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遊縣城,曾經在洛一水狂攻那一投之中,由一個老婦人率領着一羣孝子孝孫和一幫被逼上絕路的官兵創造了奇蹟,四千人馬,頂住了洛一水數天的狂攻。龍遊一戰,可以說是洛一水發動的這一場震驚大陸的造反大業的轉折點,沒有拿下龍遊,當然就無法搶佔中平郡城,洛一水的戰略計劃徹底破產。無奈之下取其次,派陳慈進攻永平郡,又被太平軍給予了當頭一棒,連接兩次的失敗,終於將洛一水逼上了絕路,進而也造成了如今被兵困通州的局面。
殘破的龍遊縣城,並沒有得到修復,但現在卻是大越朝廷兵馬的一個重要的支撐點,如果說中平郡城是朝廷戰略物資的屯集點,那麼龍遊縣城,現在就是所有運往前線的物資的分發點。所有的物資運到這裡之後,再分發到各支部隊。
如果說中平郡城出了問題,前方的部隊還能靠着以經運到龍遊的也集物資撐幾天,但如果龍遊出了事,前方部隊立即便要出大問題。
所以在龍遊,即便吳鑑恨不得把每一分力量都投入到圍攻洛一水的戰役之中去,在這裡,還是留下了一支三千人的虎賁軍保護物資。
三千虎賁軍,這可是一支強悍的力量,在太平軍諸將領眼中,拿下龍遊,可比要拿下中平郡城更要難一些。
一支龐大的車隊從中平郡城內駛了出來,數百兩平板車上,各種物資一應俱全,當然,保護這些物資的軍隊和押送的民夫,全都換了人。
張寧臉色誨敗,縮在馬車的一角,雙手抱着雙肩,頭深深的埋在雙膝之間,昨天一夜發生的事情,徹底擊垮了他。
當然,不僅僅是中平郡城被太平軍攻佔,更重要的是,皇帝陛下先前的計劃,從根兒上就錯了。秦軍根本就沒有向太平軍發起進攻,傳聞之中被秦軍徹底擊潰的猛虎營昨天晚上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當看到猛虎營的時候,同樣精於算計,諳熟陰謀詭計的張寧,便徹底明白,皇帝陛下讓秦風和李摯算計了。
這樣一來,被包圍的就不是洛一水,而是皇帝陛下了。
秦風的太平軍,秦人的大軍,還有現在困守通州的洛一水,他們將成爲一個鐵三角,將皇帝陛下在通州這小小的地盤上徹底擠壓,直至最後窒息而死。
他跟皇帝是一條線上的螞蚱,皇帝完了,他張氏也就完了。
坐在他對面的劉老太爺笑咪咪地看着對方,馬車搖啊搖,晃啊晃,吱吱呀呀的聲音在寂靜的馬車廂內,顯得格外清晰。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劉老太爺伸手拍了拍張寧的肩膀:“左相大人,別這麼老悶着啊,咱哥兒倆好好的聊一聊唄。以前,我是高攀不上,但現在,我應當有資格與你好好的說說話吧!”
“我們有什麼好聊的?”張寧擡起頭,臉色蒼白得跟死人一般。
“張相,你這個狀態可不行啊!”劉老太爺道:“是個人都能看出你有問題。”
“你還要我怎麼樣?”張寧道。“你們要我隨你們一起到龍遊,我這不是來了嗎?”
劉老太爺仰天打了一個哈哈,“張相,咱們還是先說點別的吧。你也不是一般人,就現在這種狀況,你覺得你們的皇帝陛下,還有多少翻盤的希望?”
張寧沉默片刻,道:“除非出現奇蹟,已經沒有翻盤的可能了。”
“看來張相心裡還是很清楚的,吳鑑如果失敗,你覺得現太子吳京能夠撐起大局嗎?”劉老太爺接着問道。
“怎麼可能?”張寧苦笑道:“朝廷最後壓箱底的五萬虎賁軍已經出現在這裡,這五萬虎賁軍一旦被消滅,就憑着越京城剩下的那三瓜兩棗,拿什麼抵抗叛軍的進攻?再得,現在國內本來就暗潮洶涌,只不過是因爲洛一水遭遇困境,失敗在即,那些水下的暗流才顯得很平靜,一旦皇帝陛下失事,越國就完了!”
“張相與皇帝陛下是一根藤上的瓜,皇帝陛下完了,你也完了吧?”劉老太爺攤攤手,道。
“不錯。”張寧坦承。
“洛氏一門,數百口子的魂靈,正在洛水之中哀嚎呢,說不定他們此刻已經從水中探出頭來,正眼巴巴地盯着那斷頭臺,看看你張氏一門什麼時候被押上去吧?”劉老太爺淡淡地道。
張寧打了一個寒噤,“成王敗寇,不過如是也,如果真有那一天,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張相到是坦然,可是據我所知,張相一家也是數百口人呢,不知哪些人,是不是也有張相這麼豁達,坦然赴死?”
