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他人都還慌亂無措的時刻,我卻驚呆了,那空氣中兩道素衣身影似熟悉又陌生的緊,因爲他們不是別人,竟是戲班裡的冤魂崔玉生和桂玉枝,崔玉生身穿一身素青色的長衫,打扮的溫文儒雅,再也沒有先前所見的怨氣和猙獰,而桂玉枝則身穿一襲白衣長裙,長髮飄飄宛如仙子下凡,這。。。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所行走的方向也不是別處,而是我們身前的棺材,此時我徐徐看向師父,但見他的臉色鐵青鐵青的,很憤怒,但我不明白他爲什麼憤怒,或許我很快就會知道,也或許我永遠不會知道。。。
馬五郎雙肩上冒出的鬼嬰腦殼紛紛驚愕不已,但再快也快不過他們的同類,同爲陰間的鬼魂,崔玉生和桂玉枝一把扯住一個,猛然用力向後生拽,而馬五郎的臉上也露出極難看的痛苦神色,彷彿在拽的不是別的,像是他的肉、他的骨!
師父這時也不閒着,身子圍繞着棺材四處打轉,單手揮舞着桃木劍,口中振振有詞:“天元太一,精司主兵,衛護世土,保合生精,華衣繡裙,正冠青巾,青龍左列,白虎右賓,佩護龍劍,五福之章,統領神官,三五將軍,有邪必斬,有怪必摧,敷佑福祥,啓悟希夷,邪怪消滅,五帝降威,護世萬年,帝德日熙,黃龍降天,帝壽所期,景霄洞章,消魔卻非,急急如律令!”
咒語念罷,師父的身影也恰巧轉至原位,而崔玉生和桂玉枝的魂魄也在此刻將兩個鬼嬰生生剝離出馬五郎的魂魄,師父劍指蒼穹,怒喝一聲連點兩下,每一下點出,皆正中一個鬼嬰的心臟部位,瞬間,鬼嬰即化爲一團黑煙消失無蹤,第二次點下,另外一個鬼嬰也同樣魂飛魄散,至此,我以爲師父已經大功告成,誰知他提劍猛刺而上,竟是在崔玉生和桂玉枝的天靈上方連點兩下,如此,才急退幾步,穩住身子。
師父怒聲冷喝:“別以爲你們幫了我就沒事了,今世的孽債已經銘刻在你們的魂體之上,來生來世你們務必償還!”
崔玉生和桂玉枝皆痛苦地抱頭“嗚嗚”直叫,然後強忍着痛苦向師父點頭跪拜,崔玉生泣不成聲道:“多謝先生放我們一馬,若有幸再世爲人,我們必當償還今世的孽債,嗚嗚嗚~~~”
桂玉枝也連連磕頭認錯,話語和崔玉生無異,我頓時懵了,師父這是怎麼了?那崔玉生和桂玉枝又是怎麼了?他們不是剛剛還幫了師父的大忙嗎?怎麼還要受這份大罪?
但見師父盛怒之下,我也不敢上前詢問,只待此事平息我再問個究竟吧。
師父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聲音冷冷道:“還不走?!難道要讓我送你們一程嗎?!”
“不敢不敢--”
崔玉生和桂玉枝連連搖頭擺手,說完此話,他們相互攙扶着,向西方位置一閃消失無蹤。。。
都說人生如戲,但這一幕也太戲劇性了吧?我根本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呢,崔玉生和桂玉枝就這麼走了嗎?那。。。那戲班那邊呢?
崔玉生和桂玉枝的鬼魂走後,四周的陰氣迅速潰散,而師父所佈置的天羅地網也漸漸失去了威靈,那些光芒逐漸內斂消散,直至變成普通的絲線竹竿,和一口普普通通的棺材。
師父趕忙召集衆人,道:“快打開棺材,馬五郎還有救!”
。。。 。。。
將馬五郎擡進內屋牀上平躺,這時再看他的全身皮膚和臉色,竟已恢復原狀,那些綠色斑點早已在擡出棺材時就消失不見了,師父拿起毛筆點了點硃砂,然後點在馬五郎的眉心處,之後微微點頭道:“嗯,如果他能熬過五更天,那就沒事了!”
我終於忍不住問道:“師父,爲什麼要熬過五更天才沒事啊?”
師父頭也不回地隨口道:“他的魂魄曾經脫離過身體,現在已經被我用硃砂定住全身靈氣,如果五更天他的魂魄能匯聚在一起不散,那醒來就沒什麼事了,但如果期間再也陰氣干擾,那他只怕很難匯聚魂魄,就算能醒,也會變成一個癡癡呆呆的廢人。”
“哦。。。”我老實地點頭應承,隨即繞到戲班子的話題上,搓了搓手,輕聲問道:“師父,那個。。。那個崔玉生和桂玉枝爲什麼會這麼心甘情願的幫我們啊?他們不是索命的冤魂嗎?”
師父聞言回頭就是瞪我一眼,道:“你還好意思問?!還不都是你弄出了亂子,想知道自己就去戲班子看看不就知道了,哼!”
