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紅日初出,屋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冰掛結的都有四五寸長,呵一口氣眼前就是白霧一片。真真心裡快活,和小梅兩個取鏟子把院中積雪都鏟到院子角落裡,猶有餘勇,打開大門又把她家門口的雪也剷掉。
王慕菲聽得外頭跨擦跨擦鏟了半天,真真和小梅說笑聲如銀鈴一般,忍不住爬起來換了粗布短衣,出來搶真真的鏟子,笑道:“這都是男人做的事,怎麼不叫我?”
真真出了汗,臉蛋紅撲撲的,笑起來如同五月的水蜜桃,讓人想咬一口。王慕菲越看越愛,哪裡捨得叫街上那些挑菜販水的人看他娘子,把真真推回家,又叫小梅回去換把大鐵鍬來,朝手心裡吐口唾沫,埋頭幹起來。
莫家巷住的多是小戶,有人先出來剷雪,誰好意思在家向火,各家男人都扛着鐵鍬出來剷雪。一羣粗笨男人裡頭夾着一個小秀才,格外扎眼。大夥一邊剷雪一邊閒話,
真真使大鍋煮了一鍋茶麪,叫小梅拎出去散與衆人吃,各家也有送點心出來的,也有搬板凳出來的,一羣人圍在一處吃吃說說,極是熱鬧。
王老爹和王婆子其實早就起來,帶着青娥在房裡捆箱子,生怕真真進來看見王家的老本,把門拴的緊緊的。
聽到外頭剷雪,王婆子已是嫌吵,再聽見兒子和左右鄰居說話,她心中不快,抱怨道:“這是胳膊肘朝外拐呢,不在家收拾箱籠,偏在外頭鬼混。”一說再說,說得王老爹不耐煩,揹着手出來,巴着門朝外看。他的秀才兒子穿着粗布衣衫,跟覓漢沒有兩樣。
王老爹恨鐵不成鋼,撥腿跑出兩步,纔想起兒子大了,不能當着衆人面給他沒臉,咳嗽幾聲,踱到兒子面前道:“我兒,家去罷,仔細吹了風着涼。”
慕菲站起來應了聲是,跟着老爹回家,王老爹掩了門暴跳:“就要搬家,你還在外邊鬼混。”
慕菲只當看不見,由着爹爹在身後咆哮,洗臉換衣,收拾齊楚方纔坐下,接着小梅奉上的香茶,淡淡的道:“爹爹的箱籠不是都收拾好了麼?”
王老爹重重把茶碗頓在桌上,喝道:“你房裡爲何不收拾?”
慕菲笑道:“我這裡又有作坊,又有鋪子,無人看管卻怕夥計不老實呢。”
王老爹愛錢如命,偏又生性多疑,除他自己外一個人不信的,但有銀子從來都是傾成大元寶藏起,若是叫他取出來做生意,就如割他的頭一般,哪裡有個肯字。兒子這般說,卻是合他心意,因道:“做生意甚是操心,又要防帳房搗鬼,又要怕同行排擠。再打點了官府和地方,哪裡有賺頭,不如歇了罷。”
慕菲搖頭道:“歇了容易,只是那一二百銀子能花幾日?兒子成家立業,難不成還要問爹爹要錢用?”
王老爹聽說只有一二百,跳起來道:“兒子,你連爹爹也哄!那個雜貨鋪沒有二三千兩?”
慕菲也不爭論,想起那張收契,從一個拜匣裡翻出來遞把爹爹看。王老爹顛來倒去看了十多回,手指頭顫抖,指着銀錢數問:“真是?”
慕菲點頭道:“我們存了幾年,只得這點積蓄。”
王老爹發呆,好半日才道:“難道真真她一錢銀子都沒有?”
慕菲道:“她帶了些,只是我們在濟南,看見那些災民可憐,盡數捐把官府煮粥了。這幾百銀是娘子織布積下,我們做小生意掙來的。”
王老爹又問:“如今尚家認你這個女婿,難不成眼看着你們受窮?”
慕菲想將來自己做了官再到真真孃家去,必得泰山敬重,笑得格外燦爛,:“自己掙的錢用的踏實。兒子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老婆奴有什麼做頭?”
王老爹無話可說,全身的骨頭好像被抽走一樣,拖着腳步有氣無力回東廂客座。
早飯時真真一直提心吊膽,怕公公婆婆強要他們小兩口搬去同住。萬幸公公婆婆都低頭吃飯,連話都懶的說一句。吃過飯秦家管家果然帶了兩輛大車一輛轎車來替王家搬家。
真真在人堆裡衝王慕菲使了個眼色,兩個轉到井邊,問他:“公公婆婆不叫咱們搬?”
慕菲笑道:“不搬。方纔你沒聽說,娘一直在算計要把多的房拿出來租把人住呢。”
真真胸口一塊大石落地,從心底笑出來,湊到相公面前,在他臉上啄了一下,飛快的跑開。王慕菲擡頭看天,一輪紅日高懸,摸着腮幫子,大嘴咧到耳朵根的笑,到爹孃跟前一派孝順兒子的模樣忙前忙後。王婆子說要把東廂裡間的東西搬一半去,真真一絲也不作難,取了一隻火腿下來,別的盡數都叫人搬到大車上。慕菲到新宅幫忙,家裡只有真真和小梅,先收拾出東廂,把窗子都打開透氣。真真才取了兩方帕子,自取一塊擋住口鼻,遞一塊給小梅道:“綁上,咱們去把西廂收拾下。”
小梅指着孤零零吊在樹上曬太陽的火腿,小聲道:“小姐,都叫他們拿去了,咱們家過年吃什麼?”
