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一刻鐘,時間飛快流逝,將近亥時尾聲,平靜的八角亭驟起一陣怪風。屍道人羽化入滅後,身軀散化成色彩斑斕的雞毛,被這團無形的旋風裹起,成一球狀,在八角亭中滾來滾去。
漆南劍是環繞八角亭而座衆人中心性修爲最差的一個,勉強沉下躁動的心神,擡手一記劈空掌震散怪風裹成的雞毛,隨即施展隔空攝物的手法,將斑斕色彩的雞毛全力收束,捧在懷裡。
就在這時,絲絲縷縷散發清幽墨香的灰煙從孟神機的五官七竅源源不絕噴出,匯聚在頭頂星冠上,凝成一支嬰兒拳頭大小,灰黑色的蓮花骨朵。
頃刻過後,骨朵花蕾怒放開來,層層疊疊地蓮葉垂掛而下,露出裡面的蓮心,只見一道烏光閃過,顯化成一朵墨玉色的千葉黑蓮。
再過片刻,那朵黑蓮變化成一座陰氣森森,望之令人心神爲之所奪的白骨蓮臺。蓮臺徑尺方圓,遍刻獰惡的上古妖魔,魚麪人身,獸形人臉。
三寸高低的屍道人元神五心朝天盤腿坐在蓮臺之上,頭頂五方白骨寶冠,分別端坐着文蛛菩薩,普蚿菩薩,馬頭觀音,魚籃觀音,中央跌坐血紅色火焰光背的持劍不動明王,龍王俱利伽羅盤卷在明王胸腹,蜿蜒而上。
寶相莊嚴的屍道人元神原本面目模糊,得到白骨寶冠法力加持,頓時穩定下來,眉目漸漸清晰,身後的火焰光背梵音嫋嫋,萬佛來朝,襯托出一副外道問聖,證得不朽不壞無上正等功果的盛況……
“我心滅絕一切有無形色空,恆河沙數佛國淨土。”
一道匹練似的璀璨刀光自虛空中來,將眼前一切劈成虛無,連續斬破了一萬一千九百八十七次幻境,漆南劍的幻術製造速度跟不上被破壞的速度,終於黔驢技窮演化到了最終的盡頭,一層厚厚的胎膜包裹住的天心蓮環世界。屍道人輕易撕裂了最後的阻礙,將沉睡於無限循環夢境世界的‘孟神機’帶了出來。
子時一刻,八角亭驀地一震,散落一地的斑斕雞毛互相交織疊加,重塑麻衣無相的軀殼,一道七色虹光從天而降與之融匯,片刻過後,連續七聲震雷,八角亭中頓時煙霧消散,露出身穿杏黃道袍的屍道人。
孟神機的蟬蛻法體輕輕一顫,垂掛在鼻孔、雙耳的淡綠玉筋頓時縮回體內,隨後一股泰山崩塌,江河傾覆的無上偉力陡然升起,將八角亭中的五人壓倒在地,就連手指也無法動彈一下。
站起身的孟神機背後升起南鬥十字星座的圖形,他的眼睛像夜空一樣漆黑深邃,無盡的夜幕自他眼角瀰漫開來,不停旋轉的金色星雲點亮了永夜的帷幕。天地之間,只有身形無匹偉岸的孟神機。
“漆南劍,你個混球,夯貨,造的幻境太逼真了。就連你自己也被騙了嗎?快撤掉它,否則我們會被陣法吞噬,陷入自我欺騙的絕境。”儘管內心已知道這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虛幻,是漆南劍用懷中蜃蟲和秘術結合創造出來的幻覺,可是配合當下的陣法,以及孟神機手中的那件東西,就絕對有可能將虛幻變成現實,而且‘孟神機’也將會以前所未有的強大實力復甦歸來。麻衣無相可不想招惹一個尸解仙,儘管那只是最低級的仙人,但是仙人就是仙人,它的實力將會壓倒現世的一切。
四肢五體都被仙人的無形威嚴壓倒在地的漆南劍好不容易地擡起頭顱,怪笑道:“還要再等一會,這頭怪物只是半醒半睡,還沒有徹底甦醒過來,我們的性命是小,賭局是大。”
“你這個瘋子!”屍道人難得臭罵一聲,他掙扎起身,全力催谷丹田七大真元葫蘆,瞬間,一把北斗七星劍從屍道人背後靈臺穴緩緩升起,劍身七個星位上,各自鑲嵌了一顆葫蘆狀寶珠,分別是衰、亡、病、敗、死、滅、喪……麻衣無相以神馭兵,操控這把掌管死亡和死命的無上神兵,全力劈出一記開天闢地的輝煌劍光。
“我心滅絕一切有無形虛實,七惡劍·分割天空。”
劃破天際的劍光泥牛入水,切進不停螺旋盤卷的南鬥星雲中,除了屍道人,其餘四人都是一片絕望,但是轉機轉眼就來。所有的一切都停頓凝滯,漆黑的夜幕撕裂出巨大的裂口,金色的星雲失去了光彩黯淡下來,宛如盛世年華的舞臺劇演到了盡頭,接着所有的一切都像鏡子一樣爆碎開來,化成五彩七色的煙霧,源源不絕地灌進漆南劍的胸口一個不起眼的玉盒裡。
八角亭依舊是八角亭,全身汗如漿出一臉疲憊神色的屍道人坐起身,離開了孟神機的遺蛻,他看了一眼腳下的影子,忽然開口問道:“小劍,你認爲我們現在還在夢境中嗎?”
