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府中將再添新丁,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在整個定州轄下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瀾,於是乎,所有有資格的人再時隔數月,繼爲慶嫣然公主有喜之後,第二次準備爲寶妃賀喜,即便是送禮,也有很多講究,也並不是所有知道消息的人都有資格將自己的禮物送進王府的。
嫣然是正妻,賀禮自然是極爲珍貴的,寶妃在李清後宅之中排名第三,然而在很多人心中,卻並不這麼看,如果硬要給李清的女人來一個排名的話,那麼毫無疑問,清風自然是排在第一的,當然,這一點知道的人並不多。而其她三人,卻不怎麼好分出高下,極少幾位人甚至認爲清風之下,便當是寶妃。那麼,這禮便要送得講究一些,如何即不得罪嫣然公主,又能讓寶妃記住自己,讓很多人傷透了腦筋。
有人歡喜自然便有人憂,只不過歡喜可以看得出,而憂懼則隱藏內心深處,就不爲外人所知了。
寶兒的父親常大寬與繼母吳四娘是第二天方纔得到攝政王府的通報,一得到消息,一家人便心急火燎地趕往攝政王府,吳四娘牽着剛滿兩歲的小女兒,而被李清一紙調令從前線調回定州的吳貴自然也來了。
吳貴從軍以來,一直都很努力,在軍中也從不宣揚自己的姐姐便是寶妃,但無論如何,他在軍中得到的照顧亦不是一般的軍人所能比的,升官速度之快,讓同輩之人瞠目結舌,慢慢的大家便知道了這一層關係,於是閒言碎語便多了起來。
這讓吳貴很是鬱悶,但又無可奈何,雖然自己升官亦是有真功勞的,定州軍體系相當嚴格,軍官升職有着嚴格的規定,否則即便有這層關係,也很難升起來,但吳貴自己也清楚,自己很多功勞是上邊特意安排的,而且只要立下功勞,便會立刻得到回報,這一點同僚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比的。
衛州之戰打完,吳貴已經升到了振武校尉,只差一步便可以跨入將軍行列,這對於今年剛滿十八的吳貴來說,已經是頂天了。和他一起從雞鳴澤軍校畢業的那一屆學員,普遍要比他低了數級。
常大寬是一個典型的普通農民,即便現在已貴爲李清嶽夫,但粗糙的面容,青筋畢露,骨節突出,滿手硬繭的大手都還是顯得那樣顯眼,今天進王府,穿着打扮看起來挺華貴,但只消看到他扭來扭去,不時拉扯衣服的狀況,便知道很不習慣。
寶兒這屋子裝修即便再簡約,也不是他們家所能比的,那怕自己是寶兒的親生父親呢,常大寬仍然很拘謹,特別是在屋外,還有數名侍衛站得畢挺。
相比起常大寬,牽着小女兒的吳四娘便顯得從容多了,小傢伙顯然很好奇,在屋子裡爬東爬西,最後終於攀在桌邊,大吃特吃起桌上的點心糕點,惹來吳四孃的大聲喝斥。
吳貴雖然沒有穿着軍裝,但一看筆直坐在那裡的身形,便知他的狀態了,兩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視,倒似在覲見上司。
常大寬搓手搓腳,臉憋得通紅,半天也沒有講出一句話來,吳四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將滿地亂爬的小女兒塞到他懷裡,自己則拉着寶兒到一側,小聲地詢問着一些細節,淳淳地講着一些初孕時節需要特別注意的地方。
雖然是繼母,但吳四娘與寶兒一直以來卻相處得極好,吳四娘很慶幸當年遇到李清之後,便將寶兒送到了王爺身邊,如今滿門富貴,可以說是都繫於寶兒一身了。
母女兩人說話,那邊常大寬與吳貴便直挺挺地坐在哪裡,倩兒奉上香茶,看到常大寬的模樣,抿着嘴直笑,更是讓常大寬坐立不安,仰脖子便將茶倒進嘴裡,卻是連茶葉也全吞了進去。
“爹爹這一向身體可好?”看到常大寬的模樣,終於和吳四娘講完話的寶兒轉過來,問道。
“好,很好,好極了。”常大寬趕緊道:“身子好,睡得,吃得,就是沒什麼活兒幹,閒得慌,每天上街都有好幾個人跟着,挺不自在,哦,家裡種得菜長勢很好,比街上賣得都好,我今年還養了幾頭豬,養了雞,鴨,長得都挺大了。”
寶兒含笑聽着,臉上露出悠然神往之色,顯是想起當年在崇縣時的狀況,吳四娘趕緊捅了捅常大寬,“今天我們是幹什麼來了,淨說這些幹什麼!”
