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員外苦候數日,女婿叫女兒捎話把他,說:兄弟一向荒唐,爲着那不體面的事爲鬍子墨所殺,如今鬍子墨已死,此案就結。那賈員外並從前的李家煉銀母,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已是查明兩道人都是世外高人煉出仙丹來,一人得道,舉宅飛昇,乃是極大的祥瑞。此事已上達天聽,勿要再合知府大人過不去。且把狀紙捎了回來。陳員外老淚縱橫,去求舊主人李家做主。他的表弟主人躲了幾日躲不過,滿臉怨氣出來見他,道:“如今全家都曉得我借了兩萬兩與你家,吃了這樣一個大虧,誰不笑話我?你還嫌丟醜丟的不夠?不如學九郎搬別處去罷。你就是去告,那賈騙子捉回來,銀子也是贓物要入官的,你有銀子送官你去,我李家家規不許合人打官司,不隨你胡鬧!”端着茶碗送客。
陳員外無奈,幸好還有一個二女兒嫁到嘉興平湖,真個收拾了家財,把幾個鋪子盡數折變,帶着家小去平湖,買了個小莊鄉居去了。
姚員外卻是曉得女婿家也吃人騙了三萬兩去的,事發使人打聽出滴珠也送了五萬兩助人家飛昇,極是惱火。
他在馬三娘跟前抱怨道:“這個孩子從小聰明伶俐,怎麼這幾年變成這樣?”
馬三娘坐在一邊翻帳本,隨口勸道:“這幾年她一個姑娘家也不容易呢,已是吃人騙了銀子去,你再怪她也無益。”
姚員外走出去在松樹底下轉了數圈,平白丟了數萬兩極是不甘心,又跨進來,對站在邊上的兩個管家娘子使眼色支出去。合馬三娘道:“夢蘭,這口氣忍不得。”
馬三娘笑道:“你忍不得,那李百萬家就忍得了?若是你比李家勢大。隨你心意行事。”
“李百萬家不是舉宅飛昇了麼,他們九公子那個小莊。聽說連只蒼蠅都沒有。比不得那個姓賈的可惡,存心是哄人。”
馬三娘取了一件夾衣替姚員外披上,笑道:“那幾日姑娘賭氣回家,說公公強要她的嫁妝去煉銀母,你不是背後跟說我。靜觀其變,若是真煉得,你也去煉麼。”
姚員外苦笑着搖搖頭,道:“他是有心算無心,又是一車一車銀子拖出來滿道上人都看見,說不動心是假的。幸好我天性不貪,不然也吃他哄了去。”
馬三娘拍手笑道:“老爺說地是!這就合我們出海做生意是一般,也要看運氣,若是運氣好。就是大賺,若是運氣不好,連自家的小命都賠上。也要願賭服輸不是?這種煉銀子的事本是子虛烏有,哄地就是貪財的人。滿松江府裡也沒幾個上他當地呀。”
姚員外咳了兩聲。道:“別人家我不管他。滴珠總是我親閨女,不能叫她白吃虧!”
“她不是我親閨女?”馬三娘瞟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親閨女被人家騙了的那幾萬兩銀子,可是我這個後媽與她的私房!我與她數萬私房也給錯了?”拍案道:“自古後孃難當,你時時念着她不是我親閨女,我也不好再管她的事,以後滴珠的事休合我說!”說罷拂袖要去。
姚員外忙扯住娘子,低聲下氣道:“我曉得你對滴珠是極好地,只是……”
馬三娘冷笑道:“世上沒有那個後母捨得自家出幾萬兩銀子與繼女做私房!我因她嫁的不好與她銀子防身,她花也好吃人騙去也好。你倒抱怨起我來了?她長到十幾歲,你教過她規矩沒有?你怎麼不去打聽打聽她行的都是什麼事?那些話我都說不出口!你兒子將來在松江還要結親,背上這麼個家聲你指望能尋好人家的小姐?”
