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珞一襲紫色曳地紗裙,白色小花鑲嵌裙角,回頭看向玉卿,一襲白衣,並以白紗遮面,額上繪了紅色火焰形額妝,妖豔美麗,勾起一抹笑意,本不想第一個獻藝,但是,莫不如起個先頭,眨眨水眸,示意其不必緊張。如計劃般圓滿完成,在這圓球轟然崩開,各執紅綢踏向舞臺中心的鼓上,同是拉開紅綢,“盛世太平”幾字躍然衆人視線當中,兩人齊呼行禮。
施禮後,她倆繼續舞動。宇文珞雙腳未穿鞋襪,長裙蓋住雙足,腳踝繫着銅鈴,走路平穩,故而衆人未聽到銅鈴之聲。她微微側目,衝伊人輕輕點頭,緩緩蹲下,見玉卿擺好姿勢,她從腰間拿出紫玉琴簫,藕臂輕舉,放置脣邊,簫聲緩緩響起,似泉水入潭,清澈動聽,一時間,衆人下來,空靈的簫聲在驚鴻臺四周迴盪,伴隨着玉卿腳下的鼓點,相得益彰。簫聲纏綿過後,似春色收斂,萬物沉睡,纏綿悱惻,似幽怨又似訴訟衷腸,恰似千年以來,兩人執手相看,脈脈含情,爲之動容。
宇文珞微微低眸,突然間,猛然起身,以腳步爲拍,銅鈴聲清脆之極,與簫聲纏綿,那一鼓上,玉卿長袖曼舞,三個旋轉,一氣呵成,微微掃過衆人,環視四周,朱脣微啓,勾起笑意。
欒玉卿行禮罷直起身來,二人相視俱是抿脣一笑輕點了頭,藕臂輕舒,浣紗如蝶翼般揚在身側,左臂擡,右臂低垂擺了飛天勢,鼓點聲一響,各種樂器都響了,欒玉卿隨着珞珞蕭音一起,收手旋轉着身子雙手捏成蘭花指從胸口而上攏在頭頂,宮髻上金銀飾物璀璨,十指如一株玉蘭默默盛開,三圈旋轉,紗裙四散開來,蕭音止了,又是片刻的靜,比起先前的急促此刻卻顯得靜的太久,正扣住看客的心理,揪住所有人心神、目光。“叮……”罄響了,一串清脆的叮咚聲傳來,歡快的像是溪澗流水,簫聲嗚咽追隨,一展水袖擰腰躍起,宮女弄月從幕後放飛一羣彩蝶來,初春尚無花香,而她與珞珞身上卻是事先點過香的,於是彩蝶環繞二人,躍起落下的身姿尚在半空便追逐而來,落地了,急行幾步緩住勢子,輕甩浣紗,擰動腰肢遊戲蝶羣中。
月若櫻發覺有人在看着自己,微蹙眉餘光輕掃,卻是看見了那在高位上的向晚晴,憶起那日欒玉卿安然出暴室的事情,心中對其還是有了戒備,想想欒玉卿之所以可以安然出暴室其中定是出了什麼茬子,否則自己不會這麼安全地坐在這裡。那日自己將那玉給了欒玉卿,她知道林夕瑤暴斃,爲了生存定會揭露出自己來,可是向晚晴卻從未爲難自己,她這樣做到底是何意?
月若櫻想着其中的緣由,卻讓自己本來就不平靜的心更加煩躁,水眸看着臺上輕歌曼舞,珞兒的蕭聲和欒玉卿的舞在自己眼前晃着,只感覺有些不適,輕扶額頭,面色看起來十分蒼白。
宮女挽秋看着其輕撫額頭,上前輕扶,關切道:“主子,要不要回鳳凰樓?或者……皇上也沒有下令說讓主子來園會的,爲何就不好好在那修養呢?”
