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紗從昏昏沉沉中醒來,時間似乎只過去了短短的一瞬,但她卻似乎做了一個極長的夢。對她來說,夢境從來都不是一個好地方,因爲夢境總是會將她拉進她最不願意回憶的過往。
童年,少年,青年時代於她而言都是苦澀的。她完全沒有家的概念,家對於她最後的記憶就是一個男人牽着她的手,從一間破敗的茅草屋裡走出來,身後,是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哭泣之聲。然後,她上了一輛馬車,她的一生就此改變。
在沙陽郡的十年,並沒有給她多少快樂時光,哪怕她在這裡得受到了極好的教育,成爲了一個琴棋書畫無不精通的才女,因爲那時的她,已經對自己的未來是個什麼樣子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
競爭是殘酷的,輸掉的人就沒有了未來。
所幸的是,她一直都是贏家。過去的競爭是爲了活着,現在的競爭則是爲了未來的日子更好的活着。
夢將她拉回到那些痛苦的回憶當中,清紗掙扎着,迫不及待的從夢境之中醒來。
她睜開了眼,眼前卻仍然是一片黑暗。內城的晚上應當是喧囂的,熱鬧的,光亮的,但現在,卻是死一般的沉寂。連轎子的顛簸也一點也感受不到。
世界彷彿只是剩下了她一個。
是自己還在夢中沒有回到現實中嗎?她伸出手,掐住了腿上的軟肉,用力一擰,立時便疼得大叫起來。
這不是在夢中,心中的恐懼卻更甚。她顫抖着手,輕輕地將轎簾掀開一條小縫,外面,仍然是無比的黑暗。
“蘇管家!”她大叫起來。摸索着下了轎子,孤獨無助地站在黑暗裡。
黑暗之中,突然響起一個沙啞的大笑之聲,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笑聲之中有快意,有痛苦。伴隨着女人近乎瘋狂的笑聲和青紗的尖叫聲中,一盞燈突然被點亮了。
青紗尖叫,是因爲她從這個瘋狂的女人笑聲之中,聽到了一個她絕對想不到會再一次聽到的聲音,因爲這個人,應當早就死了。
她癱軟在地上,艱難地擡起頭,看向燈光閃亮的地方。一個蒙面的女人站在最明亮的地方,正看着她,肆意的大笑着,雖然蒙着臉,但青紗卻仍然一眼便認出了她是誰。而在這個女人的身邊,站着的正是蘇管家。
“蘇管家!”她絕望的大叫着,直到現在,她仍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對面的蘇管家向前走了幾步,盯着地上的青紗,伸手在臉上揉搓了幾下,青紗瞠目結舌地看到,一個人就這樣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變成了另外一幅模樣,而且變得不僅僅是模樣,還有身材。
“背叛,從來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千面看着對面的女人,陰沉沉地道:“青紗,我來自沙陽郡,劉老太爺和田真讓我代他們向你問好。”
“沙陽,沙陽!”癱倒在地上的青紗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神情居然鎮定了下來,惡狠狠的盯着千面,“沙陽郡敢對我怎麼樣的話,蘇尚書是絕不會放過你們的。我如果出了事,蘇尚書一定知道是你們乾的,他絕不會放過你們的。”
千面微笑着看着對方,“這一年,沙陽郡發生了很多事情。相信你作爲蘇澤的枕邊人,也知道不少的內情。現在的沙陽郡不是以前的沙陽郡了。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一些。在利益與你面前,你覺得蘇澤會選擇那一個呢?”
看着面前從容的千面,青紗忽然心虛起來,是啊,利益與她,蘇澤會選擇那一個?不,蘇澤肯定會選擇她的,因爲天上人間給蘇澤帶來的不僅僅是源源不絕的情報,還有取之不竭的金錢,而這,都是她的功勞。
千面轉身,沒有再理會這個女人,袍袖一拂,一柄黑沉沉的匕首叮的一聲紮在了桌子上,他看着蒙面的紫蘿,道:“現在,她是你的了。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便會做到。”
紫蘿緩緩解開面上的蒙面甲,露出那一張刀疤四布的面孔,死死的盯着地上的青紗,伸出手去,握住了刀柄。
“你行嗎?要不要我幫你?”身邊的瘦小漢子關切地問道。
“我能行。”紫蘿從喉嚨之中迸出三個字。
瘦小漢子點點頭,與千面兩人一起向着屋外走去。聽到大門被拉開的聲音,本來還自做鎮靜的青紗終於慌了,她扭過頭來,看着千面的背影,大聲哭叫起來:“饒命,我錯了,我願意重新爲沙陽郡效力。”
向外走去的兩個男人似乎沒有聽到這句話,隨着咣噹一聲大門被重新關上的聲音,青紗絕望地回過頭來,看着手裡握着短刀,如同地獄魔鬼一般向她一步一步走來的紫蘿。
“幹我們這一行,背叛一次,便是永遠,再也不會值得信任。”千面淡淡地道。
“我明白!”瘦小漢子用力的點頭道。
“接下來的後續工作準備得怎麼樣了?”
