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這番話說出來,殿內衆人一起呆住,我和楊之水也怔怔地對視一眼,難道我先前猜測錯了?這太虛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大殿內,周興回顧自己下首的一個頭臉白淨的青年模樣之人,道:“老祖,我先前聽孟隆說,您是想讓這裡的村民作爲掩護,然後帶着咱們混進陳家村,趁亂取事。難道不是嗎?”
太虛閉着眼睛,緩緩搖頭道:“當然不是。”
我的心猛然間沉了一下,我真的想錯了!
張壬、李雋、林惠、周興、孟隆以及空空和尚等人相互之間都不解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孟隆忍不住道:“徒孫愚鈍!還請老祖明示。”
太虛閉着雙目問道:“且不說這些,我先問你們,咱們去陳家村幹什麼?”
張壬的深眼窩裡閃着寒光,道:“奪走神相天書!”
太虛又道:“奪走神相天書幹什麼?”
李雋道:“術界人人傳言,天書內含精妙絕倫、神鬼莫測的機要秘術,得之習之可造福蒼生!我天理宗也可趁機一枝獨秀,光耀萬古!”
太虛嘆息一聲道:“可那是人家陳家麻衣派的東西啊。”
林惠道:“雖然是陳家的東西,但是陳家的人卻不能好好利用,那是暴殄天物!以大道來看,世間珍寶,唯有德者、有才者方可據之!老祖以造福蒼生爲念,是爲有德;老祖身懷瑩目奇術,或可讀懂那天書,是爲有才。陳家人要是順道,就該把天書雙手奉上,若是逆道,咱們當然可以替天而行,以霹靂手段犧牲其小家,成就我大家!”
林惠吐沫橫飛,侃侃而談,說的大殿內衆人都興高采烈,我也聽得既出神又憤怒,他一派強盜邏輯偏偏說的義正言辭!
如果我不是受害者,都要起身鼓掌爲他喝彩了!
太虛也忍不住把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細縫,瞟了林惠一眼,隨即又閉上,道:“惠兒說的是我真正的心聲!或許你們認爲我拿天書就是爲了長生不老,但我都一百多歲了,早已得了長生之術,哪裡還會再去覬覦別家的修養之道?我拿天書就是爲了造福蒼生,而非爲一己一私之念!這也是我跟暗宗的晦極、五大隊的邵如昕不同的地方。”
衆人齊聲誦道:“老祖實乃得道真人!我等遠遠不及。”
太虛道:“道不同,不相爲謀。我先前說咱們和暗宗走不到一塊去,甚或,暗宗還有可能成爲我們的敵人。爲什麼呢,因爲晦極也想拿到天書,但他是爲了自己的私慾!還有邵如昕,她想得到天書,更是爲了自己得名得利得權!他們都是小人,是油!咱們是君子,是水!水和油能融到一起嗎?當然不能!”
我心中憤憤罵道:“他們是真小人,你是僞君子!我呸!”
但是聽到這裡,我還是沒弄明白,太虛不去陳家村的原因。
李雋、林惠等人也不甚了了,但又不好明問,只能旁敲側擊地道:“老祖,雖然咱們和暗宗道不同,但是現階段的目的還算一致,敵人是共同的,所以我們想,是否可以與之聯手?”
太虛微微搖了搖頭,道:“我與晦極見過幾次,他臉上帶着面具,身上藏着噬魂鬼草,而且本身技業驚人,我看不透他。再加上你們彙報的所有有關晦極的信息資料,我整合一番,仍然無法得出結論。這是個從頭到尾都神秘至極的人,而且也是個極端可怕的人!所以,我們不能與之聯手。”
這話說的越發混亂,不但我聽得無着無落,殿內的張壬也忍不住道:“老祖,您認爲晦極敢對咱們下手?”
太虛卻沒回答,轉而說道:“我聽孟隆說,血金烏之宮好像也不怎麼聽暗宗的號令了?”
孟隆“嗯”了一聲,道:“據我們查探到的消息,血金烏之宮近來連番對陳家村有所動作,都不是晦極指使的。暗宗與血金烏之宮貌合神離,彷彿已經不存在什麼隸屬關係了。”
李雋微微一笑,道:“不是貌合神離,而是他們已經鬧翻了!”
周興詫異道:“何以見得?”
李雋道:“之前,血金烏之宮的宮主血玲瓏一直在閉關,血金烏的事情都是由血金烏的大長老無着子統御,血金烏併入暗宗,也是無着子的意思。但後來,無着子在伏牛山吃了拜屍教的虧,暗宗宗主晦極明明在場,卻見死不救,無着子已經惱怒在心了。等血玲瓏出關之後,情勢更是大變,血金烏不但開始獨立行事,甚至在名義上也漸漸脫離了暗宗!血金烏勢力日大,晦極這次差不多算是折了一條胳膊!”
