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圍坐在一堆篝火的邊上,將隨身攜帶的鐵皮罐頭放在火裡炙烤了片刻,再掏摸出來,拿下刀撬開蓋子,裡頭裝得是已經煮熟的牛肉和豆子,此時已經微微冒着些熱氣了,與齊軍的後勤供應比起來,明軍早已經與他們不在一個檔次上了.
戰鬥了大半天的馬候與許三妹所部此刻都在休息,吃飯,軍醫們忙着在救治傷員,而打掃戰場的事情,便交給了江上燕的部屬.此刻正在忙着收拾戰場上的屍體,卞文忠的這支部隊裝備還是很不錯的,當然不能浪費,這些士兵們正費勁地剝下這些人的凱甲,然後纔將這些人的屍體一具具地扔到挖好的大坑裡,掩上土石,再縱馬一陣踩踏,便算完事了.
“打起來了嗎?”馬候用小刀將鐵皮罐子剖開,用舌頭舔食着殘留的湯汁,有些口齒不清地問着江上燕.不浪費一點一滴的糧食是他從幼年就開始養成的習慣,他跟着秦風的時候不過十四歲,那時候在落英山脈,多的是吃不飽的時候,有時候當真是一頓要頂三天的,浪費哪怕一顆糧食在當年的敢死營也是不能容忍的.哪怕後來馬候已是富貴逼人了,這樣的習慣仍然沒有改掉.而另一位女將許三妹,江湖豪俠出身,大碗吃肉大碗喝酒那是慣了的,比之一般的男兒還要豪爽,此刻的吃相與馬候比起來,倒是兩個極端了.
看着對面的兩員將領,江上燕覺得有些好笑.馬候的這個習慣,在家裡可是不少惹事,他娶的老婆可是富貴逼人之家的嬌嬌女,自然是看不慣馬候的這些習慣的,不過馬候可不是那種憐香異惜玉的傢伙,與野狗截然不同.
“不錯,打起來了,而且還不是小打,是大打!”江上燕笑道:”轟炸看來長安,看來是戳到齊人的痛處了,郭顯成精銳齊出,二十萬大軍在百餘里寬的戰場之上,同時向我們發起了攻擊.”
“二十萬?”馬候與許三妹同時皺起了眉頭.
“曹雲不愧是兵法大家,郭顯成也是了不起,我們的情報在這個上面是有失誤的.國安部的田部長已經向陛下請罪了,以前我們一直認爲郭顯成的兵力在十萬到十五萬之間,但這一次郭顯成突然露出了猙嶸啊,不費吹灰之力便動員起了二十萬人馬,如果算上他的後備兵力,在潞州,齊人最起碼有三十萬以上的人馬.”江上燕吃碗了牛肉豆子,隨手拋下了罐子.
“怎麼會有如此大的差距?”許三妹不滿地道.
“從一開始,曹雲確定的主攻目標便是我們這一個方向.”江上燕輕笑道:”所以一直在不停地通過各種法子向潞州增兵,郭顯成很聰明,他是一營編制,明白他是什麼嗎?就是名義上是一個營,實則上是兩個營的兵力合編在一起.我們的探子啊,無法深入他們的兵營,光靠着清點他們的營旗,刺探他們的編伍,便被他們蒙過去了.這一次郭顯成露出了真實實力之後,田康大爲憤怒,好幾個國安部的得力干將都受到了極爲嚴厲的處分,其中兩個主要負責人,被髮派到了海外去了.”
“出現了這樣大的紕露,如此處理他們,還算是便宜他們了.”馬候道:”田部長終究還是一個護犢子的,換作別人,只怕這幾個人就活不成.”
“這幾個人都是立下過大功的,而且這些年來一直在死亡邊緣晃盪,雖有錯,但不至死.”江上燕擺擺手道.
“我們對敵人的兵力配備預備出現了這麼大的誤差,現在戰場之上只怕很吃緊吧?”馬候問道.
“兵力多,並不見得就能有多大的優勢.”江上燕道:”不過正如你所說,一開始,我們不大不小地吃了幾個虧,不過現在已經穩住了戰線.”
“那就該是我們反擊的時候了?”馬候問道.
江上燕提着刀鞘在地上廖廖幾筆便構畫出了邊境線上的情況,”現在的情況是,郭顯成一部進攻萬州,在同方已經被烏林給擋住了.另一部進攻徐州,打到盧龍之後,關寧俞洪給擋住了,他們的主力正在狂攻小石城,周大將軍的主力部隊已經向那裡進發.”
“那也就是說我們已經穩住了前線的局面了.”馬候盯着地面,道.
“不,危機並沒有解除.”江上燕道:”郭顯成的左右兩翼都是備置了五萬人馬,不管是烏林還是關寧,他們守住他們的城池是沒有問題的,但出城作戰,則力有不殆,郭顯成拿不下這兩座城,必然會命令他的左右兩翼留下一部分兵力牽制住這兩部兵馬,然後其它的軍隊向昆凌進發,想要包圍周大將軍的主力.”
