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嶇不平的石質階梯遍佈尖銳的棱角,漆南劍的微光視覺中掃視而過,依稀可以看見當年開闢這條道路的武人工匠們的艱辛,每一條階梯都是用斧刃在堅如鋼鐵的山骨上徒手砍劈出來的,焦黑色的斑斑血跡灑遍了每一條石階。
第八層地宮是如此地深入地底,以至於無處不在的夜光苔蘚、熒光地衣都無法延伸生存下來,屍道人苦着臉,肉疼地將一口袋磷砂撒落階梯上,憑藉那些微的光亮警惕隱藏在黑暗深處的不知名危險。
有驚無險地走了大半個時辰,一行人終於走到了階梯的盡頭,漆南劍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邊,默默唸了一句真言,整根手指頓時爆出一小團橘紅色的電光球,無數細小的電火花彷彿狼蛛一樣從光球裡躥跳出來,沿着漆南劍的身體向周圍爬行而去。
其餘四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這羣不下千萬之數的電光蜘蛛遍佈周圍,將漆黑一片的第九層地宮點亮了一個角落。
多年未有來客造訪,潮溼的迷霧安靜地漂浮在水面上,這時被突然出現的電蜘蛛侵蝕,很快就消退一空。而憑藉這些數量衆多的耳目,漆南劍很快找到了傳說中的環繞妖都朝歌的三千弱水河。
第九層黑暗的某個角落,窺視漆南劍一行的主持人看着無數電光蜘蛛像一把鋒利的灼熱鋼刀切進油膏一樣輕易撕裂弱水迷霧,心裡頓時一嘆:大勢已去。隨後,主持人身體退入黑暗中,徹底失去了所有的氣息。
在荒蕪的毫無生命力的廢土上行走了好一會,漆南劍他們終於來到了片羽不能浮起的傳說中的弱水河邊。
‘這就是妖都朝歌的最後一道屏障,三千弱水河?’放下心頭一塊大石的漆南劍搖了搖頭,抖手甩出一道流焰,不過三十步距離就力盡墜落,被玄黑色的弱水吞噬,連個水花都沒有濺起。
“咦!我這式‘烽火箭’能射出三百步,怎會如此短暫就落下?”
屍道人笑道:“弱水之上,有天然的神禁,真氣、法力都會十數倍削弱,你這法武一體的‘烽火箭’還算是成績不錯的,待你看看老道這一招。”
說完,麻衣無相曲起右手中指,迅速彈走左手大拇指指蓋上,以無比渾厚真氣凝結點化出的一顆冥砂。那顆砂粒破空而飛,急劇摩擦空氣爆燃出朵朵油綠色的光焰,那沖天之勢如此矯健,彷彿青龍出海……飛馳了大約五十步距離,依舊垂頭喪氣地墮落而下,在永恆寂靜的弱水上濺起了一朵細小的水花。
“二十倍削弱!”屍道人皺起難看的掃帚眉,有些憂心忡忡的道:“怕是咱們都想差了,這弱水河上每過一步距離,那天然禁制的威力就會倍增。”說到這裡,他看了信心依舊十足的歐陽千葉一眼,內心有些躊躇。
‘鐵腿水上漂的輕身提縱術天下第一,傳聞一步橫跨壺口,不過在這弱水之上,依舊不夠。而且,到現在爲止,誰也不知道這三千弱水河到底有多寬。’
似乎感覺到麻衣無相的疑惑,居恩和尚唸了聲南無,站在了弱水河邊,只見他平伸左手,曲起食、中、無名指,三指虛握,獨獨豎起拇指和尾指。接着,右手三指虛捏,自左手手腕向後吃力拉扯,彷彿拉開了一把石數極高的巨弓。
‘愛染明王星光箭。’
話音剛落,居恩和尚鬆開右手三指,那無形無質的虛空中頓時出現了一根拇指粗細尺許長通體銀白星光的短箭破空而飛,速度之快讓人不及眨眼。星光箭飛行了百餘步纔開始往下垂落,這時箭身上出現一個細小的明王虛影,代替短箭墜落而下,星光箭因此短暫地擺脫了束縛,再往前飛了五十步,這才垂垂落下,不過角度偏小,因此掙扎了大約二十步才無力地落入水面,濺起了一朵蓮骨朵大小的水花。
在場的五個強人哪個不是耳聰目明的武道強人,僅僅憑藉微弱的光芒,就看見了星光箭墮落處離弱水河對岸不過半步距離,頓時有些欣喜。
荊無命脫下了隨身多年的黑綢長袍,交到歐陽千葉的手上,“百草殿一行,在下沒有出多少力氣,只有將這件百蝠衣暫借給前輩。”
歐陽千葉接過這件長袍,笑道:“百蝠衣?我聽人說過,乃東海員橋島潮音洞所出,灌注真氣後會硬如金鐵,刀劍難傷,以法力催動會輕如鴻毛,憑之可以空中滑翔,身輕如燕。無命,這真是……真是大禮啊!”
