斬殺自己手下的弟兄。可是身後便是熊熊大火,兩邊卻是佈滿荊棘的密林,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已經走到了絕境。他緊咬牙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子裡卻像一團亂麻,根本就想不出應對眼前局面的方法。
“我大哥要幹什麼?”和琳突然驚訝的大叫,順着他的視線,一頂巨大的熱氣球緩緩的降落在象羣與勤王軍之間正在漸漸縮小的空地上,另外兩頂卻沒有降下來,而是懸停在兩山之間的上空。
鄭信急忙將望遠鏡對準了熱氣球下方的吊籃,就見吊籃的一側打開一道門,一個身穿大清官服,頭戴紅頂子,腦後一支花翎微微顫動,長的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從門裡施施然的走了出來,連忙問道:“那就是和珅大人嗎?他不要命啦?”
沒有人回答鄭信這個問題。
事實上和琳也想不通和珅到底在想些什麼,甚至懷疑操控熱氣球的飛軍出現了失誤,這才讓自己的大哥陷入瞭如此危險的境地——透過望遠鏡可以清楚的看到,熱氣球的後邊,就是整齊推進的象羣,就連象羣上坐着的緬甸軍士兵的表情都清晰可見——他的心不由狠狠的提了起來,想也沒想,縱身躍下大象,從旁邊的侍衛胯下搶過一匹戰馬,揮動馬鞭狠狠抽了一鞭子,一邊大喝着,就見那戰馬吃痛,絲律律一聲長鳴,箭一般的向前衝去。
春梅卻沒有和琳那麼麻煩,將身一縱,人便如同離弦之箭般電射而出,一個起落便是七八丈開外,腳尖輕點一個士兵的腦袋,並不落地,身子如同沒有重量一般,繼續前縱,就像一朵潔白的流雲,很快就出現在了隊伍的前方。
“福寶哥,春梅姐姐……”鄭彩蝶急的直跺腳,噌的從大象背上站了起來,只恨肋無雙翼,不然非得飛過去抓住和琳,不讓他去涉險。
對於和琳與春梅飛蛾撲火一般的舉動鄭信無法評論,一股壯烈而又悲涼的情緒浮上他的心頭,唰的從腰間抽出明晃晃的長劍,用力的攥緊劍柄,咬緊下脣,渾身緊繃,做好了死戰到底的準備。
鄭信的舉動讓鄭彩蝶明白了眼前的處境——前進是死,後退是死,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問題罷了。她突然也學着和琳那樣從大象上跳了下去,搶過一匹戰馬,打馬向前,心裡默默的念道:“福寶哥,你等等我,就算要死,我也要跟你死到一起。”
“彩蝶……”鄭信叫了一句,發現女兒決然的表情,隱約明白了她的心意,長嘆一聲,將到嘴的勸阻之語吞了回去,轉而大聲叫道:“兄弟們,拼命的時候到了,做好準備,即使要死,也要死的像個男人!”
“死戰到底!”
“死戰到底!”
開始還是稀稀拉拉的聲音,漸漸的聲音匯聚成一股,雄渾而又悲壯的直衝雲霄,受這股氣勢影響,籠罩在勤王軍心頭的陰霾漸漸散去,每個人都做好了戰死沙場的準備。沒有人再想着逃命,紛紛握緊手裡的武器,緊緊的盯着前邊的動靜,只等着那最後一刻的到來。
莽駁的坐騎是一頭成年的巨大母象,通體潔白,高可達**尺上下,身長一丈掛零,象背固定着木頭做的支架,外邊包着鐵皮,坐在上邊,居高臨下,如同乘坐在一座小型的移動堡壘一般。象皮粗糙,刀槍不入,一般的兵器很難對其造成傷害。大象的四隻蹄子上鑲着鐵蹄,人若被它踏上一腳,無論踩在什麼部位上,絕對是骨碎筋酥,踏成爛泥一般。
擁有這樣的一頭大象,即使上邊乘坐一個三歲小孩兒,都得是百人敵。而這樣可供莽駁驅使的大象,足有一百五十多頭,這就足以讓莽駁如同睥睨天下的王者一般,傲然面對任何敵人,包括素有善戰之名,軍紀嚴整的鄭信嫡系部隊,在他的眼裡,也不過是土雞瓦狗而已。
解決了鄭信,也就斷了大城之內暹羅王的最後一絲幻想,然後揮軍北上,那個時候指不定莽紀覺已經內憂外患之下,“舊病”復發,去見佛祖去了,到時候自己率領大軍,一呼百諾,打敗草包似的大清遠征軍,在摩可那羅多的支持下,天下還有誰是自己的敵手?
