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郡,揚州。
當長安、洛陽隨着一場叛亂而出現了凋敝之狀,天下間已有一個時興的說法,叫“揚一益二”,意思是天下繁盛之地,以揚州爲首,益州物產富饒,可爲第二。
數月前,廣郡太守李峘遷任爲河南道轉運使。如今新任的太守依舊是大唐宗室,乃唐高祖李淵第十三子鄭王李元懿之後,嗣鄭王李希言。
李希言時年已有六十餘歲,以宗室身份出仕爲官,希望能治理好地方、興復大唐。
只是上任沒有多久,他就收到了聖人旨意,要他進獻財寶。
這兩年戰亂頻繁,百姓賦稅本就重,聖人不遵守登基時輕徭薄賦的承諾,動不動就要填充內帑,李希言不免反感,怪罪到宦官竇文揚的頭上。
進獻之事未了,到了三月,朝廷又下旨嚴令民間不能過舊曆的上元節,更讓李希言犯了難。
須知揚州是天下間夜市最熱鬧的地方,早在天寶年間,李隆基就曾問臣下哪裡的上元節辦得最好,本以爲答案會是長安,可卻有人答曰“燈燭華麗,百戲陳設,士女爭妍,粉黛相染,天下無逾於廣陵矣。”
李希言也是到了揚州才知道,這座城池是不宵禁的。當旁的地方因安史之亂而陷於停滯、蕭條,揚州卻趁機成了大唐現今唯一的一座不宵禁的城。
商賈們爲方便做生意,打破了坊與市的限制,把沿街商鋪的大門朝着長街打開,小販不論白天黑夜都在街上擺着攤位。
每天入夜,街市上千萬盞燈火與明月照應,高樓之上美妓們紅袖招搖。
這等情形,李希言如何能禁止百姓在舊曆上元夜放花燈?
永王李璘替他免除了這個煩惱,用一場叛亂,使得長安天子再也關注不到揚州。
但李希言的煩惱並沒有就此結束,他一方面操心着社稷危亡,另一方面也怕李璘順江而下來攻揚州,憂心忡忡,終日寢食難安。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得到了一個消息。
“雍王?到揚州了?他發兵來攻?!”
李希言幾乎是跳了起來,當即要去下令關閉城門拒敵。
可來報信的城門卒卻是連忙道:“沒有,沒有,雍王是孤身到揚州來遊玩的。”
“豈有可能?”
李希言根本不信,在他眼裡薛白手握重權、覬覦大位,這等虎狼般的人物,如今必是打算趁着永王之亂攫取權位,要麼殺往長安了,要麼回范陽擁兵自重,根本不可能到揚州來。
“他人呢?”
“不見了。”
“具體如何回事?你速速說來。”
“小人是在守城門時聽到了有人呼喊李白的名字,就往那邊看去,果真見到了李白在與友人說話,引見了身旁一個年輕人,稱他是雍王。”
李希言一聽就知是招搖撞騙,搖了搖頭道:“捕風捉影,你也敢來胡亂稟報,還不退下。”
他知此前太上皇幸蜀時就有人膽敢冒充,由此,冒充權貴的騙術開始蔚然成風,一個城門小卒又豈會認識李白?