鐵腿水上漂有些感慨,對荊無命暫借百蝠衣給他的舉動極爲讚賞,歐陽世家寶庫中也有類似的法衣,不過爲了突破到武聖,歐陽千葉捨棄了所有的外物,因此如今的他兩手空空,只有彌塵幡蔽身。
屍道人連忙從影子裡喚出一頭背生骨翅的夜叉殭屍,伸手一指,那頭殭屍儘管百般不願,也只好飛到了弱水河的上方,大約三十步的距離,一股逐漸增大的吸力就讓夜叉全力鼓振翅膀,這才堪堪抵擋住,停留在半空,離弱水水面大約丈許高。
儘管麻衣無相練就的夜叉殭屍還有不少,但是在弱水河上,一頭夜叉的作用和一羣夜叉的作用幾乎沒有分別,因此屍道人能做到的就是默默渡送法力,讓那頭殭屍憑此抵抗弱水的天生禁制。
歐陽千葉滿意地看了屍道人一眼,這時一個丈許高的巨影籠罩在這個信心十足的老人面前。
居恩和尚竟然爆發出十二層的潛力,催谷龍象大力般若功,硬生生將自己的肉身推到了半步武聖的境界。
鐵腿水上漂乖覺地抱膝成團,身體圓潤彷彿肉丸,居恩和尚將歐陽千葉抓在手上,雙腳一前一後不丁不八站住,接着身體後仰,噼裡啪啦一串骨節爆鳴,原本被拉開的骨膜關節此時縮回原位,讓居恩和尚頓時矮了尺許……喝呀!大和尚用盡全力向前拋出歐陽千葉,腳下硬如銅鐵的山石糜粉一樣震散開來。
歐陽千葉破空射出,待到力道用盡才展開身體,瞥了一眼,落腳處正是那頭不停歇鼓動翅膀抗衡弱水天生禁制的夜叉,心頭暗喝一聲彩,雙腳併攏落在殭屍背部,鼓盪體內無比雄渾的真氣,搬運氣血來到幾個穴竅,隨即用力一踏,身體便如利箭一般射向弱水河的對岸。
輕身提縱術天下第一的名頭先前還是有些水分,但在歐陽千葉突破到半步武聖的境界後,這個稱號已經名副其實。
一百步的距離輕易飛過,鐵腿水上漂的力道用盡,身體開始往下墜落。
哼!
同時灌注真氣法力,百蝠衣頓時怒張開來,彷彿掠過春水湖面的燕子,歐陽千葉輕易地繼續往前滑行了大約二十步,他的身體距離弱水河面只有僅僅不到三尺的距離。
就在岸邊的四人心頭糾緊的時候,歐陽千葉拿出了最大的一張底牌——彌塵幡!
在地宮第七層演練這面倍增身法的外道法器,歐陽千葉將這長幡的潛力發掘到了極致。
震動彌塵幡,原本開始再次下落的歐陽千葉腳下彷彿多出一塊木板,就這樣輕飄飄地橫移,繼續往前‘走’了二十五步。
只剩下五步不到的距離了,用盡所有一切積累的歐陽千葉沉默着無可奈何地落入水面,衆人彷彿可以看見他被弱水吞噬的場面。
就在這個時候,歐陽千葉突然扭曲身體擺出一個古怪的姿勢,他的身後出現了一尊峨冠博帶面目古色的虛影,伸出雙手在歐陽千葉的背後輕輕推了一把。
這一推,簡直推開了一扇通往新天地的大門,歐陽千葉輕易跨越了最後的這五步距離,雙腳落在弱水河對岸,回首遙望河岸那一邊的四個同伴,他的眼神裡流淌過一絲殘留的絕望。
竟然成功了!
漆南劍等人竟然在事實面前不敢相信,互相對視了一眼,輩分最小的漆南劍毫無顧忌興奮地歡呼出聲,這個年少老成的年輕人此時被巨大的歡喜燒掉了所有的理智,放浪形骸地大笑出聲。
荊無命心有慼慼,不過身爲皇家首席刺客,他依舊保持着絕對的冷靜,遙遙望着歐陽千葉堅定地揮手告別,隨後一步步走向傳說中的妖都朝歌,他的心情在走入地宮後第一次輕鬆下來。
‘剩下來就沒有我多少事情了。’
屍道人如是這樣想,伸手召回險些被借力的歐陽千葉踏入弱水的夜叉殭屍,他抿起薄薄的蒼白色嘴脣,呼出一口大氣,閉起雙目,悠然地陷入半睡半醒的冥思中。
居恩大和尚了卻了凡俗的瑣事,轉而對漆南劍召喚出來的電光蜘蛛有些興趣,他伸指拿捏起其中一頭,放在眼前仔細端詳,用了幾種秘法都無法窺視到這種生靈的本來面目,頓時灑脫一笑,跌坐地上,闔目吐納呼吸,緩和過度催谷身體帶來的後遺症。
一時間,除了漆南劍還在歡呼雀躍外,其餘三人都各自平靜下來。待到綠袍少年心情平復後,萬籟俱寂的弱水河終於恢復了亙古以來的寂靜。
地宮第九層,那是一個連生命力最頑強的蟲豸都無法生存下去的絕對無人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