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已是驕陽似火,火辣辣的日頭狂暴地傾瀉着熱量,似乎想把一切都蒸化,鋪着碎石子的道路發出一股焦味,行走的路人汗滴傾下,發出微不可聞的哧哧聲,傾刻間便不見了蹤影。
這種酷暑,不要說人,便是狗也都吐着舌頭,蔫頭搭腦地伏在樹蔭下,看見有人過來,擡頭有氣無力地叫上幾聲,便又懶懶地趴下。
但就在這樣的天氣裡,定州信陽縣的縣令駱道明卻穿着嚴整地官袍,率領着縣裡的一衆官員和士紳,恭敬地在立在路邊樹蔭下,翹首以盼。天氣是如此的熱,以致於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汗溼袍服,一個個都像剛剛從水裡打撈出來,但饒是如此,卻也沒有一個人袒衣露腹,以便涼快涼快。
今天對他們而言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定州大帥,當朝駙馬李清從洛陽迴轉定州,決定在回程中要巡查信陽縣。這讓駱道明很是緊張,信陽縣雖是定州下屬一個縣,但由於距邊境較遠,還沒有受過蠻族侵襲,更因爲他與復州交連,是定州交通復州的要道,富庶繁華便是連定州首府定州城也瞠乎其後,接到李清要來巡視的公文後,駱道明召集官員,反覆確認本縣決沒有什麼可以讓李清查出問題的地方,又將一些士紳召集起來,一翻嚴利的訓話,將有可能的苗頭都掐滅之後,方纔放下心來。
駱道明自認爲自己在信陽做得還是挺不錯的,不但吏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而且每年上繳給州里的稅銀自己信陽也是高居全州之冠,雖然如此,但他仍很擔心,因爲自己不是李大帥的嫡系,而是前任蕭大帥提拔起來的,雖然李大帥上任後,再上一次的人事調整中並沒有涉及到自己,但駱道明相信,這樣的一個好地方,如果讓李清發現了自己什麼問題,他一定會非常樂意地將自己扒到一邊,換上他自己的心腹。
這一次李清從京城返回,沒有直接回定州,而是繞了一個圈到信陽,這更加劇了他的擔心,李清來這裡做什麼呢?。駱道明便在這樣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患得患失的心情中等待着李清的到來。
遠處有人打馬飛奔而來,駱道明振奮心情,那是前去打探的衙差回來了,看來李清的車駕離這裡不遠了。
果然,那衙差一躍下馬,一路小跑着來到他面前後,拱手道:“大人,大帥的隊伍馬上就到了。”
衆人聽到這話,紛紛從樹蔭下走了出來,整頓衣冠,束手而立,隨即,眼際中出現了大批的馬隊,濺起團團煙塵,直向這邊而來。
天氣太熱,李清只着了一件便衣,踏馬而行,而他身後,楊一刀和隨行的親衛們卻都穿戴嚴整,頂盔着甲,雖然這時節穿着鐵甲在日頭下行軍着實是件受大罪的事情,但楊一刀卻絲毫不允許親衛們有解盔納晾的動作,即便是李清發了話,也讓他給頂了回來。自從吃了尚海波的板子後,楊一刀不允許自己出現那怕一絲一毫的錯誤。
清風仍然坐在馬車裡,不過馬車四周的簾子卻揭了去,與李清一樣,一張臉上也是淌滿了汗水,臉龐通紅。衆人看到前面迎接的人羣,都是鬆了一口氣,終於要到了。
“信陽縣令駱道明率盍縣官吏士紳,恭迎大帥。”駱道明深深地彎腰行禮,身後各人也都隨之行禮。
李清哈哈大笑着躍下馬來,隨手拉起駱道明,“駱縣令和大夥都別多禮,這鬼天氣,熱得令人發慌,虧得你們還在太陽底下等着我,這不是找罪受麼?”
駱道明道:“大帥來到敝縣,是敝縣的榮幸,別說現在只是一點太陽,便是下刀子,大傢伙也得來迎接大帥啊!”
