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光驚走金冠道人,徘徊片刻,往西方遁去,轉瞬間失去了蹤跡。那一處虛空重新恢復亙古的冷寂,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再說第九層地宮妖都朝歌,鹿臺中央的王座上,那一堆岩漿似的暗紅光芒漸漸變成冷寂的灰白色,華光真人上前檢視紂王殘軀餘燼,以便確定這上古王者已經徹底死去。三條陰影從王座頂端虎撲而下,雙手輕推,一道黑色大霹靂落下將真人驚走。
“五六神法煉成的法寶享受香火祭煉多年,都來到這絕地,正好返本還源,點化成外法軀殼!”爲首的陰影咬緊牙關恨聲念出秘傳的真言,嘴角泄露出來的咒語凝聚出蛇狀觸鬚,扭來扭去,發出無形的法力波動漣漪盪漾開去,向整座妖都朝歌擴散。
漆南劍心頭警兆大作,右手手心紅欲袋化成的紅線圈發出狂亂的血色光輝,微微震動,彷彿應和着某種音籟,作出共鳴。紅線圈從手心皮膚下面拱起,整個紅欲袋不受控制地癲狂,意欲脫離漆南劍的掌控。
“這是……”
身後傳來同樣的波動,漆南劍扭頭往回觀望。歐陽千葉束縛在腰間的彌塵幡也在散發淡淡血光,蠢蠢欲動,而且隨着神秘陰影的持咒,那輕微的震動越發密集,似乎要掙脫出來,獲得自由。
歐陽千葉鎮沒有祭煉彌塵幡,壓不住幡身的彈動,眼睜睜地看着這外道法器脫身而出,在半空中如龍蛇蜿蜒遊走,落在持咒者的頭頂,幡面上的一顆黑紅心臟自發跳動,匹練血光宛如瀑布一般自上而下洗過,恢復本來面目。
在鹿臺基座周圍,陸陸續續漂浮起白金華蓋,碧玉鈴鐺,青銅方壺,玉如意,赭紋鞭,黃皮葫蘆……各自閃爍不同光輝的法寶,最後就連漆南劍也沒能保住紅欲袋,“嘭”地一聲,傾斜出內中所有藏物,自主投往持咒者的頭頂,不住翻滾盤旋。
“藏頭露尾的小人!找死!”伸手掃開落在頭頂、身體周圍的地宮藏品,漆南劍一步跨前,意欲奪回紅欲袋重新祭煉,不料接連不斷的漆黑霹靂轟殺而來。閃避幾次,沒有騰挪的位置,失去身形的漆南劍終於沒有躲過去,左手小臂被飽含劇毒的電光接連透體穿過,瞬間燒灼出密密麻麻葡萄似的碩大燎泡。
“哼!”漆南劍冷哼一聲,難得吃了個大虧,卻忍住怒氣沒有繼續追究,身體退回原地,不由他人分說,身後涌起骨朵朵的黑色霧氣,覆住身體,隨即消失在黑暗中。不止是他消失了,就連紅欲袋裡傾倒出來,衆人逐層探索地宮搜刮來的藏品也一起失去了蹤跡。
荊無命雙眼閃過一絲劍形白光,暗地用了刺道精髓,將自身的劍意埋伏在鹿臺周圍,隨時準備暴起發難。其餘三人不用招呼,也是同時打起精神,小心戒備。
神秘陰影頭頂上空盤旋的法寶之間光輝互相流轉滲透,彼此同出一源的它們各自具備靈性,對於最終歸爲一體,沒有絲毫抗拒。隨着持咒者的咒語來到尾聲,法寶之間刺目的斑斕光芒不停閃爍,所有法寶互相彼此勾連,按照某種特定的秩序和結構,凝聚成一具胸腹皮膜半透明的胴.體。
漂浮在半空的這具胴.體背後升起五臟廟宇、六腑殿堂的虛影,顯然是受到大道的洗禮、加持、增益。五臟廟宇六腑殿堂的深處落下無數銀白色的骨節符籙,滲透進入胴.體的皮膜深處,彼此結合組建構成的骨骼宛如廟宇殿堂的基石、支柱,撐起並保護胴.體的內世界。至於其它的四肢和頭顱也開始滋生出血肉經脈,血管皮膜,漸次生長,完善具體入微的人身形態。
就在旁觀衆人目睹虛空造物的無上手段而露出不可思議神色的眼睛裡,三個陰影各自散化身軀凝成水墨似的黑煙,分別射入軀殼的眉心,膻中,丹田三個重要穴竅中。赤.裸的人造軀殼落在鹿臺上,揚手攝起一塊羊脂白玉鑲金磚,無形法力將玉石碎成玉片,金條捏成金絲,憑空編織成一幅連體金縷衣,展露笑顏,露出上下兩排糯米白色的緊密牙齒,整整四十顆。
“難以置信!”屍道人嚥了一口口水,搖了搖頭苦笑道:“貧道還以爲這世上人造仙人唯獨上古封神一戰中曾大放光彩,肉身成聖的三壇海會大神,想不到眼下還能看見第二位人造仙人。”
打開眉心道眼仔細觀察片刻,麻衣無相吐出一口大氣,冷笑道:“還好,還好。只是一個僞人仙,經脈具無,穴竅是空,骨骼還算強健,嗯……只有上中下三尸在位,開闢了膏肓穴……咦,沒有肚臍眼,原來是溼卵化生之輩,整個一鳥人。”