張寧臉色慘然,腦中閃過一張張面孔,有白髮蒼蒼的,也有嗷嗷待哺的,蒼老的,稚嫩的,笑的,哭的,他雙手不由自主的握緊,手上青筋畢露。
一直緊盯着他的劉老太爺淡淡地道:“其實我們已經給了你一條活路了,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抓住了這個機會,不但你不用死,你一家老小,也可以活下來,雖然不能再享受榮華富貴,但終究是活着,對不對?”
“你不用騙我,洛一水豈肯放過我,你們跟洛一水合謀坑了我們,洛一水恨我入骨,他洛氏滿門被殺,如果皇帝是他排在第一的要殺的人的話,那麼,我鐵定是排第二個的。”張寧道。
“誰說我們與洛一水合謀?”劉老太爺冷笑道:“你以爲我們在永平郡全殲了陳慈的兩萬部屬,也是假得麼?錯了,那是真實存在的。越國只需要一個主人,那就是秦風秦將軍,越國也只需要一支軍隊,那就是太平軍。”
聽着劉老太爺的話,張寧有些瞠目結舌,“如果是這樣,洛一水豈會善罷甘休?”
“不善罷干休又能怎樣?形式比人強,他不想玉石俱焚,帶着他的數萬將士一齊被消滅在通州,那就必須答應我們的條件。實話告訴你吧,此戰過後,洛一水便將離去,他的屬下,也會統統投降太平軍。”
“那他,得到了什麼?他肯這樣做?”
“爲什麼不呢?”劉老太爺微笑道:“至少,他最大的仇人會死在他的面前,他既報了血仇,又讓義無反顧跟着他造反的數萬弟兄有一個好的歸宿。這對於他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張寧嘆了一口氣,劉老太爺說得不錯,洛一水至少不是一無所得。
“而且有一點,你也說錯了。洛一水在與秦將軍談判的時候,想殺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吳鑑,至於你,也許是他忘了,也許他根本就不屑於殺你,你,不過是吳鑑手下的一把刀而已,殺了吳鑑,你死不死,根本就不在他的心中。所以,你不必把自己看得很重要。也正因爲如此,我們也才能開這個口子,答應讓你活下來,如果洛一水當真也要殺你的話,今天坐在這馬車中的就不會是你,而是金大中了,效果也許不如你,但照樣能成事。”
聽着劉老太爺略帶譏諷的話,張寧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臉色變幻不定,他這樣的人,或者並不怕死,但最怕的卻是別人的輕視,無視,而現在,劉老太爺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臉了。
心中跌宕起伏,既有憤怒,卻又有些輕鬆,畢竟,保命有希望,而且不僅僅是自己一條命,而是全族上下,數百條性命。
“我怎麼才能相信你所說的話?”他有些期許,卻又有些懷疑。
“張相,說句不客氣的話,連洛一水都不屑於要殺的人,我們秦將軍就更不在意了。”劉老太爺尖銳地道。“說起來,你雖然精於算計,滿腹陰謀詭計,但終究不過是吳鑑扶植起來對付洛氏的工具而已,具體到你張氏本身,並沒有多少的力量,你的力量和權勢,都來自於皇帝的信任和支持,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呢?沒有了活水的注入,你就只能是死水一潭,就算你還有再多的陰謀詭計,可沒有了這個平臺,你又怎麼施展呢?所以,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只要你乖乖聽話,保住性命完全沒有問題,如果你能更進一步,替秦將軍多做一些事情的話,結局或者還能更好一些。”
張寧低下頭,沉默半晌,終於擡起頭來,“我要怎麼做?”
“當前最要緊的,當然是要拿下龍遊縣城啊,拿下了哪裡,便給垂死的吳鑑腦袋之上再狠狠地擊了一棍子。可以加速他的死亡,所以啊,張相,打起精神來,抖擻一些,拿出你左相的威風來,龍遊縣城三千虎賁軍,我們可不想與他們硬拼,雖然硬拼我們也不怕,但能減少一些損失,爲什麼不呢?您說對不對?”
“好,我答應你們了,但願你們言而有信。”張寧聲音有些顫抖,他當然清楚,自己的這一決定,便等於在已經半隻腳已經掉下懸崖的皇帝吳鑑身後又狠狠的推了一把。
“很好,我就知道,張相是一個明白人,識時務者爲俊傑嘛,沒有人會嘲笑你,當然,此事過後,我想張相也會隱姓埋名了,別人怎麼罵你,也都無所謂了。”劉老太爺滿意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