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鎮怎麼有資格進入大明政事堂?”他問道.
“因爲需要!”金景南大有深意地看着卞文豪,”大明政事堂,到現在爲止,還沒有一名來自西地的官員,而西地疆域,可比大明本土還要大,人丁也要更多,現在西地的人還在忙着爲生存而奮鬥,爲腰包鼓起來,不捱餓而奮鬥,但當這一最原始的積累完成之後呢?吃飽了之後,自然就會有時間去想一想別的東西,所以這是需要,無關乎鍾鎮他夠不夠資格,有沒有能力?現在在我們大明,西地之中最有份量的人,也就是他鐘鎮了,他不入政事堂,誰入政事堂?”
卞文豪抗聲道:”我家大帥豈不是比他更有資格?”
金景南哧地一笑:”抱歉,卞大帥不在我們的考慮之內.”
“憑什麼?”卞文豪怒道.
“因爲他的小心思太多了,而且卞將軍,你也不仔細想想,真有那麼一天,我們召卞大帥入越京城進政事堂,你覺得他會去嗎?”金景南嘿嘿笑着:”或者他不認爲這是大明朝廷對他的重用,反而認爲這是我們在剝奪他的實際權力,你說對不對?”
卞文豪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興許,大帥當真就會這麼想.
“卞無雙現在一心謀劃的便是想要割據江南.”金景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也不想想,這可能嗎?所以啊,卞將軍,我敢這樣說,卞大帥要是不改弦易轍的話,他的下場只怕不會怎麼好.”
卞文豪臉色大變,看着金景南,澀聲道:”金次輔,這樣的話,爲什麼要對我說,你就不怕我把這些話轉告給大帥嗎?”
“你會嗎?”金景南哼了一聲:”就算你說了,又能改變什麼呢?卞無雙就能把我們甩了徹底投靠楚國,楚國已經朝不保夕,他看得可比你清楚,投靠齊國,中間還隔着一個賙濟雲呢,而且江上燕會跟着他一齊投靠齊人嗎?那可是與齊人有着刻骨仇恨的傢伙,宿遷能聽他的?還是曾琳能聽他的?卞無雙不就是覺得在東部六郡處處受制,不好騰挪,這才讓卞文忠藉着剿匪經營江南的嗎?”
卞文豪聽得冷汗涔涔而下.
“現在江南如何?就算他割據了江南又能怎麼樣?”金景南呵呵大笑:”卞將軍,不瞞你說,多年之前,大明就在江南佈局,你以爲如今江南重蠶桑輕糧的現狀是自然而然形成的麼?當然不,那是我們刻意引導的結果.卞文忠纔去江南幾天?那裡的水渾着呢,只怕他探不到底兒.”
卞文豪渾身顫抖,卞大帥自以爲的妙計,竟然在對方的眼中不值一提,對方在多年之前便已經挖好了坑,楚人先跳了進去,現在大帥又要義無反顧地跳進去了.
“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卞文豪抖着手道.
“卞無雙心眼太多,格局卻小了些,他還比不上鄧洪呢!鄧洪雖然手段拙劣了一些,但好歹還一直在爲國爲民而奮鬥,即便是死了,也還有人念着他,卞無雙卻一心想着自己,將來如何,實在不好預測,卞將軍,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明白,現在你不在他的身邊,未嘗不是一個好機會,將來卞無雙或者不會有好下場,但你也想跟着一齊完蛋嗎?卞氏總得還要留一些種子吧?”
“你是要我背叛卞大帥?”
“別這麼說!”金景南搖頭道:”說不上背叛,只是多做一些事情,不是爲了你個人,而是爲了你卞氏一族.”
卞文豪低下頭,臉色變幻,半晌才道:”是因爲我現在手裡掌握着的這數十萬軍屬?你們想將來用他們來脅迫大帥?這纔是金次輔約我見面的原因吧?”
“是,也不是!”金景南並不在意卞文豪的反擊,若無其事地道:”先前跟你說的那些,我想你也該明白,其實你們的卞大帥早就身陷羅網卻不自知,他真想做點什麼的話,那可就是自取其辱了.但是呢,我們大明可不想將事情做得太絕,畢竟嘛,卞大帥如果遵守約定,對我們以最快的速度佔據楚國還是至關重要的.所以啊,爲了讓他不生出一些別的心思,那麼對他多一些制衡,便能讓他更能明白自己所處的環境,卞將軍,如果到時候真打起來了,人死可就不能復生了.到時候血肉橫飛,流血飄杵,難道就是卞將軍想要的?”