“都已經準備好了。”
“好,那讓我們等着好戲上演吧!”千面哈哈一笑,道。
屋內隱隱傳來青紗的求饒聲,兩人相視一眼,都是搖搖頭,在這個計劃之中,青紗是必死之人。
一聲短促的尖叫,然後便傳來急驟的腳步之聲,兩人都是一怔,門被拉開,紫蘿提着血淋淋的刀出現在兩人面前,醜陋的臉龐之上佈滿了淚水。將刀丟在地上,掩面而去。瘦漢子漢急奔進屋,片刻之後又重新出現在千面的身前。
“死了!”
“我還以爲會需要很長時間!”千面歪着頭,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紫蘿本性不壞。”瘦小漢子低聲道。
千面哈哈一笑,“你們這段時間相處得不錯?”
瘦小漢子臉龐一紅,低下頭去。千麪點點頭,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小的錦囊,遞給了漢子,“一張面具,我親手做的,還拿得出手,送給你們兩個作禮物吧。”
漢子大喜,這些天來,他已經見識了千面那變化萬千的手段,這樣的人送出來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有了這東西,想必紫蘿肯定是歡喜的。
“多謝大人。”
“肯用心做事的人,忠心的人,都會得到回報。”千面拍拍他的肩膀,“我想,現在紫蘿正是需要人安慰的地方,去吧,好日子還在後頭呢!不過可只有這小半夜的功夫,天一亮,我們便又要做事了。”
漢子不再說話,深深一揖,轉身大步而去。
越京城皇宮。沉重的大門緩緩開啓,數道人影從內裡步出,大門之外,數頂大轎已在這裡守候多時。
“各位大人,好走,好走!”一向志高氣揚的左相張寧,今天卻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有些灰頭土臉,一反常態的向着同行的一衆大臣抱拳施禮,站在原地,一直等着所有人的大轎都離開了皇城門,這纔回身走上自己的大轎。
原因無他,因爲今天剛剛從正陽郡傳回來了緊急軍情,由張簡率領的五千虎賁軍,出擊長陽郡中伏大敗,五千虎賁軍無一逃回來,連接主將張簡也杳無音迅。超過十萬的順天軍涌入了正陽郡。
在這之前,傳到正陽郡的消息,都是順天軍在沙陽郡連接不斷吃敗仗的消息,到最後順天軍被沙陽郡兵打得潰不成軍的時候,正陽郡已經完全放下心來,五千虎賁出擊,對於所有人來說,這都是十個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穩的事情。
但偏偏就是在這樣上上下下都信心爆棚的時候,噩耗傳來,五千虎賁軍戰歿,十餘萬順天軍涌入到了正陽郡,毫無防備的正陽郡頓時倒了大黴,靠近長陽郡的幾個縣治,幾乎被搶得一乾二淨。而正陽郡城,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收縮防守。五千虎賁軍沒了,他們一聽到十餘萬的順天軍這個數量,便早已經膽寒了。
現在,張寧只能拿低做小,好在皇帝陛下對他還是十分信任,在今天議事之時,還特地安慰了他幾句,要不是皇帝這個態度,只怕今天的這個小朝會就要成爲這些傢伙們攻擊自己的大會了。
兩頂大轎在離開皇城之後,並排停在了一條大街之上,早有衛士在前前後後隔離出了一個安全距離。兩頂大轎的轎簾同時掀開,吳澤笑吟吟地看着對面的兵部尚書周通。
“今天可真是痛快!”吳澤拈着長鬚,笑道。
“可皇帝陛下看起來仍然會護着他啊,今天這態度,就是在變相的提醒我們要適可而止了。”周通哼了一聲。“再說了,五千虎賁軍就這樣沒了,可也真讓人心疼。”
“虎賁軍是天子親軍,最心疼的應該是皇帝陛下啊。”吳澤笑道:“不管怎麼說,今天總算是看到楊寧的窘態了,自從洛家沒後,他可是囂張到了極點啊,正陽郡雖然損失慘重,但也不至於就會被莫洛攻陷。他們在沙陽郡可是吃了大虧的,實力大損啊!”
“說起沙陽郡,這一次我們可是有些失策哦!”周通點頭,對於正陽郡的戰事,他們倒沒有擔太多的心。
“那又怕什麼,難不成沙陽郡還敢跟我們翻臉不成?回頭再扔個甜棗過去,保管他們照樣得老老實實的。不然的話,他們還想在我大越立足嗎?”吳澤冷笑:“今天是個好日子,咱們去好好的喝幾杯吧!”
“去天上人間?”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