提到兒子,姚員外臉色漸變,想了許久,對橫眼看他的娘子道:“你說的是,她已是嫁到王家去,萬事自然有她丈夫去管,原合我們不沾邊。”
馬三娘臉色緩和下來,吐了一口氣,慢慢道:“滴珠不曾來家求助,也是不想叫夫家曉得。咱們束手罷,如今王家已是窮了,你姑娘手裡還有萬把銀子,若是她曉得事,收了心好好做人家,他兩口兒自然和氣。我也曉得你怕女兒過苦日子,她是我兒的親姐姐,我何曾捨得虧待她。只是你也看見,與她銀子她又守不住。那王家從前又是何等樣你,你肯填這個無底洞?”
姚員外惱道:“胡說,我又不是沒有兒,有銀子自與我兒花,割下肉貼到女婿身上,他還嫌腥氣呢。”
馬三娘笑道:“不假,王家娶滴珠,爲的不是你家姑娘名聲好,爲的是滿松江傳說你姚家有幾十萬地絕戶財。”
姚員外最聽不得人家說他是絕戶,聞言跳起來怒道:“他休想,我有兩個兒。怎麼會絕戶!”
馬三娘微微笑道:“三個,只不曉得這一胎是男是女。”
阿聰阿明兩個不是在松江生的,人家背後不是沒有閒話,雖然姚員外自家心裡明白都是親生的兒,然舊朋友閒話常覺得人家有所指。此時娘子又有了,他極是快活,就把滴珠丟了數萬銀子這事丟開,笑道:“男女都好,我使人去叫老孃來!”
馬三娘白了他一眼,道:“急什麼,才一個來月呢。倒是滴珠地事,你要讓在心上。你女婿把房子都當了,他一家住哪裡?接回來?”
姚員外皺眉道:“請神容易送神難,隨他們去,一個舉人老爺,若是父母妻子都養不活,也是笑話,隨他們哪裡住去!你又有了,正是要安心養胎的時候,莫氣壞了你。”
馬三娘微微笑道:“滴珠不是在蘇州買了房?叫他們那裡住去,松江他們也是住不得了。”
姚員外轉念一想,娘子說地極是,若是女婿還在松江,人都拿王舉人上當記當笑話說。他這個老泰山也臉上無光,不如潛到別處去住,過得幾年人們就漸漸忘記。忙使人去王家傳話。說:已是吃了大虧,不如學李九公子遠走。叫女婿靜心讀書,明年若是得個官,爹爹自然還有幫襯,不然在松江丟人現眼做什麼?又說滴珠:到蘇州住着,要安心管理家務。若是女婿不得官,也不必回來見我,王家若是鬧出什麼笑話來,誰還肯合王家做親戚?
這話說地極明白,王慕菲一邊聽一邊握着拳頭咬牙。姚滴珠一張俏臉也是紫漲。她曉得必是自己那五萬兩事發,若是此事叫王慕菲知道,還拿什麼壓他,不如藉着爹爹的話速潛到蘇州去住着,關起門來讀書。做了官自然好說話。轉了笑臉應了,打發送話地人出去,就收拾東西。
王慕菲有些不捨。道:“蘇州樣樣都貴,我們去那裡做何營生?”
姚滴珠冷笑道:“那隨你。這房子已是你當了。我也無臉回孃家。幸好我在蘇州有房子。我自去蘇州住,你什麼時候能養活娘子。來接我罷。不然我也不忍叫你爲我吃苦,與我一張休書也罷了。”
王慕菲大怒道:“我一個舉人,怎麼養不活娘子了,走,咱們到蘇州去閉門讀書去!明天不考個進士與你,我就不姓王!”