李清笑道:“駱縣令,這一路行來,信陽百縣安居樂業,富庶有加,可見你的確是一個能吏,但想不到你拍馬屁的功夫也不錯啊,看你樣子,倒像是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駱道明微笑道:“能拍大帥的馬屁,也是一件很榮幸的事啊,有人想拍,卻也找不到門路呢!”
這句話讓衆人都笑了起來,便連不苟言笑的楊一刀也咭的一聲笑出了聲。李清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駱道明,這人不簡單呢,不但能做事,做人也是一等一的精明,三兩句話下來,不但讓自己對他起了好感,更是讓在場所有人都輕鬆了下來。
“下官已在縣城備好酒菜,給將軍洗塵。”駱道明道。
“好,走吧,這天氣太熱,站在路邊,大傢伙也都受罪,還是趕緊進城,找一個蔭涼所在,喝着冰鎮茶水,打着扇子納涼爽快。”李清大笑着跳上馬,駱道明等人也趕緊上轎的上轎,上馬車的上馬車,在前面引路,一行人等向着信陽城奔去。
李清這一次來信陽,的確是一個幌子,他真正的目的地是與信陽交界的復州,來信陽巡視只是掩衆人耳目罷了,而茗煙早已在信陽等候着他,他籌謀已久的西聯室韋人的謀劃,茗煙已拿出了完整的行動計劃,這一次他來,便是要正式實施。
李清並沒有住進駱道明已打掃乾淨的縣衙,而是住進了信陽一個富豪崔義城的家中,這讓信陽的士紳們對崔義城分外眼熱,看這架式,崔義城老早就和李清有聯繫,否則在今天的接風宴上,李清不會對他分處客氣,竟然還敬了他一杯酒,看來以後得和這崔義城多多交好了,有了李清這座大靠山,他以後在定州還不橫着走啊。
駱道明卻是心生疑惑,這崔義城是李清在定州當政之後纔在信陽置辦下這偌大的產業的,而且據他所知,這崔義城卻是復州的一個大鹽商,在復州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與李清聯繫上不是什麼希奇,但作爲一個商人,爲什麼在定州有了這麼大的靠山,這幾個月來卻從沒有和自己知會一聲呢?只要他滋一聲,自己於情於理也會給他幾分面子的。
李清卻沒有理會駱明城的不解,在吃過接風宴,草草聽完了駱道明的彙報之後,便匆匆地住進了崔義城的府邸,這更讓駱道明明白,李清此來信陽完全是另有目的。至於是爲了什麼,既然李清沒有跟他講,他也不會蠢得去問個明白。只要李清不是來找他事的,不管做什麼,與他就沒有什麼關係了,只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
到了崔義城的府邸,一番洗梳之後,已是神清氣爽的李清坐在房中,在他的對面,赫然坐着茗煙,而李清則正在翻看茗煙交給他的一疊文案。
仔細地看了一遍之後,李清將文案遞給清風,道:“自復州西渡,好是好的,但海上風波浪急,更兼海盜橫行,危險極大,茗煙,你下定決心了麼?”
茗煙笑道:“大帥,我自然是下定決心了,否則也不會請大帥到信陽來,不過這船的問題還要大帥解決啊!”
李清點頭道:“我明白,要盡最大可能地保證你的安全且不受海盜滋擾的話,最好的方案便是弄一條復州水師的戰船出海。我這一次來,就是想解決這個問題,順便也認識一下復州的主人啊!”
茗煙笑道:“看到大帥在崔義城府裡接見我,我就知道大帥已是胸有成竹了。”
“嗯,崔義城是復州大鹽商,這你是知道的,我定州不許私人販鹽,但卻將所有的進鹽買賣都交給了他,由他將鹽自復州運來,交於定州府衙,這是一獨門生意,他自然是要着力巴結的。”
“自古以來,鹽便是暴利,復州這許多鹽商,大帥卻將供給一州的食鹽都給了他一人,他能不着力討好麼?恐怕這宅子也在您的名下吧?”