向晚晴聽着挽秋關切的話,心中明白她爲何會如此說,那日的事情至今想起心中依舊是一片苦澀,收起思緒,淡淡的笑容勾起,說道:“挽秋,你說的我都知道的,這畢竟是元年園會,可不是年年有的,如若不來會失禮的。”
尹珏勳看着衆妃嬪開始獻藝,真道是別出心裁,觀那人蕭置於脣邊,悠揚婉轉之聲出,隨其舞動,足上之鈴清脆悅耳,復又想起先前一幕,納蘭常在所獻之藝印象深刻,臺上所舞入眼,而腦中所想確實納蘭常在先前所展示,樂音初綻,伴着啓脣清歌,其亦翩然挽袖,隨她第一闕過半,蘊了墨的筆便精準落下,隨曲中神韻,皓腕微弓,落下的每一筆都是極穩的。待一曲嫋嫋方畢,伊也擱了筆。一汪無際池水氤氳了薄霧,柳枝展了新綠柔柔飄搖,草色遙見如帶着新春氣息撲來,驚鵲啼鳴掠過,聲響竟似在耳畔流連。畫中所呈,與那一曲春光好不謀而合可見其心思,猶記得花園相遇那次,伊所謀略卻是讓自己折服。
眼前二人歌舞交相映,較之納蘭常在琴畫相融皆是別出心裁,尹珏勳腦中浮想伊人所作之畫,不由吟出:“皇風被八表,熙熙聲教宣。時和景象明。紫宸開秀筵。龍袞曜朝日。金爐嫋祥煙。濟濟妃與滕。被服麗且鮮。列座侍丹扆。磬折在周旋。羔豚昇華俎。工饌充方圓。初筵奏南風。繼歌賡載篇。瑤觴欣再舉。拜俯禮無愆。同樂及斯辰。於皇千萬年。”應景應畫,方見得幾人才藝,這後宮中人可是不乏等閒之輩那,他驀然出言,卻還是提及了先前的納蘭常在,可是……他擡眼看了看母妃,未多言只是多向她懷了靠了靠。
納蘭子衿聽到尹珏勳這番語中詩意,輕飄笑意如之芯,螺旋蟠雲之勢,僅言一次其便記下,幾分刮目相望。她文雅婉約似笑非笑,他嬪獻藝無味又是琴舞交融,了無心儀,莫不是自己小瞧去,她們當真緊此而已,面上卻默然不語,轉眸朝茗卉深意一笑,低語:“看來就是緊此了,着園會果然無聊至及,你覺得她們舞姿如何?呵呵,”她輕輕搖頭柔情笑之,復望大皇子與小公主,清朗聲不大,卻清楚清冷而出,泠泠清泉,“大皇子倒是好記性,讓子衿吃驚,衆姐妹才藝出衆,子衿倒不敢恭維,怡笑大方了去。”她頷首回禮禮貌一笑,無視他人,銘脣不語,興趣懨懨無言可說。
可想而知,這宇文珞精心準備的才藝展示,可謂用心頗深,確實獲得旁人的不少讚歎,她剛纔右腳猛然踏了一下,銅鈴叮噹,吹着紫玉琴簫,連續九個胡璇,裙襬激起漣漪,表演完畢走到玉卿的面前,簫音才赫然止住,在玉卿的面前緩緩蹲下,伸出左手在她的面前,示意她的手搭在她的手上,再次祝願:“奴婢宇文珞再次祈願,國泰民安!”
