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之上,火把如繁星點點,將數裡寬的進攻面照得透亮,鎮遼營接替靖海營繼續進攻,從午後直到此時,曾充的進攻從未停止,光滑的沱江江面此時已泥濘不堪,鮮血,泥土混和在一起,被士兵的大腳踩成一團團泥漿。
饒是定州軍精銳,意志被陳澤嶽煉得如鋼似鐵,但在如此高強度地戰事中,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疲憊,只是麻木地揮動刀槍,將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敵人刺倒,砍殺。
自從到了夜間,定州軍的投石機就不間斷地向進攻的士兵投射淋滿了油脂的柴捆,這些熊熊燃燒的柴捆落在沱江冰面上,立即發出哧哧的聲響,雖然不至於熄滅,但說起殺傷,那就可笑得很了。
曾逸揚看到對手在如此的天氣居然妄想用火攻,詫異之餘,也不由覺得好笑,燃燒的柴捆落在江面上,起到的更大的作用倒似在爲進攻軍隊照明,看來對手已是黔驢技窮,無法可施,而且很可能準備的石彈也告盡,只能用這種東西來安慰士兵了。
時近二更,讓曾逸揚振奮的事情終於出現,鎮遼營攻上了江堤,定州軍第一道防線頓時告破,鎮遼營士兵潮水般地涌上了江堤。不需要在仰攻對手,讓曾逸揚大爲興奮,提着刀,親自走向沱江,踏上最前線督戰。
雖然定州軍的裝備極好,頭套,手套,棉衣一應俱全,但在這樣的天氣下連續作戰,寒冷的天氣仍然有着巨大的威脅,一直坐在中軍指揮的陳澤嶽雙腳早已凍得麻木,看着螞蟻一般攀爬上江堤,瘋狂地向着自己最後的陣地涌來的敵軍,心裡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無力感來,敵人太多了,那怕自己給敵人造成了巨大的損失,但自己同樣也承受着重大犧牲,打到現在,自己手下連死帶傷,失去作戰力的士兵已超過一半人了。
敵人數量衆多,無懼這種消耗,但自己還能承受多久,沱江之上的佈置,到如今還毫無反響,不由讓陳澤嶽擔心,這種手段倒底會不會湊效,如果不能成功的話,那今天這裡只怕便是自己的成仁之地。
陳澤嶽不認爲自己有能力堅持到天亮。
沱江對面,曾充看到曾逸揚終於攻破敵軍第一道防線,不由一拍大腿,大叫了一個好字,攻堅戰,最難打的就是第一道防線,特別是今天這種戰場,打破了敵人重兵屯集的第一道防線,便是這場戰事的逆轉點,士氣將大振,進攻的難度開始下降,士兵不用再仰攻,進攻效率也將成倍增加,看來徹底擊敗敵軍未時不遠,站起身來,在原地踱了幾步,再看看黑沉沉的左右,終於下定決心。
“傳令靖海營曾逸飛,調兩個翼,支援鎮遼營,爭取在天亮之前,徹底拿下對手!”曾充下令道。
一隊隊士兵被投入戰場,沱江對面,短兵相接,最前沿的冰雪棱堡之中,定州軍開始了與對手的肉搏作戰,嘶喊聲,慘叫聲,刀槍撞擊聲,不絕於耳,鮮血飛濺,澆在冰面上,還來不及在寒冷的天氣中流動,新的熱騰騰的鮮血便將其覆蓋,不斷有屍體沉重地砸在地上。
陳澤嶽已親自上陣了,帶着自己的親衛,組成了最後的預備隊,那裡的防線出現危險,他便飛奔而上,出現在哪裡,純鋼打製的戰刀早已砍出了缺口,此時,全軍都已陷入了苦戰,各自爲戰,任何命令都已無法得到有效貫徹,拼死作戰的士兵只是爲了活着而戰了,殺掉對手,自己就能多活一刻。
鮮血泥漿覆蓋的江面上,原本光滑的江面,已出現了密如蛛網的裂紋,裂紋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向外擴張,冰面發出格格的響聲,但在震天的喊殺聲中,這微不足道的聲音實在讓人難以察覺。
一隻只大腳踩踏上去,上萬人同時在江面上向前奔跑,更是讓這種裂紋變長,變粗,有些地方開始出現能插下一整支手掌的裂隙。
陣地最後方的定州軍投擲兵,將最後的石彈安上去,絞緊繩索,猛力將石彈發出去,十數發石彈落在江面上,也不管他造成了什麼戰果,這些投擲兵們拔出腰也,吼叫着衝向前面的防線。
一發石彈落在江面上,發出卟的一聲響,居然擊碎了冰面,濺起了幾股水花。一個僥倖躲過石彈襲擊的士兵被冰水澆了一身,他詫異地低頭看去,他睜大了眼睛,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厚厚的冰面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之薄,他居然看到流水。
他張大了嘴吧,卡卡一聲,他的一隻腳猛地踩空,整個人斜倒下去,半個身子都浸到了江水裡,丟掉手中的武器,兩手猛地扒拉住身側的江面,竭力想要爬起來,但隨着他的發力,身側的冰面幾乎同時發出碎裂聲,卟嗵一聲,他帶着無比的詫異,落入到沱江之中。
整個江面幾乎在同一時間,發出格格的聲響,士兵們終於發現了異常,停下奔跑的腳步,看向他們的腳下。
曾逸揚意氣風發,一手執大旗,一手揮舞着大刀,正在鼓舞着士兵們奮通向前,當巨大的冰裂聲響起時,他駭然低頭,卻發現自己正在緩緩下沉,腳下方圓數米寬的冰面四周,出現了一道道不規則的裂隙。
這怎麼可能?他的腦子裡閃電般地掠過這個念頭,這個時節的沱江,爲什麼冰面會裂開?
