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站起身,詳裝鎮定的朝屏風後走去,看到那裡早已備好熱水。視線微微向後飄去,這繡有山水的屏風倒還算厚實,幾乎看不清外面的人。緩緩解開腰間的細帶,她還不知道自己等下要怎麼辦,不過眼前,先泡個熱水澡,對策再慢慢想吧。
水聲從屏風的後面輕輕傳來,紫衣男子走到房間的另一側,那裡擺着一架古老的琴。修長的手指微微扶過琴絃,感覺到琴絃上那根根繃緊的線,他緩緩合上眼,似是在享受着這種觸摸。
一根一根,那樣細緻的摸過去,寬大的袖袍在古箏上滑略,發出了絲絲聲響,只是這聲音有些雜亂,好似噪音一般。木桶裡的風鈴睜開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從水中站起來。
“會彈琴麼?”紫衣男子看向剛出浴的風鈴,詢問道。
“會。”風鈴微微低頭,雖然她自己主修的是琵琶,但是大師兄曾經教過她彈琴。
“會彈《露華濃》麼?”紫衣男子再次問道。
露華濃?風鈴想了一下,她連聽都不曾聽過這個名字——“不會。”
“學吧。”紫衣男子抽回手臂,緩緩朝她走去:“等學會了,彈給我聽。”
風鈴有些微怔,她擡起頭注視着眼前的男子,心想,今晚應該不會這麼輕易就過關了吧。紫衣男子站在了她的面前,見她的眼裡閃過一絲防備,他勾脣一笑,道:“風鈴姑娘,我看,你這個百花樓的頭牌,名不副實。”
“我今天來了葵水。”風鈴咳嗽一聲,管你符不符實,就算是砸了百花樓的招牌她也無所謂。
“哦。”紫衣男子淡淡應了一聲,擦過她的肩膀,向身後的牀鋪走去。“既然如此,那就……”
風鈴的心跳驟然加劇。
“給我彈一首曲子聽吧。”
心裡鬆了一口氣,她開口道:“我……我不會彈《露華濃》……”
“隨便那首都行。”
風鈴輕輕咬了咬嘴脣,擡腳朝古箏處走去,緩緩坐在位置上,她正好可以看到半臥在牀上的男子,寬大的衣襬垂落在地上,他的右手輕輕支撐着腦袋,眼睛朝她的地方看來,卻又好像不在看她。
雙手輕輕搭在琴絃上,她正欲彈琴,牀上的人卻開了口:“以後不要穿紅色了。”雖然很好看,可他卻不想看。
擡眼看了他一下,風鈴點頭應允:“是。”手指微動,細細的劃過琴絃,悅耳的旋律漸漸響起,她回憶着師兄授予她的琴技,慢慢模仿着師兄的手指,想象着此時此刻是他在自己身邊,操控着自己的雙手。
牀上的紫衣男子眉頭微皺,就在風鈴彈至高潮的時候,他猛然站起身,對着風鈴的方向就是一掌,穿透一個房間的距離,掌風準確無誤的落在她肩頭,將她打飛出去。
摔落在地上的風鈴支撐起身體,鮮血緩緩從嘴角溢出,她看着站在遠處的人,想不明白他怎麼會出手重傷自己?
紫衣男子看着地上的風鈴,眼裡透出刺骨的冰冷,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的說道:“在我面前,爲我彈琴,你的心裡還敢想着別的男人?”
吸氣閉上了眼,再睜開眼時,風鈴的眸子也閃出倔強的光:“心是我的,我愛想誰就想誰,你用一萬兩銀子,買的不過是我的人,也僅僅只是今夜。”
微微眯起眼,紫衣男子渾身上下透出危險的氣息,他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在我的面前,只要敢想別的男人,就要付出代價。”
“變態。”風鈴罵了出來,看着走到自己眼前的男子,她吃力的支撐着身體:“有本事,你就讓我愛上你啊,這樣,我的心裡不就不會想別的男人了?”
在風鈴的注視下他蹲下了身,用手捏住她的下巴,低聲道:“你不怕死,那你怕不怕他死?”
“你想做什麼?!”
“或者說,大仇未報,你有何顏面去死?”
風鈴死死的瞪着他,他知道、他竟然知道!“你……你……”她的聲音帶着顫抖,卻強迫自己問出口:“你究竟是誰?……”
“不如,我們來做一個交易如何?”男子扶着她的雙肩,想要把她扶起,她雖然在掙扎,卻抵不過他的力量。男子在她的對面坐下,道:“以後,你留在我身邊,我便幫你報仇。”
“不可能。”風鈴撇過臉不肯看他,叫自己留在他身邊?絕不可能!
