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打熬,實在是太累了,平素裡十分小心警覺的我,一直到童童不住地呼喊我時,我才悠悠醒來。
我還是在河裡仰面漂着,眼睛甫一睜開,只覺得陽光分外刺眼,等擠了幾次眼睛,略定了定神,又覺天高雲淡,開闊無比。
身上卻是又麻又癢又僵又涼,像是腫脹了一般。
在這深秋之際,中原大地的天氣雖然不寒,但河水在夜裡的溫度卻已低至二十度左右,連續泡上幾個小時,一般人絕對受不了,必定要生一場大病。
幸運的是,我體內有陽極罡氣迴護,一旦外界陰寒,它便自動生暖於周身百骸,護住元氣,得保無礙。
饒是如此,在剛剛醒過來的幾分鐘內,我也覺得渾身的血液像凝固成塊了一樣,好不容易纔慢慢融化開來。
身體一靈動,便覺舒暢,更兼精神已經恢復了過來,力氣也迴轉了九成。想起昨夜裡邵如昕的狼狽,其手下衆人的慘淡,阿秀和我反而安然無恙,逃脫大難,又想起邵如昕對陳家村也無任何藉口再行騷擾,內奸陳法被揪了出來,這都是大快人心的事情。
唯有一件不妥,我和阿秀現在竟都成了“逃犯”。
邵如昕大權在握,在地方上可以便宜行事,甚至連軍、警都可以隨意支配,再加上她那神算無遺的本事,要是鐵了心要抓我和阿秀,我們也難逃她的“天羅地網”。
不過邵如昕自己也說,她並非神仙,卜術雖妙,卻一日不可過三,而且有所限制——或見其人,或聞其聲,或知其姓名、四柱,百里之內,不掩於五行,便卜測無爽。也就是說,凡與她相隔百里之外的人,她便掐指難算。即便是在百里之內,她看不見人、聽不見聲音或者沒有精準的四柱八字信息,也無能爲力。
阿秀不是蠢人,肯定是能逃脫的掉。
至於我,邵如昕雖然知道我的四柱八字信息,但我在數個小時內隨水漂泊,童童又在水下助力,游出去的距離應該也在百里之外了。
即便是邵如昕拼着受傷之軀,率一干受傷部衆,晝夜兼程,沿河追擊,與我相距已不足百里,但我一直都泡在水裡,乃是掩於五行,她邵如昕也算不准我的精確位置。
翻來覆去地思索完畢後,便覺得心中欣慰,只肚子裡有些餓,忍不住動了動身子,道:“童童,不用再管我了。我自己游上岸去,得吃點東西。”
童童應了一聲,隨即潛入水底深處。
我在水裡伸了一個懶腰,然後打了個旋,將渾身筋骨都舒展開來,剎那間受用非常。
就在這時候,一陣喧譁聲猛然傳進了我的耳朵裡:
“哎!動了!”
“老天爺!那不是死人嗎!”
“詐屍了!”
“成了淹死鬼兒了!”
“……”
我不由得愣住,循聲望去,這纔看見岸上不遠處,熙熙攘攘跟着一羣男男女女,一個個都神色慌張地看着我。
其中還有兩個穿着制服,是警察。
我臉色一沉,心中暗道:“這麼快就追上來了?”
正做打算,一個警察忽然喊道:“喂!你是死的還是活的?”
“死的活的?”我聽見這沒頭沒腦的話,又是一愣,再往人羣裡一看,見還有些似是消防隊員打扮的人,在顧盼觀望。
我猛然醒悟過來,肯定是有人大白天看見順水瞟下一個不會動的人,還以爲是死屍,就報了警。
那麼多人都是跟着看熱鬧的,我剛纔醒過來,渾身不得勁兒,又思考問題入神,竟沒有去岸上看。
待消防隊員要過來打撈“屍體”時,我卻思索完畢,動了身子,因此引得岸上人羣驚詫,還有人喊出“詐屍”的話來。
這麼一想,我登時又把提起來的心放了回去,笑着朝岸上的人擺了擺手,然後往岸上游去。
“媽呀!要上岸了!”
人羣裡也不知道是誰,咋咋呼呼喊了一聲,然後帶頭就跑,嚇得衆人都是一蹦三尺高,紛紛欲做鳥獸散。
那兩個警察也有些慌張,可是又不好跟着衆人一起跑,正是滿臉異色,十分窘迫,忽有一人朗聲道:“哪裡詐屍了?讓我去收了他!”
