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沖天的巨響打破了山坳的沉寂,整個世界都好像變成了火焰點燃的無邊地獄。
那一刻,槍林彈雨編織成籠罩目所能及的整個時空的巨大網羅,子彈穿梭而來,打破金屬刺耳欲聾。
那一刻,呼吸中摻雜着泥土的味道,灰塵在口腔、鼻息之中化作了有形的手,要把整個肺腑都抓成碎片。
程遠航死活沒有想到,他們遇到的是藍方的大範圍圍攻,他們不過三十來人,對方卻有數百人!
這裡是他們的重要據點,他們已經在這裡等候了多時,只爲了一舉拿下勿入山坳的羣羊。
陳遠航自恃爲雄鷹猛虎,但是困在一隅之地的猛虎又有什麼用?
何況他們面臨的是明顯多於他們的強大敵人。
經過將近二十分鐘的激烈掙扎,在煙霧彈、衝鋒槍等重重武器的強攻和負隅頑抗之後,程遠航的三十二個人全部被殲滅。
火藥的味道漸漸消失,空中的煙霧彈製造的霧氣也在減弱,在清幽的月光下,漸漸的可以看到一道身影站在蒼茫之中。
一時間,宛如整個空間都成了虛設,只有他一個人被殘留下來。
那個人是程遠航。
此時此刻,他的子彈已經全部打完,身上的作戰服在反抗的過程中沾染了一層厚厚的泥土灰塵,臉上的僞裝油彩早就凌亂不堪,只有一雙眼睛分外明亮。
藍方的帶隊不是旁人,正是藍方此次的最高指揮官——何以烈,在軍事上有着和三爺一比高下的能力的年輕強將。
程遠航咧咧嘴,臉上的笑容有些自嘲,有些無奈,更有些尷尬,“何上校,久仰大名。”
何以烈將手中的步槍遞給身邊的副手,典型的國字臉笑容有着軍人獨特的果斷和堅決,他看了看周圍的地形,再看看曾經在會議上軍裝楚楚,此時卻一身狼狽的程遠航。
眼神明亮的一閃,並無譏諷,卻難以掩飾勝利者的怡然自得,“程上校,我對你也久仰大名,只是沒想到,咱們第一次正式見面,竟然是這樣的場面。”
程遠航的部將已經全部“犧牲”,現在他是光桿司令一個,手中沒有武器,腦袋被幾十杆槍對着,漆黑的洞口瞄準他的腦門,每一杆槍都是活生生的巴掌,啪啪啪打在他的臉上。
程遠航笑了笑,他意識到自己的愚蠢無知和天真,更覺得慚愧內疚,對何以烈的語氣,他接受的很坦然,“我輸了,廢話不多說。”
程遠航雙手插入褲袋,一副想殺就殺就隨便你的架勢。
何以烈身高在一米八五上下,和程遠航旗鼓相當,他身上穿着同樣的叢林做作戰服,只是手臂上掛着藍色的臂章,人高馬大的樣子十分英武。
他很好脾氣的走到程遠航的對面,平視他義憤填膺的眸子,旋即一笑,“看來我對你還是和了解的,我知道你一定會這麼選擇。”
程遠航梗着脖子,聲音冷硬的笑道,“成王敗寇,你現在說什麼都有理,我無話可說,別特麼的廢話了,趕緊的!”
何以烈突然一把拍打程遠航的肩膀,跟兄弟似的笑道,“別這麼激動啊老弟,我還沒說完,之所以斷定你會選擇抵抗,是因爲我很清楚你心裡在想什麼?”
