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天成盤腿坐在那塊巨大的白玉石上,雖然是在樹蔭之下,但這個天氣,白玉石上的溫度自然也不會低.這塊白玉石原本是曹天成經常胡天胡地的所在,不過他已經好外沒有在這裡玩這個調調了,現在諸事繁擾,那裡還有這個心思.
看着一身素衣走近的田汾,曹天成指了指對面,示意田汾坐下.田汾笑了笑,卻是彎腰先從池塘裡掐了一片荷葉,墊在石頭之上這才坐了下來:”老臣可不比陛下龍精虎猛,失禮了失禮了.”
曹天成看着笑呵呵的田汾,沒好氣地道:”現在都火燒眉毛了,你還笑得出來?怎麼,蹲大牢還蹲出癮來了?”
“陛下將牢房弄得比老臣家裡還要舒服,這可不就有癮了麼?”田汾笑道:”倒真是不想回家想長住了.”
曹天成哼了一聲,”你這老貨,倒是會苦中作樂,曹雲寫回來的摺子,你都看了嗎?有什麼想法?”
田汾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帝,毫不隱諱的道:”陛下對親王殿下起了疑心?”
如果是換成別人這樣在曹天成面前直言不諱,曹天成不定就會惱羞成怒了,不過在田汾面前,他卻沒有絲毫的脾氣,不過臉卻還是陰沉了下來.
“朕不怕他花天酒地,不怕他胡作胡非,就怕他憂國憂民,以天下爲己任呢!”曹天成緩緩地道:”我這個族弟,真要論起才華來,我是不如他的.他展現在你們面前的,只是他軍事上的才能罷了,其實他在政治之上,可不是你們所想的一無所知.”
田汾笑了笑:”陛下,如果說親王殿下有造反之意,那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如果親王殿下真有不臣之心,當年也不會主動從元帥之位上退下來,而且這些年來,他不但沒有再往軍中伸手,甚至主動地疏遠了軍中將領,陛下已經在軍中經營了數年,難道還沒有信心嗎?”
曹天成想了想,道:”以前自然是這樣的,那時候的大齊,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發展,對內削除豪門世家的行動順風順水,對外雖然對明國的戰事受到挫折,但卻藉此一舉消滅了楚國的主力,去除了一大威脅,國勢眼見着便蒸蒸日上,此時的他,自然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但現在不一樣了啊!勃州叛亂,讓形式急轉直下,殘餘的豪門勢力蠢蠢欲動,意圖困獸猶鬥,明國羽翼漸成,威脅日增,從曹雲最近的奏摺便可以看出來,他對朕的策略已經產生了深深的懷疑,意圖勸朕改弦易轍,可殊不知如此一來,大齊只怕會陷入更大的混亂啊!”
“陛下是擔心親王殿下一旦發現勸不動陛下,便會孤獨一擲,與陛下分道揚鑣麼?”田汾道.
“朕不得不擔心.”曹天成道.
“陛下不必擔心,親王殿下這一次去明國,看到了明國的狀況,產生一些這樣的想法,便不稀奇,明國與我們所走的道路的確不一樣,但明國所處的環境跟我們也完全不一樣,這兩者之間,完全沒有可比性,親王殿下只是看到了明人現在的興隆,卻沒有考慮到我們兩國實際的境況,等到他回來之後,老臣與他分說分說,親王殿下自然會醒悟過來.”田汾不以爲意地道:”明人可是煞費苦心,特意安排親王殿下去看這些,離間之意,昭顯無疑啊!陛下可不要上當.”
“你是說這些都是明人刻意設計的?”曹天成眉頭一皺,道.
“陛下現在的想法,如果讓秦風知道了,想必會浮三大白,可謂正中他的下懷啊!”田汾道:”明人有這麼好心?將他們所有的長處一一展現在親王殿下的面前,無非就是要讓親王殿下認爲他們所走的道路纔是正確的,要讓親王殿下生出效仿之心罷了.親王殿下看到明人現在的狀況,心生震憾,對比我們現在的情況,憂心如焚,自然就會缺了一些思量,但殿下是何等樣人,回國之後,自然會清醒過來.”
“可是他與周曙光會面的情況,卻並沒有在摺子中稟報於朕!”曹天成道.
“這些摺子都是從明境之內發出的,安知明人沒有動過什麼手腳?再者,周曙光與親王殿下私下會面的情況是何等機密,又怎麼會輕易地讓我們探到消息,最爲可疑的是,居然還從各個不同的渠道反饋回來同樣的情況,哼哼,這可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了,明人的鷹巢如果如此不堪的話,還會在這些年來將曹輝逼得狼狽不堪麼?”
“此話有理!”曹天成精神一振.