姚滴珠想了想,不肯接口說話,只叫人把房中諸物收拾。
王慕菲看她把兩個人地東西都收拾了,曉得滴珠不會棄他獨去,放心出來找爹孃說,要搬到蘇州去住。
王老太爺想了許久,方道:“你丈人要你搬走,想是怕你在松江丟他的臉,豈能白白順他的意思,總要叫他出幾萬兩銀子把你安家纔好。”
王慕菲冷笑道:“他自有兒,爲什麼要替人家地兒安家?你們若是不去,隨你青娥素娥家去住,我自隨滴珠走。明年考個進士,得了官你們莫悔。”
王老夫人想到兒子做了官,她就真真正正是老夫人了,極是喜歡,不住嘴道:“我們合你同去,明年也去京城逛逛呢。”
王老太爺因兒子不肯去王家要錢,極是不樂意,道:“咱們身無分文,到蘇州去怎麼活?你只在松江左近尋幾間屋舍住下罷,萬一你合姚滴珠鬧翻了,也有你兩個姐妹替你出頭。”慕菲胸有成竹道:“滴珠一心想我做官。我自有治她處。”
王老夫人想到那幾萬兩銀子,胸口又痛起來,道:“多少也叫你丈人與你些,沒的看女兒女婿討飯。”
王慕菲惱道:“胡說,我一個舉人,還要靠老婆吃飯,像什麼話?我不是那等吃軟飯地人。”
王老夫人低聲嘀咕道:“還是真真的飯好吃呢,這個姚滴珠嫁到我家來,還不如從前你沒中舉時。”
王慕菲臊的腳後跟都紅了,撥起腿就回外書房收拾,想到當票原是當的兩個月,還可以換死當再找些銀子,他就把所有當票都翻了出來,數數也有七八張,嘆息道:“當年樸世兄噹噹度日,我們一羣學裡朋友還笑話他是敗家子,沒想到我也有今日。”盡數揣在懷裡,出來卻瞧見王老太爺,懷裡也揣的鼓鼓地,父子兩個都懷心思站了一會,還是王老太爺先開口說話,道:“我們去尋你張家妹夫,把我合你孃的幾箱衣裳贖回來。”
王慕菲想到青娥從來溫順,說不定能勸得張妹夫借一千二百兩銀子把他贖房子,也道:“我也正是有事找妹子呢,我合你同去。”兩個走到張家,守門的出來道:“今日來的不巧,我們少爺去劉家港進貨,把少奶奶也帶去了,去了已是有十來日,只怕還有個把月才能來家王老太爺還要說話,王慕菲拉着爹爹走到僻靜處,道:“爹,你還不明白麼,我是想明白了,自青娥嫁過去,一次都沒有回過孃家,張妹夫也只來過一回。他們張家躲着我們呢,此時咱們已是窮了,越發不肯見了。”
王老太爺怒道:“胡說,那青娥不是我親閨女!我家還與她四五千的嫁妝,難不成她連爹爹都有不肯認?”
王慕菲冷笑道:“都是那尚真真使的好計。親妹妹變成堂妹妹,不然素娥不嫁,咱們家也不至於這樣。”狠狠在牆上捶了一拳。嘆道:“原是我糊塗,被她美色所惑。明曉得私奔的不是好婦人,還想着合她做夫妻”
王老太爺咳嗽兩聲,道:“咱們去尋素娥罷。”
王慕菲搖頭道:“素娥越發的不肯了。女人都是靠不住院地。爹爹,你等兒子考中進士,看這張家蘇家跟姚家。必都搖尾乞憐。”
王老太爺道:“素娥比不得青娥軟弱沒出息,孃家敗了與她有何好處,咱們去尋她。”一意孤行,偏要到蘇家去。
那王素娥見了兄弟還有個笑臉,爹爹來要她取銀子贖衣裳,她冷笑道:“當初誰主張把我關起來,還要搬我地積蓄?此時到想起我的好來?我已是叫爹爹賣過兩遭,就是再多地養育之恩也抵得過了。兄弟見是舉人,弟媳婦也有不少私房。他們不管,我管什麼?”站起來道:“我要養胎,不留你們吃飯了。”就叫兩個管家送他們走。
王老太爺跳腳。叫王慕菲硬扯着出來,父子兩個唏噓良久。把當票送到當鋪去轉了死當。找出二百來兩銀子來,贖了幾箱要緊衣裳。僱了個車運回家去。
接下來幾日當鋪地夥計來接手房子,王慕菲又要去僱船,管家又都辭了去。忙亂了三日,才得上船。蘇公子來送,拉着王慕菲到一個茶室坐着,摸出兩包共一百兩碎銀子把他,苦笑道:“這個是素娥姐叫我捎把你地,岳丈地脾氣,無人不怕他,只怕開了這個頭,沒完沒了反結下仇來。所以那日多有慢你處。並不是不顧你。”
