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卯時初,外面的天色未明。
大地一片靜寂,淡淡的薄霧繚繞着,晨露從花瓣綠葉上倏地滑落,發出一兩點聲音。
早起的人們漸漸地開始起牀,一些人家點起了零星燈火。
這是一天的開始,隨着太陽升出東邊天幕,人們繁忙的一天又將開始。
這片大地的帝王也從牀上爬起來了,離開溫暖的被窩,離開這個讓人時刻想念的人的身邊。
房間裡點上了燈架上的蠟燭,燭火的光將房間照得明亮,輕輕閃動着,寧靜裡帶出一片溫柔的安逸。
內侍們進來伺候虞嘉翔穿衣梳洗。
將牀帳一層層放下來,牀上的人和下牀的人被隔開來。
外面的人看不清裡面,裡面的人看不到外面。
在這邊世界,每天晚上睡得很早,早上便會很早就醒來。
虞嘉翔下牀的時候,樂辰已經醒了,不過,他沒有動,閉着眼睛聽着牀帳外面傳來的輕微的聲音。
有穿衣的簌簌聲,玉佩輕輕相撞的清脆聲,梳髮的細小聲音,一點點水聲,人細微的腳步聲……
這些細小的聲音,在靜寂的清晨,每隔幾天就會響起。
樂辰聽着,心中升起點點悸動,這些聲音交織成一幅幸福卻又零落淒涼的心的樂譜,昨晚他在這裡,現在是他又要離開的時候。
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
願得連冥不復曙,一年都一曉。
樂辰突地想起這麼一首詩來,明明是不恰當的,卻彷彿又是心底最深的心聲。
樂辰輕輕撫摸剛纔虞嘉翔睡的地方,還是溫熱的,只是,再過不久,就會涼下來。
他有些悵然地翻了翻身,牀褥動了一下,發出有些突兀的聲音。
他有些忘了,這已經不是他原來住的那個房間,這也不是原來的那張牀,在原來那張牀上翻動不會發出多少聲音,這張牀卻不然。
虞嘉翔聽到牀幃裡翻身的聲音,走到牀邊輕輕撈起牀帳,牀帳三層,一層層掀起來,樂辰朝着外面睡着,此時正放了手在被子外面,沒有睜眼,臉頰上有睡眠後的暈紅。
他坐上牀去,牀帳放下來,阻擋住了外面的實現。
將樂辰的手拿起來放到被子裡,俯下身在他脣上輕點了一下,聲音帶着早晨特有的低沉磁性,“朕要走了,你繼續睡吧!”
樂辰知道被發現已經醒了,睫毛顫動了一下,點點頭將脖子往被子裡縮。
真有種離開嬌妻不得不去幹活的無奈和不捨,虞嘉翔眼裡含着深深的愛戀不捨與仿若成形流動的溫柔憐惜,在樂辰臉上又親了幾下,“睡吧!朕會將事情解決好的,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樂辰聽他這麼一說,原來已經壓抑下去的傷痛又浮起來,心裡的不捨更重,伸出手將虞嘉翔放在他臉頰邊要拿開的手拉住了,輕輕說道,“你路上小心。”
虞嘉翔笑着又在樂辰臉上親了一口,這種時候的甜蜜,總是讓人品嚐不夠。看到樂辰顫動的眼睫,又心起的在他眼瞼上觸了一下。
樂辰覺得發癢,緩緩睜開眼睛,眼睛開始還是無神的,不過,漸漸地,那在昏暗裡顯出深黑色澤來的眼睛就像兩塊流光的暖玉,溫潤的光華隱隱流動。
虞嘉翔看得呆了,伸手輕撫樂辰的眼角,這樣一雙眸子是他見過最漂亮的,無論什麼時候看到,都讓他有一種極致的佔有慾望,無論如何他都是自己的,別人都不能覬覦。
樂辰在昏暗的光線裡,模模糊糊看到了虞嘉翔的臉,這張臉比以前收起了不少鋒芒,沉穩,深邃,帶着雍容的霸道,專注注視着他的眼裡也不是以前的誚笑,暖暖的溫柔,深深的愛戀,織成一片深茫緊密的網,樂辰不由自主地沉迷在裡面,他被其中的感情震撼與揪住了,伸出手去撫上這張臉,觸摸他的嘴角,臉頰,眼角,一點點地觸摸……
樂辰這般帶着沉迷的眼神將他看着,虞嘉翔有種錯覺,樂辰的眼睛是好的,他的心不規整亂跳起來,將樂辰撫在他臉上的手握住,激動的聲音裡甚至帶着點驚慌,“樂辰,你眼睛看到我了嗎?”