看到曹天成終於有了解開心結的樣子,田汾鬆了一口氣,”真相到底如何,等到親王殿下回到國內,陛下親口一問,不就一清二楚了嗎?親王殿下是陛下族弟,這麼多年來,也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背後猜,何如當面問?君子坦蕩蕩,陛下如此,纔可盡顯帝王氣概,也能解去親王殿下的憂思.”
“你是說曹雲也在擔心我懷疑他?”
“如何不慮?”田汾一笑,”明人要的就是陛下心疑親王,親王擔心陛下懷疑於他,恕臣直言,陛下是大齊之頭腦,親王殿下縱然不理政,亦是大齊之干城,離間陛下君臣二人,想來是明人夢寐以求的.”
“首輔說得好.”曹天成挺直了身子,”果然薑還是老的辣,這段時間,朕一直困擾於此事.”
“陛下不過身在局中而已.”田汾笑道:”如果陛下能將自己從局中解脫出來,自然能看清楚秦風的這個詭計,不得不說,他的這個計策是很高明的,於無聲處見驚雷啊.考較的是人心.”
“看起來朕和親王兩個人都墜入局中而不自知啊!”曹天成呵呵一笑:”首輔啊,不要住在牢房裡了,出來幫朕做事吧,呆在牢房裡,總是諸多不便.”
“眼下還不是好機會!”田汾笑道:”某些人現在正是自以爲得計的時候,需要讓他們更囂張一點啊,臣如果一出來,他們不免要警惕了,等親王殿下回來之後再說吧.”
曹天成想了想,點了點頭:”說得也是,既然如此,就辛苦首輔了.對了,首輔你可朕分說分說,明人的這條道路,我們在將來,有沒有可能走通呢?其實說實話,看了親王的摺子上所講的那些事情,朕也不能不動心啊!”
“這一條路我們想要走,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不將現在的危脅解決掉,那是永遠也走不通的.”田汾道:”陛下,秦風當時面臨的情況,跟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前越紛亂之中,舊有的大部分豪門世家都被滅了,殘存的那些人面臨着秦風的咄咄逼人的兵鋒,根本無力反抗,要麼服從,要麼死亡.在秦風給了他們另一條路之後,他們自然是忙不迭地靠了上去.那時的這些人,要求多低啊,活命而已.秦風是很聰明的,不但讓他們活命,還保留了他們的財產,但是卻奪走了他們一樣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對土地的控制權.然後是吏治改革,剝奪了他們在左右政治的能力,現在大明的那些豪門世家,哪裡還算是豪門世家啊,就是一羣有錢的商人罷了.說得再白一點,他們就像是大明養的一羣肥碩的大肥豬,秦風想什麼時候宰,就什麼時候宰!”
“朕也想這樣啊!”曹天成呵呵地笑了起來.
“反觀我們大齊呢,立國一百餘年了,階層固化,豪門世家盤根錯節,即便是陛下數年之前利用了那安如海,江濤等人剪除了相當大的一部分,但因爲我們國內的政治形式,朝廷並沒有及時的全盤接受,倒是讓周氏,烏氏趁機撿了不少便宜.他們的勢力太大了,而且有些隱藏得太深,就像那黃連,在這之前,誰能想得到他是勃州周氏的人.”
“這也正是我擔心的啊!”
“所以我說親王殿下這是一廂情願啊!與那些豪門世家合作,剝奪他們在政治上的勢力,讓他們安心去賺錢,他們幹嗎?他們可不是當初明國那些瑟瑟發抖的傢伙,他們有能力動搖大齊根本,他們敢於威脅陛下.他們不但要錢,還想要權.所以親王殿下的這個想法,註定是不可能成功的.”
“可是親王殿下所擔心的也有道理啊,一旦矛盾激化,很有可能導致國內大亂啊,如果我們不能迅速平亂,那明人豈會不趁機來攻?”
“別看明人現在囂張,實則上他們自己也是有一本亂帳的,連年打仗,再厚的家底,也會越打越薄的,他們也需要休養生息,所以明人是不想在這個時候,再與我們發生大的衝突的,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他們最想的,就是讓我們大齊亂,亂的時間越長越好,我們的狀況看起來不好,但這裡面可操作的餘地極大,長期動亂只是其中的一個選項之一,那是基於我們做事做得太糟糕,爲什麼我們不往好的一方面想呢?”
“未慮勝,先慮敗,這是親王的思考方式,倒是與朕所想恰恰相反!”曹天成道:”親王總是會才慮各種可能,安排好萬一失敗的後路,這是他長期帶兵的後遺症.”
“有時候,孤獨一擲並不見得就是一件壞事!”田汾道.”現在我們就需要孤獨一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