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冢生侃侃而談,舉止從容,但衆人全都如傻似癡了。
曾子仲盯着他呆呆的看了許久,才驚聲道:“伯父,真的是您!您竟然真的還活着!”
青冢生瞥了他一眼,道:“你是子仲!看氣度,山術修煉的很說得過去,剛纔仗劍衝鋒陷陣的無賴樣,有你老子當年的風範!”
曾子仲咧開嘴想笑,卻又愁眉苦臉道:“伯父,既然您還活着,您一定有我父親的消息吧?”
青冢生搖了搖頭,道:“曾老怪的消息我沒有,太虛是才碰上的。我也是數十年隱居山林的人了。”
老舅忍不住插嘴道:“那您是怎麼進來的?”
青冢生道:“被太虛子逼進來的。”
晦極忽然笑了笑,悠然道:“青冢生竟然被太虛子逼入彀中,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青冢生饒有興致地看着晦極,眸子陡的一亮,道:“你我莫非是故人?”
晦極把臉扭了扭,道:“不是。”
青冢生搖了搖頭,道:“不然。你的氣度,你的本事,你的作風實在是很熟悉。彷彿當年……”
晦極淡淡一笑,截斷青冢生的話道:“東木先生多慮了,我是您的晚輩。”
青冢生若有所思地道:“把面具去掉如何?”
晦極道:“去掉面具,難也不難。但是大道倡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的面具去掉了,你們心情暢快,我的心情卻不暢快。如此損人利己的行徑,我想青木先生未必肯做。”
青冢生道:“說得有理。但我對你實在好奇。你怎麼知道我或許還活着?你又怎麼知道我能治好陳元方現在的走火入魔症?”
“哈哈!東木先生也太小看自己了!”
晦極仰面笑道:“想當年,曾天養、太虛子、血玲瓏、青冢生、陳天默、陳天佑六極並立!太虛子,卜家妖孽;血玲瓏,命術邪魅;青冢生,不世鬼醫;曾天養,山門老怪;陳天默,半神相主;陳天佑,逍遙道真!真可謂是妖邪鬼怪半神道真各有所長,叱吒風雲,一時無兩!我雖不才,卻也上通天文,下察地理,中曉人事!鬼醫之能,我怎不知?更何況,陳天佑活着,血玲瓏活着,太虛子活着,您怎麼就那麼容易謝世了?”
青冢生聞言,忽的沉默,臉上似悲似喜,目光遊離,顯見是又憶起了當年往事。須臾,他才嘆息道:“一切風流隨雲散!也只幾十年的光陰,曾老怪失蹤,太虛子敗事,血玲瓏閉關,陳天佑落魄,我成了縮頭烏龜,陳天默,陳天默他……咳!術界何至於凋零如此?”
“老爺爺,您救了我元方哥,術界就能復興了!”
衆人本都被晦極和青冢生的話帶入到懷古追遠的意蘊中,卻突的被這江靈一聲“不合時宜”的話給打斷。
青冢生回過神來,盯着江靈道:“救了他就復興術界了?”
江靈大點其頭,“嗯”了一聲道:“不是有句話叫做‘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麼?現在就要看我們的了!再說,您進來不就是爲了救他的麼?不然您進來幹嘛?”
青冢生忍俊不禁道:“說的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現如今的局勢我也清楚,邵氏手掌廟堂大權,草野之間晦極而道弘,陳元方更是坐斷中原!後生可畏嘛!”
老爸連忙道:“前輩玩笑,愧不敢當。只是元方這症狀……”
張熙嶽道:“東木先生在此,還有什麼可慮的?”
青冢生卻道:“我是有辦法,但是能不能治好,還要看陳元方自己的修行和悟性!”
楊之水喜道:“這就等於說是有救了!元方兄弟的修行和悟性,那是,那是沒的說!”
柳長青也笑道:“東木前輩能進來,也就能出去。不但元方有救,咱們大家都有救了。“
青冢生搖頭道:“我剛纔的話並不是玩笑,我真的是被太虛給逼進來的。我原本縮在觀音殿外東北角的房脊上,以藥霧隱了自己的氣味行跡,與陳元方暗中心領神會。但是等太虛祭出軒轅八寶鑑之後,照的殿內外行蹤畢露,我也藏不住身了。”
太古真人道:“前輩,您的本事不比他差啊?”
青冢生道:“我們幾十年不見,太虛由卜術轉練山術、命術,我幽隱之際也涉此二道,一法通而萬法會。總體上來說,我們還是半斤八兩的。他在殿中與你們爭鬥,耗費功力不少;我在殿外以魂力與元方交通,又暗中搜救元方的一個元嬰屬下,也耗力不少;算起來,仍舊是半斤八兩。但是我卻不妨他驟然祭出軒轅八寶鑑,好生厲害!只耀了我一下,便暈眩半晌!當然,我若是逃走,也可全身而退,但是你們就都走不了了,所以我也只能被迫進殿。”
守成和尚道:“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還是那個觀音殿?”
