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接到飛鷹傳訊之後,齊王秦武便如同熱鍋之上的螞蟻,再也坐不住了,每天一大早便會跑到飛虎口那個兩山之間的豁口裡,眺望着那漫漫的雪原,期盼着出征的人回來。可惜人並不是鷹,不可能在空中直線歸來,人也沒有鷹的那個速度,更何況他們還拖着一百餘具戰死者的遺體,速度也就更慢了。
天氣又變得惡劣起來,負責聯絡雙方的鷂鷹也一去不復返,這讓秦武更加的焦燥不安。一連等了數天,天氣也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每天秦武早上來,晚上回,原本就因爲幾個月的苦煉而顯得有些粗糙的臉,更是出現了皸裂的口子。
“殿下,回去吧,既然一切都順利,他們此時肯定也在歸來的途中,只不過是因爲天氣的問題,回來的速度有些慢而已,他們的隊伍之中四位宗師級的高手,應當能護得他們平安。”王筠看着頭髮眉梢都有了冰凌子的秦武,勸道:“只要風雪一停,鷂鷹自然便會帶回來具體的消息。”
“我知道。”秦武點了點頭:“我只不過是想第一時間看到他們而已。”
他情緒有些低沉。王筠自然知道那是因爲秦武心中那濃濃的負疚感,很顯然,如果不是秦武來到武陵,來到昌渚,那麼這一些事情便不會發生。這一支隊伍的歷練,也會跟以往的無數一次,波瀾不驚的結束。
但現在,這一次的出征之路,便變成了死亡之旅。大獲全勝四個簡單的字後面,隱藏着多麼血淋淋的現實,王筠只怕比經驗淺薄的秦武知道的更清楚。
烏正廷的情報裡清楚地顯示了,齊人在大山裡除了兩位宗師之外,還潛藏着一支超過五百人的絕對精銳的軍隊。
兩支軍隊人數上的懸殊,戰鬥力上的差距,都註定了樊昌他們這一支隊伍必然會損失慘重,能不能有人回來都還是未知數。
這些可都是他的部下。想到這裡,王筠只覺得心都在滴血,特別是樊昌,可是他一向都極其看好的新秀將領。這一次回來的機率就更小了,像這樣的戰鬥之中,將領的死亡率,甚至要遠遠地高於普通的士兵。
正想再度勸說秦武回去,一直眺望着遠方的秦武突然歡呼起來。“他們回來了,回來了。”
王筠心頭大震,猛然轉過頭去,遠處山道的盡頭處,一些小黑點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不用他吩咐,他們身後的衛兵已是飛奔着迎了上去。
一柱香功夫過後,趙二帶着二十名疲憊之極的士兵,拖着一輛輛的爬車,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爬車之上,裝着傷兵還有那些戰死士兵的遺體。
看到王筠,趙二還沒有說話,卻已是先放聲大哭起來。
“王將軍,樊頭兒他......”
王筠竭力壓下了心中的惶急,“大鬍子怎麼啦?”
“樊頭將我趕回來了。他帶着三十個兄弟去追閔齊他們了。”趙二號淘道:“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樊頭那樣,只怕,只怕他這一次,回不來了。”
大哭着的趙二突然看到了王筠身邊的閔齊,頓時像見了鬼一般的跳了起來,指着閔齊,怪叫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去盤龍山了嗎?”
王筠一把揪過趙二,低聲斥道:“閉嘴。你根本就不知道樊昌與你分手之後的情況是吧?”
