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升看了信,不動聲色的傳給了別人,待傳到李衡的手上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麼可能!”
朱晚照馬上向他的方向看去:“怎麼?殿下爲何這般震驚?是不是覺得普天之下已經無人擅長臨摹造假之術了?”
李衡欲言又止,臉色難看,最終將信交給了萬福安。
只聽明晰帝問那位老者道:“這些信,都是你寫的?”
“正是。”那老者嘆口氣道:“當日臨仿,不知此信會給一國儲君帶來殺生之禍,如今知曉,羞愧難當,特來向陛下伏罪。”
說着擱了筆墨,在明晰帝的面前跪下。
只聽劉升道:“你莫要胡說八道,剋制犯了欺君之罪也是死路一條
!”
“既然橫豎都是死,老夫也不想牽連旁人。”
“尋常人能模仿的出一兩個人的字跡就不得了了,你居然模仿了這麼多,更何況還都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莫不是在這裡故弄玄虛的?”
那老者從容答道:“老夫師從陵南江家,前朝江家曾以倒賣字畫爲業,殊不知爲此江家還特意培養出一批少年,從幼時就送到書畫大家手上學習。等到大了,看各人所長,看臨畫還是臨字。老夫不才,學的就是模仿古人書法,等到年紀大了,我們這批臨仿者的骨頭硬了,腕力手力大不如前,一幅畫仿照下來多會被內行看出破綻漏洞,也是我們對江家服務到了盡頭的時候了,江家便會將我們趕盡殺絕。”
聽他娓娓道來前朝往事,聽的人仍然唏噓不已。
然而劉升卻道:“江家家主也是因此欺君罔上,早就滿門抄斬,你是從江家逃出來的?”
“我逃出來的時間要早啊老哥,江家滅門不過是四十年前的事,我今年已經年近古稀,五十年前我就被江家棄之不用,在滅口之前,我逃出來的。”
劉升顏色一變,不禁拱手作揖道:“老先生當真值得人敬佩。”
“這些年,我偶爾自制一兩幅古人字畫求得生計,卻也正是這一兩幅字畫引起了別人的注意,這才請我出山寫了這些書信。”
朱晚照道:“你可還記得是何人所求?”
那位老者嘆了口氣,指指身後的鳥籠子說道:“老夫年事已高,死不足惜,願求仁得仁,此事不再牽連旁人。 千千小說我這有隻鳥,是那人所贈,朱大人既然手眼通天,能將老夫找到,一定也能找到那人。”
朱晚照冷哼一聲道:“手眼通天?你當我是神仙?我也是跟了那人許久,嚴加排查,一路追蹤,纔在郊區找到一點蛛絲馬跡,知道您這位臨仿界的前輩還活在世上。”
“朱大人果然是國之棟樑啊。”江生苦笑搖頭。
朱晚照也隨之一笑,將蒙着鳥籠子的黑布掀開,裡頭探頭探腦的冒出一隻黑羽鷯哥。
一國之君蹙眉道:“光是一隻鳥,怎麼破案?”
朱晚照卻不急不忙,打開了鳥籠,只見那隻鳥撲棱棱的飛了出來,嚇的萬福安趕緊張開手臂攔在明晰帝的跟前,唯恐那隻鳥驚動了聖駕。
大鳥飛了一圈,最後竟然停在了洛清王李衡的肩上。
李衡臉色瞬間變的一片慘白,恍如自己身上沾染了什麼髒東西一樣。
只聽鷯哥開口,聲音嘶啞尖銳:“主子!主子!今天要寫什麼字啊!”
一出口,衆人譁然,卻不想這鷯哥竟然是李衡的。
李衡更是大驚失色,臉色難看無比,擡手就將鷯哥揮開,卻不想那鳥又穩穩的落在了李衡的另外一邊肩頭,還一個勁的叫的歡實:“主子,主子,今天要寫什麼字啊!”
“父皇
!這鳥不是兒臣的!”他說完就跪在地上,對着那一國之君明志。
明晰帝沒有說話,只是眼底一片深邃之色。
當初給太子定罪就憑着那幾封書信,如今書信作爲證據已經被全部推翻,而且人證物證均在,除此之外也沒別的證據了。
現如今沒了證據不算,連帶還牽連了洛清王李衡,事情又向另一個方向發展而去。
明晰帝沒說話,誰也不敢插嘴,就連李衡也不敢多言。
半晌之後,那位一國之君終於緩緩開口,打破了御書房內那份死寂。
“江生,你認得他嗎?”
江老先生看了李衡一眼,並未搖頭,也並未點頭。
而李衡卻已經急急分辨出來:“父皇!兒臣不認得他,甚至都不曾見過他!”
明晰帝又道:“人的劣根性是從撒謊開始的,就算他在說謊,那這鳥呢?這鳥你以前若是沒見過,他又豈會這麼多人不找偏找你?還與你對話呢?”
