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品驅山鐸用的是首陽山赤銅,十八鞭節上刻有十八個艮山神紋,已故崑崙山主的配兵,使喚它需要神力。祖龍身爲神裔,能使用它,毫不出奇。張角的趕山鞭用的是崑崙山陽和之谷搜聚的火銅,節印爲六六三十六后土神文,黃巾軍極盛時,張角用香火信力以及軍氣驅使,當時是如臂使指,無可阻擋。黃巾軍勢力萎靡後,張角以地仙法力也無力揮動它,想來使用這冒牌貨不是一件易事。倒是如今這鞭子,用的是荊山腳下風穴所產的風磨銅,烙下的是蝌蚪巫文,術者以法力也能驅動,不過威能就差強人意,不能驅使高山峻嶺,不能斥石爲羊,真叫達者笑話。”
屍道人冷笑旁觀,對所謂的冒牌貨十分不齒。
精赤上身的居恩和尚似有同感的點點頭,惹來荊無命的一記白眼,卻不欲辯解,閉目念起清心咒。
望着司馬祭酒一行人漸行漸遠,屍道人的耐性出奇的好,依舊站在邊緣地帶,漆黑的眼睛裡盡是深邃地穿透人心的探視。
他在看誰,或是在看什麼,沒有人知道。就連居恩和尚也忍不住好奇地在心裡暗自揣測,好一會都摸不着頭緒,這才熄了心思,恢復到原先的恬淡心境。
“真快,那些人已經抵達大陣的邊緣了。”屍道人收起了淡漠的神情,訝異地發出一聲驚呼,“既然已經屢次被人強行破陣,這天然大陣就失去了大部分威能。豈能奈我如何,使我等困頓在此,駐足不前。”
“走!”屍道人一馬當先走在前面,這次他喚出一頭雷公臉金毛通臂猿殭屍,與自身融合後,頭頂衝起一道玄青色蓮狀墨雲,肋下噴出黑色煙霧,雙腳纏繞鉛灰色蛇形陰風,七尺高的精瘦屍軀晃晃悠悠地飄蕩在離地三尺高的半空中,一副隨時都會掉下來的悽慘模樣,古怪的是周遭所有大小怪風卻對他視而不見,屢屢擦肩而過,沒有叨擾他。
望着屍道人行經司馬祭酒一行人打開的通道上,其餘四人沒有多猶豫,各自拿出底牌來,追隨麻衣無相一步步踏入陣法核心。
居恩和尚不住念動靈吉菩薩定風咒,功效幾乎與定風珠差相彷彿,不過僅僅只能護持自身而已,對旁人幾乎沒有作用。荊無命喚出在體內溫養的本命劍器,雖然只是一具粗胚,那毫無掩飾的鋒銳還是擁有暫時破除一切障礙的能力,況且以荊無命此刻的積累,那個蘊含真氣法力浩如煙海的白骨舍利,幾乎可以連續發出無形劍氣,構建出一條安全通道,因此他也絲毫沒有停頓。倒是兩個大漢,一個自稱方象,另一個喚作方尚的雙胞胎兄弟,各自拿出一個獸形儺神面具頭套,戴在頭上,那些怪風竟然也不敢靠近他們。
眼尖的荊無命瞥了一眼,不當一回事。居恩和尚也只是略微好奇,倒是屍道人麻衣無相,看見那儺神的樣貌有些微微吃驚。
‘四目金熊!方相氏?爲……前驅?道祖……神?’
和自家法門的源流祖屍旱魃幾乎同時代的古老神祇方相氏的出現,讓屍道人明顯感覺到了隱藏在黑暗之中的幕後黑手已經快要忍耐不住跳上前臺收割戰利品,不過幸運的是那幾支幕後黑手互相牽制,因此嚴密的佈局中難免出現幾處不可饒恕的漏洞和要命的破綻。這就好比某個單獨撒網捕魚的漁夫愕然發現計劃外的競爭對手,經過和同行一系列的暗地較量後勉強達成了妥協,可是在爭鬥中漁網出現了破裂,魚兒紛紛逃出圈套,而且更致命的是,網中的小魚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能咬死人的鯨鯊。
‘既然是這樣,那麼我老人家就徹底把水搞混了。看看哪個不開眼的蠢貨敢來渾水摸魚?生吞活剝了它!’
