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大楚王朝,早已非立國之初的大楚了,皇室已沒有了當初的絕對權威,數百年來積累了無數的矛盾,也造就了無數的世家豪門,像定州將軍蕭遠山,便出身於齊國公府,而知州方文山卻又是來自豪族方家,眼下大楚各州基本把持在各世家之手,由皇室直接有效控制的州府屈指可數,可謂政令難出京城百里之外,許多州府裡,百姓識得世家之命,卻不知皇室之威,大楚已顯暮色。
定州兵敗,會對蕭家和方家造成什麼影響?方文山不得不慮,其它世家會不會趁此機會發難呢?但現在的方文山顯然是有更讓他撓心的事,眼前的事已將他愁得將一叢美須扯斷了數根,鬢旁憑添了數根白髮,定州已成了戰場前哨,但有二萬定州軍在此,守住定州料想不是問題,但已洶涌向定州城涌來的難民纔是真正令人頭痛的問題。
蠻族在定州外圍燒殺搶掠,這些難民來到定州城,不能閉門不納,否則朝廷的御史一本參上,即便自己仗着深厚的背景,不見得能將他拉下馬來,但灰頭土臉卻是必然,但將這十幾二十萬的難民放進城,如何安置他們卻是極大的問題,不說別的,就是吃的,這麼多人就是喝粥一天總也得幾萬斤糧,定州的義倉支持不了多長時間。
已經陸續有難民抵達定州,想必就在明天,大股的難民潮就將涌來,方文山已將所有的手下都派了出去,設置難民營,粥棚,所有的衙役都上街,預防騷亂髮生。整整一夜都沒有睡的方文山雖然又眼紅腫,精疲力竭,但仍不得不強打起精神,與定州將軍蕭遠山商議定州的防守問題。
全身披掛的蕭遠山走進方文山的議事廳的時候,他剛將一名屬吏打發出去,看到蕭遠山走進來,方文山迎上幾步,“蕭兄,未曾遠迎,尚請不要怪罪,這幾天我這裡太忙了。”蕭遠山拱拱手,“方老弟,你我之間就甭客氣了。”
大楚豪門之間在當朝,矛盾已開始激化,相互之間經常拆臺,但蕭方兩家卻是一個例外,一是因爲兩家本是姻親關係,二是兩家蕭家勢大,方家勢弱,一直是蕭規方隨,像定州,便是二大世家共同把持,是以兩人倒是合作良好,一文一武,倒也將定州經營得井井有條,要不是這一次的大敗,二人倒也稱得上是文輔武弼,相得益彰。
落座之後,方文山沉吟片刻,終於開口問道:“蕭將軍,你一向用兵甚是穩重,這一次爲何出了這麼大的紕露?”
蕭遠山苦笑一聲,“方大人,你是知我的,但這一次卻讓馬鳴鳳害苦了,此次我讓馬副將作我偏師,與我齊頭並進,那料得他居然如此狂枉,以左協三營兵力就妄想偷襲蠻族大營,輕騎而出,與我失去了倚倀,料敵不明,狂妄自大,讓蠻族大單于集結主力擊破,這纔到致草甸大敗。”
“馬鳴鳳?”方文山手一抖,又扯下了幾根鬚子。
蕭遠山憤憤地一捶大腿,“就是他,現在他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假如死了,那也一了百了,但若活着回來,我定不饒他。我真是瞎了眼,挑了這麼一個人作我的副將。”
方文山沉思片刻,道:“蕭兄,此事容後再說,文山今日請將軍來,卻是想問,以兩萬兵守定州,可有恙否?”
