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弘的溫柔注視中,陳容又點了點頭,低低說道:“夢過的。”
“夢中你可歡喜?”
陳容流着淚,哽咽道:“歡喜,怎能不歡喜?”
王弘大是開懷,當下哈哈一笑。他低頭在陳容的額心上啄了啄,臉上的得意怎麼也掩不去。
瘐志瞪着這兩人,嘖嘖連聲,嘆道:“看吧看吧,討得這婦人歡心,都不知此身何處了。。。。。。依我看這小子故意說什麼身無二婦,爲的便是這一刻的歡愉。”
他搖着頭,大發感慨,“當年周幽王爲了博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戲諸侯,現今王七郎爲了得美人一淚,連身無二婦也說得出。都是荒唐之人,都是荒唐之人啊。”
桓九郎也跟着連連搖頭,他凝着一張臉,煞有介事地說道:“難怪世人都說,少年人易被女色所惑,行盡荒唐之事,今日方知,古人誠不我欺。”
這話一出,瀾之哈哈大笑,曬道:“聽九郎這口氣,你已不是少年人了?”
桓九郎一怔,轉眼也跟着他哈哈大笑起來。
夕陽漸下,琴聲淡去。
跳下扁舟,陳容與王弘坐上馬車,離開這片碧水藍天。
陳容偎在王弘的懷裡,不知爲什麼,她的眼淚一直都無法忍住。。。。。。這個做夢也想不到的驚喜,徹底地擊中了她,感動了她。這一刻,陳容直覺得,蒼天對自己太厚愛太厚愛了。明明是偷來的生命,居然讓她遇上了一個愛她的人,更重要的是,這人也是她癡愛入骨的。
人世間,還有比這更大的幸福嗎?
王弘擁着她,低頭微笑着,那笑容中,滿滿都是得意,還有滿足。
當馬車行入官道後,一陣陣喧囂聲開始入耳。開始陳容還無心關注,後來,她無意中一瞅,不由驚奇地問道:“這是去哪?”這方向,分明不是前往建康啊。
王弘淡笑道:“車隊在前方侯着。我歸隱了。”
這個陳容知道,她只是不知道,原來此時便離開建康啊。
她回過頭,望着建康的方向,喃喃說道:“皇室那裡?”
王弘垂眸,淡淡說道:“太后的家族,有不少見不得光的私惡,便是她本人,也有行爲不檢之處。我用那些消息,換她一個不再糾纏。”他微笑地看着陳容,“阿容便是現在被拿到了皇宮,也會有人悄悄把你送到我身邊。”
怪不得了,按他這麼一說,出城時,那守在城門的護衛,純是唬弄他人的擺設了?是了,這交易必是暗底裡決定的,貴族們是不知道的,所以那追查的表面文章還是要擺一擺。
陳容一驚,急道:“你這樣,會不會得罪她們?”