很快,他就把這件事拋諸腦後,繼續操心國事,因想到那雍王,而更添了幾分擔憂。
次日就是舊曆的上元節。
消息傳來,永王的叛軍已北上,與朝廷平叛的王師在鄧州相遇。如此,戰火顯然不會波及到揚州,揚州士民們當然感到舒了一口氣,又趕上佳節,自是要慶賀一番。
纔到傍晚,從城南的萬歲橋到城北的作坊橋,揚州主街上已是燈火盡燃,行人如織。隨着夜幕降下,還有更多的花燈點起。
待到一輪滿月掛上天空,二十四橋的美景也已被月光與燈火照亮。
李希言不放心,既擔心有火災,更擔心出了亂子被人舉報到朝廷,遂親自領了一些衙役往大市去巡視。
不同於長安的東、西市,或洛陽的南、北市,揚州城是分爲大、小市,皆在城池較中心的位置,可見商賈之盛。
因城中有濁河、邗溝、官河等大大小小的許多河流經過,烏篷船也多,橋也多,一派江南水鄉風情。
李希言往大市需走過一座開明橋,還未到橋邊,卻已見前方被堵得水泄不通。
人們圍在河邊或站在橋面上,伸長了脖子,拼了命地往官河上的一艘畫舫看去。有人把孩子背在肩頭上,也有人爬上了橋邊的石柱。
河畔的高樓欄杆邊也站滿美妓與客人,或提着花燈,或揮舞着手中的香帕,歡呼雀躍着。
“擠在這做甚?萬一發生了踩踏。”李希言蹙了眉,吩咐衙役去把人羣驅散開。
他不願往人羣裡擠,轉身打算走開。
正在此時,有一句詩傳入了他的耳中。
“夜橋燈火連星漢,水郭帆檣近鬥牛。”
李希言停下腳步,回首看去,只見是人們正在傳唱這詩句,可燈火闌珊中他卻沒看出是何人作了這詩。
他遂拉住一個看客,問道:“何人在作詩?”
“水裡……不對,船上,李太白與雍王在烏篷船上對詩!”
“方纔那是李白的詩?”
李希言十分驚訝,認爲若那詩是李白所作,可見其人是真的來了。
那看來是有騙子冒充雍王騙了李白,不對,李白早年就與雍王在藍田驛對詩,如何能不識得?
“不,是輪到雍王了。”
“你是說,方纔那詩是雍王所作?”
李希言遂鬆開手,撥開人羣往前走去。
“讓一讓,讓一讓。”
在這種熱鬧的夜市裡,人們可不管他是宗室還是太守,擠成一團不讓他過,時不時地拍手叫好。
終於,官河那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入了他的眼簾,他聽到了那清朗的對話聲。
“三郎若如此,我可得拿出我的舊詩了。”
李希言再往前一擠,襆頭掉在地上,混亂中已找不見了,旁邊還有書生罵他粗鄙,一點都不知禮數。
好在,那艘烏篷船也落入了他的眼中。
一個瀟灑的身影立在船頭,仰頭飲着酒,之後把壺中酒倒進了河水之中,喟然道:“孟夫子若能見你,必然欣喜。”
隨着這一句,他朗聲吟道:“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李希言眯着眼看去,見此人竟真是李白。
他再往前擠了一步,凝神看着,見到李白身畔還有另一個年輕人,身材筆挺,器宇軒昂,有股雍容之氣。
是什麼人與李白對詩能把李白逼到暫時作不出新詩,只能拿舊詩應對?
“哈哈哈。”
李白吟過詩,揮袖之間,懷念故人的蕭索之意盡去,大笑着道:“這杯酒無論如何你也得喝了,我代孟夫子敬你。”
“李太白,你莫耍賴,對詩我還未輸你。”
薛白也不知被灌了幾杯,已有些醉意,偏還是被李白又灌了一杯。
這一杯後,他的身子也隨着小船搖晃起來,水中明月似也在隨着他搖晃。
詩情也被搖晃了出來。
“可還有詩?”
“還有。”
“好,吟來!”
一時間,橋上看客紛紛叫好,樓上美人舞袖助興。
薛白往烏篷內看了一眼,又看向水中的月亮,舉起空杯,開口便吟。
“蕭娘臉薄難勝淚,桃葉眉尖易得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原本喧囂的場面爲之一靜。
今夜要讓揚州熱鬧不難,難的恰是這一刻的安靜。
“好!”