莽駁嘴角掛着一絲淡淡的笑容,冷眼打量着前方越來越近的勤王軍——他是不會退居幕後的,他要親自踏碎暹羅國的最後一絲幻想。
從天而降,突然出現的龐然巨物讓莽駁嚇了一跳,信奉佛教的他出現了短暫的訝然,只是很快的,從那龐然巨物下邊的吊籃裡走出的人讓他啞然一笑,四下打量一下,發現自己的部下們放緩了突進的速度,知道他們也同自己一樣出現了疑惑,連忙高聲呼道:“弟兄們別怕,就算那是地獄來的幽靈,咱們強大的象軍也能將他們踏成肉泥……衝啊!”
“大人坐下乃是白象之王,咱們有偉大的白象,還怕什麼?緬甸萬歲,辛膘信(緬甸語裡就是白象之王的意思,莽駁就是後來的辛膘信王)萬歲!“贊昆就在莽駁左邊的一頭大象背上,適時喊道,隨着他的呼喊,原本有些疑惑的緬甸軍士氣大震,同聲高喊:“緬甸萬歲,辛膘信萬歲!”一時間軍心如虹,催動胯下戰象,加速向着前方衝去。
春梅憂心如焚,速度飛快,在和琳和在人羣中拼命突進的時候,她已經翩然飄落到和珅的旁邊,來不及跟和珅見禮,俏臉寒霜,飛快揚起手給了站在和珅旁邊的慕容一巴掌,寒聲道:“忘了你的職責嗎?今兒個少爺但有一絲閃失,別怪我不客氣!”說着根本就不想聽慕容的解釋,一個閃身站在和珅面前,一躬身,就要去揹他,耳邊卻傳來一聲低沉的悶吼,像是發自什麼野獸的喉嚨深處,不禁一怔,連忙回頭望去,只見一隻巨大的獅子從吊籃洞開的門戶裡走了出來,威風吹過它長長的獅髯,讓它微微的眯了眯眼睛——這是……?
雄獅走到慕容的旁邊,用它巨大的腦袋蹭了蹭慕容,冷冷的掃了春梅一眼,喉嚨裡發出不滿的呼嚕聲,身子壓低,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老實點大塊頭,那是我姐姐……”慕容呵斥了一句,揚了揚手,嚇的雄獅一縮腦袋,像個膽小的孩童一般,不解的看了慕容一眼,大概想不明白自己爲慕容出頭,卻換來呵斥罷!
象羣已經越來越近,站在地上,就好像乘坐在一葉扁舟之上,風大浪急,被拋上拋下,和珅一晃悠,急忙扒住慕容的肩膀。象蹄踏在地面上的聲音如同密集的戰鼓,聲音越來越大,他不得不湊到春梅的耳邊大聲嚷道:“不怪慕容,是我的主意,”說着也不管春梅有沒有聽明白,一把拽過慕容,湊到她的耳邊大聲喊道:“成敗在此一舉,看你的啦!”說着話放開她,挺起胸膛,迎着龐大的象軍坦然而立。
勁風忽起,吹得和珅五爪九蟒的官服烈烈作響,腦袋後邊孔雀花翎快速的顫動,站在雙方上萬人馬中間的狹長地帶中,如同一粒小小的石子兒,隨時都會被壓成粉末!
“大哥,我來啦!”
“福寶哥,等等我,死咱們也要死到一起!”
耳邊隱隱傳來兩聲呼喊,不但傳到了和珅的耳朵裡,也傳到了莽駁的耳邊,他傲然一笑,無暇細想那頭突然出現的雄獅,興奮的從象背上站起身來,與和珅四目相對,仰天長笑。
鄭信也趕了上來,看到眼前的一幕,指甲深深的陷入手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彷彿已經看到了和珅等人包括自己的女兒在內被踏成肉泥的慘烈場面。
局勢,緊張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