漆南劍啊了一聲,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從你羽化入滅,夢入神機的那一刻起,都是我們在做夢。一開始是我在造夢,編織幻境,後來被這……”他指着懷中玉盒裡進階的蜃蟲,笑道:“被這小玩意被接管過去,輪流引導我們互相造夢,沉醉於虛幻中。最後,很不幸地,被它……”眼神示意孟神機的法體遺蛻,屍道人當下會意,漆南劍接着哭笑不得地嘆道:“半龍修士果然名不虛傳,身體本能地操縱虛空幻象,將我們耍地團團轉,要不是它的法力儲備消耗殆盡,這場大夢還沒有那麼快醒過來。”
頓了一頓,漆南劍快步上前將孟神機左手捏住的一粒丹狀骨丸輕鬆取了下來,笑道:“不過,這場大夢破解了孟神機留下的幾手暗招,他半身積蓄凝練出的白骨舍利子,便可輕鬆得手了。”
屍道人臉皮一緊,站起身走了幾步,卻無力地倒在地上,不是他身體出了問題,他的真氣法力依舊無匹雄渾,可是精神和精力的消耗太大,入道幾十年,屍道人第一次感覺到了濃濃的睡意。
漆南劍瞧見這一幕,便大方地將白骨舍利拋到屍道人的手上,“不過是一粒外道舍利子而已,我還沒有放在心裡。我最關心的是,孟神機現在是死是活?”
“對啊!”其餘三人頓時驚醒過來,在夢境幻象中目睹半龍修士的無敵仙人風姿,儘管只是一頭尸解仙,也讓這些螟蛉小蟲子內心惴惴不安。
居恩和尚倒還好些,他的定力修行到極深境界,加上自幼持守戒律,意志堅如金剛,而且他的父親那爛陀寺宗主大日炎陀也有不輸於仙人的無上法力,耳濡目染之下,見識也很不凡,因此很快地就恢復了原狀。
歐陽千葉也還能把持地住,歐陽世家傳承自中古諸子百家中的墨家支流,經歷數次改朝換代的變革,略微有些沒落,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家族宗祠秘藏的典籍中很是記載了不少上古中古的秘聞——擊殺仙人並非一件難事。
唯有一劍西來荊無命這個殺星,初次見識到吐納乾坤的傳說中的仙人,震懾於其無敵的超凡神姿,頓時便積累了許多心障,若不盡快除去,肯定會影響他領悟圓通心境的速度,更會導致他無法突破武道聖者的門檻。
但是眼下這個光景,又有哪個多管閒事之人,會好心地提點他呢?
衆人的目光,包括荊無命都被屍道人手中的白骨舍利吸引住了。外道聖者在虛無中開闢道路演化而成的五六神法,並非單單證得金身羅漢功果的捷徑,它還有無數妙處等待後來人去發掘。
屍道人拿捏白骨舍利子,試探地渡送了一點法力進去,噗地一聲,那點微末法力立即洶涌倒捲回來,屍道人身上的杏黃道袍頓時被爆碎成無數破布碎片,飛揚地一地都是,插在頭頂髮髻上的鐵木曲釵更是爆成一堆木粉,被無形的氣流吹起,灰白色的乾枯長髮筆直向腦後延伸,獵獵作響,久久不能頓下。
兩道小蛇似的血流從屍道人碩大無朋的朝天鼻孔垂掛而下,原本蒼白的面色此刻更是血色具無,瞬間白地透明,白地讓人心底發寒。
“好厲害的東西。”屍道人狂喜而嘯,“諸位,這白骨舍利子可是好東西,裡面蘊藏着雄渾無匹的法力,若能降伏它,化爲己用,簡直是多出一個法力倉庫,日後施展大耗氣血的秘術,都不虞會傷及根本。更別說參透了這玩意,領會五臟神廟,六腑殿堂的奧妙,於諸位的武道修行,簡直有不可思議的妙處。”
居恩和尚肯定的點點頭,那爛陀寺有多少年沒有出過金身羅漢級別的聖者了,雖說他的父親,也就是大日炎陀有堪比仙人的無上偉力,但那終究不是長生不老的仙人,頂多延長百來年壽命,生死大限到來,一樣都要灰灰。(那爛陀寺尚火,有火葬燒舍利的約定俗成)
一時間,別說其他人了,就連守貧窮誓言的居恩和尚都不由地怦然心動,望着白骨舍利子的眼神,都變得滾談而且咄咄逼人。
漆南劍急忙打圓場:“諸位前輩,兄長,好漢,英豪,在下無德無能,法力微薄,無福消受這寶貝的恩澤,便放棄吧。不過分得此物的某人,便需得分些天大的好處出來。不然的話,咱們趁早散夥,地宮一行收入頗豐,想來金川公主殿下不會過多責怪我。”
其餘四人互相對望,都不由笑罵:“小滑頭。”但是八角亭內的緊張氣氛卻立即緩解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