卞文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們想要我做什麼?”
金景南笑咪咪地道:”現在什麼也不需要你做.”
“那你還來找我?”卞文豪大奇.
“這條路修通了.”金景南指着不遠處的那條大道,”青河郡與安陽郡可就不像過去那些險阻重重了,兩邊的交流必然會無比的頻繁,我聽說青河過來的移民們在安陽過得很不愉快?”
卞文豪點了點頭:”安陽土地雖然肥沃,但人丁也多,這些年沒有戰爭,人丁增長極快,青河百姓來此,便要與本地人爭地爭資源,朱義朱郡守,關宏宇將軍就算不偏不倚,但下面的人終究都是本地人,青河百姓自然吃虧的時候多.”
“所以啊,還是故鄉好嘛!”金景南呵呵地笑道:”如今青河郡可不比過去了,我大明治理地方之能,卞將軍想必也有耳聞,青河那邊,已經準備張開自己的懷抱迎接離家的遊子歸來了.”
“你是說?”卞文豪震驚地看着金景南.
金景南笑咪咪地道:”你瞧,一點兒也不會讓你爲難,兩邊交通往來,不再像過去那樣對山那邊的情況一無所知,所以啊,到時候必然會有一些在這裡過得很不如意的人,會起意回到青河去的,他們回去,會得到很好的安置,房子,土地,糧食,牲畜,應有盡有.”
“你的意思是說,讓我不要干涉這些人的回家之路?”卞文豪道.
“不錯,最初,大部分人會心懷疑慮,但總有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當這些敢於冒險的人嚐到了甜頭之後,這個消息,便會沿着這條商道傳遍整個安陽.你說到那個時候,這些過去的青河人會怎麼想?”
“大規模地迴流!”卞文豪悶悶地道.
“不錯,卞將軍只要做到不聞不問就好了.”金景南笑咪咪地道:”這些人回到了故鄉,會過上比他們現在好上十倍的生活,他們得到了好處.將來卞無雙因爲這些人回到了青河郡,而更不敢輕舉妄動了,因爲他麾下的精兵悍將的家眷,現在可都在青河郡呢!”
“朱義與關宏宇會答應?這些人未嘗不是楚國鉗制卞大帥的手段?”
“這兩個傢伙,自己屁股裡流鮮血,那裡還顧得了這些青河人!”金景南大笑:”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現在他們啊,已經被楚國朝廷逼得喘不過氣兒來了,青河郡人在這裡窮得冒泡,賦稅收不上來不說,還時不時地要救濟,他們只怕恨不得早些將這個包袱甩掉呢,你以爲現在的楚國朝廷,對他們還有很大的約束力嗎?”
“可如果我這麼做,不就等於背叛了卞氏,背叛了大帥麼?”卞文豪痛苦地道.
“你不是背叛了他,你是救了他.”金景南冷冷地道:”如果真按照他的那一套幹下去,將來逃不過一個死字.卞氏必然也要因他而受到牽連,你現在這樣做,恰恰會將他從懸崖邊上拉回來,他將不得放棄他原本的野心,偃旗息鼓,老老實實的配合大明經略天下,大明皇帝陛下不是一個過河拆橋的人,將來他縱然不可能得到重用,但至少一個富貴終身是跑不掉的,卞氏也不會亡於他手.”
卞文豪沉默片刻:”那我能得到什麼?金次輔,你要明白,我這樣做,便等於是自絕於卞氏一族了,將來在卞氏,我如何自處?”
金景南微笑着道:”你又想錯了.我先前便說過,這天下大着呢,你大有奔頭,別忘了,你手裡還有一萬精銳呢,掌握着這一萬精銳,會大明徵戰天下,你不是卞無雙,大明皇帝陛下不會因爲你姓卞便不重用你,你,將會成爲卞氏的下一代中興之主,所以啊,到時候,那些姓卞的人將會巴巴地向你靠過來以求得一個好前途.當然了,卞無雙這一支嫡系,肯定是對你恨之入骨了,可那又怎樣呢,到時候一個閒散富貴人,能把你這樣炙手可熱的大人物怎麼辦?拿眼神兒咬死你嗎?卞將軍,別忘了,連鍾鎮都可以進入政事堂,你爲什麼不可以?西地這麼大,朝廷之中光鍾鎮一個西人可是遠遠不夠的.”
卞文豪不再說話,而是垂下頭來,提起火上燒得滾開的雪水,再一次專心致志的泡起茶來,而金景南,也不再多說,而是笑咪咪地看着卞文豪嫺熟地泡着功夫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