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着過年還有十幾天,按理說不是出門的好日子,不過許是爲了彌補和珅與福康安,第二日早起,居然天氣晴好,萬里烏雲,蔚藍的天空像一面藍汪汪的鏡子。
只是這種情形並未持續多久,過了保定府,天氣便開始陰了上來,烏雲密佈,黑壓壓的,再走一日,居然開始飄起雪花。
和珅愛雪,那是閒時,如今行在路上,眼瞅着那雪花落地便化,道路泥濘不堪,也沒了賞雪的心態,見福康安鑽在馬車裡睡大覺,便也學他,鑽了馬車,還把春梅也叫上來,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一邊享受着她那神奇的按摩術,一邊琢磨着不知何時才能把汽車飛機搞出來,不多時便進入了夢鄉。
他是被一陣吵嚷聲驚醒的,睜眼時,發現身邊一空,定睛一看,才發現春梅撅着屁股趴在馬車門口掀着簾子往外張望,那身段景緻分外誘人,不禁心中一蕩,忍不住起身,將手按在春梅豐隆的臀部上,一邊感受着柔軟結實的觸感,一邊湊到春梅的旁邊問道:“發生什麼了?怎麼停下了?”
春梅早就聽到和珅已經醒來,卻不妨自己的屁股被他按住,心裡一顫,暗叫一聲冤家,想起棠兒對自己說過的話,俏臉微微泛紅,也不躲閃,嗔道:“虧的府中上下都說少爺好,都不知道少爺最會作怪——我也剛剛醒來,那邊一羣丘八圍着,看不清裡邊的光景,卻有女子聲音傳來,不若咱們下去看看吧!”
和珅聽着春梅沙啞着聲音軟語輕訴,嘿嘿一笑,忽然伸嘴在春梅的臉蛋兒上啄了一口,這纔在對方輕聲驚呼下躥下馬車,笑着衝春梅招手:“不是要去看看嗎?下車啊!”
後邊福康安也帶着人走了過來,春梅便不敢再鬧,飄身下車,與和珅福康安一道往人羣中走去,眼睛不時掃視一下週圍,生恐一個不留神,出點岔子。
子墨披着蓑衣,小臉兒凍的煞白,一邊吸溜鼻子一邊湊到和珅福康安身邊道:“三爺大爺,你倆身子金貴,前邊圍着人多,又不知出的啥事,不若奴才先去看看,你們在這兒等奴才回報才周全些。”
“子墨說的有理,兩位爺就在這兒等着吧!”墨林也道,他們都騎馬,臉上也跟子墨差不多,同樣凍的煞白。倒是福康安另外兩名伴當,面上黝黑黝黑的,連蓑衣都沒穿,只着單薄的布袍,卻無半分受冷的樣子。
“囉嗦!爺什麼場面沒經過?就善寶,那也是殺過人的,偏就你們話多!”福康安不耐煩的說道,瞥一眼緊緊挨着和珅一身青衣小廝打扮卻更顯嫵媚的春梅,酸溜溜的道:“你小子倒好,一路有美女相伴,只老子獨身一人,不行,再上路的時候你得上我車上陪我,奶奶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悶死老子了。”
自從上次跟福康安發怒之後,這些日子福康安很少再提這樣的話頭,不想今日又說了出來,和珅不禁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見他一個勁兒的盯着春梅猛瞧,不由一樂,心說這丫的還是賊心不死啊,吃醋吃到春梅頭上了,便道:“老子欽差正使,陪你無妨,一個時辰五十兩銀子,少一個子兒免談。”
“滾丫的蛋,你咋不去搶?”福康安瞪和珅一眼,見他嘻嘻的只是笑,也拿他沒辦法,賭氣衝旁邊擋路的人喝罵:“閃開閃開,好狗不擋路!”
前邊的人聽他說話不善,本待發怒,回身見一行人衣着華貴,氣度個個不凡,便都將即將罵出口的髒話吞回了肚子,忍氣吞聲的讓開了道路。
若說這少爺做派,和珅還真不如福康安,見他回頭得意的衝自己笑,樂的他做惡人,反正也沒真的欺負,便由的他頭前開路,過不多時,便穿過了圍觀的人羣,來到了圈子的中心——二十多個兵丁,圍着一輛塗着黑漆的馬車。
這裡離着一座城門不遠,和珅遠遠的打量,見那城門上寫的好像是“河間”字樣,便猜測這些兵丁應該是城裡的衙役,不由好奇他們再幹什麼,急忙定睛細看,不由愣住了。
那馬車旁邊俏生生立着一名紅衣女子,披着件黑毛大氅,烏髮高盤,珠玉簪子在寒風中輕輕晃悠,脖子上圍着毛茸茸一條雪白圍巾,與那淡眉鳳眼薄脣相映成趣,正是那一元茶館的老幫娘,與和珅有過一面之緣的卿靖。
只是她雖依舊挺胸擡頭,臉上卻沒有當日掛着的微笑,反而柳眉倒豎,佈滿寒霜,正與一個戴着素金色頂子的中年官員交涉着什麼。
和珅一邊側耳細聽,一邊打量那中年官員,見他胸前繡着七品鸂鶒(xichi)補服,方頭大耳,面白無鬚,眉心一顆殷紅的痦子血珠子一般總有黃豆粒大小,正自皮笑肉不笑的衝卿靖說道:“夫人莫要急躁,奴才也沒說不讓您過去,只是主子飛馬傳書,要奴才務必阻你片刻。我若真的將您放過去,別人不得說我忘恩負義麼,你千萬體諒體諒奴才,就再等上會兒吧!”