真真笑道:“哪有都拿走,廚房裡還有一罈子鹹菜呢。”
小梅翹着嘴把帕子蒙上,跟着真真進房,拆了牀鋪,真真使火鉗夾出一隻臭襪子來,笑道:“我還以爲是死耗子,原來是他。”
小梅隔着帕子都受不了那股子陳年臭味,推開窗戶,拎了一個裝柴灰的破罐來,把那隻襪子埋進去,扯開帕子笑道:“婢子扔掉它。”不等真真吩咐,已是跑遠。
真真把兩間房細細看了一回,把牀板移到牆外,掃出兩簸箕碎布頭爛鞋面來。小梅怕有臭味,都扔到幾條街之外的河邊去了。回來和主人說:“小姐,街上許多小攤,咱們去逛逛?也買幾盞花燈回來掛好不好?”
真真數了幾十個錢把她,笑道:“你去鋪子裡找小三兒和你一道耍去,只別走遠了。明日等姑爺一起去逛再買東西。”哄走了小梅,回來繞着幾間房轉了一圈,把大火盆移到自己臥房榻邊,又泡了一壺香茶,焚了一塊好香,,伸伸懶腰換了件紫羔皮的寬大皮襖,臥在榻上抱着一匣點心取了一本書享受,翻了十頁,不覺沉沉睡去。
睡夢裡到了一處所在,恍勿間王慕菲在前邊大步向前,眼睜睜看着相公邁進一個金碧輝煌的大殿,自家到了門口卻無論如何進去。真真張口要喊卻發不出聲來,正六神無主間,聽得啪的一聲,卻是南柯一夢。看火盆裡的香才燃盡。還好手裡的書不曾落到火盆裡。拾起來再看卻看不進去,心裡想着方纔做的夢,索性放下書,到門口看相公回來不曾。
且說姚滴珠早起在街上逛累了來家,熱鬧慣了的人不肯獨自在繡房裡,偏要在大門後看熱鬧耍子。一來他家不是高門大戶沒有什麼規矩,二來老主人不在,家人們樂得討小主人喜歡,哪個肯說她。所以滴珠穿了件大披風擋住頭臉,只露出兩個眼珠看街景,盯着一個手裡拿風車的小把戲轉過街角,就聽見對面開門。滴珠忙縮到門後,從門縫裡看去,開門出來的不是那個書呆子。卻是他娘子,散着頭髮,穿一件寬大的袍子,倚在門邊說不出的嬌柔嫵媚,只看了外頭幾眼就關門。滴珠眼尖,看她轉身翻起的衣角隱隱露出點黑色,才曉得她身上那件不是襖子,分明是件紫羔皮襖兒。紫羔皮小襖她也有一件,卻不捨得做那樣一件袍子來穿。從來同伴間她樣樣佔先,無意間撞見對門一個窮秀才的老婆穿的比她好,她哪裡伏氣。用力把大門關上。回到房裡叫帳房來問:“我家如今有多少錢?夠不夠我做兩件大毛衣服?”
帳房搬了帳本來,翻到最後幾張推到小姐跟前道:“這幾個月小姐花費不少呢,老爺留下的銀子只剩一百兩不到。”
滴珠平常要買什麼說一聲罷了,聞言嚇了一跳,心裡不信她用了這許多,取帳本細細算過,果然都是她不知不覺花去。此時爭強好勝之心都化做滿腹羞愧,低頭想了半日,道:“鋪子裡的紅利可曾送來?”
帳房道:“鋪子裡捎信來說是明日送來。只是……”
滴珠拍案道:“快說!”
帳房道:“只是只有二三百兩。濟不得事。”
滴珠算算,嘆氣道:“也罷,原來訂了上元節請客,不必預備了,只說我病了,一個客不見。還有這三四百兩銀能捱到明年分紅吧。”揮手叫帳房退下,自家尋思:爹爹能賺錢,爲什麼我不能賺錢?妝盒裡的金珠也值不少銀子,不如撿幾樣不愛的出來,或是絨線鋪子或是紙筆鋪子開一個,賺些錢,一來也在世人跟前顯顯我的本事,二來不和朋友來往正好打發辰光,卻是兩便。她本是個急性子,忙忙的開了妝盒,把自己的珠花金釵一一排開,翻了許久翻出些小金錁子來,這不是對門那個呆秀才拿來賣的?滴珠想到那回他爬在地下找金子的傻乎乎的樣子,隨手又把這幾塊金子丟回妝盒,把挑出來的七八樣首飾拿塊舊手巾包起,換了件舊衣裳,叫了個老管家跟着出門,尋了個世叔家開的當鋪要當死當。
世叔道:“侄女若是少銀子使,叔叔這裡盡有,取一二千去花用就是。何必當當,叫你爹爹回來罵我不是。”
滴珠笑道:“侄女不少錢使,只是有心做一件事不肯用家裡的銀子,把這些用不着的俗物當了也罷。”把金珠推到世叔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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