李衡的身形開始顫抖起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今天過來就是跌進了他們早已設計好的一個深坑之內。
這偌大一個坑洞早就挖好了,興許從自己當初陷害太子開始就已經挖好了。
這坑洞之內不僅有刀槍劍戟,還有蛇蟲鼠蟻,等着他一旦落了進來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只是太子能爲了這個坑洞等了這許多時間,忍辱負重到今日,他就算輸,也該甘心纔對。
可是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陷害太子雖然是他所爲,但他自詡做的滴水不漏,毫無破綻,如今竟然讓人反將一軍,還是用這無中生有的一招,找了一個假的證人,假的鳥來,他如何甘心?
只聽朱晚照道:“王爺不必急着否認,下官這裡還有些東西要給王爺看。”
說着呈上來三樣東西,一樣是厚厚一沓口供,一樣是兩塊洛清王府的腰牌,還有一封信。
口供是朱晚照早就說過的,兵部侍郎周從禮等人的口供,上面直言不諱的交代了李衡曾經讓他們在什麼時候查獲飛書,什麼時候搜查李衡的行囊包裹,在哪裡找到太子的書信。
另外除了兵部侍郎的口供之外講明一切,其他人則表示一無所知。
兵部侍郎此時正趴伏在地上,渾身上下抖如篩糠。
明晰帝看了口供,指着他就怒斥一聲道:“狗東西!竟然誣衊皇子!你有幾條狗命!”
一句誣衊皇子,也不知他是責怪這人誣衊太子還是在誣衊五皇子。
然而周從禮卻趴在地上哭天搶地的說道:“微臣知罪,微臣知罪,皇上,微臣知罪,還請陛下恕罪!”
“你既然知罪,就是認了你受洛清王指使,誣衊太子殿下了?”朱晚照不忘將人物都說齊了,省的讓人趁機鑽空子包庇了某人
。
“我認!我認!我什麼都認!朱大人!我什麼都認!什麼都認!”
李衡已經面如死灰:“我何曾這般指使過你!”
然而周從禮卻又連忙說道:“怎麼沒有!有書信爲證!書信爲證!”
話音落下,朱晚照又拿出一封信,正是李衡的筆跡,寫給周從禮的,上頭將此事佈置規劃的當真是滴水不漏。
李衡瞬間如遭雷擊,沒想到他用書信來陷害太子,到最後竟然是自己自食惡果。
“書信是僞造的!”李衡咬牙切齒的說道:“父皇!這書信絕對是僞造的!兒臣對臨仿業小有知曉,他們在臨仿大家古蹟的時候都要留一點紕漏在上面,一來是爲了和真跡做出區分,二來,則是爲了方便業內人士上當!”
李衡剛一說完,朱晚照就笑眯眯的看向他道:“不知王爺說的紕漏在何處啊?”
“若本王沒有猜錯的話,這信上倒數第十二個字,倒數第二筆的筆畫就是預留的紕漏處!”
朱晚照撫手而笑:“若非王爺提醒,下官還真難在那些信上找到這一處來。”
李衡臉色再次慘白一片,顯而易見的是自己又一次被朱晚照下了套。
“只是王爺這信就算作假,也是滴水不漏,起碼下官未曾發現王爺所說的紕漏之處,難道下官眼拙?”
言罷就將這封信遞給了劉升,幾位大人傳閱一下,也都紛紛搖頭。
李衡心知大勢已去,既然朱晚照要使無中生有的計策,又豈會讓他們找到紕漏?
朱晚照又拿出兩塊王府腰牌道:“這是昨晚從行刺太子殿下的兩位侍衛身上搜到的東西,那二人如今還在牢中,只是牙口緊實,陛下如果想拿到他二人的口供恐怕還要再等些日子。”
明晰帝擡手阻止朱晚照繼續說下去:“什麼也不用查了,還查什麼查!”
言罷就用力在桌案上拍了一巴掌,胸膛劇烈起伏,似乎要說什麼,但一張口就激烈的咳了起來。
“父皇!”李衡大驚:“父皇千萬要保重龍體!”
“你這逆子!”明晰帝一聲震怒,擡手就將案上的奏章筆墨通通掃在了地上,真恨不得全摔在李衡的臉上:“二十多年來,朕是怎麼教你的!你別的沒學會!倒是學會殘害手足了是不是!”
李衡身形巨顫不敢擡頭,只是盯着膝下的黑曜石地面,一雙眼睛爆睜,雙手死死摳住地板,似乎要陷進去一般。
“兒臣是冤枉的,兒臣是冤枉的!”
“好啊!你竟有膽子誣衊兄長,就沒膽子承認嗎!”明晰帝又怒聲說道:“你就是這般沒有人性!德行!”
“父皇!”李衡再也不復翩然溫順的模樣,嘶吼出聲:“朱晚照!是他在冤枉兒臣!他和太子交好您又不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