卿靖眉頭一皺,面上露出一分急躁,回頭往大路上張望了一番,轉回頭時卻瞥眼看到了善寶,面上就是一喜,推開那七品官員,繞過馬車隔着兵丁沖和珅蹲身萬福,嬌俏的說道:“人常說‘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妾身真是有福,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界兒都能碰上大爺,這廂有禮了!”
“不要臉的浪蹄子!”春梅小聲的咕噥了一句,卻見和珅含着笑衝卿靖拱手道:“知道倉央嘉措嗎——‘前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爲修來世,只爲途中和你遇見。’上次一別,至今已是一月出頭,總尋思着抽空去看你,一直忙碌,想不到卻在這裡遇到了你。還將‘久旱逢甘霖’都比了出來,莫非遇到了麻煩不成?”
福康安冷哼一聲,小聲嘟囔:“弔書袋子,賊心眼子,老子當初怎麼就沒看出你小子是個處處留情的**子呢?”
福康安說的聲音不大,卿靖沒有聽到,卻瞞不過春梅的耳目,聞言撲哧一笑,見善寶瞪過來,連忙捂嘴,偷偷往後邊撤了一小步。
就聽卿靖魅惑的聲音道:“大爺不問,妾身也不敢說,既然問到了,也不瞞大爺,這不今年的買賣難做麼,妾身便尋思着回老家買塊地放佃收租子得了,省的在京城這大染缸裡泡着費心費神,不想到了這裡,卻被這位官爺帶兵阻住了……”
說到這裡卿靖住口不往下說,和珅也不往下問,心中猜測着對方話中真假,同時拿眼去瞧那中年官員。
官員乃是本地知縣,也是旗人,叫塔桑,原是正藍旗下西安將軍鬆阿里門下奴才,乾隆二十五年,本主鬆阿里任期收受屬員饋贈鉅額金錢案事發,革職論絞(見《清高宗實錄》),便轉投了高恆門下,這兩年隨着高恆地位的擢升,他也由一個九品的典儀,水漲船高,坐到了如今正七品的知縣之位。
他是外官,很少入京,雖不認識和珅,卻懂察言觀色之道,見和珅年齡不大,又男生女相,卻儀表不凡,眼神掃過來,居然有着淡淡威壓,再看和珅身旁富康安,更是儀表堂堂,渾身上下透着股子尊貴,非是裝扮便可裝的出來,不由暗自吃驚,深呼吸一口,緩緩向和珅走去,及至近前,並不自降身份,只抱拳爲禮道一聲請了,恭敬問道:
“在下是內大臣高恆國舅爺門下奴才塔桑,忝爲本地知縣。您二位爺臺瞧着面生的緊,不知是京中哪位……?”他實在是不敢猜和珅與福康安的身份,只遲疑着,卻不往下說了。
“原來是塔桑大尹(知縣的別稱),幸會幸會,”和珅抱拳一禮,卻不自爆身份,而是一指卿靖道:“既是國舅門下,我與孟蟾相熟,倒也不是外人,這位是一元茶館的老闆娘,與我和你家四爺都是素識。適才你們的話我也聽了,卻不知你口中的主子是……?”
塔桑暗暗叫苦,卻不得不答,遲疑少頃道:“既然是我家四爺的好友,不敢瞞您,我的原主乃是西安將軍,這位夫人是少爺明媒正娶的太太,如今不告而別,少爺飛鴿傳書要我阻攔,我……”
“呸,”卿靖打斷塔桑恨恨道:“虧你還認我做你的少夫人,當年你家少爺將我休出家門的時候莫非你都不記得了?我也就是心軟,見你那狗屁少主子落魄,尋思着畢竟夫妻一場,將其收留,不想他居然……我告訴你,以後休要再提什麼少主夫人,我早已與他恩斷義絕。”
“夫人這是哪裡話,當年家裡淪落,少爺不忍夫人跟着受苦,這才忍痛割愛,這不如今又好過了麼。現在高國舅看中少爺的人品才情,不是要提拔他嘛,憑着少爺的本事,再得國舅爺照應,周旋個三年五載,恢復老爺當年風光還不簡單?都說百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人何必如此絕情呢?”塔桑苦苦相勸,面上滿是誠懇之色。
“放你孃的狗臭屁!”卿靖俏臉煞白,風度盡失,破口大罵,正自僵持,便聽大路上蹄聲滾滾,風雪中,五騎快馬如飛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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