“那我們的任務是?”
“襄州離萬州近,我們去收拾萬州的敵人.”
“那徐州的呢?”
“楊致大將軍率領正在調集預備部隊前去救援.”江上燕道.
“就怕遠水救不了近火.”許三妹有些擔心地道,”楚地的預備部隊沒有大明本土多,而且動員能力也遠不如大明本土迅速.”
“無妨.”江上燕道”到此刻,曹雲的戰略已經大致完全暴露了,我們只需要穩定住局面,靜等局面變化就可以了!”
馬候想了想,”滄州那邊會有新情況?”
江上燕大笑:”何衛平正枕戈以待.堅持一個月,郭顯成就要完蛋了.到了明春,郭顯成別說能打贏我們,連他的老巢保不保得住,都得兩說.”
“那我們幹掉了萬州的敵人之後,是不是就要順勢殺入潞州?”馬候問道.
“那是當然,不過我們面對的敵人也不是善茬,可不能輕敵.”
“這個我知道,陛下說過,戰略之上藐視敵人,戰術之上重視敵人嘛!”
江上燕大笑,轉頭看着許三妹道:”許將軍,這一次可是不好意思了,你一時之間恐怕不能回去了,你孩子還小,倒是要辛苦你夫君了,等打贏了這仗,我去向你夫君致歉.”
“公事爲重,他不致於連這點道理也不懂.”許三妹道:”我會派一個親兵回去跟他說一下的.”
江上燕與馬候兩人對視一眼,都是強忍住沒有笑.說來也是奇怪,許三妹這樣一隻母老虎,過去赫赫有名的黑道大拿,最後找的是男人居然是湘州的一個極有名聲的文人,在學術之上的造詣極深,當初江上燕馬候等人應邀去參加婚禮的時候,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許三妹男人那瘦骨嶙峋弱不禁風的模樣,只怕許三妹一個手指頭都能戳死他,但偏偏婚後強悍的許三妹被這個文人治得服服帖帖,聽說在家裡,那是標標準準的三從四德,一切以男人爲中心.
兩個人是怎麼也無法理解,大明軍中還有另一個標準的母老虎餘秀娥,但和尚是何等的身份,一樣被餘秀娥壓得無法擡頭,真是無法理解許三妹是怎麼想的?或者這就是王八看綠豆,對了眼了.
用楊致的話來說,這就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或者人家許三妹就是喜歡這個調調呢?反正馬候是無法想象許三妹在家裡穿上女裝扭扭捏捏向他先生獻媚的模樣的.
想到這裡,他不禁又看了一眼許三妹.這一眼就太過於明顯了,許三妹立時便瞪起了眼睛,凶神惡煞地看向馬候.馬候乾笑幾聲站起身來就走,這女人別看在他男人面前小鳥依人模樣,自己要是惹了她,她肯定炸毛,真打起來,自己可不是她對手,聽怕江上燕也打不過她.單打獨鬥,他們可無法與許三妹這樣的人比.
三支騎兵隊伍就在荊河邊上紮下營盤,休整一夜之後,一萬餘騎兵拔營,一路向着萬州而去.而在此時,襄州駐軍將領張行也重新集結起了他所有的兵馬,有來無往非禮也,現在輪到他出擊了.與襄州的地形差不多,他們踏出襄州的土地之後,也會碰到潞州的山地區域,當然,張行的部隊以步卒爲主,他們將作爲一支牽制兵馬進入潞州發起攻擊,以吸引郭顯成的兵力,影響郭顯成向其它三個戰場派遣更多的兵馬.
牛首鎮,幾乎家家都掛上了白幡,戴上了孝帕,在那一場劫難之中,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人死去,能跑脫的,大都是青年男女.碉樓的陳雄也一直膽戰心驚地守在他的崗位之上,直到他看到明軍的旗幟出現在他的視野裡,整個人在完完全全的放鬆了下來.劫難終於過去,他活了下來.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派出去的那個去打探敵情的士兵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居然是五花大綁着的.
那個士兵在離開碉樓之後,跑了.此刻的他,穿着一身平民的衣物,在上萬士兵的注視之下,跪在碉樓之前.
戰死的譚周得到了極高的榮譽,聽說朝廷將會在這裡爲他立一座雕像,堅守碉樓死戰不退的陳雄終於一舉成了校尉,雖然是最低一級的校尉,但對於他來說,便等於是跨過了一個大臺階,看着那個痛哭流涕的部下,陳雄突然一陣後悔,那是他麾下年紀最小的一個,當時他自以爲必死,讓他出去,未嘗不是想給他一條活路,但他萬萬沒想到,結局居然是這樣的.
一刀砍下,哭聲戛而然止,鮮紅的血噴在大旗之上,大軍在隆隆的戰鼓聲中,踏入了出征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