麻衣無相的狠戾和他水漲船高的實力一樣與日俱增,一旦他完全拋開了顧忌,放棄自我召喚旱魃降臨,哪怕是一個荒蕪分身,都足夠在短時間內橫掃天下,畢竟那來自一個古老的謫降天仙。(注:旱魃自凡人的恐懼中汲取信仰,用以抵抗現世的規則之力,保持體內的不朽物質恆定在某個水平,而作爲一個古神,祂掌管幹旱,歉收等神職)
每一步都用踏碎石板的力道在地面上踩出一個個不能磨滅的腳印,屍道人麻衣無相的怒氣稍微發泄了若干,望了一眼在絕地大陣盡頭拱手致意的司馬祭酒,他的嘴角露出若有若無的笑容,有些自嘲,有些諷刺,甚至有些憐憫。
司馬祭酒以爲是自己看花了眼,反覆確定後才疑惑地皺起眉頭,有些心神不寧。
‘無相兄怕是察覺到了。也對,以他身負的上古源流傳承,必定知道了一些隱秘至極的傳聞,或者乾脆就是了解到其中的真相。那……要不要除掉他呢?太子那邊好說,屍鬼道必定有所反彈,不過他們都被大勢牽制住了。唯有無相兄本人,若是臨死前反咬一口,怕是大祭酒也要頭疼。這萬萬不行,九層地宮的局面沒有我親自主持,這支臨時拼湊而成的隊伍,必定分崩離析,轉眼被人一口吞沒,領先的局面優勢也將被逆轉。爲難啊!真是爲難。’
不待屍道人開口,司馬祭酒連忙打開話題,務必將大勢掌握在手中。
“四大絕地已過,妖都朝歌的真容即將露出,那傳說中爲萬千妖魂盤踞的古城,藏有海量的文章典籍,武裝百萬大軍的軍械糧草,更有富可敵國的金銀財貨,爲前朝宗室復國的最大憑藉。八層地宮的所有藏物與朝歌比較,簡直就是河邊的砂石之於泰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諸位都是深明事理的人,懂得出世的修行,知道世間的律法,想必知道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的意思,萬萬不可胡亂伸手,要知道此刻地宮入口可是被二十萬拱衛西唐皇宮的御林軍掌握,這些天子親軍眼裡可揉不得沙子。”
一番話說得在場衆人耷拉着耳朵,赤紅的麪皮頓時清冷了下來。
‘這老貨,又來擺弄口舌,說得大家失去了前進的動力,朝歌一行必定虎頭蛇尾,事倍功半!’屍道人暗自腹誹,面上卻不敢露出異樣的神色來。妖都朝歌所藏是天下鼎革的本錢,誰敢取用就是西唐帝國的頭號大敵,這哪裡還要別人來教訓,不過若是入寶山卻空手而歸,那同樣不是在場衆人的意願。因此對司馬祭酒的耳提面命諄諄教誨,在場衆人口頭上唯唯諾諾,心裡怎麼想的,卻是誰也不知道。
觀望他人反應,司馬祭酒自然知道剛纔那一番話真的是白講了,不過同樣的也起了一些作用。至少他已經在混在一起的這個龐大隊伍裡取得了頭領的地位,擁有一定的話語權,這對接下來的行動,十分有利。
居恩和尚是團隊中最惹眼的一位,他的出身,背景,宣示着這個異類的與衆不同,因此他早早地就被司馬祭酒打上內間的標籤。不過對這種擺在明處的內間,司馬祭酒也沒有過多在意。那爛陀寺好歹也算是一個聖地,有着聖地的尊嚴和自我約束,不會做出太過分的事情。雖然近年來有些沒落,不過它的幾個分支卻日益興旺,最近十年頻繁地在私底下搞些小動作,明顯是受到某種指示開始反哺。
讓西唐國子監三十六祭酒排位前五的司馬華光頭痛的是隱藏在隊伍中的暗間和反間,這些鼠輩要麼偷偷放水泄露情報,要麼隱藏本來面目在關鍵的時刻作反戈一擊,破壞最要緊的線索,觸發殺機重重的陷阱,種種出格的手段使用出來,勢必讓勉強捏合起來的隊伍重新變回一盤散沙。
‘關鍵的時刻,我是不會手軟的。’司馬華光定下計議後,招呼衆人排成緊密的鋒矢陣型,離開風石二相天然大陣的外圍,在仙人指路車的指引下,認準一個方向,緩步前行。一路上,污穢盡去,生機萌發,原本的廢土和光溜溜的岩石被閃爍着銀光的含露異草和鈴狀奇花取代,周圍的氣息漸漸清新,不時出現的銀花火樹大放光明,照亮幽暗的地域。
走了大半個時辰,踏上一座百仞高的小山,在山頂的一線天處,突兀出現了九座巨大的門戶,漂浮在半空中,不斷散發出耀眼的銀白色光輝。
每一座門戶都是古老的美玉整體雕琢而成,上面鏤刻或浮雕上古時期先民與各種異獸兇禽爭鬥的慘烈情狀,饒是以司馬祭酒的見識也不過辨認出其中的十之一二。倒是屍道人,憑藉旱魃的源流傳承,認出了其中幾頭有名的兇禽,大風,遊光,畢方,鷫鸘,焦明,大鵬,玄鸞、帝江……更有橫行大地多時的各種異獸,窫窳,犀渠,朱厭,瞿如,巴蛇,諸懷,強良……有些兇禽異獸中具有古神的血脈,或是諸神的造物,自有不朽的本質特性,不過在漫長的戰爭中,它們耗盡了彼此的精力和力氣,最終死在了先民的手裡。
見得門戶,幾個隊伍中的年輕人忍不住,向那些門戶飛奔而去,靠近些,便失了身形,與其說是飛,倒不如說是被吸走。
司馬華光原本想要阻止,不過轉念一想,就莫名其妙地放開了束縛,任由那些年輕人被吸入門戶裡。
‘咔嚓!’九座門戶幻化成一頭十丈高低,麻石質地的九首怪獸,張口吞下了那幾人,滿意地俯下身體變成了一座岩石橋樑,橋面上書‘開明’兩個碩大無比的血色獸篆,那赤紅色的大字,異常新鮮,血淋淋的字面,用的‘墨水’怎麼看都像是來自那幾個可憐的犧牲品。
司馬華光的面色有些難看,若是依舊自己在前面開道,那麼獻上祭壇爲開明獸吞食的就該是他了。不過以他不下金丹真人的實力,以異術點化的開明獸石軀能奈他如何?
橋樑的盡頭是影影綽綽的菸灰色影子出沒的古舊宮牆。
妖都朝歌,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