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馮曉琴確實有一個未婚夫,後來出車禍死了,因爲那時馮茜茜才十來歲,印象不是很深,現在都記不起那人長什麼樣子了,再往後就是……媽媽和姐姐去了外地的親戚家,一住就是好幾個月,等回到家裡,她就多了一個弟弟,以前沒覺得有問題,現在想想,這個弟弟來得確實莫名其妙,之後反常的地方也有很多。
比如大姐特別關心弟弟的生活和學習,各種費用全包,講人生道理啊,教育大年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也是她的事,父母在這兩方面反而管得不多,這些行爲……絕對超過了一般家庭姐姐對弟弟的疼愛。
原來……原來馮大年是大姐的兒子,那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姐夫……”
林躍說道:“所以這麼多年來,雖然我掙得少,可是一直在養兩個兒子,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場,會怎麼做?”
馮茜茜:“……”
她很清楚,這十年間馮曉琴沒有工作,打回家的生活費都是姐夫給的,倘若只是給岳父岳母的,那也沒什麼,贍養老人是應該的嘛,可是對小舅子……
好吧,就算以前的姐夫很愛姐姐,願意拉小舅子一把,問題是小舅子跟私生子完全是兩碼事,任何一個正常男人遇到這種事都不可能坦然面對。
沒有對姐夫動心以前,她覺得姐夫的行爲很過分,很渣男,現在回頭看看,他不應該和馮曉琴算清每一筆賬,不應該斤斤計較嗎?被當成傻子和冤大頭騙了整整十年,是個有脾氣的男人都會心態爆炸,換個極端點的,戾氣重一些,控制不住情緒的,搞不好已經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捅死身邊的吸血鬼了。
馮大年來到上海後,那天晚上偷吃老鴨煲鬧肚子,搞得一家人雞飛狗跳,還在醫院裡呆了整整三天,馮曉琴一直說顧磊是故意的,馮大年也因此恨死了這個姐夫,就連她也有所懷疑,只不過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詢問,直到今天,她終於明白了姐夫爲什麼不待見馮大年,花錢養了十年別人的種,要他以大愛無私的心去對待沒有禮貌,更不懂感恩的馮大年?這怎麼可能?!他沒在老鴨煲裡放老鼠藥已經很剋制了,真要毒死了馮大年,說一句“萬紫園老小區了嘛,我是準備放到門口藥老鼠的,之前不是告訴你們誰也別吃了嗎?”警察來了都沒轍,最多賠點錢了事。
林躍說道:“以後我們一起生活,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該如何面對他們。”
馮茜茜看着他的眼睛,嘴脣抿了又抿,鼻翼動了動,隨着時間的推移,目光越來越堅定。
她知道他想表達什麼,馮大年跟他已經是勢同水火的局面,就算小舅子不再追究老鴨煲放瀉藥的事,他這邊也絕不可能表現得像一個好姐夫,她在中間該怎麼做?或者說該怎麼選擇?
聯想起馮曉琴的吸血大業,姐夫知道後會有什麼反應?對她而言,一個最現實的考慮就是,既然不能調和雙方的矛盾,她是要老公,還是要姐姐和弟弟。
她往前靠了靠,兩手穿過他的肋下,緊緊地抱住他的腰。
“老公……”
卡察。
客廳突然傳來開門聲,嚇得馮茜茜趕緊抽手,帶着一絲慌張的神色轉到水槽前,用洗菜來掩飾失態。
林躍往門口瞥了一眼,發現馮曉琴從外面走進來,從表情看並不開心,似乎新房裝修的事讓她很煩。
這段日子他很少回家,所以看到他的第一眼,馮曉琴打了個愣。
“茜茜,你過來。”
“姐。”馮茜茜低着頭,儘量放緩腳步走過去,以掩飾內心的慌亂。
馮曉琴不高興,是因爲裝修的費用超出越算,還是因爲馮大年告了他一狀?
“我不在的時候小區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都在議論張阿婆?”
聽到這個問題,馮茜茜鬆了一口氣,於是定了定神,把剛纔前邊發生的事情講述一遍,當然,內容上澹化了她幫顧士宏和顧磊說話的色彩。
馮曉琴聽完十分擔心,飯也來不及吃,拎起放在餐桌上的包又往外走。
“姐,你幹什麼去?”
