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菲送過伍郎中回房,卻見自家臥房早放下竹簾,房裡涼氣襲人,真真擁着一牀薄被半臥在牀上,手執一卷金剛經在誦。窗臺上壓着一隻小小金獸香爐輕煙嫋嫋,一股子若有若無的甜香撲鼻而來,他本來煩躁的心也不由得靜下來,貼着真真的臉問:“娘子,可好些了?”
真真微微點頭,笑道:“好多了。熱不熱?快快脫下外邊的大衣服。”掙扎着起來吩咐小梅:“去衝一碗酸梅湯來。”還要替他解衣帶。
王慕菲剛剛纔和爹孃吵過一回,回來消受娘子這般柔情蜜意,心中感激。按着她道:“真真你歇着。”走到衣架旁一邊脫衣裳一邊笑道:“我已說過大姐,想來她不會再出門,回頭把林管家叫來,平常二門和後門都鎖起罷,鑰匙叫林管家收一把,你收一把。”
真真遲疑片刻,點點頭,微笑道:“奴等閒不出門,不要也罷。還是留一把與爹孃罷。”
王慕菲冷笑道:“若是把他們,我鎖二門做什麼?這半年你我都不在家,家事鬆懈,還要好好管管纔是,選日不如撞日,晚飯時我來說罷。”
夫君這樣振作,卻是意料之外。真真心裡暗喜,笑道:“都依相公就是。”
一時小梅拎着一個食盒進來,取出一隻沾滿水珠的小磁壇,倒了一碗就笑嘻嘻道:“小姐要吃藥,吃不得的。”
王慕菲呷了一口,甘甜中微有些酸,又帶些鹹,果然涼徹肺腑。一碗吃下去,由不得自家又倒了一碗吃。真真因他吃的香甜,怕他吃多了肚子疼,忙道:“這是加了冰的,吃多了傷身。若是還不解暑,叫人換浸在井水裡的綠豆湯來你吃兩碗。”
王慕菲把碗交給小梅,笑道:“這個酸梅湯比往年的中吃,哪裡買的?”
真真微笑道:“姐姐家那個院子裡種了幾棵梅樹,因果子結的好,我就做了幾壇,今兒也是頭一遭吃。因不曉得好不好吃,還不敢送去孝敬爹孃呢。”因小梅還站在邊上,笑道:“姑爺說中吃,你去跟管茶水的說,多兌幾碗送到老爺老夫人處。”
王慕菲方纔沒少聽老孃數落真真的不是,此時見娘子吃一口水也不忘他爹孃,兩下里高低立見,越發覺得真真可敬可愛。上前牽着娘子的手,長吐一口氣,感嘆道:“娶妻賢若娘子,夫復何求?”
真真偎到相公懷裡,也輕輕嘆息,伸出一雙素手撫平王慕菲皺起的雙眉,正要說話。卻聽見春杏在外間清脆的聲音:“姑爺,鮑管家說姚小姐來了,正在前邊轎廳下轎呢。”
王慕菲方纔被撫平的眉頭又絞在一處,冷笑道:“這個賤人還真把我家當自己家了?從前都是這般長驅直入?”
真真微微點頭,並不說話,只緊緊牽着相公的衣袖。王慕菲極是惱火,站起來要去找姚小姐算帳,真真忙道:“奴也喜歡不起來她,只是爲着你姐姐,且忍一忍罷。”
王慕菲奇道:“又有什麼?都說與我聽。”
真真道:“我在孃家,聽的也不真,只聽說你姐姐在紅線招也有一二千的本錢。爲着姐姐,咱們只妝不知道罷,咱們鋪子這幾個月來,只當關門歇業就是。和她打交道倒顯得咱們欺人似的。”
王慕菲連聲冷笑,道:“這個姚滴珠去年哄了薛三公子半船貨,正經商人誰肯和她做買賣。我姐姐是豬油蒙了心!”一時氣憤不肯管這些事,坐下來翻牀上堆着的幾本書看。
真真拾起一本來,還是本佛經,輕輕誦讀。那春杏聽見裡邊只有唸經的聲音,曉得小姐姑爺一時半會不得出來,走到外邊拴上院門,又叫人嚴守腰門,自去督管小梅和幾個小丫頭們作針線。
卻說姚滴珠特爲從前門進來,大搖大擺在轎廳下轎,理了理衣裳又撫了撫頭髮,問她家桃紅:“如何?”
桃紅笑道:“我家小姐這一二年越發出息了,就是不打扮,也和月宮裡嫦娥娘娘似的。”
滴珠含笑啐她:“貧嘴,在人家家也這樣胡說,小心家法。”其實心裡得意,這一二年除去做生意,她和舊日朋友都斷了來往,只在家中讀書練字,悶了或是描幾筆花鳥,或是彈只把曲子,極是適意,就把從前的朋友都看做是俗人,越發的目無下塵。等着後邊擡銀子的家人也到了,一行數人方從廳邊角門轉進二門。小桃花撐着傘一路走一路笑道:“從前王秀才呆頭呆腦的,又不大合羣,誰能想得這幾個秀才裡只他中舉?”