太虛道:“話說到這裡,你們就該知道我爲什麼不去陳家村了。”
我在心中將太虛所說過的話一句句反覆思量,拆開了、碾碎了,再整合,再拼湊,前後貫穿,還是想不出太虛不去陳家村的原因。
楊之水聽得入神,卻也是滿臉迷茫。
至於大殿內的衆人,各個緊緊盯着太虛看,期待下文,顯然也都是在不懂裝懂。
那太虛除了臉上偶爾有些許變化以外,整個身子盤膝坐着,這麼半天來,紋絲不動,彷彿大殿內觀音像下的另一尊雕像似的!
僅僅是這份坐功,就厲害極了!沒有幾十年的潛行練心打磨,絕對做不到。
只聽他緩緩說道:“血金烏爲什麼要脫離暗宗?原因很簡單,暗宗名義上是個組織,其實卻是被晦極明拉暗扯撮合到一塊的烏合之衆,宗內派系林立,都攝於晦極之淫威而不敢不聽命。但晦極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是個極其自私的人!他是爲了自己的目的能不擇手段的人!他對待宗內的人,是當狗當牛來對待的,那些人都是他的工具,爲了自己的目的,他可以隨時犧牲掉自己的工具!你想他以這樣的態度待下,能服衆嗎?血金烏一旦翅膀硬了,能不飛嗎?”
我心裡品味着太虛的話,自忖那面具人好像就是這樣的人。
他誰都可以利用,又什麼都可以拋棄,屍鬼宗是暗宗的成員,可屍鬼王被他親手所殺;木家原本是他暗宗的成員,可是在伏牛山中死傷殆盡,他卻毫無動作;拜屍教的洪不詮對他俯首稱臣,下場怎樣?無着子被老爸、太爺爺、陳漢琪逼得跳崖時,他又在何處?
若我是暗宗的成員,想想也真是膽寒心冷!
而且晦極幾次三番幫我,真正意圖至今未明,思之也令我害怕。
照這樣看來,太虛不與之聯手,恐怕也是怕被他給賣了。
果然,太虛繼續說道:“對於這種人,我們和他聯手,就是與虎謀皮,不但得不到皮,就連骨頭也會被他吞了。那個五大隊的邵如昕,卻和晦極是同一類人。邵如昕對待自己的下屬也是當工具來利用的,有用者留之,無用者捨棄。這份殘忍,實乃真小人、毒女子的行徑!”
邵如昕對待張熙麓、曾子伯、薛橫眉、陳法等人的態度,一一在我腦海中浮現,竟真的與晦極十分相似!
太虛道:“晦極和邵如昕這兩人,對待自己的下屬都那麼殘忍,對待我們呢?對待敵人呢?思之生畏啊!所以,我們不與晦極聯手,不招惹邵如昕。凡是這兩人着力佈局的地方,我們都不去攙和。”
言至於此,我猛然間心底透亮,終於明白太虛爲什麼不去陳家村了!
他怕五大隊,又疑忌晦極,而陳家村的今日局面,正是邵如昕精心佈置的,他太虛要作壁上觀,只攪局,不入局!
我剛想明白,太虛又道:“天書重現人間的消息自五大隊而出,因此術界沸騰,正邪並起,欲於此逐鹿!但很快,天書被邵如昕拿走,陳元方被五大隊抓獲的消息也傳遍民間,不用想,這是陳家散佈出來的。這是一擊高招!術界完全被攪亂了,現在沒人知道天書究竟是在陳家還是在五大隊。而這兩個消息,或許有一個是真的,或許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那怎麼可能?”孟隆失聲而出。
太虛嘿然道:“怎麼不可能?邵如昕這妮子雖小,但是卻有翻雲覆雨之志啊。她的終極目的是將世間所有的玄術秘籍拿到手,將民間的正邪人士一網打盡!散佈出一個假消息,吸引正邪兩路人馬來此紛爭作亂,她豈不是可以順理成章地進行剿除?剿除之後,各門各派的符、咒、書、圖、讖、丹、藥、器、具也可名正言順地被收繳!這個算盤打得怎麼樣?”
這是我先前就想到的,但是卻不如太虛抽絲剝繭想的如此明白晴朗。
大殿內諸人也都聽得一個個目瞪口呆。
太虛不無得意地道:“所以,陳家村的渾水咱們不去淌,只在岸上攪!咱們抓名門正派的人,越抓越能激怒他們,他們就會派出來更多的人,暗宗爲了對付他們,也會傾巢而出,五大隊也自然越發上心,陳家村的局勢就越發收攏不住!到時候,這幾家人馬在陳家村打得人仰馬翻,我們坐收漁利,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