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影沒有回到劉玉瑤居住的小院,而是直接去了太子的寢殿。
寢殿大門緊閉,看不見裡面的情形,但從剛纔那幾個小太監的對話中可以聽的出,這位太子殿下要沐浴更衣,卻不準一個人伺候着。
這有點不太符合太子的個性,他這種追求極致完美和極致享受的人,不可能在長安殿煙熏火燎之後,還能不讓人伺候着好好洗個澡。
繞到寢殿後面,她微微推開一扇小小的鏤花窗。
偌大的寢殿之內一片安靜,弄影眼看四周,耳聽八方。
眼前除了空置整潔的桌椅牀榻外也沒什麼了,而太子在裡頭也沒發出一點聲音,因爲她只聽到了耳邊有鳥鳴啾啾。
正在她打算悄無聲息的潛入寢殿的時候,靠牆那張牀榻忽然發出一聲悶響。
弄影隨即看到好好一張牀板居然向一旁打開,很快,一個人從牀板下面沿着臺階走了出來。
拂了一把衣上的灰塵,太子李徹皺緊了眉頭,又砰的一聲將牀板合上。
“暗道?”弄影不禁爲自己發現的這個秘密興奮不已,暗道下面是什麼,更是她此時迫切需要解開的秘密。
“殿下,奴才給您送水來了。”
“進來吧。”
李徹應了一聲,貼身內監小安子帶着一衆太監擡着一桶桶的熱水倒進內室的浴池之內,李徹則一邊走路一邊脫了身上的衣裳,隨便的往地上一扔,衝小安子等人使了個眼色“出去。”
“是,殿下要加水就叫奴才。”
房內再次恢復安靜,進了內室的李徹將身上最後一件內裳脫了,整個人舒舒服服的泡進了浴池之中。
浴池以玉石砌成,水色清澈,霧氣蒸騰,他整個人往岸邊上一靠,略帶幾分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弄影悄無聲息的翻窗而入,靈活的身影好像不是一個成人。
她安靜而又迅速的跑到這張牀榻旁邊,左右看了一圈,本想找到開啓密室的機關,但卻沒有任何發現。
她不知李徹是怎麼從密室內部打開密室的,但她卻清楚的看到,李徹使勁一擡手,將這牀板給合上了。
難道得用蠻力才能打開這片牀板?
用手在牀板上摸了一圈,細心的她確實發現了一絲空隙,就在她小心翼翼的,想嘗試着這扇牀板到底能不能被自己擡起來的時候,一股殺氣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她的背後。
沒等她將手放下來,就清楚的感覺到銳利的兵器抵在了她的後腰上。
“呵,本太子還以爲來的是劉玉瑤。”
李徹慵懶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自己也隨即轉到了她的面前,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這個男人未着寸履,一件白色的布帛潦草的圍在腰上,算是擋住了下半身的風光。
男人才出浴,寬肩窄腰的他並不算單薄,甚至還有幾分健碩,水珠從他的身上滑下來,滴了一路。
縱然是弄影這樣冷酷無情的人,在見到男人赤着上身的同時也不禁紅了面龐。
然而她卻無法動彈,甚至無法將目光轉開,因爲此時男人正拿着一把鑲嵌有珠寶的小匕首抵住了她腰上的死穴。
只消再向前一寸,就足以讓她倒在地上無法反抗。
“既然被你抓住了,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才死了一個蘇良娣,又死一個太子妃的貼身丫鬟,本太子還真會給自己找麻煩啊。”
弄影傲骨錚錚,站在那裡也不答話,顯然也不打算爲自己求情。
又聽李徹繼續說道:“你只要答應本太子,今日看到的一切不會泄露分毫,我便饒你不死。”
弄影不怕死,從她開始接受劉家訓練的時候,她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要隨時做好爲主人去死的準備,所以太子的這個威脅幾乎是不成立的。
然而不知爲什麼,興許是她開始欣賞這位和別人口中不一樣的,有勇有謀的人,興許是她開始更想深入的探究和了解這個男人以後會走上一條什麼樣的路。
她竟然脫口問了出來“我答應了,你敢信嗎?”