屍道人的嘴皮子比他的手腳還要犀利,三兩句話就把五六神法鍛造出來的僞人仙氣得三尸神炸跳,病氣直入膏肓。
人之一生,得天獨厚,原本在母胎中具備先天,是修道的真種子。墮落後天,世間渾濁,食人間煙火,飲溝渠井水,靈神矇昧,肉身漸漸衰老,外界病氣便滲透進來,在體內筋肉皮膜上漸漸積蓄。至水滿溢出,病氣逆流直入膏肓,那便有死無生,教人陰陽兩隔。因此有入先天的道法高人,貫通內世界諸穴竅,尋找膏肓,以種種手段清除穴竅裡面的病氣,使得肉身延緩衰老,遠離疾病,這般辛苦爲的就是比凡人多出百年壽命。
人生七十古來稀!打通膏肓穴,除去穴竅內的病氣,七十高壽並不稀罕。
‘這尊人造的僞人仙剛剛誕生,體內病氣就如此淤積高熾,想來其壽命也不見得長久,印堂發黑,烏雲蓋頂,左右不過是個短命鬼罷了。’屍道人嘿嘿冷笑,暗地溝通七惡循環,打開“病”字真元葫蘆,緩緩釋放出致命的病氣。
一臉若有所思的華光真人似乎有些察覺,瞪了屍道人一眼,便和其餘三個真人遠遠退避開去。不清楚內中具體情由的人還以爲這四位真人是怕了僞人仙,因此都有些驚悚。
登上鹿臺最高層的人越來越多,不止是宮裝貴女,漁家少年,就連方姓兄弟也駕馭戰車抵達。遠處一條火把巨龍蜿蜒遊走而來,想來必定是西唐的禁軍。
在這最後要緊的關頭,隱藏真面目暗自玩弄陰謀伎倆的幕後黑手終於忍不住紛紛粉墨登場,準備隨時奪取到嘴的戰利品。
居恩和尚在羽螺髻道人的招呼下走到鹿臺的西北角落,以兩心通交流了片刻便走到了一起。不用屍道人伸手招攬,方相、方尚兩兄弟便走過來,隱隱也是一個小勢力。和歐陽千葉、荊無命互爲犄角。華光真人的身後陸陸續續走出幾個恢復原本面目的狐媚少女,隨同滿頭蛇發的半龍大漢,也成了一個有能力攪局的勢力。
站隊和劃分陣營將一盤散沙變成了幾個山頭,隱隱地對峙和暗地較量隨時都會掀起一場你死我活的血腥大戰。
而隨着紂王殘軀的寂滅,無人管束的朝歌法網陡然一緊,好像被什麼強勢人物接手掌控,威嚴更勝一籌。不過編織出的符籙律令不再是上古的妖魔文字,而是春秋時期楚地盛行的羽文鳥篆,三萬條人道律令自妖都鹿臺基座底下蔓延開去,看得衆人目眩神馳。
“前朝煬帝也忍不住出手了?不過現世已經不是你的時代了,你的國度已經毀滅,你的法律已經成空,你的根基盡在這一片了無生機的廢土。你編織的法網密不透風,卻處處都是重大漏洞。”華光真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絕殺的出口成章。
那一篇篇文字都是西唐的法令條文,在中土大地上盛行多年,受到億萬人道子民的認同,有着不可思議的能力。這絕殺對付武道強人沒有絲毫意義,對付這失國的過氣天子,和這腐朽地該掃進歷史故紙堆的法網律令,卻有着無上的威力。
“哎……”悠遠的嘆息聲若有若無傳來,層層崩潰的朝歌法網被西唐的律法同化,畢竟煬帝已非國主,失去了人道的法統,除非降臨在冥土,依靠昔日立國時建立的根基苟延殘喘,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一頭垂頭喪氣的灰色蛟龍從鹿臺基座下面沖天而起,束縛住它爪牙的重重鎖鏈接二連三崩斷,妖都所有戰魂紛紛舉旗投入龍身,這無形地增加了灰龍的力氣。歇息片刻,灰龍長吟一聲,破開虛空有無形阻礙,直接墮往冥土。那蛟龍額頭中間鏤刻一個‘煬’字,這不是美諡,卻賦予它額外的能力。
接連失去兩個支配者,妖都朝歌的氣氛頓時澄淨清澈,就連面目猙獰的妖魂也恢復了柔和的面目,緩緩沉入土石中,化成石兵土俑,文武百官。
殺意盈.滿沸天的朝歌頓時爲之一空,只有鹿臺頂端,依舊瀰漫着緊張地一觸即發的火藥氣息。
乾耗了片刻,形勢越發對西唐官方有利,城外的火炬長龍已經突破到風巖大陣的邊緣,那近萬西唐精銳禁軍的殺意猶如實質,刺激鹿臺頂端的衆人面皮,微微有些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