趙二點了點頭,“樊頭將我們趕回來了,我不回來,他就要軍法辦我。”
一邊說着話,他一邊仍然瞟着秦武,滿眼都是不解之色。
“好了,我知道了,先帶着兄弟們回去吧,去洗一個熱水澡,喝一口熱湯,再好好地睡一覺,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王筠道。
“王將軍,樊頭他們可好嗎?”趙二問道。
“飛鷹傳訊,大獲全勝。”王筠簡單地道。
趙二頓時破涕爲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樊頭一向運氣好,這一次果然也是如此。”
看到趙二壓根不知道後面的情況,秦武黯然垂下了頭,轉身向着飛虎口要塞行去,看着秦武的背影,心情轉好的趙二扯了扯王筠的衣角,指了指秦武的背影,無聲地張了張嘴,想要問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卻被王筠兇狠地瞪了一眼,頓時便縮了頭,將疑惑壓在了心裡,老老實實地指揮着手下拖着爬車跟在王筠身後向軍營而去。
深山之中,一支小小的隊伍紮下的營盤之中,火光熊熊。有四位宗師壓陣,一切便都變得簡單起來。
野狗一拳下去,樹上厚厚的積雪便轟然落下,一頓老拳過後,便將好幾樹給硬生生地拗彎靠到了一起,胡不歸跳到樹上,一陣摸索之後,那些手臂粗的枝條便糾纏到了一起,連繩索都不用,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個樹屋。石書生站在這個樹屋的中間,以自己爲中心,也不見他有多少動作,地上的積雪便飛舞了起來,涌向四周,形成了一堵堵的雪牆。
這樣的紮營手段,看得樊昌是大開眼界。雖然雪牆並未封頂,但卻足以爲他們遮風擋雪了。等這三位搞好這一切,賀人屠已經拖着小山一般的柴禾歸來了。
說是柴禾,其實便是賀人屠操起他殺人的槳刀用來當了柴刀而已,一根根的柴禾劈得長短粗細大小一致,讓士兵們無不嘖嘖稱奇。
周波在吃了一顆賀人屠拿出來的藥丸之後,恢復的速度快得驚人,他受傷要比樊昌更重,但武道修爲卻也比樊昌更高,本來就已經是七級巔峰修爲的他,此時已經隱隱地感覺到了突破到八級的跡象。
與樊昌兩人坐在火堆邊,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從盤龍城中搜羅來的酒水。與周波一樣,樊昌的內傷,也好得七七八八,倒是那些外傷,恐怕還要很長的時間才能荃愈。
“這酒一點兒勁也沒有,比起我們大明的燒刀子差多了。”將酒壺扔給了樊昌,周波搖搖頭:“不過聊勝於無了。”
接過酒壺,樊昌仰頭喝了一口,看着雪屋之外,那些巨大的雪爬之上一具具早就凍得硬梆梆的遺體,悲愴了低下了頭。將酒壺扔還給了周波,站了起來,走出木屋,來到那些木爬子跟前,伸手清理着那些落到雪爬子上面的遺體。
看到這一幕,周波也走了出來,用自己那隻還完好的手幫着樊昌。
一具具地清理着,樊昌看到了一件披風的領口處繡着振武校尉標緻的遺體,在這一次的隊伍之中,只有兩個人是振武校尉,便是他的後勤官和書記官。
他輕輕地拉開了合攏在一起的披風的排扣,書記官那張蒼白的臉孔出現在他的面前。
“和他一起相處了幾個月,我都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樊昌看着身邊的周波:“他用的應當不是他的真名吧?”
周波點了點頭:“他是齊王殿下的貼身護衛,他叫高建華,後勤官叫李其望。他們本身都是軍人,副將銜。武道修爲也要比我高,只是這一戰,咱們兩人倒是活下來了,他們卻沒了。”
“原來你叫高建華啊!”樊昌慢慢地將披風合攏蓋好,兩行眼淚緩緩地流了出來:“他是替我擋了一次致命的攻擊才死的。死的那個人原本該是我。周波,你可能不知道,這幾個月來,我從來就沒有給過他們一個好臉色看。”
“別想太多了,戰場之上,戰友之間互相掩護,本來就是應有之意。換成是你,也會如此做的不是?”周波安慰道。
“話雖如此說,但心中終是不得勁兒。”樊昌道。
“別想得太多。如果你心中真不舒服,以後便在戰場之上多替他們殺幾個敵人吧。”周波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睡吧,你對這裡的地形熟,我們還要幾天才能走出去?”
“三天吧,最多三天便可以出山了。”樊昌道。
三天之後,風雪依然籠罩着這一片區域,秦武依然每一天準時會來到山口子裡眺望着遠處。就在他與陪着他一起守候的人,再一次失望地準備返回的時候,視線的盡頭,一個赤膊的大漢,身上拴着粗大的山藤,拖着一個巨大的雪爬子出現在了遠處。
“是甘叔!”秦武大叫起來,拔腿便向前飛奔而去。
野狗的身後,又陸續出現了三個木爬子,胡不歸,賀人屠,石書生三人一個拖着一個,而在他們的身後,還有幾個小爬子,小爬子的後邊,是幾十個相互攙撫着踉踉蹌蹌在風雪之中行進的人影。
“快去稟報吳大將軍和輔國公。”王筠對身邊的一名衛兵吩咐着,自己卻拔腿追向前面跑得飛快的秦武。
野狗停了下來,賀人屠,胡不歸,石書生將木爬子停成了一排,身後,樊昌等人拖着的小爬子之上,受傷的士兵掙扎着爬了下來,在那些戰士遺體之後開始列隊。
樊昌看着遠處飛虎口要寨,眼睛再一次模糊了起來。
“兄弟們,我們回家了啊!”他大聲喊了起來。
“兄弟們,回家了!”幾十個殘存的戰士高聲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