“自是已經得罪。”
望着陳容一臉的不安,王弘低低一笑,他撫着她的眉心,笑道:“傻孩子,得罪又如何?便是對司馬氏來說,我與太后一族結成死仇,也是好事。”
不知爲什麼,他現在不想看到她這般憂慮的模樣了,當下解釋道:“阿容放心,我不會行愚蠢之事。便是我爲了地下暗樁,拋出那王氏嫡子一生纔有一次的集結令,也是自保之道。我這些年來掌管家族武力和暗勢力,很讓人忌憚,現在我用掉這個令牌,足以表明我確是心灰意冷,一心一意只想歸隱。”便是那橫死的建康王,也是他所殺的。他都要退隱了,怎能容忍那侮辱他婦人的人,依然逍遙於世?好笑的是,世人雖然紛紛藉此事攻擊於他,可真正相信是他下手的人,卻沒有幾個。
畢竟,建康王這些年來,得罪的人太多了。
王弘捧着陳容的臉,在她的眉心上啄了啄,輕輕說道:“你別在意剛纔那桓九郎所說的,我沒有那麼大野心。。。。。。我輩行事,隨心所欲。時機到了必須出仕,我也不介意出仕。然而,便是這一生永遠只能當個隱士,也是快樂的。”
他凝視着她,認真說道:“我年不過十九,卻已慣經風波,此心早累。能與卿卿悠遊山水,那是人間至樂。”
他能跟陳容這麼解釋,陳容已很是滿足了,她點着頭,依戀的,歡喜地看着他,眼中隱隱的還有着淚。
王弘看了好笑,正要說些什麼,這時,外面傳來一個熟悉的女子哭泣聲,“足下見諒,小婦人只是聽聞你們前去南陽,想順道同去,尋找我家夫君石閔。還請足下結個善緣。”她哭聲幽幽,光聽其音便很讓人憐惜。
陳容嗖地轉過頭去看向外面。
只見一個婦人打扮的女子,雙手緊緊地攀着一輛馬車的車轅,就是不讓那馬車中人把她推下。這婦人臉洗得乾乾淨淨,哭得也是梨花帶雨,只是一身裳服染滿塵土,還有幾處破爛,看起來十分落魄。
她赫然是陳微。
坐在馬車中的,是一箇中年肥胖的商人,還有一個婦人,以及兩個孩子。
陳微哭得梨花帶雨,那肥胖商人眼睛也不眨一下,他皺着眉頭厭煩地喝道:“我管你尋找誰滾下去,老夫煩着呢”
他重重扯着陳微的手,想把她推下馬車,扯了兩下卻扯不動。當下腳一提,“砰”地一聲把陳微重重踢落在地,直滾了兩滾,重重摔落在官道旁邊的田野上。
陳微好不容易爬起,便是放聲大哭。她一邊流淚,一邊小心地擦拭着臉上的泥土。
見她這個時候還在維護儀容,那婦人同情地嘆道:“說不定是好人家出身,夫主,不如?”
她還沒有說完,那商人便哧笑道:“什麼好人家的婦人?這十數天,她天天守在這裡,見到前往北方的車隊便要上來。一會說是去莫陽,一會說是去南陽,有時還說是去洛陽現在還敢說石閔是她夫主了。呸,這般日夜宿於荒野的婦人,肯定是一娼婦。石閔那廝便是做了胡人家奴,也是個鐵血漢子,他怎麼可能有這等娼婦女人?再則,石閔的出身再不光彩,他的所作所爲還是讓人敬服的,萬不會讓這等娼婦毀了名聲去。”
那婦人聞言,點了點頭,收回了同情的目光。
望着那車隊離去,陳容又看向哭得梨花帶雨的陳微,呆呆說道:“她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她看向王弘,有點失落,也有點滄桑地說道:“她父兄還在,家族也在,爲什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王弘淡淡的聲音飄來,“她曾借我的名義害你。”
只是一句,陳容便馬上明白了。王弘在這件事上,動了手腳。她擡起頭來愕愕地看着他。
見到陳容一臉的驚愕和失落,王弘搖了搖頭,嘆道:“卿卿有婦人之仁。”
他瞟向陳微,“這婦人能忍,能狠,能裝,萬不可小看。如果你不忍,可以給她一個痛快。”
陳容想了想,終是搖了搖頭。
王弘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他側過頭打量着陳微,突然說道:“聽聞當**本準備嫁給冉閔,只是恰逢他納了此婦,你便絕了那心思?”
陳容哪裡想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當下她點了點頭,道:“是。”
王弘啞然一笑,他慢慢說道:“冉閔若知此婦是這般性情,必然悔之莫及。”
陳容點了點頭,她也是滿腹疑惑,輕聲說道:“我一直以爲,她癡愛冉將軍,可現在,我真看不懂她了。”
“有什麼看不懂的?少女嚮慕英雄,懵懂之時,自以爲可生死相付。然這種嚮慕之心最是易醒。”頓一頓,他冷笑道:“何況,這婦人本不是純良之人。她夢醒之後,只會擇利而就,爲了達到目的便是殺了曾經嚮慕的丈夫也可。阿容莫不是以爲,這天下間的婦人都和你一樣癡傻?”
