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隋煬帝曾經先後在長安、洛陽,舉行了兩場囊括了天下所有神人的水陸法會,爲自己的父親祈福,也爲自己祈福。
這麼多神人聚在一起,都沒能保住前隋的江山,更沒能讓隋煬帝長壽。
他作爲這兩場水陸法會的參與者、經歷者,又怎麼可能將一切寄託在神人身上呢。
相比起神人,他更相信活生生的人。
“父親啊,我還沒說正事呢。”
突然被李淵驅趕,李元吉這纔想起說正事,當即也不等李淵開口,就快速的將突厥、樑國、以及大賀氏之間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同時說出了自己在代州的佈置,以及一些猜測。
李淵聽完了以後,足足愣了好一會兒,然後纔打趣的道:“好小子,現在知道請教你老子了?我還以爲你從我手裡奪去了權柄以後,什麼都能處理的妥妥當當的,原來你也不過如此,必要的時候,還得求到我這個老子頭上。”
李元吉糾正道:“父親,什麼叫我從你手裡奪去了權柄,明明是你主動給我的好嗎?”
李淵瞪起了眼珠子道:“那是我想主動給你的嗎?是你逼老子的!”
李元吉毫不猶豫的反駁道:“明明是你識人不明,把大把的權柄給了我大哥和我二哥,造成了他們互相攻殲、兄弟相殘。
我在關鍵的時候出手,撥亂反正,糾正了你的錯誤。
你愧疚之下,纔將權柄給了我!”
李淵的眼珠子一瞬間瞪的更大了,呼喝道:“我會對你愧疚?!我對誰愧疚,也不會對你這個逆子愧疚!”
李元吉撇撇嘴道:“我是逆子,那我大哥和我二哥是什麼?”
李淵吹鬍子瞪眼的剛要說話,李元吉又補充了一句,“如果父親真的覺得是我從裡手裡奪走了權柄,那儘管說,我可以將權柄還回去,也可以將我大哥和二哥放出來,並且讓他們重新執掌他們原來有的大權。
到時候他們再互相攻殲、自相殘殺,那我可就不管了。
因爲有了前一次的教訓,他們再次攻殲起來,會準備的更全面,下手更兇殘,到時候即便是我出面,也阻止不了。”
李淵被這話懟的一下子沒脾氣了。
現在已經不是李元吉願不願意把權柄還給他的問題了,而是他敢不敢把權柄要回去的問題了。
他就三個兒子,在已知大兒子當權以後一定會宰了二兒子和三兒子的情況下,在已知二兒子當權以後一定會宰了大兒子和三兒子的情況下,僅僅是將大兒子和二兒子囚禁起來,沒有任何過激行爲,也沒有下殺手的三兒子,是他這個做老父親的唯一的選擇。
在三兒子當權期間,表現的沒有那麼昏庸的情況下,他真的沒有其他選擇。
而如今三兒子在當權期間,不僅將大唐的大敵突厥打殘,還讓大唐和突厥之間的強弱出了轉換。
不僅如此,三兒子在努力的提升武功的同時,還沒有放下文治,無論是在各地開設蒙學,還是在邊陲、漕運、海運上開拓財源,都頗有建樹。
更重要的是,三兒子還清楚的知道大唐的潛在敵人是誰,並且變着法的在幫大唐消弱、剷除這些潛在的敵人。
綜合起來看,三兒子縱然是不能成爲千古名君,也能成爲一個不錯的帝王。
所以他完全沒理由從三兒子手裡奪回權柄,重新讓大兒子和二兒子去自相殘殺。
也就是三兒子似乎一直對皇位沒有興趣,甚至從他身上感受不到半點對皇位的覬覦之心。
這讓他這個做老父親的有點難受。
事實上他已經不介意讓三兒子來繼承他的位置了,也不介意三兒子帶着滿朝的文武來請他做太上皇。
他甚至已經開始暢想他做了太上皇以後,可以逃出皇宮這座囚籠,在大唐的每一個角落裡暢遊,然後碰到某一個不良,或者某一個紈絝,暗戳戳的湊上去,讓人教訓他一頓,然後他亮出身份,嚇死一大片人,最後在大唐的每一個角落留下他偉光正大、且風流不羈的傳說。
可是三兒子始終提不起幹勁,始終沒有對皇位產生覬覦之心,這讓他心中所想的一切都沒辦法實現。
也就是三兒子這個逆子的性子他摸不準,也不喜歡被他操控,不然他很想試一試,能不能逆向讓三兒子登基。
比如發動一切能發動的文武,讓他們暗中串聯起來,一起駕着三兒子到他的殿內逼宮,然後他再假裝極不情願的將皇位傳下去,最後氣咻咻的離開長安城,離開這座樊籠,去好好的領略大唐每一個角落的山水,以及那裡的美人。
“看來父親並不認爲是我從您手裡奪走了權柄!那父親以後就別再說這種話了,免得讓人誤會。”
李元吉不知道李淵的心思,見李淵被自己懟的說不出話了,自信的笑着給了李淵一個‘警告’。
李淵白了兒子一眼,沒好氣的道:“我知道輕重……”
說着,就跟兒子說起了正事。
“你剛纔是不是已經去見過二鳳了?”