安靜了片刻之後,歡聲雷動。
輕風拂過,帶來一縷香風,是高樓上的美妓們擲下了手中的帕子,輕盈地飛舞在空中,可惜沒能落在烏篷船中,倒有一方落在了李希言的頭上。
他才發現,那烏篷船還在往下游緩緩流去,連忙追着它而走。
船上,薛白興致來了,不停催促李白飲酒,沒等李白放下酒杯,已再吟了一首詩。
“十里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
李白才飲盡了杯中酒,哈哈大笑着說了一句“我就是那謫仙”,乾脆端起酒壺對着嘴就喝。
薛白大笑,緊接着又是一首,一首接着一首。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
薛白醒來時,頭昏沉得厲害。
他與李白在一塊,總是難免會多喝一些,超出了自己的酒量,昨夜大概是飲了四五杯,也算是種進步。
在榻上坐起,鼻間能聞到淡淡的馨香,他觀察着這間廂房。
南方的春比北方來得早些,連從窗格子裡灑進來的陽光都帶着盎然之意,隔着珠簾,看到了許多的報紙與故事書,牆上掛着字畫,字跡娟麗乃是顏嫣的筆跡。
這裡是他在揚州置的宅子,是北方戰亂時他讓顏嫣避難的家。
他感到十分舒心,遂重新躺了回去。
“吱呀”一聲門開了,有人端着一碗解酒湯走了進來,是青嵐。
有兩年間,薛白都沒能與她相處,這兩日見了面,正是小別勝新婚的時候,因此解酒湯被放在一旁沒喝,兩人卿卿我我了一番,反而更醉了。
“郎君,娘子可是有些生氣了。”
“嗯?”
前日薛白與顏嫣相見,彼此都很開心,並不覺得她有生氣的樣子。
“是因我昨夜喝醉了?”
“不知呢。”青嵐道,“早上我們醒來,可是等了好久郎君伱都不醒,娘子就氣呼呼地到院子裡了。”
薛白遂起身,往院裡走去。
這宅院頗大,而且這邊的園林也不像北方的院子那般方方正正、左右對稱,南方園林講究因勢利導,營造出曲徑通幽的意境。
繞過了兩片竹圃,薛白就迷路了。
等沿着池水走到一個岔路邊,他正猶豫着不知該往哪邊走,忽然,有小石子從一旁的花叢裡落出來,“嗒”地一下落在小徑上。
薛白往花叢裡看去,見到一襲彩間裙慌慌張張地跑掉了。
那是顏嫣身邊的婢女永兒,站在亭臺上望見了他,替他感到焦急,只好出手提醒。
永兒這般引了路最後又回頭看了一眼,見薛白跟上了,遂一溜煙地跑進了後花園,顏嫣正在那打着太極拳,嘴裡嘟囔着“大傻瓜”云云。
“娘子,郎君過來了。”
顏嫣一回頭,見了薛白,也不理會他,把永兒給揮退了,還教訓了她一句“看把你急的”,之後就自顧自地打拳。
時隔兩年,她不似原本那般病弱的模樣,出落得婷婷嫋嫋,臉頰上多了一抹健康的紅暈。
薛白走上前,自然而然地站在她旁邊,陪着她打了一套拳,一邊自嘲着說着方纔迷路之事,拿自己的窘態開玩笑。
顏嫣卻只是“哼”了一聲。
“生氣了?昨夜陪你逛燈市還好好的。”
“分明是陪李太白飲酒了,卻說陪我逛燈市。李太白此時正拿軟話哄宗家娘子呢,可比你懂事。”
薛白聞言好笑,道:“是我太不懂事了,向你賠罪便是。”
顏嫣瞥了他一眼,扭過頭,道:“你得罪我的事,可還不止這一樁呢。”
“好吧,你吃些東西,一筆一筆和我算帳。”
顏嫣聽了,微微一抿嘴似想笑,卻又忍住了。
兩人就在花園裡坐了,永兒端上茶點。
顏嫣捏起一枚桂花糕小小地咬了一口,覺得脣齒留香一回頭,見薛白不吃東西,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遂輕輕踩了他一腳。
“看我做甚?”