陳容卻沒有心思在意他的戲謔,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陳微,想道:是這樣的嗎?前一世,我原來是敗在這樣的陳微之下嗎?
縱使前世事已如夢中,可她現在想來,還是恍恍惚惚。
陳容卻不知道,前一世,她死後不過一年,外出征戰的冉閔便被陷入重圍,五個月消失全無,衆人都以爲他已戰死。那時已是冉閔妻室的陳微,在聽聞他已死去的情況下,以極其狠毒的手段殺死了冉閔的妾室,特別是那個盧美人,更被她折磨了七天七夜才喂狗。在第三個月時,自以爲完全掌握了內宅的陳微,與一護衛開始戀姦情熱。
險勝得歸,風塵僕僕的冉閔在歸家後,得知這一切,當下一劍把陳微了結了。後不久,他又娶了一門妻。
正如王弘所知,這世間如陳容那麼癡傻的婦人極少極少。冉閔那一世,真正愛他的,也就是陳容一個。其餘的,不過是各懷目的而接近他。
這浮華世間,哪有這麼多情情愛愛,真心不悔的人?
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跋涉,陳容和王弘來到了此次歸隱的目的地——南山。他們到達時,王弘的好友已擺好宴席,浩浩蕩蕩地前來迎接。
剛一入府,陳容便被那些站在院落迎接的人給驚住了。
她望着他們,低叫道:“是大兄他們”那站在人羣中,與她一般含淚而笑的,可不正是她的親人們?
陳容轉過頭,看着身側的王弘,揚着嘴角輕輕說道:“七郎,多謝。”
王弘淡淡一笑,溫柔地說道:“卿卿何必說這謝字?你我既要歸隱,自當處理好一切身外事。去與他們說說話吧。”
“是。”
陳容應了一聲,快樂地跑了過去。
陳家大兄等人也急急迎了上來。見過陳容後,陳家大兄轉過身,朝着王弘的方向深深一揖。然後,他轉頭看向陳容,抹着眼淚說道:“阿容,那毒婦前幾日被我親手殺了”
一旁的平嫗接口道:“幸有七郎,那毒婦便是被七郎擒來的。女郎你知道那毒婦說什麼嗎?她大罵你大兄,說什麼她與一個叫什麼的族兄在你大兄還沒有來時就相好了,還說什麼要不是那族兄突然沒了音信,她也不會嫁給你大兄。她還說啊,早知如此,她便應該聽那族兄的,一把砒霜毒殺了你兄長。對了,前世日子在建康時,七郎還請了原大夫給你大兄看過病呢。那原大夫說了,你大兄並無疾患,好生休養活個幾十載並無問題。還有還有。。。。。。”
在平嫗滔滔不絕地傾訴中,陳容臉孔漲得通紅,咬牙低喝地打斷她的話頭,“她那族兄叫什麼名字?”