滴珠微笑道:“本朝又不要做詩,不過三篇八股罷了。找幾本時文背背,再把坊間刻的考官的八股舊文細細揣摩幾日,想不中都難。”
說話間經過王慕菲住的院子的腰門,平常他兩口兒不在家,腰門都是緊閉,今日卻有條長板凳橫在當中,一個白淨面皮的媳婦子坐在上邊做針線。滴珠停下腳步打量這個婦人,上身是件半新不舊青綢衫,下身繫着灑線白紗裙,頭上又是青綢包頭,除去兩隻簪頭鑲珠外,還有一朵金花、一對小小巧巧的八寶金環。就是中等人家的娘子,也不過如此了。王舉人對下人甚厚,手裡必然積蓄不少。滴珠想到自從那一回賺了薛三公子半船貨,再問誰賒欠就不能,漸漸連家裡去買菜買醬都要先錢後貨,心裡的委屈都泛上來,覺得薛三公子固然不是好人,就是王慕菲,也有錢的可惱。
守門的媳婦子偶然擡頭,看見一個滿頭金子的少女站在門邊發呆,料得就是那位姚小姐。她本在尚家多年,見慣了尚家小姐們的清雅妝束,哪裡把這樣暴發小姐看在眼裡,何況又曉得主人是不待見的不必理會,仍舊低下頭做活。
滴珠以爲那媳婦子要站起來請安問好,挺直了身子正想着給五分還是一錢銀子的賞錢,誰知那媳婦子並不動,惱得她臉都漲紅了,強道:“這般見了客人沒規矩的家人,若是在我家,一定要打板子的。”
偏生一條黑狗穿過衆人,在姚滴珠身邊嗅了嗅,走到後邊去了。那媳婦子放下針線,站起來笑道:“老鮑又忘了拴門,這是哪裡來的野狗亂咬。書香,快拿繩子拴了丟出去。驚了小姐,仔細你的皮。”
二門外幾棵大樹下本有幾個小廝在蔭涼處玩耍,那書香聽見說他,飛快的跑起來笑道:“六嫂子,您回家才幾天,不認得這是大姑奶奶的元寶養的。”
那媳婦子故意拉長了聲音笑道:“原來是大姑奶奶養的啊,那可是客,是我失敬了。”
二門外幾個小廝哪有傻的,都笑成一團,都道:“可不是大姑奶奶養的。”
姚滴珠聽到一半,就曉得這個媳婦子指桑罵槐,又羞又怒,快步走到院,吸了幾口氣,慢慢走到素娥房裡,笑道:“姐姐這幾日可好?”
素娥家常穿着紗衫紗褲,房裡四角都擺着四隻大銅盆,裡邊滿滿的冰。極是涼快。滴珠才說一句話就一連打了三四個噴嚏。她二人,一個有心結交,一個和妹子說不上來話又無朋友,原來極是親熱的。今兒素娥歪在美人塌上,只懶懶的道:“妹子又病了?”
滴珠微微點頭笑道:“正是這幾日不大好呢,偏乾孃使人叫我,我就掙扎着來了。”
素娥早上和兄弟吵了一回,心裡也覺得自家兄弟說有六七分利必不是哄人的,滴珠在她面前說只得二分,她有拆夥的想頭,心裡自有一番算計。忙微微笑道:“妹子身上不好,又是這樣暑天,原該靜養的。姐姐在青浦縣有個小莊,妹子不如去那裡住到秋涼再回來。”
滴珠曉得王家唯有這位大姑奶奶爲人大方,忙笑着應了,指指站在院子裡的擡盒,道:“妹子今日送利錢來了,乾孃可在家?”
素娥衝元寶使個眼色,元寶就到正房後邊尋老太爺和老夫人,道:“姚小姐送利錢來了,在我們夫人房裡坐着呢,我們夫人說先收下利錢再說,請老太爺和老夫人過去。”
王老太爺會意,對老伴道:“你不許說話。”
老夫人雖然不快活,到底叫老頭子壓了一輩子的人,不敢不依,跟着他到大女兒房裡。滴珠親親熱熱叫乾孃,上來請安。王老太爺板着臉只是微微點頭。姚滴珠因乾孃不似往日親熱,心裡疑惑,忙叫人把銀子擡上來,從袖子裡取出一本小帳,笑道:“上個月因是換季,綢緞鋪的生意蠻好,所以比四月多一百多兩銀子。五月足有三百六十一兩七錢二分。我和大姐的紅線招因在碼頭和南門新買下兩間鋪子,花去了七百三十兩整。”
王老夫人幾次要開口,都叫元寶在一邊使眼色止住。王老太爺取等子小心稱過,三百六十二兩還有零,自家分幾次搬回房,淌着一身大汗回來,道:“倒碗涼茶我吃。”
元寶笑道:“茶房才送來一大壇冰酸梅湯,婢子倒幾碗來罷。”先取大碗倒了一碗把老太爺,又取四隻小碗倒滿,捧了一碗出去送把青娥,反手就把門帶上了。
王老太爺看着姚滴珠,微笑道:“姚小姐,因我兒子不在家,鋪子無人照管。你乾姐姐極是誇你能幹,所以叫你管這幾時。”
素娥忙道:“方纔我還和妹子說呢,身子不好還要靜養爲上,休要年紀輕輕落下一身毛病。依姐姐看,如今我兄弟也來家了,鋪子還是依舊叫他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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