“我去醫院看看張阿婆。”
要問整個萬紫園小區她跟誰關係最好,除了張老太沒別人,如今張老太被狗咬傷,整件事還牽扯到自己的妹妹,她當然放心不下,總要去醫院看看的。
噔噔噔……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馮茜茜長舒一口氣,端起餐桌上的玻璃杯,把剩下的半杯涼白開灌進肚子,這才感覺好受一些。
她是真怕馮曉琴問她爲什麼扇馮大年耳光的事,這要一個不慎說出姐夫剛纔告訴她的秘密,那樂子就大了。
或許早晚會有攤牌的一天,但……今天不行,剛剛得到這個消息的她,還沒有做好應對複雜事態的準備。
……
第二天。
一則消息傳遍萬紫園小區。
張老太死了。
可以說死於黑將軍之口,也可以說不,因爲按照醫院給出的說法,張老太是因爲併發症身亡,拉布拉多犬製造的傷口非致命傷。
就算如此,孫立發少不了要爲這件事負責,畢竟是他養的狗發狂嘛,而且他在小區遛狗不栓繩早有前科,每個人談起這件事都說一定要重罰他,最好弄進去關幾年。
從前趾高氣揚的建材商成了孫子,一家人進出小區裹得嚴嚴實實,就怕別人認出他們,戳着嵴樑骨罵殺人兇手。
至於張老太那邊,沒幾個人覺得意外,因爲不只萬紫園小區,大半個上海都知道她是個不要臉的老太婆,無兒無女,病入膏肓,誰也不怕,啥規矩也不放在眼裡,死是正常的,不死纔不正常,甚至說……對於那些見識過不說理的老人有多難纏的人而言,那叫一個大快人心,因爲“善終”這個詞,實在是太便宜張老太這種人了。
當然,也有人膽小害怕,警察和消防員連着找了兩三天都沒找到“黑將軍”的影子,它就像人間蒸發一般,只留下一段跑出北門的監控錄像。
天知道它會不會回來?萬一再把人咬傷了怎麼辦?於是乎,早晚開着揚聲器叮叮鼕鼕在小區裡跳廣場舞的老頭兒老太太少了很多,上夜班的年輕人可以睡幾天好覺了。
張定國決定聘請律師,以過失致人死亡的罪名起訴孫立發,賠多少錢也不要,用他的話說,我沒兒沒女,老伴兒也死了,退休金夠吃喝,要那麼多錢幹什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他只想要一個公道,讓害死他老婆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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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在網上引起不小的風波,畢竟嘛,張婷可是名人,不說在《新民晚報》登道歉信這個操作,就說她是較真哥的死對頭的標籤,就足以引起很多人的好奇。
她這兒被狗咬後合併基礎病死亡,在網絡上引發一場熱議,而張定國不要錢,執意把孫立發弄進去吃牢飯的操作,也得到了更多人的關注,不斷地有記者前往萬紫園小區採訪居民對這件事的看法,於是民衆對於小區裡能不能養大型犬,遛狗要不要拴繩的討論一時大盛,質疑相關法規合理性的聲音甚囂塵上。
平心而論,一般家庭有幾個養大型犬的?吃的多,價格高,潛在的威脅性大,多數情況下是不差錢的家庭和特別喜歡大型犬的人在養。對於普通人而言,像孩子被寵物狗嚇到了,自家的東西被咬壞了,即使心裡不爽,也不會過於計較,除非問題比較嚴重纔會訴諸報警電話,警察來了也就警告一番,屢教不改的那種最多罰個200塊,而寵物犬傷人致死的桉例,很多都是賠錢+緩刑,可以說法律對於寵物主人看護寵物的約束性不夠,違法成本很低。
很快地,這場討論演變成一個社會性問題,一些網絡大V和知名法學教授也以這起惡性事件爲出發點拓展話題,進行更爲深入的討論,呼籲修改相關法律法規。
從MH區開始,有關部門展開了一系列針對社區寵物的專項管理活動,極大地改善了社區亂象,許多小區居民能夠明顯地感覺到馬路上的狗屎少了,走過某些地段,大型狗亂咬亂吠的情況少了,給寵物狗栓狗繩的人多了。
而馮茜茜在思考另一個問題。
張老太被狗咬時,他說這是他能想到的老東西能夠回饋社會的最後價值,意思是張老太的死促使社會更加文明瞭?
姐夫還真有遠見呢,這不,小區裡的寵物狗老實多了,跳廣場舞的那羣擾民老太也收斂了很多。
“茜茜,你先去睡覺吧,我有幾句話要對你姐說。”
馮茜茜的注意力被老頭兒的話拉回現實,看看走到陽臺準備晾衣服的大姐,輕輕“哦”了一聲,將用來給盆栽鬆土的小鏟子放到一邊,起身往通向次臥的走廊走去。
卡察……
聽着傳來房門開啓的聲音,其實她並沒進屋,而是豎直耳朵聽老頭兒說話。
“曉琴啊,睿思園的房子裝修到什麼程度了?”
