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新蘭並沒有開口, 他早就看出那人並非常人,只是這種事他也無心參與。所謂神仙打架禍及煩人,那人根本已經是神仙級別,他們這些凡人有什麼好說的呢?
月光如練,撒在南疆蔥鬱的山林之間,一泓墨黑深潭映着點點星光和白月,安靜地藏在山林深處。
一個灰色的身影如凌空踱步,自山崖上緩步而下,浮空懸於深潭之上。
這是一個面目尋常的中年人,他微微皺了皺眉,俯身看着水面。反射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臉,顯得他的面目有些微微不自然的蒼白。
中年人朝着自己的臉伸出了手,他的手指纖巧地在臉頰和頭髮的邊緣撥動了一下,隨即從臉上撕下菲薄的一層皮膜。皮膜之下的那張臉絕美無比,足以令這世上大部分的美男子都黯然失色,只是在眼角處有細細的幾條紋路表明他的確已經不是風華正茂的年齡。
他的指尖在眼珠上微拂,旋即眼眸的色澤也產生了變動,淺色的瞳眸深處閃過點點深綠,如流光溢彩一般。
“紫苑……”
喃喃地念過這個名字,他嘆了口氣,手指拂過臉,面目又恢復了之前那個普通無比的容貌,眸色也變得一如中原人一般偏黑。
隨着一陣山風吹起,中年人凌空跨步,很快不見身影……
麒麟國京中,一個美貌而邪佞的男子正在自己與自己對弈,燈光之下,他黑色的鳳眸中微閃過一抹綠色華光,稍縱即逝。
數日之後,一架外表普通至極的馬車正翻過一座小山丘,馬車骨碌碌地行到一處停住,車子忽然停下不動,驚醒了在車上打盹的古小香。
“怎麼了?”古小香從車廂中跨出,擡眼便看見下了馬的傅無眠。
傅無眠來到馬車前伸手給古小香,她並沒有穿王妃服色的正裝,而是穿起了婉婉的丫鬟裝扮,一身青綠的襦裙加上鵝黃的褙子,看起來軟嫩嬌俏。
古小香扶着傅無眠的手,卻不規矩地跳了下來,傅無眠連忙接住了她,指着旁邊一塊界石道:“過了這裡便是依蘭縣,也是我們第一站要去的地方。”
“竟然這麼快?我們好像才走了兩天不到嘛!”古小香感慨了一下,只聽初一在旁邊笑道:“王妃是不知道京畿的範圍有多大吧!直隸雖然重要,但是範圍的確不會太大,本朝已經比前朝大得多了。”
古小香雖然一直喜歡東跑西跑,但是對於行政區劃之類的的確不大懂,她拽着傅無眠的衣袖道:“是不是今天就能到縣城了?”
“必然如此,”傅無眠淺笑道,“安心吧!不會睡在外面的!”
“可是人家就是想睡在外面啊!”古小香頗爲可惜地道,“打獵烤野味,以天爲被以地爲席,可好玩了。”
“哪兒好玩?現在可是冬季,你想凍死不成?”傅無眠說完古小香就吐了吐舌,道:“我餓了,快些進縣城好不好?”
“好,自然是好的!餓着我的小香兒怎麼辦?”傅無眠伸手捏捏古小香熱乎乎的臉,古小香臉紅了紅,便跳上了車。
傅無眠上馬繼續帶着車隊前行,沒走多遠便見到有人在路邊乞討。
傅無眠心頭微沉,之前這件流民案,爲了不打草驚蛇,雖然朝廷上已經是賞罰分明,但是卻儘量命人不要將消息外放。是以京畿各縣並不知道已經發生了這樣的大事,而那些被解救的流民也還在傅無天安排好的莊子裡被看管着。
顯然,這些縣城中的饑荒並沒有得到緩解,否則寒冬臘月這些人爲何跑到官道旁邊乞討呢?
傅無眠騎馬過去,那些饑民連連朝他們哀求不已,有幾個婦人懷裡抱着瘦弱得幾乎不會啼哭的孩子,也雜在人羣中朝傅無眠等人伸手。古小香從簾子縫隙裡看到這一幕,想起自己前世也曾受這樣的凍餓之苦,心中百般不忍。剛想問傅無眠是否賑濟一下,就聽傅無眠吩咐初一十五,將那幾個懷抱孩子的婦人招來做粗使婆子,讓她們抱着孩子坐到後面放東西的車上。
婉婉不解地道:“怎麼王爺要用人嗎?爲何要在這招人?那些婦人看着只是莊戶人家的女子,要是讓她們伺候人恐怕是不成的吧!”