“許久未見了,看你有何變化。”薛白收回目光,似乎有些許的不好意思。
顏嫣拍了拍手,道:“好了,現在找你算帳,一樁樁一件件來。我問你,‘贏得青樓薄倖名’這詩是何解啊?兩年未見,你在歡場間已有這般盛名了?”
原來她是因這句詩,而使得這兩年來的不滿都爆發了。
昨夜作詩時薛白已有些醉了,考慮地並不周全。
他摸了摸鼻子,答道:“這詩,其實是站在李太白的角度作的。”
如此一來,也就應景。
顏嫣這才饒了他,道:“我再問你,說是讓我們到揚州來避戰亂,緣何把我送來了,騰空子她們卻能留在你身邊?”
“那是意外,這兩年忙於平亂,我亦不常見到她。”
“看來你很想常常見她們?”顏嫣又道:“我出嫁時,夫君名爲‘薛白’,誰知後來又改名爲‘李倩’了,此事等天下人都知曉了,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她神情也不兇,聲音還頗爲軟糯,唯有那亮晶晶的眼睛裡的神態十分認真。
“我身爲你的妻子,你什麼也不告訴我,是因爲我不值得信任不成?”
薛白道:“是因爲你年歲還小,我不想你捲進這些風波里。”
“哼,我年歲小,那你又比我大幾歲?”顏嫣不依了,埋怨道:“一天到晚裝得老氣橫秋的,別以爲我沒看到,你走路還跳起來模樹枝呢,幼稚。”
“好吧。”薛白也不迴避這些問題,迎着她的目光,道:“往後凡是這些事,我不瞞你,與你商議便是。”
“那你真是太子瑛之子嗎?”
薛白苦笑,現在談論這些意義不大,反而頗有風險。
顏嫣就是想故意讓他爲難一下,得意地笑了笑,也就不再追問,岔開話題問道:“你是喜歡大一些的女子嗎?”
“什麼?”
“市井可都在傳你與楊貴妃有私情……”
正此時,青嵐匆匆跑了過來,道:“郎君,有客求見,是廣陵太守登門了。”
薛白遂起身道:“我去見一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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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論輩分,李希言是李隆基的叔叔一輩,薛白見了他,自該執晚輩之禮。
可李希言只是擺擺手,讓他別講禮數,也不知是不承認薛白的宗室身份,還是無意於這些繁文縟節。開門見山地便問道:“你爲何跑到揚州來?”
“此前把家眷送到揚州以躲避戰禍,如今戰亂過去,正好得空,便親自來接。”薛白坦然應道。
“北邊的戰亂過去了,南邊可是戰禍又起啊。”李希言問道:“李璘稱你派人聯絡他,約定起兵造反,可是真的?”
“我若要反,又豈會孤身到揚州來?”薛白道,“聖人命我歸京,我便當即起行;命我解權,我便交出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印信。能做的都做了,我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可世人還是疑我,那就愛信不信吧。”
此前,李希言也是堅信薛白要篡奪皇位,可現在他是親眼所見,薛白確實是拋開了一切到揚州,一個居心叵測、心中有鬼的人會這麼做嗎?
他不得不承認,薛白是大唐的忠臣。
“老夫是信你的。”李希言遂嘆息道,“當今太子是你的親兄弟,你若能真心輔佐,可爲一代賢王,成兄弟情深、君臣相得的佳話,流芳百世。其餘非份之事,萬不可去想,只要恪守本份,世人對你的誤會早晚會消除的。”
薛白不耐煩聽他講這些,應道:“我如今已無意於官場,只盼能卸下俗務,雲遊天下。”
“社稷正是用人之際,尤其是需要你這樣年輕有才幹的宗室,不可妄自菲薄。”李希言假模假樣地勸說了幾句。
薛白擺出無心朝爭的態度,可事實上,倘若李琮真敢罷了他的權職,他勢必不會讓李琮好過。
李希言今日是來試探薛白的,他不認爲薛白到揚州真的只是來接人而已,又問道:“你可是擔心李璘會順江而下,佔據揚州?”