前一世,她大兄便是這幾天傳來死迅。原來,她大兄根本不是得病死的,而是被人毒死的這個仇,她無論如何也要報。
平嫗等人見到陳容如此憤怒,先是一怔,轉爾笑了起來。平嫗嘴快,連忙叫道:“女郎休惱,這等事七郎早就知曉了。那姦夫還有那毒婦的兩個兄弟,七郎都殺了。你不知道,當那毒婦看到那三顆人頭時,當場就瘋了。”
平嫗雖然笑着,在說到三顆人頭時,臉上還是露出了不忍之色。
陳容卻是一臉歡喜,她癡癡地看着七郎與那名士談笑風生的背影,低低說道:“他行事,從無遺漏。”聲音中滿滿都是得意和愛慕。
就在這時,說笑着的王弘也轉過頭來。四目相對,兩人同時一笑,這一笑,便如那滿庭春花同時綻放。
這一刻,遠在洛陽的冉閔,正從石虎的病牀前退下。他一出來,石虎的子孫們便紛紛圍上,向這個擁有實權,威望,士卒愛戴的部下獻着殷勤。
與他們寒喧幾句後,冉閔大步離去。他走到火龍馬前,剛要翻身上馬,卻不知想到了什麼,不由怔怔地看向南方。
那方向,有那個婦人啊幾乎是那豔麗的面容剛剛浮出,冉閔便感覺到喘不過氣來。咬着牙,他翻身上馬,在急促奔出的馬蹄聲中,恨恨想道:胡奴末滅,大志末成,堂堂大丈夫,何必做這女兒之態?冉閔,大丈夫當斷既斷,那無情的婦人,你既殺不下手,便忘了她從現在起,你不可再想她
想到這裡,他雙腿一夾,厲聲喝道:“駕——”馬蹄翻飛,載着他追向太陽的所在。這時正是夕陽西下之時,漫天紅光一泄而來,染了他一身一馬。剎那間,馬背上的冉閔,威儀天成,頭頂萬道金光,仿若帝王。
(完結)
歷時近五個月,媚公卿正文終於完結了,全文共七十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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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 番外 冉閔的夢(1)
建康城已然在望。
坐在馬車中,冉閔俊美的臉上全是冷肅,還有不耐煩。
他的薄脣抿得緊緊的,眉峰更是深鎖。角落裡,陳微畏縮地望着他,表情小心而討好。
冉閔漫不經心地朝她盯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千里迢迢來到建康,只是想問那陳氏阿容一句,他明明許了娶她爲妻的,她爲什麼要背信棄義,與那王氏七郎滾在了一起?
那日見到血染白裳的她,聽到她那無情又不知羞恥的話後,冉閔本是想着,這樣一個卑賤的女人,哪裡值得他在意?忘了她吧。
想是這樣想,可不知爲什麼,從不記得夢中情景的冉閔,這陣子一直有做一個奇怪的夢。
在那夢中,他見到陳氏阿容置身於大火當中,那火焰焚燒着她,濃煙滾滾而上。他遠遠見到,大驚失色,牽着一個看不到面目的女子,朝着陳氏阿容衝去。
衝到火堆旁,他一邊令人撲火,一邊叫道:“陳氏阿容,你這是何苦?”
明明他應該心痛的,這樣一個讓他心動的女人,他明明很在意的。可他卻記得清清楚楚,夢中的自己在說出這句話時,既有些許同情,更多的卻是厭煩。
他不但不衝上去把她救出,還這麼不耐煩。這真是難以想象的事。
夢中的陳容,在聽到他的問話後,仰頭狂笑,那笑聲格外嘶啞,瘋狂,她展開雙臂,笑聲彷彿帶着某種哭音。
夢中的他,見到那陳容,當下冷笑起來,他皺起了眉頭,手一揮,冷聲喝道:“既然她想死,便成全她吧。”說罷,他衣袖一甩,牽着那個看不清面目,但氣息很熟悉的女人,大步走開,任由那陳氏阿容被烈焰吞噬。
夢中的他,大步離開,那步伐絕決冷漠,渾然是鐵石心腸。
另一個他卻不想離開。
他盯着那捲在烈火中的身影,心中嘶喊道:“回去,回去!快點回去!”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她要被燒死了
嘶喊是無聲的,饒是他叫得聲嘶力竭,饒是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卻也無法拉回那個走遠的他,更無法撲滅那瘋狂燃燒的火焰。
那個夢太真實了,當他從夢中驚醒過來後,很久都回不過神來。他不斷的喘息着,練了好一會劍,騎着馬狂衝了一陣,也無法讓他平靜下來。
怎麼會有這麼真實的夢?