樂辰想說是,但面前的一切又更加模糊起來,他皺緊了眉頭,睜大眼睛又好好看面前的人,的確,又陷入了黑暗。
不過,他確定,他剛纔確實看到了。
虞嘉翔已經顧不得他那帝王專用的自稱,一遍遍問着,“你是不是看到我了,看到了嗎?”
樂辰被他抓得手痛,壓抑下心中蕩起的激動與淡淡失望,搖搖頭說道,“剛纔模模糊糊地好像看到了,但現在又什麼都看不到了。估計眼睛要好了……”
樂辰還沒有說完,虞嘉翔臉上現出狂喜,撲到樂辰身上去,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高興地說道,“剛纔是看到朕了,朕也覺得你剛纔眼睛能看到。你放心,就快好了,就快好了,我的樂辰,你眼睛能看到了……”
虞嘉翔就像個瘋子一樣,就差喜極而泣了。樂辰被他摟得快喘不過氣來,但又實在不忍心將他推開,將他趕走,於是只能等他發瘋完畢。
眼睛要好了,因爲治療太久的緣故,忍受了太多的痛苦,樂辰的心倒沒有了以前想象會有的狂喜,只是,有些放鬆又有些不真實的懷疑和迷茫而已,他的喜悅實在沒有虞嘉翔的多。
虞嘉翔又在樂辰身上膩了一陣,這才依依不捨離開了。
離開時強調道,“楚銘轍今天來給你看眼睛,讓他好好看看,看到底是什麼時候會好全了。朕今天還會抽時間來看你的,放心吧,等着朕。”
虞嘉翔走了,樂辰望着牀帳頂,黑黑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
腦子裡是他方纔看到的虞嘉翔的那一雙充滿憐惜愛戀的眼睛,他看到了那一雙眼睛,心裡最堅硬的地方也被那雙眼裡的柔軟給軟化了,他以前懷疑虞嘉翔的用心,懷疑他將自己當作玩物耍弄,現在,他卻爲自己那樣的想法感到羞愧了,他一直辜負了一個人的戀情。
樂辰不是個硬心腸的,他的心太軟了。
在幸福里長大的孩子,沒有經歷過太多風浪痛苦,即使任性,但一定有顆善良的心靈,爲別人的傷痛感到傷痛,對別人的付出感恩……
樂辰再睡不着,靜靜地想着和虞嘉翔相處的這一段日子,這段日子雖然充斥着身體的病痛,但是,其餘的,不能不說,他是非常幸福的。
樂辰心裡泛起的那隱隱的激動與漫天的小小甜蜜幸福,他不知道這是否就是愛了,但是,他覺得他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種感情,像是包裹着他的靈魂一般的,身體與心一起的無法言說的那種被柔軟包圍的快樂,殷殷的思念,那個方纔離開的人,現在在哪裡了,在做什麼事情,他說今天還要來,他到底什麼時候來。
又過了一段時間,天邊現出魚肚白,漸漸地,紅霞暈滿了整個東邊天空,太陽升出地面。
小鳥兒鳴叫着,人們開始忙碌着做事,京城的大街上響起各種聲音,世界在生機裡迎來新的一天。
樂辰被李力伺候着起牀,做完一切,到外面去呼吸新鮮空氣,吸入肺腑的是桃花淡淡的香味,那香味讓人心也醉了,甜絲絲地讓人腦子裡迷迷糊糊都想着說今天還會來的人。
樂辰望着桃花香味傳來的方向,李力看他一臉沉迷嚮往的樣子,以爲他是喜歡桃花,說道,“桃花開得都要敗了,杆上早抽了芽,明年,桃花還會開,那時候,你就能看到。”
樂辰沒有說話,走了幾步,因爲想念,心裡隱隱地空虛寂寞,說道,“我餓了,吃早飯去吧!今天不用散步了。”