李元吉愣了愣,一臉錯愕的道:“二鳳?”
李淵撇撇嘴道:“這不是你給那個逆子起的小字嗎?你怎麼不記得了?!”
“我什麼……”
李元吉脫口而出,只是話說了一半,突然想起了‘二鳳’這個茬。
這是李世民被囚禁在安禮門期間,批閱奏疏的時候,跟他出了分歧,並且藉着奏疏跟他互懟了一陣子,他氣不過就把後世人調侃李世民的諢號給拿出來了,回了一句‘李二鳳,你一個階下囚,不要太囂張’。
這件事按理來說只有他和李世民知道,從中傳書的凌敬都不知道,李淵怎麼會知道?!
李元吉狐疑的看向李淵。
李淵,你是不是揹着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你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沒在暗地裡監視你,是你和那個逆子太過分了,把人家的奏疏塗的亂七八糟的,還不還給人家,人家以爲你對他有意見,跑到我這裡求救,我讓人秘密的把奏疏拿過來看了一下,然後就看到了你們兩個逆子在奏疏上寫下的胡言亂語。”
李淵感受到了兒子目光的不善,撇着嘴解釋了一番。
李元吉瞭解完了內情以後,點了一下頭,然後看向了殿外。
李淵一下子慌了神,猛然站起身對着殿外喊道:“快!快把胡庸那小子送出宮,送的遠遠的,最好誰也找不見。”
不等李元吉將到了嘴邊的話說出口,守在殿門口的謁者已經動了起來。
李淵在喊完了以後,坐下身,埋怨道:“你老子我如今手裡能用的人已經不多了,你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李元吉攤開手道:“我什麼也沒做啊?!”
李淵撇撇嘴鄙夷道:“我敢保證,我要是不搶在你前面把那小子送走,那小子的腦袋這會兒已經搬家了。”
李元吉好笑的道:“我有那麼嗜殺嗎?”
李淵更加鄙夷的道:“你敢說你剛纔看向殿門口,不是想找人殺了那小子?”
李元吉下意識的摸了一下鼻子,沒否認這話。
他剛纔確實起了殺心。
因爲他對這種窺視他的行爲十分的牴觸。
李淵是他的便宜老子,他拿李淵沒辦法,但是其他人嘛,他容不下。
不過,李淵提前阻止了他,他也沒再追着喊打喊殺。
只是一樁小事而已,李淵已經親自出面阻止他殺人了,就相當於是在給他認錯,他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了。
要知道,李淵可不是什麼仁慈的人,他動起怒來,殺起宮裡的人跟殺雞一樣。
昔日被杖斃在東宮裡的那些宮娥和宦官,至今恐怕也沒有瞑目。
所以一個宦官的死活,李淵不會在意。
李淵之所以會阻止他殺人,純粹是爲了給他認錯。
李淵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這一次是他做錯了,希望他這個做兒子的,別斤斤計較。
“好了,繼續說剛纔的事,你是不是去找二鳳了?”
李淵一個當父親的,在給兒子變相的低頭以後,臉上有些掛不住,趕忙轉移起了話題。
李元吉也收斂了心神,跟李淵說起了正事。
對於他去找李世民的事,他沒有隱瞞,而是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李淵。
李淵在聽完了以後,沉默了好一會兒。
在思考。
約莫過了一刻鐘以後,李淵才重新回神,若有所思的道:“既然西突厥、突地稽、踏實力部、高句麗、百濟、新羅都被排除在外了,吐谷渾又跟突厥結盟了,突厥周遭的所有勢力都被排除在外了,那麼有沒有可能是突厥內部出了什麼問題?”
李元吉一愣,瞬間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忙道:“父親的意思是,突厥內部有人對頡利不滿,暗中聯絡了樑師都和大賀氏,對突厥發起了進攻?”
李淵點着頭道:“以樑師都部和大賀氏的兵力,跟突厥一戰,十死無生,如果沒有好處的話,他們爲什麼要做這種有死無生的事情呢?
是樑師都傻,還是大賀咄羅傻?”
不等李元吉搭話,李淵又自問自答道:“這兩個人都不傻,因爲這兩個人我都見過。所以他們進攻突厥,必然是有很大的依仗,並且能從突厥謀取到很大的好處。
而突厥周遭的其他勢力都沒有參與到其中,那就說明他們的依仗一定是來自於突厥內部。”
李元吉在略微思量了一下後,心中已經有了一定的猜測,但是還不敢確定,於是就繼續問道:“那父親覺得這個依仗是誰?”
李淵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道:“有很大的可能是蘇尼失!”
李淵不僅給出了答案,還給出了自己的分析,“蘇尼失所掌控的疆域在突厥以東,跟大賀氏接壤,當年大賀氏兵犯平州,被羅藝和突地稽所阻以後,便徹底的倒向了突厥,向突厥俯首稱臣,當時接納他們的就是蘇尼失。
在他們倒向突厥以後,頡利也將他們交給了蘇尼失節制。
蘇尼失也因此跟他們交往密切,能讓他們忘記突厥的強大,忘記對突厥的恐懼,跟樑師都一起進攻突厥的,唯有蘇尼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