納蘭茗卉坐觀驚鴻臺上繁燈映歌舞,高高的龍椅上,那耀目的明黃隔着燈火輝映,變得有些模糊。她眉梢眼角染着無二的嬌媚,一味笑着,心底恍然生出一種夢裡不知身是客之感,佳人笑,傾城色,這一切,有幾分可透過那雙洞悉天下的眼眸,入得那人心中。
一聲驚響拉回散漫心神,納蘭茗卉一眼望去,眼神落在珞兒身上,裙如薄雲飄逸,一貫清麗裝扮已換成豔妝華服,同平日截然不同的妝容,爲其更添光豔逼人,看着那張明麗的笑靨,心底油然生出幾許複雜。珞兒,你終是要那麼做麼?是不是真的該出手助你?這個賭,你以自身爲籌碼,爲宇文之利,而不顧後宮深水,不知結局亦要一試……我若幫了,自然被歸爲同宇文一道。若是賭贏了,我至多不過是賣了個好人情,可要是敗了呢……
簫聲靡靡撥人心絃,殿中麗影身姿撩人,空氣中瀰漫着絲絲異香。納蘭茗卉看着眼前之景,忽而憶起當日殿試之時,與子衿兩人亦是如此相攜獻藝。如此熟悉,卻是陌生,我與子衿、珞兒與表姐。其實,世家一系,早就綁在一起了吧……她暗暗思忖之間,身側子衿泠音入耳,點點不屑,如她以往那般。
納蘭茗卉擡袖掩脣,抿脣輕笑道:“他人舞姿如何又怎是我等說了算的,不過,現下起舞的那位,自然是不會差的。”說完,她微微垂下眼簾,指尖碰上裙上銀絲織就的菊瓣,一下下輕撫着,擦磨出若有若無的熱意,心想:欒氏雖不姓納蘭,但到底是容止一脈,與此宮中理應相互扶持纔是。
欒玉卿左臂長舒,二指尖捻雲紗一段,鳳眸微眨,眉間三紅點如花蕊燈光下閃閃發亮,一步步緩走,彩蝶依舊環繞不散,只因香氣不散,闔目默唸:“奴婢欒玉卿再次祈願,國泰、民安!”
梅映雪勾脣淺笑,靜靜地凝望那似虛幻的景象,與之比起來,自個兒倒是遜色呢,本無心爭彩,如今二人的表演更是出彩,怕是想要比之恢宏卻是不可能的了。
長孫熙瑤無聲地看着園會上的節目,心裡驚豔不已,這後宮的女人不看不知道,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就是不知道若是輪到自己,可否堵得住幽幽衆口,往人叢中後方再次隱了隱,默語:爭吧,爭吧。
宇文珞與玉卿彼此對視,勾起一抹笑意,起身,轉身緩緩走下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而心裡卻暗暗尋思着:自己與她的默契,是該驚歎,還是該悲哀?有一日若是背道而馳,知己知彼,又該怎麼辦?
看向大汗淋漓的玉卿,宇文珞接過宮女伊雪遞來的娟帕,擡手替她拭去汗水,“辛苦了,玉卿。”說完,牽着她的手往座位上走去,而心下甚是糾結,今朝深閨知己,我害怕,明朝路陌……不知道,這個堪稱驚豔的開場,會不會一鳴驚人?要做的已經做了,至於,這塊石頭能夠激起什麼浪花,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亦沉落執緊手中杯,盤算着自己該如何作爲,未曾多言,瞥見一襲華服的伊人驚豔,暗自不住歡喜,欣然一笑,眸輕眯,暗想着這眼前一派盛世,看似帝王家的繁華,是多少人的塵埃莫及,看似太平的背後,殊不知我們付出了多少。
欒玉卿輕搖首,額上細汗被她一一擦拭去,說不盡的感動,原以爲這大好的機會就要毀了,沒想到還有如此轉機,忙吩咐宮女弄月去廂房告之惜星,那地方不宜久待。
“珞珞,換身衣裳去前邊吧,宴會還沒結束呢。”待退到內室,奴婢們捧來衣裳服侍二人換過了,欒玉卿輕聲提議後,與宇文珞攜手往臺前走去。
尹天啓斂眉輕挑,吁氣綿長,於上座觀賞,這聲簫樂啓,靡靡迤邐,垂擡間,驚鴻臺一舞引目,黑眸縫眯,脣畔微揚,又聞勳兒賦詩言,挑脣意味視,眸含笑意,面上稍緩溫玉,待一舞畢,驚豔於色,祈福於耳,心暢,擡袖間,仰首放言:“賞,”朗聲平揚高臺,睥睨之姿,盡顯皇家威儀。
向晚晴有些漫不經心地望着她們,直至身邊人道了句“賞”,方象徵性鼓了掌,笑言:“看來妹妹們爲了今日還真是下足了功夫,本宮欣慰。”她向左側之人盈盈一笑,而後端起茶盞,小茗一口,望了眼臺下。
時近黃昏,緋色漫天,向晚晴見身邊人也有些疲憊,復緩緩道:“陛下要不要先去休息會兒?臣妾看陛下有些累了。”
納蘭茗卉兀自有度嫣然淺笑,眸光飛快掃過主座,聖上看似頗爲愉悅,修儀端靜體閒,顏韶容雅,不帶半分多餘神情,想來也是,居高位者,藏情之深,等閒莫可及,眼前嫣紅柳綠,各色女子具是瓊姿花貌,不知心動、心煩,可有幾人?