“不留的話,我現在就殺了你。”紫衣男子說出這句話雖然聲音不大,卻沒人會質疑他的可信度,風鈴轉過看他,眼裡有憤怒也有疑惑。
“就算我不殺你又怎麼樣,你殺得了他麼?”
“我會盡力。”
“再盡力,也不過是他的鞭下亡魂。可是,只要你答應我的要求,我就幫你殺了他。決不食言。”
風鈴的心有些動搖,是啊,自己根本殺不了魔徒迦洛,可是這個男人……他的實力絕對不容小覷……如果他出馬的話……
“你真的會殺了他?”風鈴還是有些不相信。
“嗯。”紫衣男子點頭——就算他不殺迦洛,這個迦洛也是要來殺他的,想殺他的人,豈能留着。
“好,我答應你。”風鈴深深吐出一口氣,她知道如果師兄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憤怒的,可是,他們真的是拿迦洛沒辦法啊!“不過我有一個問題,我要呆多久?”
“一直到你死的那天爲止。”停頓一下,男子好意提醒道:“這期間,不要偷偷去見你的師兄,否則……我會把他碎屍萬段。”
心重重一疼,她低下頭,不想讓眼前的人看到自己此時的表情。卻在心裡哽咽道——師兄,對不起,對不起……
但是!只要能報仇!什麼都是值得的!
“聽明白了麼?”紫衣男子站起身,眼裡恢復了最初的平靜,好似剛纔那個發怒的並不是他本人一樣。
“明白了。”風鈴應了一聲,想要掙扎着站起身,卻在半路上倒了下去。而離他僅一步之遙的人,卻眼睜睜看着她摔倒在地上也不出手相救。
他靜靜地站在原地,拉長的影子重疊在她的身上,燭光跳躍,帶着絲絲的溫暖,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睛,卻冷得徹骨,冷得冰寒。
敲門聲在身後響起,他沒有回頭,道:“進來。”
“王。”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進入房間,朝他行了跪拜之禮:“今日,慕瓔半仙,和魔界右護法在城門口打了起來。
“戰況如何?”他漫不經心的問道。
“後來,慕瓔半仙的朋友也加入戰鬥,最後三個人一起逃跑了。”
臉上露出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他看着老人家,挑眉說道:“這個魔界右護法,果然不簡單。”
“是啊,功力之高,今日這一見,實在是讓我驚奇。”他之前從未想到,一個右護法竟然會有如此法力。不過想想也對,魔尊被封印了一千年,這一千年來魔界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條。如果這左右二護法沒有真本事領,那也不可能讓魔界上下折服。
“魔界啊,人才輩出。”紫衣男子轉身走到琴邊,手指輕輕的撫摸着琴絃,劃過幾根之後,他用食指勾起了其中一根,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低沉的琴音緩緩流出,只是這聲音卻讓聽到人心情沉重。
“王,您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額前細碎的卷劉海兒輕輕蕩了幾下,他看向窗外的夜空:“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剩下的,都交給人類去辦吧。
“夜郎君可有消息?”紫衣男子突然想到了此人,許久不曾聽到他的消息,卻有人傳言,他進入了“盾”的狀態。
老者緩緩搖了搖頭:“沒有……”
“他若真能修成回來,那這蒼無,可就有意思了。”男子又是一笑,低下頭繼續着剛纔的旋律,老者沒有回話,一時間,屋裡只剩下沉重的琴音在飄蕩。
“給她醫治一下吧。”他彈到一半突然停手,似乎是想到了屋子裡還有個剛纔被他打傷的人,老者點了下頭,朝風鈴的方向走去。
翻轉過她的身子,老者在看到她的臉後動作僵了一下,再細細看時,好像是自己眼花。
“怎麼了?”紫衣男子見他發怔,淡淡的詢問道。
“這、這姑娘……”
“有點像?”男子替他說完。
“對。”老者將她扶起來,背靠着牆壁——何止是有點,簡直就是很像!
紫衣男子轉過了頭,去看昏迷中的風鈴,她的嘴角還有血痕。不知不覺看了一會兒,他又移回視線,跳過了這個話題:“醫治吧。”
*
一首溫婉卻不失靈氣的曲子散去後,撫琴的女孩衝聽者一笑,道:“好聽嘛?知音。”
“嗯,好聽。”
“你猜,這首曲子的典故是什麼?”
男子微閉雙目,細細回味着她曲中的情感,嘴角慢慢揚了起來。
“猜到了是不是?”女孩看到他的笑,就心知他一定是猜到了——他向來最懂她了!所她才稱他爲知音啊!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男子不自覺念出了這首詩,唸完後,他朝女孩看去,只見女孩略顯嬌羞的低下頭,不敢迎接他的視線。
嘴角再一次止不住揚起,那日的天空,真的很藍很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