“將軍,江面破了!”有士兵大聲喊道。
不等曾逸揚反應過來,他已經開始加速下沉,此時江面上,巨大的轟鳴聲響起,原本渾然一體的江面此時正分裂成無數塊,正在迅速破開,佈滿江面的鎮遼營士兵下餃子一般卟嗵卟嗵跌下水面,消失無蹤。
“天罰!”曾逸揚腦子裡忽然荒謬地掠過這個念頭,此時,他的下半身已完全浸在了水中,身邊的親兵正驚恐地叫着向他伸出手來,想將曾逸揚拉上江面,但隨即他們身邊的冰面也在清碎的響聲中碎裂。先一步跌下江去。
密佈江面上的鎮遼營士兵瞬間完全炸了,巨大的恐懼讓他們亂成一團,有的拼命向前衝,有的卻轉身向回跑,擠作一團,隨着他們動作的加大,冰面破裂的速度愈發加快,跌下去的人從開始的一個一個,到現在的整羣整羣。
已爬上岸,正在拼命進攻的鎮遼營士兵察覺到身後的異狀,駭然回頭,卻見到同伴們正在飛快地從江面上消失,冰封萬里的沱江,在這數裡方園內正在碎裂,流水撞上前面的冰面,激起巨大的水花。
恐懼讓每一個人都僵立在當地。
定州軍陣地,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萬勝,威武,萬歲的吼聲瞬時壓倒了所的聲音,已麻木了的定州兵士兵霎時之間,只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一個個從陣地之上躍起,揮舞着手裡的武哭,砍向失魂落魄的鎮遼營士兵。
“老天爺顯靈了!”有人大聲吼道。
這吼聲徹底擊碎了鎮遼營士兵最後的意志,是啊,如果不是老天爺顯靈,要懲罰他們,爲什麼沱江會在這個時候解凍,而且裂冰居然就只在他們進攻的這數裡範圍之內?
滿懷勝利喜悅的曾充在短短的時間內便經歷了從天堂到地獄的轉換,同所有的士兵一樣,他不明白爲什麼沱江會在這個時候裂開,將整個鎮遼營吞噬,看着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數裡寬的進攻正面上,沱江江水露出他的崢嶸,奔騰的江水衝撞在不遠處的冰面上,激起陣陣浪花,他兩腿一軟,坐倒在地上。
天罰麼?這是上天的意志麼?爲什麼爲選擇在這個時候,爲什麼會選擇自己?
對岸,被阻斷歸路,前有咆哮衝殺的定州軍士兵,後有奔騰的沱江江水,絕望的他們丟掉了手中的兵器,跪倒在地,但仍被衝來的定州軍毫不留情地砍番在地。
靖海營士兵兩個翼前去支援鎮遼營,第一個翼已下到江面上,被無情的江水渣都沒有吐一口便吞了下去,第二個翼正準備翻越江堤,變故突生,讓他們驚恐地連連後退。
曾充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從大勝到大敗,這突然之間的悲喜兩重天讓他再也無法承受。
“大將軍!”兩側親衛從震憾中驚醒過來,扶起曾充。
此時,除了對面震天的歡呼聲,喊殺聲,江的這一邊,卻是死一般的寂靜,成千上萬人呆呆地看着奔騰的江水,失魂落魄。
遠處,傳來陣陣喊殺聲,曾充勉力擡起頭,在他的左邊,數裡之外,一條蜿蜒的黑線正奔騰着越過沱江,他的身子一抖,那是李清的親衛營,可是爲什麼,他們合副武裝的騎兵能從容地越過江面,自己這裡卻破冰了呢?
李清的親衛營!曾充突然反應過來,觸電般地跳了起來,大聲嘶吼道:“結陣,結陣!”
越過江面的李清親衛營正迅速地向這邊衝殺過來,數裡的距離,對於騎兵來說,也只不過是幾息時間,魂飛膽喪的靖海營士兵在反應過來的軍官們的指揮下,拼命地向着曾充的中軍旗匯攏,如今的靖海營,士兵散佈得很開,如果被騎兵衝到近前,那就是一邊倒的屠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