蕭遠山點點頭,“大人但可放心,兩萬定州軍雖然野戰不足,但守城卻是綽綽有餘,定州軍鎮,城高牆厚,險峻異常,想要攻克定州,即便蠻兵有十萬之衆,也難攻下,何況,哼哼,蠻兵從那裡變出十萬戰兵來?蠻族舉族動員,恐也只有十萬戰兵,卻又要守老巢,又要防備他蔥嶺關外的室韋人,能有五萬戰兵來攻定州就不錯了。”
“那我就放心了。”方文山吁了一口氣,雖然心中有所料定,但親耳聽到蕭遠山這員老將如此說,這纔將一顆心放到了肚子裡,“如此我就只需安置好進城的難民就好了。”
蕭遠山點點頭:“方兄放心,守城就由我來做,你只需讓我後方無虞就好,草甸大敗後,我已將分駐各處的部隊集結到了定州,這些天,又陸續收攏了前方逃出來的一些潰兵,整編成了一個營,現在定州城內有二萬三千餘戰兵,定可保定州無事。”
“如此,就有勞將軍!”方文山站起抱拳一揖,“值此危難,文山與將軍共擔之。”
蕭遠山舉手行了個軍禮,“方兄放心。”
看到蕭遠山匆匆離去的背影,方文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回到案邊,沉思片刻,提起筆來。
人潮滾滾,看到定州城那高大的城廓出現在眼前,李清長出了一口氣,終於安全了,三天來,他一直提心吊膽,如果在回到定州之前碰上大隊蠻兵,那除了被宰掉,他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出路。腿上的傷早已結了疤,走路已是無礙,相比頭上那依然腫起的大包,李清卻更擔心自己被野狗咬傷的腿,該不會得瘋狗病吧,貌似這病是有很長的潛伏期的。
城上一排排全副武裝的士兵肅立於秋風之中,裝上利箭的八牛弩閃着寒光自城垛間探出頭來,巨大的牀弩讓人望而生畏,一疊疊的圓木壘於城牆之上,如果開戰,那些擂木滾下來,收割得將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定州城門大開,兩排士兵肅立,正在聲嘶立竭地維持着入城秩序。
“難民到城西難民營入住,士兵到城隍廟收容營報到。”
聽到喊聲,李清帶着十幾名潰兵,一路行向城隍廟。那裡,一頂頂的帳蓬已支起,從戰場上逃得性命的潰兵們正無精打采的在臨時營帳前登記。
“姓名,職條。”一名軍官提前筆,看也不看這些神色慘淡的士兵,喝問道。
“李清,定州軍左協常勝營三翼一哨校尉。”
常勝營?軍官一驚,猛地擡起頭來:“你說你是常勝營的?”
“是啊,大人,有什麼問題嗎?”
“常勝營到現在只有你一個人回來!”
“啊!”李清一驚,一營數千人,居然只有自己一個人回來了,猛地想起戰場上那縱橫交錯的屍體,眼眶不由紅了,“我也是從死人堆裡好不容易爬出來的。”
軍官點點頭道:“好,回來就好,李校尉,你命真大啊,現在你到新建選鋒營報到。”
李清一愕,“大人,我是常勝營軍官。”
軍官瞟了一眼李清,“李校尉,你是軍官,難道不知大楚軍制條例,常勝營已是全營覆滅,又丟失了營旗,依制,取消常勝營,永不再建,常勝營,已不存在了。速去選鋒營報到。”
“營旗?”李清一愕,忽地想起自己懷中的那面旗幟。
李清站得筆直,伸手從懷裡掏出那面破亂溜丟的旗幟,一抖展開,大聲道:“回稟大人,常勝營軍旗在此,軍旗在,依大楚軍制,常勝營將重建,我是常勝營軍官。”
四周忽地響起一片驚訝聲,一直跟隨着李清的王啓年與姜奎也是愕然,想不到這個李校尉居然將常勝營的營旗帶了回來。
登記軍官霍地站了起來,直直地看着李清,他也是經歷了草旬大戰的,只不過他是定州主將蕭帥的中軍營,而據他所知,長勝營是奉命斷後的,這些天,各營的潰兵都有,但就是沒有長勝營的兵,想必已是全軍覆滅,剛剛聽到這人是常勝營的,已是讓他驚訝,而現在,居然看到這人將營旗也帶了回來,便更是震驚了,一般來說,營旗所在是敵方攻擊的重點,也是敵方必要搶奪的戰利品,全營覆滅之下,依然保存了營旗,在軍中是很罕見的事情。
“李校尉,請稍等。”登記軍官向身邊的一名士兵低語幾句,看着那個士兵飛奔而去,這才轉身道:“茲事體大,我無權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