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前世可不曾有過。
墜入黑暗之前,謝宛雲的嘴角微彎。
儘管,只是一些小事而已,但是,她仍然樂見這些與過去不同的事情,這些,讓她知道,所有的事,不會是完全一樣的。她的命運,也能有所改變。
昏昏沉沉中,那些往事又浮現在她的腦海。
也是得到春歌傳來的消息之後,那個時候,那個被嬌養在家中,因爲是這一代唯一的女兒,享受着家中的父母長輩,族裡的兄弟們的無盡寵愛,以至於什麼也看不清的任性的自己是怎麼做的呢?
對了,自己當時說。
“我不嫁!”
想起來,當時還真是傻得可愛啊。
婚姻這種事,如何能由得女兒家自己作主呢?不是說她想嫁就能嫁,也不是她不想嫁,就能不嫁的。
這些規矩,對女人實在不公。
但是,無論你怎麼反抗,卻也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因爲,規矩就是規矩,如果能被一個人、兩個人打破,那就不叫規矩了。想要打破規矩除非你有強大的靠山,比如說那個與自己同爲平妻的那個女人,她有疼愛她的姨母,有宮中深受寵愛,當貴妃的姐姐,她們願意,也有這個能力爲了她的願望破了規矩。
可是,自己有什麼呢?
自己什麼也沒有,除了那一身不合時宜的倔強。
那時的自己,被保護得太好,太天真。
還不知道這些。
不知道活在這個世上,需要低頭的時候很多。
那時,她哭了一天一夜,眼哭得腫了,想來想去,她也只有這一個答案。她也是好端端人家的女兒,做別人的正妻綽綽有餘,爲什麼要受這種羞辱?
平妻這種荒唐的事情,大元朝建朝百餘來年,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不僅如此,前朝歷代也不曾有過。除了那些不曉得禮數的蠻荒之族,有哪一個規規矩矩的人家鬧出這種荒唐之事?
她不願,無論如何也是不願的。
母親當時又哭了吧,哭她的苦命,哭自己的命苦。
對了。當時,她是怎麼勸自己的?
“傻孩子,別說傻話了,
你不嫁給他,還能嫁給誰?聽母親的話,認命吧。以你的容貌,你的性情,你的才華,永平侯世子他一定會喜歡上你的。聽話,啊?”
母親苦口婆心地勸着自己。
當時,自己呢?
嗯,自己拿出了一把剪子,一下子就絞了自己的一半頭髮,說道。
“我就是一輩子不嫁,做姑子,我也不要嫁。”
那個天真任性倔強的自己啊!
謝宛雲忍不住微微地笑了。
雖然她不想再做那個自己。
但有時,她又是羨慕着那樣單純的自己的,能夠盡情地去愛、去恨、去相信,不像現在的自己,心如死海,再也不會輕易地去相信些什麼、期待些什麼了。
她知道,最終能幫自己的,除了自己,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只有自己,才能夠救自己。
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能!
不論他們有多親,不論他們有多愛自己。
那時的自己是那麼地相信,作爲家中唯一的姑娘,祖父、父親都是極寵愛自己的.
謝宛雲當時天真地以爲,只要自己擺出這樣絕決的姿態,他們就一定會屈服的。然而,她卻忘了。再寵她、再疼她,能跟皇上的聖旨相比嗎?能跟一家人的性命相比嗎?
對了,祖父是怎麼說的?
被母親哭煩了,被自己鬧煩了,最終,祖父失去了所有的耐性,臉色是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冷漠,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重。
祖父厲聲道。
“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不要說是姑子,就是她一條繩子抹了脖子,這屍體也得擡到永平侯府上去。把我這話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訴她!”
那個時候,她說。
“我恨你們!”
從此之後,驕傲的她再也沒有同家裡聯繫過,就算她以後經歷了世事的艱辛,漸漸地體會到了祖父、母親他們難處,她的驕傲,也讓她放不下這個面子。
雖然,她早就已經不恨了。
並且,很想很想他們。
但終那一生,至死,她也再未曾見過任何的親人。
這個遺憾,這個錯,她今生絕對不會再犯。
“雲兒,雲兒,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傻呢?怎麼能這麼想不開?如果你真走了,我,我也活不了。雲兒……”
母親的悲悽在她的耳邊縈繞。
旁邊,又有母親的陪房方嬤嬤在那裡教訓着春歌。
“你這個丫頭,怎麼這麼不曉得輕重?這種事情,怎麼能這麼冒冒失失地跟姑娘說呢?還不在太太面前認錯?”
嚶嚶傳來的哭聲和斥責聲將謝宛雲從過去的夢中拉回了現實,忍不住微微皺眉。
又哭了,母親這種性子真的很難得到父親的喜歡。
她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家了,她不在,沒有人陪她,陳姨娘又不是個省油的燈,母親的日子應該會不太好過吧!
以前,她忙於沉浸於自己的憤怒、喜悅、傷心、痛苦之中,完全忘記了母親。
母親經常派人捎信來,雖然顧及侯府,不能讓人常來,可每次帶來的都是厚厚的一疊。
她還嫌母親,說天天都沒事做嗎?
而且,都寫的什麼廢話,有必要每封信都問她吃了些什麼,長胖了沒有?
當時的她,還完全不能理解當母親的心,直到自己有了,她才略略地懂那麼一點。不論兒女走到哪裡,過得好和壞,只要不在自己的身邊,這當母親的,總是放不下心的。而自己,對母親的關心太少太少了。
謝宛雲就再也無法繼續保持沉默了,她張開了眼,映入眼中的燭火帶來的光亮讓她的眼微眯,有些不太適應,嘴邊卻已對着於氏露出了安慰的笑容,柔聲道。
“母親,我沒事。”
“只是一不小心滑下去的,沒有做傻事。”
“讓你擔心了吧?對不起。”
謝宛雲用手撐着牀有些費力地坐了起來,額頭上還隱隱作痛,前世,她原本是極怕痛的,但痛得多了,似乎就麻木了。現在,這點兒小痛,對她來說,同蚊子叮咬也差不多,不再有任何特別的感情。
謝宛雲想,她現在,也是一塊金石,而不是血肉了。
但望及於氏,眼光卻柔和了起來。
她掏出了繡着精緻紅梅的帕子,輕輕地替於氏拭着臉上的淚,動作輕柔,似乎深怕弄痛了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