他十分篤定的看着程遠航,好像早就洞悉了他的一切,他衝旁邊的部將擺擺手,示意他們把武器放下,衆人聽命,整齊劃一的放下武器。
何以烈這纔不急不躁的道,“程副官,你失敗,不是因爲你技不如人,而是你的內心,有執念。”
他點了點程遠航的胸口,僞裝油彩後面的臉微微一笑。
——
王天星和三爺跟程遠航的距離很遠,剛纔一陣槍支火拼的聲音恰好和三爺這邊的第二次激戰重疊在一起,三爺並沒有意識到程遠航出事了。
半個小時後,三爺與萬天星聯合擊潰了藍軍二次進攻,並且開闢了一個新的地盤,這是三爺今晚的第三次勝利。
一次劇烈的戰鬥之後,三爺停下來和戰士們一起喝水休息,這纔想到程遠航竟然一直沒有給他彙報進度。
三爺擡起手腕,冷眸看到上面的時間,前後一個小時了,程遠航竟然連個屁都沒放,不可能。
三爺劍眉突然一沉,“天貓,黑熊最後一次跟你聯絡是什麼情況?”
王天星喝了一大口水,用袖子蹭了一下嘴巴算是完事兒,他不解的看着三爺,“最後一次?黑熊一直都是直接跟你彙報的吧?我知道他拿下了藍方的俘虜,接着就沒有消息了,他肯定是乘勝追擊了唄,你放心吧,黑熊不是傻子。”
三爺的眉心卻越發的擰成了疙瘩,乘勝追擊?程遠航是什麼人,什麼性格,三爺最清楚了。
“他可能遇到麻煩了。”三爺聲音不大,淡然沉穩的道,說着拿出通訊器,特意切到了陳遠航那邊。
“黑熊,收到回答。”
三爺的聲音傳出去,並沒有馬上得到迴應,至此,三爺剛纔心裡的懷疑更加堅定了,該死的!
“黑熊,收到回答!”三爺的語氣已經不是剛纔的淡定低沉,他有些暴躁,甚至要憤怒了。
王天星忙把水壺蓋子擰緊,大步走到三爺那邊,低聲道,“怎麼回事?沒有迴應嗎?”
三爺眉心兩道深深地溝壑,“操,黑熊可能中了圈套。”
驕兵必敗!驕兵必敗!
他強調過多少次了!怕的就是他關鍵時刻忘記自己的斤兩。
而在山坳的那邊,程遠航的通訊器已經被何以烈拿在了手上,他接通了通訊器,對程遠航迷之微笑,“程副官,是你說呢,還是我幫你說?”
三爺的眼神嗖地縮了縮,“何以烈?”
王天星嗖地瞪大了眼睛,“麻蛋!黑熊,黑熊,你把何以烈給活捉了?!”
程遠航的臉……徹底的黑了。
何以烈呵呵笑了笑,“我倒是希望被他活捉,但是很遺憾,恐怕我要請程副官喝茶了。”
操!
三爺暗罵了一聲,繃直了手背上的青筋道,“何以烈,你想幹什麼?”
何以烈看着程遠航,“冷少校,你突然改變演習戰略,我有些措手不及啊,不過好在你的副將給我送了個大禮。”
三爺鼻腔蓄着慍怒,但是並不被人察覺,“少陰陽怪氣的,乾脆點。”
三爺的意思很簡單,開個條件吧,放了他。
被生擒是很屈辱的事,被交換出來也不見得好看多少。
何以烈並不回答三爺的話,而是看着程遠航那張越來越難看的臉道,“其實你可以逃脫,但是你心裡有傲氣,你不願意跟冷三爺請示,你想靠自己的本事殺出去,也對,你跟三爺當了這麼多年的副將,肯定不甘心,對吧?”
程遠航沒想到何以烈這麼瞭解他,頓時黑着臉不語了。
三爺的冷硬麪孔也相當難看,他斜視一眼王天星,後者聳聳肩,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兒。
三爺的心裡也明白,程遠航跟在他身邊這些年,功勞苦勞無數,但是人們提到飛鷹和c軍區,似乎只能想到他。
三爺的光芒是太陽,其他的人是星星,太陽出來,月隱星褪,誰還看得到?