所謂背信棄義,面前一套背後一套的比比皆是,她這種別人家裡自小培養出來的死士,根本不可能忠於第二個主人。
“我當然信。”
四個字,男人說的輕飄飄的,似乎根本沒有任何猶豫,言辭間好似帶着顛倒衆生的魅惑,任誰聽了也不忍拒絕一般。
弄影也是如此,她心下大震,幾乎就要脫口而出我答應你。
但她又是理智的,太子向來將自己掩飾的很好,她發現了太子這麼大一個秘密不告訴皇后未免太可惜了。
可是,被人信任,竟是一種足以溫暖心房的事情。
“我……”
她躊躇間略一猶豫,剛張開了嘴巴,就見太子飛快將一粒藥丸彈入她的嘴中,沒等她做出反抗的動作。
這位看似並沒有什麼武功底子的男人,卻上前一步,一手兵刃抵住她的身體,一手鉗制住她的下頜骨,強迫她將藥丸嚥了下去。
弄影掙扎間嘔了一聲,卻沒能將藥丸吐出來。
“放心,這個東西入口即化,你就別指望吐出來了。”
她雙目赤紅看向面前洋洋得意的男人,看着他冷魅的笑容,弄影只覺得心痛如絞,這不是藥丸的原因,而是她自己的原因。
她也不知爲什麼會心痛,想來是那份信任終究被打破了吧。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是什麼都無所謂了,就是毒藥也沒關係,她,本來就是死士。
“此乃‘望月丹’,每當月圓之夜,就得服食解藥,否則就要受萬蟻鑽心之苦,相信比你之前所受過的痛還要痛。”
太子說着,把玩着手上的匕首,一點也不擔心她會趁機逃跑或者是反擊。
半晌之後,弄影終於幽幽開口道:“我還當殿下真的會相信我……”
“只有被本太子所掌控的,我才相信,你最好記住這一點。”男人冷眸睇向了她“而且,你也不要妄想和本太子作對,你不怕死,不代表劉玉瑤不怕,你要是不小心說了什麼,你主僕二人倒是可以黃泉路上爲伴。”
呵呵,弄影發出一聲吃吃的嘲笑。
她對劉玉瑤確實忠心耿耿,不管是做奴婢還是做死士,主子的安全永遠都是第一要務,她寧願自己被萬劍穿心,也要保護好身後主子的安全。
但是,現在的劉玉瑤,死活又與她何干?
“我記住殿下說的話了。”弄影慢慢向外走去,推開房門的同時,將守在門口的太監嚇了一跳。
小心翼翼的看向寢殿之內,見太子殿下正露出一片大好春光長身而立,頓時覺得好似長了針眼一般,趕緊將房門閉了個結實。
晌午過後,刑部侍郎朱晚照進東宮謁見。
弄影遠遠看着太子的書房,雖說在宮內都是高屋廣廈,但這間書房卻建的非常別緻,她忍不住要懷疑,這書房裡是不是還有什麼暗道通往他處。
刑部侍郎一直待到很晚才從太子的書房走了出來,沒人知道他們在書房裡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太子送朱晚照出來的時候,遠遠便看到站在廊下的她,微微一笑,身着竹紋白底滾邊常服的他恍若芝蘭玉樹,臨風而立。
弄影頓覺倉惶,避之不及。
然而沒等她躲開,就聽太子遠遠的朗聲說道:“你是想替你家主子求情?”
終於給了自己一個合理的理由,她折腰下拜,說道:“還望太子殿下將太子妃放出來吧,她已經一天沒有吃飯喝水了。”
“她是皇后關進去的,本太子豈能越俎代庖放她出來,不過水米未進是怎麼回事?”
本來沒打算爲劉玉瑤求情的,但話既然說出來了,豈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弄影只得說道:“焦嬤嬤說,宮裡的規矩,面壁之人不能吃喝。”
李徹哂然一笑,心中自然知曉焦嬤嬤是故意刁難這劉玉瑤的,他跪太廟,那是懲罰,沒吃沒喝也算正常,不過他也沒餓着。
但劉玉瑤在家中面壁,那是思過,可也不能把好好一個姑娘給餓死了啊。
想到這裡,他便振衣向前走去“本太子過去瞧瞧,對了,你去小廚房給她拿點吃的過來。”
弄影應了一個是字,直目送那個身影消失在長廊的拐角處才轉身離開。
小安子剛要伸手推開暗室的門,就被太子在肩膀上拍了一下,他又趕緊躬身退到一邊。
所謂暗室,三面無窗,一扇厚重的木門擋住了外界的所有光線。
當李徹輕手輕腳的將暗室之門推開的時候,外界明亮的光線照進暗室。
劉玉瑤正伏在桌子上,手上拿着一支毛筆呼呼大睡。
桌子上擺放着筆墨紙硯,並一盞小小的燭燈,應該是罰她默寫《女誡》《女訓》之類的文章,然而紙上卻一個字也沒有,有的就只是一大團形狀不一的墨跡。
看上去是寫了什麼又被她給塗掉,又寫了什麼,然後再一次被她給塗掉。
太子將寫過的紙拿起來,在那張紙的下面,氤氳進去的墨跡,清晰的將真相呈現了出來:李徹大混蛋!不給姑奶奶飯吃!此仇不共戴天!
興許還寫了些什麼賭咒發誓的話,但因爲她的字寫的實在有些太過隨性,太子這位書法名家居然也難以辨認。
用紙張掃了掃她熟睡的倦容,太子有些不耐煩道“起來吧,天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