寶兒笑道:“娘,我就愛聽這些了,在府裡,可是看不到這些的。”
被吳四娘一說,常大寬便又成了鋸嘴葫蘆,閉嘴不言了,只是看着寶兒不停地笑。
“阿貴,回來後還習慣麼?”寶兒看向吳貴。
“起初有些不習慣,現在好多了。”吳貴霍地站了起來,道。
“坐下說話吧,我是你姐姐,可不是你軍隊中的上司。”寶兒抿嘴笑道。
“是!”吳貴坐了下來。
吳四娘牽着寶兒的手,笑道:“咱娘倆兒說話,別理會他們父子了,都跟木頭似的,姑娘啊,你想吃酸的還是想吃辣的啊?酸兒辣女,你可一定要喜歡吃酸的呀!”
寶兒格格笑了起來,“娘,這才一個多月,整日價地一吃東西就想吐,什麼都吃不下!”
“是哦,才一個多月,早了一些。”吳四娘笑道:“不過我家姑娘一向挺掙氣的,一定會替王爺生個大胖小子的。”
寶兒臉上的笑容卻慢慢斂去,思忖了一會兒,慢慢地道:“娘,我卻想生個女兒呢!”
吳四娘訝然道:“姑娘,你怎麼啦?怎麼會想生個女兒呢,可千萬別這麼想,我呀,經常聽說書,都說一入候門深似海,你這可比候門還要深呢,母以子貴,當然是生兒子好啊!”
看看四周,壓低聲音道:“王爺將來可是要當皇帝的人,皇帝后宮那可是佳麗三千,你要是沒有兒子,將來豈不會是遭人欺負。”
寶兒一驚,趕緊道:“娘,別瞎說。”
吳四娘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連連點頭,“對,對,這事兒是不能瞎說。可是寶兒,咱們一定要生個兒子。”
寶兒眉頭皺起,爹孃他們不清楚,而寶兒自己卻知道,自從入府以來,起初便跟着李清在書房做事,李清與大臣談話,向來也不避着她,很多秘辛,寶兒起初是一知半解,但當後來,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王爺現在兩個兒子背後的明爭暗鬥,她也從王爺與路大人的談話中知道一些,這讓單純的寶兒很是害怕。如果自己生了一個兒子,也許到時候,不管她是怎麼想的,都會身不由己地捲進去,而與嫣然公主與霽月夫人不同的是,自己只是小戶人家出身,而嫣然公主不僅出身名門,大周降臣現在在定州身居高位的不少,不論是在軍中還是在文官系統之中,也都有了一席之地。霽月夫人就更不用說了,有一個姐姐,便爲她撐起了半邊天,當真自己生了一個兒子,一旦捲入這個漩渦裡,便是萬劫不復之地。
所以,寶兒是當真盼望自己生一個女兒的。
“生女兒好!”常大寬在一邊突然道。
“你知道什麼!”吳四娘喝斥道,“閉嘴!”
常大寬這一次卻沒有閉嘴,而是爭辯道:“四娘,你沒有看到我們在老家時王老財一家麼,王老財有五個兒子,家大業大,應當說很好吧,但你瞧瞧,王老財老了之後怎麼樣,幾個兒子爭奪家產,打得不亦樂乎,王老財最後可是活活兒被氣死的。而現在,現在我們姑爺豈止是家大業大啊,要是寶兒生個兒子……”
“住嘴!”這一次不僅是吳四娘了,連寶兒,吳貴都齊聲喊了起來。
常大寬立馬緊緊地閉上了嘴巴,寶兒顫聲道:“爹爹,這些話您在外面千萬不要講,不要與任何人講,知道嗎?”
“我知道了,姑娘!”常大寬眨着眼睛,雖然不知道剛剛自己講得錯在那裡,但姑娘既然臉色這麼難看,自己便打死也不要再講了。
“姐姐!”爲了緩解氣氛,吳貴岔開了話題,“我想求您一件事。”
寶兒點點頭,“你說吧,只要姐姐能辦,便一定給你辦好。”
“也不知道爲什麼,王爺突然將我調了回來,調回來後又沒有安排新的職位,我在家已經呆了好幾月了,您能不能給王爺說一聲,還是讓我回軍隊去啊,沒有仗打,我全身骨頭都快軟了,整個人都不得勁兒。”
寶兒沉吟了半晌,才道:“弟弟,有一件事說了你不要生氣。”
“姐姐請講。”
“其實不是王爺要調你回來,而是我求王爺將你調回來的。我跟王爺說,娘只有你這根獨苗,將來是要繼承吳家香火的,戰場之上,兇險萬分,萬一有個不測,豈不是讓娘傷心一輩子,更是讓吳家絕了香火,所以請王爺將你調了回來,你,肯定是不能回軍隊了,我會求王爺給你在定州安排一個職位的。”
吳貴瞠目結舌地看着寶兒,“姐姐,這,這是爲什麼?”
寶兒沉默不語,半晌才道:“這事兒,是姐姐對不起你,但你要相信,姐姐不會害你,這也是爲你好,也是爲我們一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