這一聲喊,力道極大,遠遠地傳進我的耳朵裡,竟還有些嗡嗡之聲,顯然是氣出丹田,不是個凡人。
我剛剛爬到岸上,便循着聲音去瞅,只見逃竄的人羣又低眉耷眼地蹭了回來,人羣裡有一人昂首挺胸、器宇軒昂地擠了出來。
這人一走近,首先映入我眼的便是他那一身醒目的道袍——原來是個小道士。
我溼淋淋地站起身來,細細地打量他時,只見他腳踏一雙黑白色百納底布鞋,背上斜插着一柄白毫拂塵,左手提着一尊拳頭大小的紫銅色帝鍾,隨着他走路,正一晃一晃,鈴鈴作響。兩腰側的道袍鼓鼓囊囊,顯見是有不少東西填充,只不知道裝的是什麼。
忽然間,目光掃到他的胸前,只見那裡赫然印着一個太極陰陽圖形,但是卻和我們一般所見的圖形不太一樣,我們平常看見的都是黑白相間、線條分明的圖案,而那個男子胸前的圖案卻像一片緩緩升騰的、虛無縹緲的雲煙水霧,似是什麼標誌,只沒見過。
再觀其相貌,但見寬額之下,兩道劍眉入鬢,目如朗星,眸子裡精芒吐露,顯得魂力不弱,一尊鼻頭豐大如蒜,兩處腮邊圓潤不孤,更兼脣厚齒白,頜下飽滿,膚色白皙,卻是正人吉相。
但這相貌,看上去怎麼這般熟悉,彷彿哪裡見過似的?
這道士已經走近,那兩個民警正看他,問道:“你幹什麼?”
他也不理,直走到距我三尺之地處才停了下來,上下看我了一番,用鼻子使勁嗅了嗅,稍稍皺起眉頭,道:“身上果然有祟氣!”
我吃了一驚,童童的元嬰在我耳朵裡藏着,那確實是祟氣無疑,這小道士竟然能嗅的出來,本事也當真不小。
若是我,還需要以法眼相之呢。
那道士見我沉吟,手猛地一抖,喝了一聲道:“呔!”
這一聲暴喝嚇了我一跳,連帶那兩個警察也忍不住哆嗦,只聽那小道士大聲道:“你是人還是屍魔?是天屍、晝屍還是貪屍?‘鎮屍符’在此!老實交代,否則要你好看!”
我一聽他說這話,猛地想起來一個人來——昔日在蘭考幫助王興強、金源舅甥破除鬼母鬼子過胎一事時,那王興強說他是終南道派玉陽道長門下的記名弟子,曾請來一個師兄來助力,那個人是“終南五行俠道”之一,名字喚作……是了,叫楊之水!
我幾乎可以肯定,眼前這人正是楊之水!
還未等我開口,這道士就拿着“鎮屍符”朝我額頭上貼來了,我急忙一閃,避了過去。
圍觀的人見來了個道士,早已經是裡三層、外三層地聚在不遠處,個個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看,又不敢太靠近,後面的人擠着前面的往前走了,前面的人就回頭罵後面的,亂糟糟的一片,猛然間見小道士動了手,登時鴉雀無聲,兩眼放光的看!見我閃了開來,與那道士“對上了招”,登時齊聲喝了一大彩:“好!”
這聲音炸雷似的,倒把小道士嚇了一跳。
沒能看見熱鬧的人,聽見爆出喝彩聲,更急的抓耳撓腮,又蹦又跳,伸脖子抻頭,恨不得立即變成長頸鹿。
熱鬧有這麼好看?真是閒的!
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對那道士說道:“楊兄弟還是急脾氣,一言不發也要動手?就不怕打錯了人?”
那道士見我躲閃,已經是怒意上臉,正要追擊,突然聽見我說這話,倒吃了一驚,不由得停下動作,狐疑道:“你,你認得我?”
我已經完全肯定他就是楊之水了,大笑道:“昔日殯儀館裡大戰天屍餘不平,楊兄弟奮起神威,三昧火符施展開來,驚天動地!怎麼,現在兄弟落魄了,你就不認得了?”
“啊?哎呀!”楊之水猛地頓足叫道:“你是元方兄弟!”
我拱手一揖道:“正是小弟。”
楊之水慌忙還了個禮,又驚又喜道:“真是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你!你,你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我嘆口氣道:“說來話長咯……”
話音未落,肚子裡忽然“咕咕”作響,楊之水一怔,隨即笑道:“走!請你吃飯去!”
說罷,拉着我就走,口裡道:“我師父也在附近,我們正要去陳家村,現在倒巧了!我帶你去見他,你先換個衣服,瞧這渾身上下溼的……”
聽見楊之水說他們師徒要去陳家村,我吃了一驚,正要問,那兩個民警因見沒什麼大事,此時開口問我道:“你沒事吧?”
我道:“沒事!謝謝了!”
民警說了聲:“不客氣,以後別……”
還沒說完,楊之水拉着我便快步遠去了,圍觀的人羣見沒熱鬧可看,隨即垂頭喪氣地一鬨而散。
路上,楊之水道:“我剛纔嗅着你身上有股祟氣,應該沒有錯,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大老遠的我聽見有人嚷嚷,說河裡漂來了一具屍體,詐了!所以巴巴地跑來看,竟料不到是你!”
我道:“麻煩事有,不過那祟氣另有隱情,對我有益無害——楊兄你剛纔說令師帶你準備去陳家村,是爲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