李清一笑,“那你可猜錯了,這宅子卻是他送給清風的。”
茗煙擡頭看了一眼一邊的清風,對方笑意晏晏地正看着她,茗煙心裡一怔,清風看似人畜無害,但心思厲害的很,只看她籌建統計調查司時的手段便可知一斑,利用原定州暗影系統將架子搭起來後,不動聲色地在短短的時間裡,便讓定州暗影所有人全都靠邊站了,完全被排斥出了定州情報系統,不然自己也不會被逼無奈,只能西渡而去,別闢蹊徑。
說話間李清派人召了崔義城來,看着屋裡三人,崔義城一臉的謙卑,自己雖然富可敵國,但在這些權貴達人眼中,也算不了什麼,一句話可以讓自己上天,一句話便也可以讓自己下地獄,定州易主,自己見機得快,很快便找上了統計調查司的路子,回報自然是驚人的,所有原來往定州販鹽的人統統被禁絕,只有自己一人得到了獨家專賣,所付出的只是要爲定州按時提供一些有關復州的情報而已。不過清風讓他在統計調查司裡上了名冊,給了他一個名義上的鷹揚校尉的名頭,卻讓他有些忐忑。雖然能做官是他們這些商人一直以來的夢想,但統計調查司是個什麼部門,他也是一清二楚的,這裡頭的水有多深,他根本就探不到底,但商人逐利的思想仍是佔了上風,心想便是成了統計調查司的人,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說不定以後還真能披着這張虎皮,做成更大的事業呢。
所以他進來後,對李清和清風行得是下屬之禮。這讓茗煙很是驚訝。這才明白原來崔義城已上了清風的船。
“說說復州的事吧!”李清讓他坐下,道。
“是!”崔義城欠欠身子,道:“復州大帥向顯鶴是外戚出身,他是當今向皇后的本家,正是因爲這層關係,才成爲復州大帥,本身倒沒什麼能耐,而且極爲貪財,我們復州這些商人可是吃盡了他的苦頭。”
李清笑笑,道:“說重點!”
“復州產鹽,鹽本身利潤極高,但由於是朝廷控制的物資,所以向大帥除了售出官鹽外,更是私下裡發賣私鹽,說起來,我們賣出去的鹽大半都是這些私鹽。這些私鹽發賣出來的價只有官鹽的一半。”
清風微笑道:“崔校尉,看來你在我們定州賺得可不少啊,你給我們的可是官價啊!”
崔義城打了一個哆嗦,李清卻道:“嗯,你得到這些私鹽肯定也付出不少的代價,無可厚非,向大帥如此發賣私鹽,朝廷就沒有察覺嗎?”
“那怎麼會?朝廷的職方司厲害着啦,不過向大帥發賣私鹽絕大部分都流向了向皇后家,更有一少部分進了皇宮,進了陛下的口袋裡,當然不會有什麼事了。”
李清搖搖頭,竟然是這樣,真是不知天啓是怎麼想的,別人偷了他的東西,然後塞一點點好處給他,他居然也就不聞不問了。
“不但如此,向大帥還利用復州水師,向海外販鹽,利潤更高,這一次大帥想利用復州水師,我便想到了這一點,水師經常有船出海販鹽,我們大可以利用。”
“水師已經糜亂到了這種地步?難怪海盜猖獗,屢禁不止。”
“那倒也未必!”崔義城搖搖頭,“水師統領鄧鵬倒是不錯,但這些年來,已逐漸給向大帥架空了,手裡只有一營水師可用,其它三營水師,都是大帥的心腹,他能有什麼辦法,只能是約束自己的親軍,不摻合這些事情。”
李清點點頭,“這倒有點意思,出污泥而不染,這個鄧鵬很了不起呢,這樣吧,崔義城,你能不能替我在淮安府安排一次機會,我想見見這個向大帥。”準安府是復州首府。
崔義城驚訝地看着李清:“大帥,你要去淮安?”
“嗯,悄悄地去,悄悄地回,既然向大帥愛錢,我倒是有法子讓他派人護送茗煙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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