顧士宏解開馬甲最上面的扣子,端起粗陶茶壺倒了一杯雨前瓜片,相比明前茶,他還是喜歡雨前茶,香味兒是雜了點,但是耐泡啊,普通人喝着不心疼,幾千塊一斤的明前茶和頭採精品,真心喝不起。
“忙了那麼久,坐下來喝杯茶吧。”
馮曉琴把拿出來洗乾淨,準備過兩天穿的長袖掛好,走到茶几對面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裝修師傅在貼壁紙。”
顧士宏點點頭:“曉琴,你看房子買了,裝修的事也在穩步推進,你跟顧磊……老這麼分着,他不好啊。”
馮曉琴:“……”
“我知道,跟孫琦……顧磊做的不對,但是你也看到了,他跟以前比變得太多,我勸,清俞勸,他姑姑和奶奶都在勸,沒用啊,非說婚姻出了問題,一個巴掌拍不響,所以我覺得啊,你要不要找個時間跟他好好談談,畢竟嘛,人心都是肉長的,他總要考慮小老虎的呀,你們真要一直分居下去……你知道的,他現在工作不錯,萬一跟別人跑了,你是要吃虧的呀。”顧士宏端起有月光鹿彩繪的藍釉茶杯放在脣邊,在喝之前說了這麼一段話。
馮曉琴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老頭兒想讓她主動一點,去跟顧磊服軟,不然的話,那個比以前能掙錢的傢伙興許就不是婚內出軌了,而是真的要把孫琦娶進門當老婆了。
她也知道婚姻法裡有規定,如果分居超過兩年,便可以認定感情破裂,法院將支持訴訟方的離婚請求。
馮曉琴放下杯子說道:“這件事我會認真考慮的。”
顧士宏知道她聽懂了自己的意思,進一步勸道:“搬過去之前吧,好好談談。”
“我知道了。”
馮曉琴起身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去睡覺了。”
“去吧。”顧士宏這才一口飲盡好看的藍釉茶杯裡的茶水。
次臥室,馮茜茜把門掩好,坐到自己的牀上,她也聽懂了顧士宏的意思,看來老頭子還是沒有放棄撮合兒子和兒媳重修舊好,這事兒可以理解,老人嘛,思想守舊,爲孩子好是一切行爲的出發點。她想不明白的是馮曉琴,現在房子到手了,裝修工作也在進行中,已經不用像錢沒到位時那樣忍氣吞聲,怎麼還說考慮考慮?按照以前的人設,不應該說憑什麼,該道歉求原諒的是你兒子嗎?
大姐這是怎麼了?
馮茜茜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馮曉琴該不會幡然悔悟,想要和顧磊破鏡重圓,爲此不惜放低姿態乞求原諒吧?那她該怎麼辦?
不行,得找個機會探探大姐的口風。
……
與此同時,顧士海家中。
“又不吃啊?”
腰比胸粗的蘇望娣把澆蓋西紅柿炒蛋和涼拌海蜇絲的米飯端回餐桌,搖搖頭,嘆了口氣:“說沒胃口。”
顧士海一聽這話,也跟着沒胃口了,把快子放下,碗往前一推。
顧昕失業一個多月了,這些天一直憋在家裡,不找工作,不出去玩,飯也不好好吃,搞得兩口子都盤算着要不要帶他去看心理醫生了。
造成這一切的根源嘛,兩口子也清楚,丟工作還在其次,關鍵是顧磊那個王八蛋和孫琦上牀了。
她寧願做一個比她大,還有妻兒的男人的小三,也不願意跟他複合,這種打擊真是太要命了。
“讓你給清俞打電話找靠譜的心理醫生的事怎麼樣了?”
“沒打。”
“爲什麼不打?”
“你還嫌兒子這樣不夠丟人是嗎?給顧清俞知道顧昕心理出問題,那距離老二一家知道這件事還遠嗎?”
“那總不能就這麼放任他在家呆着吧,再過一段時間,人都要廢了。”
“不就是心理醫生嗎?我自己去找。”
“你去找?”
顧士海對此深表懷疑,自己的媳婦兒自己瞭解,一個農村婦女,她知道個屁,萬一被忽悠了怎麼辦?
“哈哈哈……”
“哈哈哈……”
“你也有今天?”
就在倆人爲兒子的情況發愁的時候,主臥室那邊傳來刺耳的笑聲。
顧士海和蘇望娣對望一眼,也沒心情吃飯了,趕緊站起來,推開椅子來到兒子的房間。
“顧昕,你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只見他們頂着亂糟糟的頭髮,鬍子超半月沒刮,油脂分泌旺盛到臉上開始起痘痘的兒子指着手機屏幕開懷大笑。
“看看,看看,這是傑克劉給我發來的視頻……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傑克劉是誰他們不知道,不過手機屏幕裡的主角他們很熟悉。
顧士宏的兒子顧磊!
畫面裡的他抱着一個電視劇裡離職員工纔會抱的箱子朝着門外走去,前臺後面的牆上是一行銀光閃閃的英文字符------“A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