怎麼一提這茬兒師父就發火啊?難不成戲班子真又出什麼狀況了?我心裡焦急,忙轉身要去,此刻,師父無意間搖頭嘆息道:“唉,孽債還是要孽償啊。。。”
聽不懂,但我的寒毛都已豎起來了,我雖然不明白師父嘆息是什麼意思,但我可以肯定戲班子那邊肯定是出大事了!
一路飛奔,待我來到戲棚下時,只見後廳入口處站滿了戲班的人,可是他們看到我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和當初我第一次見他們時一樣,一樣的不待見的神色,裡外都很靜,靜得讓人心裡發顫,發抖!
我顧不得他們怎麼看我,快步跑上戲樁,進門竟看到一堆碎裂的瓷片,那。。。那不正是神像嗎?我鎮在玄關的神像,怎麼會打碎了?!
“嗚嗚~~嗚嗚嗚~~~小玉玉,我對不起你啊。。。嗚嗚~~~”
角落裡,虎子一臉悲痛地抽泣着,像一灘爛泥般癱坐在地上,邊哭着,邊看向牀鋪,我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卻看到了。。。小玉玉的屍體!
小玉玉的身邊居然擺放着一條白色絲帶,而她的脖頸處有明顯的勒痕,難不成。。。難不成她上吊自盡了?!
我感覺腦殼裡“轟”的一聲碎鳴,然後耳朵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心裡也亂成了一團,我現在,我現在終於明白師父剛纔的話了,什麼是孽債孽償,原來指的就是這個啊!
冤魂報了仇,索了命,自然滿身的怨氣都消失了,再幫助師父消滅掉鬼嬰,也算有了再次投胎轉世的陰德,難怪師父當時並不開心,而是非常憤怒,敢情若是換了我,我恐怕比師父還要憤怒吧,師父看不到他們身上的怨氣,一定就猜出了他們的孽債已索回,那就是用小玉玉的死。。。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對着虎子大聲怒斥道:“當時在這裡的就你一個人清醒,你說!神像爲什麼會打碎的?!”
虎子被我這麼一喝斥,渾身冷不丁一顫,當即抱着頭不住地顫抖,隨之重重地捏出拳頭摔着自己的胸脯,哭聲震天地叫道:“是我沒用!是我着了他們的道,我以爲。。。我以爲那神像也是他們變的,所以就。。。所以就。。。嗚嗚嗚~~~是我害了你啊小玉玉!”
哎呀!
我狠狠地咬牙,猛地在自己的後腦勺上摔了一巴掌,這事都賴我啊,我當時走的時候怎麼不把虎子拉出去呢?我走的太急了,反而害了他也害了小玉玉,唉。。。
老劉頭在一旁眼含熱淚地嘆息道:“初七啊,你也別太自責了,這事兒誰也不怨,要怨就怨他們的命吧,命運該是怎樣,就是誰也管不了救不了的。。。”
我聽完老劉頭的話,沒由來的心裡一酸,兩行淚水奪眶而下,我顫顫地哽咽道:“劉爺爺,是我沒用纔對,是我本事沒學管壞了事,您罵我兩句吧。。。”
老劉頭流着淚水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好孩子別哭了,其實我早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的,所以已經發生的事就該讓它過去,我們活着的人還不得好好活着麼?去吧,以後跟着你師父好好修行,多多的濟世救人,行善事。。。”
說到最後一句,老劉頭的聲音也有些哽咽了,最終還是放棄了那句話,忙伸開衣襟擦拭掉眼淚。
我就這麼呆呆地站了半天,也不知站了多久,心裡和腦殼裡都是一片空白,我瞬間感覺到自己是那麼的渺小,小的幾乎微不可聞,當初信誓旦旦的要濟世救人的大話,當初志氣滿滿的要得到世人的尊敬和崇拜,現在想來,竟是那麼的可笑和無知,我居然連這件簡單的事都做不好,那我還能幹什麼?幹什麼呢?
彷彿一個離了魂的軀殼,我一步步走下戲樁,我看到了卜一缺,而後看到了師父,師父此時也在看着我,他的臉色很平靜,一如既往的沉穩,和我第一次見他時一樣,不知怎的,我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悲痛,撲到師父身前跪下,大聲痛哭道:“師父!我錯了。。。”
那些言猶在耳的訓斥和責備,都未降臨下來,我只能看到師父微微上前一步,然後就有一隻大手輕輕撫摸着我的頭頂,很溫暖,和老爹老孃的疼愛一樣溫暖,許久後,師父平和地道:“現在知道還不算晚,現在知道錯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我們修道的路途上會遇到很多的磨難和挫折,你所需要的,正是一顆一往無前的求道決心,辨別善惡的慧眼,那你擁有的就不單單是一套秘術,而是真正的大道!”
說完,師父轉身走了,涼風習習,吹打在我的臉上,彷彿吹打在我的心上,經過這一幕幕的生死洗禮,彷彿有一種新的心境在漸漸萌生,我擡起頭,看着東邊即將泛亮的天際,又回頭看了一眼死寂般的戲班子,我深深嘆了一口悶氣,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