“王爺哪裡是要用人?他只是想要賑濟這幾個婦人罷了。”古小香小聲地對婉婉說道。
“啊?賑濟?那從後面拿些米糧也就罷了,爲何叫他們上車?”婉婉有些驚訝,古小香對她解釋道:“你看這麼多的災民,每一個都是餓得臉青面黑的。若是我們這個時候拿出米糧來,我們的車子又顯得比較普通,若是有人起了歹心一擁而上也會遇到危險。再則,哪怕他們不干涉我們賑濟這幾個婦人,等我們走了,說不定有人會從她們手裡搶奪糧食。這些婦孺怎麼抵擋得了那些大男人?”
“原來是這樣,王爺真是有心了!”婉婉讚揚了一下傅無眠,對古小香道:“我看主子別端着了,王爺人這麼好,心思又細,主子你就從了王爺好了!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呸,盡是胡說八道!”古小香打了婉婉一下,臉卻是已經羞紅透了。
馬車緩緩地行出了饑民乞討的區域,忽然前面官道上卻出現了一根被橫架起來的樹幹,樹幹旁還站着好幾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男人。
“這是什麼情況?”古小香見車停了,便看了看車外的情形,一看之下也是愣住了。
“……好像是有人將官道堵了,不知是什麼意思。”婉婉說道。
古小香下了馬車,看見傅無眠等人也下了馬,那幾個男人見有人下來了,一臉笑地迎上來。
爲首的一個男人並不很壯,卻是滿臉的猥瑣,目光油滑地在傅無眠等人身上掠過,眼中滿滿都是盤算。
初一搶上一步,暗暗將地護住傅無眠,口中客氣道:“請問這是什麼情況?”
離京之時傅無眠雖然是被衆臣送走的,也有欽差儀仗,不過一旦出了京就在附近驛館換了衣裳微服而行。現在是欽差儀仗在後他們在前,衣着打扮馬車等看起來都只是尋常的小家小戶而已,大概除了幾個人的相貌之外絲毫也不出奇。
那男人目光掃過傅無眠的臉,在古小香的建議之下,已經對傅無眠的臉做了些微手腳,如今他看起來仍然英俊,但卻多了不少的煙火氣,而不是日常看來的貴氣盈然。
那男人顯然也沒有看出什麼端倪,在心中將傅無眠等人劃入有點閒錢的小戶行列,頓時態度就端了起來。
“咳,這裡是依蘭縣下屬,因天災不斷,縣中賑濟需求,故向路過之人徵收一筆賑濟款子。你們這一行總共有多少人啊?這個錢是按照人頭收取的!麻煩你們儘快交上來,否則便是此路不通!”
那男人的話讓傅無眠眉頭微皺,古小香在旁邊一看就知道他是在不滿,也是難怪,朝廷出了賑濟糧,被人盜賣也就不說了,在這裡收錢做賑濟的話,之前那些饑民是怎麼回事?
果然,傅無眠淡淡開口道:“國有天災,雖然我等是升斗小民,但是也應該出一份力。不過不知這筆款子是否真的用到了災民身上,方纔在下從官道一路過來,路邊災民成羣結隊,敢問貴縣的賑濟是否過分無力了一些?”
那男人眼珠一轉,張嘴破口大罵道:“你這人好生不識好歹!我們縣太爺做的規定,我們這些下面的人怎麼知道是如何去搞?我只管收錢,不收錢就不能過,聽明白了嗎?不收錢就不能過!!”
那男人這話說完,幾個大漢便圍了上來,一個個肩膀上鼓起團團肌肉。
“錢我們有,但是要我們交錢,除非看到賑濟的米糧在哪裡!”十五的性子最急,根本受不了有人這麼跟自家主子說話,霍然上前一步,雙手抱在胸口冷笑連連。
“喲呵!跟爺爺擺譜!不去問問依蘭縣的人爺爺是誰,我看你們是現在一毛不拔,以後想拔都沒有地方給你們拔!上,他們點顏色瞧瞧!”那油滑男人一句話說出來,幾個大漢就衝着十五圍了上來,粗粗的手指掰得啪啪直響。
十五哈哈一笑道:“這都什麼東西,也敢爲難我們!”
說着提起拳頭朝着當頭的一個大漢捶了過去。
十五的拳極爲剛猛,大漢一看十五是個練家子,也不敢小覷,側身想要繞開十五的拳頭,不成想十五的拳法固然剛硬,但是最精妙的是他出拳極快,變拳卻也極快,那拳頭竟然隨着大漢的動作黏了上來。
大漢本以爲躲過,十五的拳頭都到面門了還沒醒過神來,被十五一拳招呼在臉上,那叫一個眼冒金星啊!鼻子裡飈出兩道鮮血,咻地一下噴了出去,大漢被十五打得後仰,那噴出的血線華麗麗地畫了個半圓,隨即大漢便一聲不吭地暈死在了地上。
那男人見手下一合之間就着了道,頓時大驚失色,從腰側摸出一條鞭子就朝着十五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