用了早飯,在樂辰彈了兩曲琵琶後,楚太醫就來了。
他給樂辰看病的時候,就問起樂辰今天早上朦朧看到東西的事情。
樂辰想應該是虞嘉翔叫他去說過話了,提到了他今早看到虞嘉翔的事情,於是也並沒有覺得奇怪。
將早上眼睛的情況說了,那時候牀帳子裡光線很暗,但他的確看到了,因爲,虞嘉翔那樣的眼神實在太過深刻,他無法忘記,更無法說那是他的想象,那是真的,他的確看到了,睜開眼就看到虞嘉翔溫柔愛戀的看着他的眼。
垂下簾櫳,關上門扇,房間裡昏暗下來,楚太醫將樂辰眼上蒙着的黑布取下來,樂辰睜開眼。
楚太醫好好觀察了一番,用光線刺激了兩次,樂辰眼睛瞳孔有明顯的收縮,而且樂辰也覺得自己看到了光,只是,東西並不能成影像。
又給樂辰做了常規治療,楚太醫離開時說道,他的眼睛應該就是在最近這段時間會好,開始估計是一會兒能看到一會兒又看不到了,但不用着急,最後一定能全好的。黑布一定要蒙上,不要讓眼睛受刺激太多,即使以後眼睛好了,估計也要蒙一層薄黑紗,或是帶上黑紗帽,樂辰的眼睛太久沒用,估計會很脆弱,不能直接見光,要讓眼睛漸漸適應光線,估計需要幾個月時間的調養,才能恢復成原來的樣子,要是眼睛受了傷害,不能恢復成健康時候的樣子,一輩子看不清楚東西也有可能,所以,讓樂辰最近一定要按照醫囑,不要傷了眼睛。
樂辰一一答應。
楚太醫看着靜靜坐着的樂辰,就像一位出塵的謫仙,只是,以前一向沒有多少表情的臉上,今天現出溫柔甜蜜的笑意來。
楚銘轍被皇后叫去問過話,他不能將具體實情說出來,但也不能隨便打發皇后,於是模模糊糊隱約提了些樂辰的事情。
皇帝三天一大朝,小朝時候只宣一些重臣議事,今天皇帝最先宣的不是重臣,卻是他。
皇帝向他說起今早樂辰眼睛的事情,讓他一定要好好治療,楚銘轍和皇帝對答着,心裡卻不由感嘆皇帝對這位眼盲的美男子過於寵愛了,而且,昨晚一定是去寧王府裡過夜的。
楚太醫作爲太醫,每天早上都來給樂辰看病,他有時候會想皇帝應該是和樂辰有同牀共枕過的,但卻從沒有見樂辰身體有另一方面的不適,他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猜測出錯,皇帝其實對樂辰並沒有情愛之意。
今早被叫去後,皇帝說到樂辰那般溫柔,情深入骨的樣子,楚太醫即使是普通人也看得出皇帝對樂辰是多麼愛戀,更何況他還是一個以望聞問切吃飯的太醫。而且,判斷出皇帝昨晚一定和樂辰宿在一起了,那麼就更肯定了皇帝對樂辰的心意。
只是,楚太醫給樂辰看病,好好觀察樂辰,又的確沒在他身上看到承受歡愛過的跡象。
難道皇帝已經愛這個人,愛到不願意讓他承受後庭之苦的地步,這已經完全超過了對一個男寵該有的感情,估計已經是那種一生一人的地步。
楚太醫被自己這個想法震撼了,臉上不自覺現出震驚來。
想來,他被皇后叫去問話,皇帝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他對皇后的答話,皇帝會不會認爲他說得不妥。
知道皇帝的秘密和弱點,對一個人來說是危險的,但是,只要好好利用,又會是永保榮華與性命的免死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