青冢生點了點頭,道:“從外面看,這裡依舊是一座觀音殿,但是局內人卻已迷失。正所謂黃粱一夢,夢斷古今;軒轅寶鑑,照望無邊。太虛子也不知從什麼地方撈到這寶貝,又學了祭法,弄出來,真是非同小可!咱們陷在局中,無論往何方去,都是一望無際的荒野,永遠都走不到邊。”
老舅道:“這也尋常!我還以爲會掉劍雨刮刀風呢!”
木賜冷冷道:“你難道不會渴死?不會餓死?”
老舅呆了一呆,忽然盯着木賜怒道:“餓死前,我先能吃了你!”
木仙冷笑道:“姓蔣的,你能打過我們父女三人嗎?誰吃誰還不一定吧。”
老舅道:“難道就你爹有女兒,我沒有兒子?”
表哥道:“爸,您別鬥嘴了,有東木先生在呢,他老人家肯定有辦法。餓不死您的。”
老舅登時暴跳如雷,上前揪住表哥的耳朵,把嘴湊上去吼道:“你到底是不是老子生的?你兔崽子站哪一邊的?人家女大不中留,你男大不中留!啊?!”
那聲音,真是震耳欲聾,口水也濺了表哥一臉……
老爸忍不住道:“大哥,東木先生在,你這成什麼樣子?”
老舅這才憤憤作罷。
青冢生笑道:“也是奇了,蔣波凌與我同輩,和這蔣先生一樣,再粗豪不過,但他的兒子蔣赫地,卻是與這位長頭髮的小蔣一樣,外表豪邁,內中儒雅,原來蔣家的性子隔輩傳承的……不說這些閒話了,實告你們,我進的來,卻出不去。”
衆人都“啊”了一聲,呆呆地看着青冢生。
一竹卻道:“東木先生方纔說,‘我若是逃走,也可全身而退,但是你們就都走不了了,所以我也只能被迫進殿’。把這話反過來講,難道意思不是說你進殿之後,我們就可以走得了了麼?”
青冢生只微微笑着,卻瞟了我一眼。
我心中一凜,猛然間想到,莫非這青冢生的意思是……
剛轉過了這個念頭,便聽見晦極道:“東木先生進來只是爲了救陳元方,而此局能不能破,也在於陳元方!”
青冢生頷首讚道:“聰明!”
雖然我方纔也是這麼想的,但是經青冢生確認,還是吃了一驚,我根本不知道這個軒轅八寶鑑是什麼東西,又怎麼破解太虛的法?
正苦於不能說話,木仙已開口問道:“他能破解?連曾老爺子都不能全然認得這鏡子,他纔多大的年紀,恐怕更不知道吧?”
江靈唯恐木仙把話替我說完,也連忙搶着說道:“我元方哥精通的是相術,對山術不那麼懂。”
青冢生笑道:“不需要他太懂!子仲是山術界的泰斗,但是他破不了這個術,不爲別的,只因他缺一個條件!即便是曾老怪親自來了,也破不了,他也缺這個條件。至於缺什麼條件,我先把這鏡子的來歷給你們說了便知。子仲,這是作法用的上古大器具,你知道多少底細,不妨先說說?”
曾子仲沉吟道:“我父親也只稍稍提過幾句,說上古時期,軒轅黃帝曾鑄十五面鏡子,第一面直徑一尺五寸,法滿月之數。第二面直徑一尺四寸,第三面一尺三寸……以此類推,其餘的也都是相差一寸,軒轅八寶鑑便是第八面鏡子,直徑剛好八寸。想必也就是這一面了。”
青冢生道:“不錯。古籍中對此鏡也有記載,號稱‘持此則百邪不侵’!此鏡橫徑八寸,鼻作麒麟蹲伏之象,繞鏡鼻而列四方,又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依方布陳。四方之外乃設八卦,卦外又置十二辰位,每一辰位上再設辰畜。而辰畜之外,又置二十四上古之字,周繞輪廓,文體似隸,點畫無缺,今人難以辨識!如此紛繁複雜,以法祭之,則妙用無窮!書中說,‘承日照之,則背上文畫,墨入影內,纖毫無失。舉而扣之,清音徐引,竟日方絕’,因此古人有得之者,號稱‘靈境’!”
楊之水聽得出神,忍不住插嘴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照妖鏡?”
老舅笑道:“照屁妖!要是照妖鏡,早先把太虛那個老妖孽給照了。現在照的是咱們,咱們誰是妖?就木賜那個臉,你看不清不楚的,好像是妖……”
木賜只冷哼一聲,也不跟老舅鬥嘴。
曾子仲卻道:“我聽父親說,宋朝的包拯包青天曾經得到過這面鏡子?”
青冢生道:“有關此境的傳說實在太多!稗官野史中確實提及包孝肅曾持此境,白天斷陽訟,夜裡斷陰訟。甚至連冤魂申訴,只要他拿這鏡子一照,就能現身說法……”
衆人聽見這話,都忍不住又去瞧那軒轅寶鑑。
這軒轅寶鑑還是靜靜懸浮在半空中,和之前沒什麼變化,只是現在去看,彷彿多了些不可捉摸靈氣,又多了些陰森森的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