從那晚後,他又做了同樣的一場夢兩次,在夢中,他一次又一次的目睹,一次又一次的嘶叫,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那個自己,是怎麼絕然無情地離去的
冉閔真不明白自己,平生殺人無數,怎麼就叫這個陳氏阿容給纏住了?放又放不下,還入了夢。
他想,不能這樣,還是去建康吧。去建康找到那個婦人,把心中想要知道的事,都向她問個明白。他相信,他一定問明白了,這藏在心頭的毒蛇便會消失,那噬心的夢,更不會再出現。
也是奇怪,自他下了這個決定後,整個人便是鬆了一口氣,連臉上也帶上了笑容,整顆心也迫切起來,匆匆安排了手頭的事後,他便壓下一切,帶着親衛和陳微趕赴建康。
......
陳微坐在角落裡,她看到抿着脣的冉閔,臉頰的肌肉不時抽動一下,咬了會脣,終於小心地問道:“夫主,你怎麼了?”
聲音嬌柔討喜,帶着無比的關切。
冉涼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瞟了一眼陳微。
盯着她,他目光凝了凝,似乎有一個靈氣一閃而過,可再去捕捉時,卻已不見。
陳微見到冉閔緊緊地盯着自己,按下心中的不安,嬌羞地低下頭,輕輕說道:“夫主怎地這般看我?”
冉閔收回目光,他不是一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那夢中的事,便也拋到了一旁。
車隊入了建康城。
冉閔是已然稱帝的胡人石虎的義子,連姓氏也改成了石。這樣的人,在建康城是不被歡迎的。何況,他在庶民中還有着很高的威望?
因此,一入城,冉閔便戴上斗笠,帶着護衛和陳微,住進了孫衍安排的院落。
他這次來建康有幾個目的,然而最重要的目的卻是,他一定要找到陳氏阿容,問一問她爲什麼要那樣做。
想做就做,他向孫衍問了陳氏阿容的所在。
一問才知道,這女人,她出家了
她竟然成了一個道姑
她怎麼會做成爲一個道姑的?
突然間,冉閔的眼前,浮現了那日相遇時,她血衣白裳的情景,那時的她,笑得那般悽美,那總是妖媚的眼眸中,帶着一種刻骨的傷痛和茫然。
彷彿這天下之大,從無她的安身之所。
冉閔皺起了眉頭。
他盯着孫衍,沉聲問道:“那王七郎呢?他不是得了她的清白嗎?他在幹什麼?”
孫衍苦笑搖頭,說道:“王弘那廝倒是許了她貴妾之位,可她不肯要。”孫衍從來是最瞭解陳容的人,他說到這裡,長嘆一聲,道:“我當初警告過王七郎的,他給不起,便不要招惹她。我知道阿容,她與我一樣,性情剛烈,一旦上心,便是全力以赴。男人要是始亂終棄,她會自殺的!”
男人要是始亂終棄,她會自殺的!
她會自殺的
這句話一出,冉閔便向後退出了一步。
不等他尋思明白,好好的自己怎麼又心痛了。一側的孫衍已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說道:“她現在在西山道觀。”
他欲言又止,好一會孫衍突然說道:“請不要傷害她。”才說到這裡,孫衍想道:阿容便是在悔了將軍的婚,她現在也出家了,將軍沒有傷害她的必要了。
尋思了一會,他心下稍安。
孫衍見冉閔一直不回話,便認真地盯了冉閔一眼,對上他有點迷茫的表情時,挑了挑眉,好奇地問道:“將軍,你怎麼了?”
冉閔搖了搖頭,他走到一側披上外袍,道:“走了。”說罷,他大步離去。
西山道觀很有名,冉閔一會便尋到了。他遠遠地看到那站在林蔭中的妖嬈身段,還有那一襲道姑才着的黃袍時,冉閔突然覺得,腳步很沉,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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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週會每天更新一章番外。
媚公卿 番外 冉閔的夢(2)
他走到她面前,盯着睡眼惺忪,倉惶從岩石上爬下的陳容。盯着她那倉惶的表情,因相見的喜悅和渴望在消去,他低沉冷硬地問道:“不敢看我?”