王慕菲摸着銀子,極是感激,好半日說不出話來。過不得一會,張家姐夫也尋到茶館來,苦笑着摸出一張摺子把王慕菲,道:“這是家嶽把你地。不是有心慢你,只是……”
王慕菲漲紅了臉不好意思說話,那蘇公子替他打圓場,笑着接過來放在銀子上頭,道:“合我家一般,不必說。咱們走罷,莫叫舅舅爲難。”那張家的姐夫巴不得一聲,隨着蘇公子出去。王慕菲把摺子取來看,裡頭卻有一千兩整,合着這二百兩,就是一千二百兩,他想了許久,這種摺子是誰拿去錢鋪都能支地,只怕一不小心就叫滴珠搜了去,不如正大光明合滴珠說知。因上了船合滴珠說了。
滴珠也自感慨,道:“日久見人心呢,兩個妹夫家都是極好地。這個銀子你且留着不要動他,等明年到京城裡活動時使。”替他收在他的衣箱裡。還不曾收拾過錯,馬三娘也使個管家來送了一桌路菜,道:“姑爺要靜心讀書,姑娘也當專心在家服待,只要你們兩個有出息,我們孃家臉上也有光彩呢。”留下幾個食盒也不等空盒子就走了。
王慕菲覺得受到怠慢,使性子道:“你看,你看,我的妹妹們都有銀子相贈。你家那等有錢,只有幾碗菜兒,拋到水裡去也不要吃他!”就把一個盒子自窗口丟了下去。
姚滴珠擋不及,眼見的盒蓋分開,黃哄哄幾塊金子落到水裡,忙道:“快叫人去撈。”
碼頭處有成千上萬雙眼睛看見,早有人跳船,潛到水下去摸,把那幾塊金子摸走了,王慕菲喊人撈起還他,哪有人理會,王老太爺合王老夫人眼睜睜看着人家握着黃哄哄的金條走了,氣的兩眼發花,話都說不出來。
姚滴珠情知是白丟,只在艙裡不出來,把那幾個盒子翻遍,也有二百兩黃金,想來一盒妝五十兩,方纔王慕菲那一丟,就丟了四百兩銀子去。清風明月都氣得翻白眼。姚滴珠把黃金都收起,對滿臉不痛快的王慕菲冷笑道:“你不肯要,我自己收起承我繼母的情。”
王慕菲掉頭到船後梢坐着。他極是後悔不該使性子,白叫姚滴珠佔了上風。只覺得水上的風再大,也吹不散心頭地煩惱,又恨姚家送銀子就送銀子罷了,偏要藏在食盒裡,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這樣掩掩藏藏做什麼!
小桃紅偷偷走到後邊,遞一個文旦把他,道:“姑爺,身子要緊,小姐叫婢子來喊你進艙呢,白丟了幾百兩,誰也不快活,你合小姐說幾句軟話兒,也就罷了,兩口子嘔氣做什麼?”
小桃紅說話聲雖輕,姚滴珠在艙裡也聽的清清楚楚,暗道這個婢子倒機靈起來,又對自己貼心,那防着地心也就放下一大半來。
路上閒話休說,只說到了蘇州府,蘇州本是水鄉,他們船也不甚大,直接到小鎮碼頭處,滴珠道:“我那房子原是託了奶孃看着的,她卻有些小性兒,我先去吩咐她些話兒,你們在後頭慢慢搬行李罷,就是前頭那個石橋處第一個大門。”說罷扶着清風地手先走了。
王慕菲本想跟着去,又怕爹孃趁機翻滴珠地箱籠,遙遙看見滴珠敲門,一個老婦人開門接她進去,放下心來,看腳伕搬箱子。
卻說姚滴珠搶着進宅,打發清風在門口接應,跟奶孃說了幾句話兒叫她去買菜,就一陣風樣把她藏在各處的摺子並房契翻了出來,另使了個小匣裝好,走到臥房隔壁,專門放妝臺妝盒地所在,有一個花架子,上邊一盆蘭花,使青磁碟墊着,她就把小匣兒擱在磁碟下,移到顯眼處,再把大花盆架上去,忙忙的走到門首去接。
那王慕菲押着數十隻箱子進門,道:“隔壁是誰家?也正在搬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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