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廢除你的太子之位,理法難容!”明晰帝聲音沙啞道:“百官彈劾你的罪責,更讓你性命難保!”
太子匍匐下身子,五體投地,衝那牀榻上的人拜了拜道:“父皇既然已經認定兒臣有罪,那就依法處理,兒臣一死,還望父皇恕兒臣不孝!”
皇上見他似乎終於有服軟的樣子了,再看他披頭散髮,和平日端正清翟的模樣大相徑庭,自己心中也是不禁微微生疼起來。
“你擡起頭來。”
“兒臣罪顏,不敢有辱聖目。”
“擡起頭!”
太子這才慢慢直起身子擡起頭,室內燭光明滅找在他的臉上,雜亂的髮絲下面,一片水光。
“近一些。”皇上語氣緩和道:“讓朕再好好瞧瞧你。”
萬福安一聽,竟趴在地上也哽咽起來:“皇上,太子殿下可是您的親生骨肉啊……”
太子膝行至牀榻前,看着那位兩鬢斑白的一國之君,就算是沒有梳頭更衣,他那張臉卻洗的非常乾淨,此時還猶自帶着倔強的淚痕,宛如一塊剔透的美玉。
太子長相本就峻拔,五官猶如刀刻,劍眉星目,鼻樑頎長,平日裡也是高冠博袖放蕩不羈,但眸中偶爾閃過一道精光卻又讓人不敢小覷。
這個兒子的容貌並不像他的母親,太后在世的時候還曾戲言說,宮裡這麼多的孩子,獨獨太子與皇上長得像,尤其是小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
到底像不像,他無從考證,但看着這張臉,他眼前浮現出來的,卻是貞元皇后的那張臉。
而唯一與貞元皇后的相似之處,就是那雙眼睛了,深邃清冽,自有一股傲氣。
“這麼多年來,朕可給你委屈受了?”
“不曾……”太子說着眼角又有淚痕,卻仍然兀自倔強。
“你這身傲骨也像極了你的孃親,”皇上一動不動的看着他道:“你心裡是恨朕的吧?”
“不恨!”
“朕要殺你,你能不恨?”
“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
“呵……”皇上短促冷笑道:“你說這話是擺明了朕不敢殺你了?”
“不是……”
皇上緩聲說道:“朕不是不敢殺你,只是,正如你方纔所說,虎毒尚不食子,朕難道連那大蟲都不如?”
太子低頭,髮絲盪滌在面前,沒有說話,只是有淚滴落在階前,不言不語。
“萬福安,傳棍棒來。”
這一次,萬福安卻不敢懈怠和猶豫了,趕緊小跑着出去傳了禁衛軍帶着棍棒進了皇帝的寢宮。
那皇帝低低嘆了口氣,看着面前的兒子說道:“不打你,朕沒法和百官交代。”
“兒臣明白……”
“去吧。”皇帝說完就閉上了眼睛,
禁衛軍在寢宮之內擺上一條長凳,一人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殺威棍上前要去拉太子起身。
太子卻振衣一推,自己站起身道:“本太子自己可以走。”
皇帝又睜眼看了他一眼,只見他明明衣衫不潔,披頭散髮,竟恍如昔日朝上,華衣錦繡高冠博襟一般,不卑不亢的行至那條凳前,趴在上面,只道:“打吧。”
兩位禁衛軍對視一眼道:“太子殿下,得罪了。”
萬福安業已在寢宮的黑曜石地面上跪下,頭垂的低低的,但聽悶哼落下一條棍棒,他的身軀不禁一顫,已經是老淚縱橫。
貞元皇后若是在世,可會讓自己的兒子受這樣的苦楚?
棍棒加身,太子兀自死死咬緊牙關,哼都不哼一聲,這也是他的倔強和傲氣,他越是如此,那牀榻之上病重的一國之君的心底就更是有一股惡氣似乎找不到發泄的出口一般,
他想看着這個兒子在他面前服軟,想看着他哭喊求自己饒命,想看着他因爲疼,因爲怕而戰戰兢兢。
但他想看的一切,都沒能看到。
又打了十來棍,太子白色的中衣上早已氤氳出斑斑血跡,內監總管萬福安不管也不禁着急起來,跪在地上扣頭道:“皇上,皇上,太子殿下自幼嬌生慣養,也不曾習武,沒有強健的體魄,萬萬經不得這樣的打啊!”
牀榻上的人只閉着眼睛,發出一聲冷哼,倒什麼也沒說。
似是被打的重了,太子‘啊’的叫了一聲,嘴裡已然啐出一口鮮血,卻是他咬破了舌尖想使自己再清醒些。
而萬福安見當朝天子沒有一點心軟的意思,又急急忙忙跪到太子面前,將自己的胳膊往他面前一伸道:“殿下,如是,咬着老奴的胳膊吧,您可不要傷了自己啊
。“
此時李徹雖被打的奄奄一息,卻還是雙目赤紅,額頭上滾落大滴汗珠,落在黑曜石的地面上,嘴裡不受控制的發出一聲聲悶哼出來。
就在萬福安焦急萬分的時候,那位一國之君終於懶懶的往下面看了一眼說道:“罷了,朕若打死了你,可不就遂了那些人的意願了?”