可是在三爺的心裡,他身後籍籍無名的英雄,纔是真正的飛鷹精魂,萬萬沒想到,沒有過這一關的人竟然是他最親近的兄弟。
三爺瞳孔迸射出刺痛感,“程子,不要動搖,等着我。”
他喊的是程子,兄弟間的稱呼。
程遠航更慚愧,“獵鷹,我不配當你的兄弟,你別替我浪費時間了。”
何以烈接着道,“的確,大樹底下好乘涼,但是背靠着大樹,自己卻並不是大樹,滋味一定不好受。你跟三爺是兄弟,但是關鍵時刻背後捅刀子的,可都是兄弟。”
程遠航慚愧的把目光轉移到旁邊,不敢再看通訊器,好像那是三爺的眼睛,他沒臉見他。
何以烈報以同情的笑笑,“三爺想讓我放了他,條件很簡單,演習結束後,讓程副官跟我走,c軍區人才多得是,不差一個程遠航,但是我很想要一個得力的幫手啊,而且我保證,絕對不會屈就他。”
三爺薄脣如刀般鋒利,不二話,“扯淡,老子的人你也敢想!”
同時,三爺提示王天星馬上搜索程遠航的位置,他一定要把人帶回來!
何以烈拍着程遠航的肩膀,“程副官,在哪兒當兵都一樣,不妨考慮考慮我這裡,不要當無名英雄了,我保證到我那裡,不出半年你就能成爲頂級戰神,但是留在c軍區,你永遠都只是三爺的副將,即便他降低了軍銜。”
程遠航是個戰士,但是他現在的內心正承受着慚愧、自責、憤怒、尷尬等太多情緒的攻擊,導致他張開嘴發現腦袋很亂。
“獵鷹,我這次任務失敗了,你別來救我,就讓我當俘虜吧。”
三爺一下子怒了,軍靴撐着地面高高站起來,對着通訊器厲聲道,“放特麼的屁!你是我的人,你是飛鷹的人,是c軍區的將領,老子滅了他們的大本營也一定把你救回來!”
說到這裡,三爺怕何以烈中途把程遠航“滅了”,於是繃着額頭上的幾道高高凸起的青筋道,“何上校,程副官俘虜你們三十多個人,我拿這三十人的性命換他,怎麼樣?”
何以烈呵呵笑,依然是勝券在握的樣子,“三爺,今晚你要改變戰略,不如我也改變一下,咱們把最會一場比賽定爲拯救俘虜怎麼樣?如果你能完好無損的把程副官救回去,算你贏,如果不能,我帶走他,你不許說半個不字。”
程遠航的臉都丟光了,“瑪德,何以烈你這是侮辱我!”
何以烈笑道,“程副官,這已經是對俘虜的最高待遇了——冷少校,怎麼樣?”
王天星氣的罵娘,他看着三爺直搖頭,“瑪德這是在侮辱人,不光侮辱黑熊,還間接的侮辱三爺和整個紅方軍隊!”
三爺捂住了通訊器,冷眸看着王天星,“天貓,如果今天是真正的戰役,我被人俘虜了,你會怎麼做?”
王天星一下子呆了,眼神堅定的看着三爺,旋即清醒過來,“當然要救你!你不光是咱們軍區的將領,還是我們的生死兄弟!”
三爺點頭,滿意的掀開薄脣道,“所以呢?程子不是你兄弟?”
王天星一時無言,是啊,是兄弟,可是他心裡,三爺的分量明顯更重一些,所以他遲疑了。
這次演習很重要,如果贏了,也許可以改變很多事,他不想三爺出岔子。
三爺拍拍他的頭盔,“天貓,在你們心裡兄弟也許有先後順序,但是在我這裡,你們都一樣,誰都不能少。”
王天星慚愧的點頭,“是……老大。”
三爺鬆開通訊器,目色微凜,毫不猶豫的對何以烈應了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