納蘭茗卉指尖拂過腰間流蘇,感其柔順服滑,叫人舒寧且安,正是觥籌交錯,盛宴繁華,輕聲笑語,耳邊是女子間低柔嬌音細細,鐘鼓饌玉,仙裾似錦。
待臺上佳人一曲終了,值片刻寂靜,納蘭茗卉宜笑起身,玉體迎風,蓮步移至殿中,繡履遺香,櫻口樊素,啓齒泠言:“茗卉近日習得一曲歌戲,以詩爲歌,以歌爲戲,還有幾分新穎。現下已小有所成,今日慶我大羲開年元春,獻上此藝,亦算圖個熱鬧。”所言方罷,周遭漸漸靜了下來,玉面拂笑,兩頰笑渦霞光盪漾。
納蘭茗卉回步殿中央,煙視媚行,輕顫廣袖,掩映生姿,嚶然起聲,歌唱:“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無樂無舞,一曲清音徘徊殿中,聲繞鳳樑,似歌非歌,似戲非戲,兩相呼應,卻不顯突兀,只別有一番韻味。
納蘭茗卉眼波朦朧,宛如沉醉其中,只心神清明,顧眄各色面容,一一收記心底,嗓音沉轉稍揚,清脆圓滑,垂手忽迢迢,清柔委婉,纏綿悠遠。
“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納蘭茗卉挽碧袖一聲歌,石城怨、西風隨去,滄波盪晚,菰蒲弄秋,還重到,斷魂處,只見她清眸流盼,婉麗嫵媚,一唱復而三嘆。
“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尾音如訴,綿綿斷斷,一曲終了,餘音嫋嫋未散盡,納蘭茗卉斂裾挽袖,雙目澄澈,側眸對上珞兒視線,略作斟酌,緩步上前,盈盈施禮於上。“茗卉技拙,還請諸位莫要笑話。”
尹天啓有感耳畔溫潤,軟香撲鼻,觥籌交錯間黃昏曉至,不覺闔眸輕嘆,面上稍顯疲意,擡手微揉眉心,正欲揮袖離,卻睨那一道亮麗之色,縱使黑眸微挑,那一曲泠音繞,佑大的驚鴻臺爲她一人而止,凝滯的氣息流動於一顰一笑,一舞一顫,心隨伊動,眸之深聚。
待嫋嫋餘音猶徊不去,四寂無聲,尹天啓方擡掌合拍,映那座上明黃,笑睨蒼穹。“納蘭寶林,果是一鳴驚人,”溫藹低笑,卻使那乏染上幾分悅,幾分賞,“獨當一面,不失爲驚鴻藝獻,”緩起身,朗聲溫言,“賞。”
尹天啓睇向身側人,眸笑勾脣,說道:“賞賜就有勞婉修儀,”黃袍隨身轉動,揮袖示意,“朕乏了,你們繼續吧,”語落,方覷一眼納蘭氏,脣染笑意,簇擁離。
“晚晴遵旨,恭送陛下。”向晚晴起身行禮恭送其離去,低眉淺笑,而後轉頭吩咐一遍宮女慕夜,令道:“夜兒,記得今日陛下的賞賜,明日交代內務府,速速落實了。”
“是。”慕夜領命而去,向晚晴復而望了眼驚鴻臺,含笑落座,眸光不定,夜色臨,笙歌起,忽覺這一刻的繁華喧囂不入眼,有的只是先前她們的才藝,她們的動機,她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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