“我聽聞,朝廷已派王師平定叛亂,想必很快就要大捷。”
薛白擺出與己無關的態度,一副受了猜忌,那就什麼都不管的態度。
說話間,他看到有下人匆匆趕到大堂外,對他打了個手勢,以示有急信要遞。
見此情形,薛白心裡有了一個猜測,並不當着李希言的面去看這封急信,而是不動聲色地揮退這個下人。
大概又談了兩刻鐘,纔有李希言的人着急忙慌地趕來。
“太守,鄧州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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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
李希言聽得不是捷報,而是急報,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的人快步上前,俯耳道:“王師大敗,叛軍擊敗了崔圓的主力,現已直奔商州。”
李希言大爲驚訝轉頭看了薛白一眼,告辭而去。
薛白目送了他遠去,這才招過方纔那下人,接過急信打開一看,果然是從鄧州來的。
他的消息更詳細一些,知道是崔圓還帶着招降之意,沒有做好開戰的準備,就被李璘麾下的大將季廣琛突然襲擊了,只好連忙撤退。
季廣琛率兵追上,而崔圓那邊,因主帥與監軍都逃了,很快形成了潰敗。
如此一來,原本險要難攻的武關道的防備也被破壞,長安震動。
這情形竟是與當初李隆基逼哥舒翰出潼關作戰如出一轍,可見朝廷是一點都沒長教訓,所謂“後人哀之而不鑑之”。
薛白看過情報,提筆給還留在長安的杜妗寫了一封信,遣人以最快的馬送去,方纔轉身去尋顏嫣。
他纔出了後儀門,就看到顏嫣踮着腳鬼鬼祟祟地往後逃,被他捉了個正着。
“偷聽我與人說話?”
“好奇啊。”顏嫣道,“我也是關心國家大事的嘛。”
“下次不許了。”薛白道,“能與你說的我自然會與你說。”
“好吧。”此番是顏嫣做錯了事,她連忙岔開話題,道:“我還以爲你這趟來,是料定了永王會順江而下,要平定他。”
薛白道:“我還能隻身平定他不成?”
“你不是想借機掌控江淮?”顏嫣眨了眨眼促狹道:“現在算盤落空了?”
薛白搖了搖頭,道:“我確是想你了,所以來接你。”
他腦子裡還在想着時局,這句話漫不經心地脫口而出。
顏嫣愣了一下,忽然安靜下來,手指捉着裙子擺弄了一會,纔不滿地輕哼了一聲。
“我纔不信。”
“答應過你的。”薛白道。
顏嫣問道:“你答應我的事,全都記得嗎?”
薛白早就想到了他曾與顏嫣說過,等平定了叛亂兩人就該圓房了。
他擔心她的病體不能忍受,又偷偷觀察了一下。之後,目光又被她發現了,他遂又移開了眼。
他分明是一把年紀且經驗豐富,奇怪的是,每次與顏嫣那明亮清澈的眼神對視,他莫名總有些不太好意思。
“問你話呢。”
“記得。”薛白答道,反而有些擔心顏嫣不記得了。
他遂試着握住她的柔荑,她沒躲,擡眸瞥了他一眼又低下,流露出了少女的羞澀。
這是她以前從未有過的姿態,當年懵懵懂懂的小女子如今已然長大了……
是夜的揚州,於薛白而言又添了幾分詩情。
他看到,少女嬌羞的臉龐難以勝淚,桃葉般的眉頭緊緊蹙起,美不勝收。
月光皎潔,若把天下明月夜一分爲三,他覺得三分都歸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