兩位行刑的禁衛軍教頭這才停手,抱着殺威棍一旁站了。
萬福安哭的一把老淚縱橫,上前要去攙扶太子起身,卻見他一身血混着汗就都變成了血水,哪還有站起來的力氣。
明晰帝眸光冷冷的掃了一眼道:“太子,你可還知錯?”
“兒臣知錯……”此時的李徹似乎也只剩一口出氣,沒有進氣了,從一開始的疼痛難忍,到此時渾身的麻木毫無知覺,他覺得自己只差一隻腳就能踏入那鬼門關了。
“但,兒臣,不認罪……”
這似乎在明晰帝的預料之中,也不多說其他,只道:“送太子回大理寺吧。”
萬福安趕緊招呼來人攙扶太子離開,自己也要跟過去,卻聽當朝天子突然一聲怒喝:“你是誰的奴才!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一句話說的萬福安連出門的膽子都沒了,轉身撲通跪在地上,渾身顫抖道:“老奴,老奴自然是要盡心伺候皇上的,皇上龍體欠安,老奴不敢離開,老奴只想囑咐他們一聲……”
“哼!“明晰帝怒道:“朕看你是越來越喜歡自作聰明瞭!”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這明晰帝又重重嘆了口氣,臉上皺紋密佈,雙目渾濁。
“你是覺得朕打太子打的重了?”
“不敢……”萬福安趕緊說道:“皇上自有皇上的打算和計較。”
只聽明晰帝又道:“那你說說,朕有什麼打算?什麼計較?”
萬福安擦了一把額上冷汗,對於明晰帝既想出氣,又想做戲給旁人看的心理,萬福安自然是不敢說的,只得說道:“有人想讓皇上處死殿下,皇上怎麼捨得殺自己的親生兒子呢,只能棍棒打一通,讓那些人閉嘴罷了。”
明晰帝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照你這麼說,朕這不又得被人說是皇恩浩蕩了?”
“本就如此啊,皇上!”萬福安繼續哆嗦個不停。
榻上的人揮揮手道:“罷了,你下去吧!給太子派位太醫跟着!”
“是!是!”
王福安應了下來,就趕緊從寢殿內小跑着離開,外面扶着太子的人也沒走,太子整個身子壓在他們的身上,顯然是站都站不穩了
。
看到萬福安出來了又趕緊問道:“師父,殿下都這樣了,要不要傳頂轎攆過來了代步?”
“沒眼力勁的東西,殿下能坐嗎?”
且不說皇上並沒有讓傳轎攆,只說派太醫,他萬福安就不敢擅自做主,更何況太子是被打的後面,難不成要趴在轎攆上,太子現在雖然捱了打,可還清醒,這種有傷風化的坐法他萬萬不會做的。
萬福安又囑咐身邊人道:“快,去叫陳太醫,跟他說太子殿下的症狀,讓他帶好藥,即刻往大理寺去!”
“是!”那人應聲離開。
此時天才剛亮,皇上身體抱恙不用上朝,卻有人前來探望。
其中最早得到消息的皇后肯定不會讓自己的兩個兒子比旁人在盡孝的時候慢一步,所以五皇子李衡和七皇子李律趕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太子。
李律纔看到的時候甚至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快走幾步跑上前去,一看這披頭散髮,整個背後一片血紅的人,嚇的一口氣幾乎喘不過來了,大聲喚道:“三哥!三哥!”
五皇子也隨即跟了上來,看到太子的模樣,他也同樣吃驚:“太子殿下……這,這是怎麼回事。”
“奴才給兩位殿下請安。”萬福安行禮。
李律卻一把抓住萬福安的領口,目眥欲裂道:“是父皇打的嗎?是父皇打的三哥嗎?父皇怎麼這麼不講道理!不分青紅皁白!”
他說着就一把將萬福安甩到一邊:“我要去找父皇評評理去!”
李衡見狀趕緊抓住了他:“七弟!”
李律一個使力要將李衡甩開,萬福安也趕緊跪下寶珠七皇子的腿腳哭道:“殿下可不要魯莽啊,殿下就算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太子殿下着想啊,這打都打了,難道你去找皇上理論,這傷就能好了嗎?指不定是火上澆油,皇上連帶也得生您的氣了啊!”
“是啊!七弟!”五皇子也急道:“更何況父皇龍體有恙,你不該這樣氣他!”
七皇子早已是怒發衝關,眼睛裡又是水漬又是怒火的,指着李衡和萬福安,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李衡不敢看他的眼睛,知道他此時的怒火有一大半是衝着自己發的。
那邊被兩個人攙着的太子卻幽幽睜開眼睛,額頭冷汗直冒道:“囉嗦個什麼,先送本太子回去再說。”
“是,是,是!”萬福安這麼應着,從地上爬了起來,指揮身邊的人道:“快送殿下回去!陳太醫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