這個令得他魂夢都不曾安寧的婦人,突然露出一抹笑,她反問道:“陳微呢?將軍前來,怎地不曾帶上她?”
“陳微?”
冉閔簡直覺得不可理喻,這個陳氏阿容,她這麼在意陳微做什麼?不過是個妾而已。
他忍着不解,也忍着被毫無羞愧的陳氏阿容的羞辱,問道:“你爲什麼出家?”
這麼一個尋常之極的問話,她卻是吃吃笑了起來。她笑得那麼歡,眼神中帶着嘲冷,帶着愚弄。
在他無法壓抑自己暴怒的火焰時,陳容重重用衣袖拭着淚水,說道:“積了兩世......終於舒服了。”
他沒有在意她這句話,他只是問道:“你笑什麼?”他問這話時,鬱火在胸口燃燒。
再一次,她答非所問,“我恨陳微。”
她說,她與陳微,不可戴天!他納了陳微爲妾,所以,她永遠永遠也不可能再與他有任何糾葛!
與上次一樣,這一次,冉閔依然被陳容激怒了,有那麼片刻,他真想親手扼死這個不知死活,不知感動的女人。
最後,望着她施施然離去的背影,冉閔放聲狂笑。這個女人令得他從洛陽趕到建康,這個女人,令得他堂堂大將軍小意相求,這個女人,明明許了婚約的是他,她卻爲了那王七郎,在自己面前百般掩飾,百般維護。
什麼時候,他這麼可笑了?爲了一個這樣的女人,丟盡了顏面,嚐盡了羞辱!
冉閔是一個人回去的。來到這道觀時,他是帶了陳微的。
回到孫衍拔給他的院落,冉閔足足練了五個時辰的槍。他心中有一團火,一團無法發泄,一團恨不得焚盡一切的怒火。
一次又一次的汗如雨下中,他忘了時間流逝,忘了陳微回到房中,忘了時間已到深夜,進入凌晨。
直到累極,他才無力地坐倒在臺階上,拄着槍休息一下。
也許是太累了,他坐下不久,便再次沉入了夢鄉。
夢中,他在大婚。
他一襲新郎袍服,對面坐着一個新娘袍服的女人,女人正含情脈脈,楚楚動人地瞅着他。
這個女人與以往夢中出現時一樣,面目模糊,他看不清切。只是從她的一舉一動中,他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兩人喝過交杯酒後,女人輕倚在他懷中,她摟着他的頸,嬌柔地說道:“奴家有了今天,死也無撼了。”
她含着淚望着他,那眼中盡是滿足,盡是幸福。
女人咬着脣,含着笑淚,又說道:“夫主,阿容雖然狠毒了些,可她還是很可憐的。她父兄都不在了,夫主你又休了她,這讓她無處可去啊。要不,你還是把她當一個妾吧,就放在我的院落裡,這樣我們兩姐妹,也有個照顧?”
她的聲音軟綿綿的,語氣無比體貼溫厚。是的,溫厚,他依稀記得,這個新娶的妻子是個十分厚道的人。便是那陳氏阿容對她做盡了過份的事,她也從無一字惡語,還總是在自己面前爲她寬解。
現在也是,那樣的惡婦,死了都是活該,她還在同情她。
夢中的他皺着眉頭,不耐煩地說道:“談她做什麼?睡吧。”
這個睡字一出,面前的女人飛快地變得嬌羞動人起來。饒是暈生雙頰,她還是怯生生地站起來,給他寬衣解帶。
她的手剛放在他的腰帶上,突然的,紗窗外紅光大作,無數吵攘聲中,一個僕人急急大叫道:“將軍,不好了,夫人,不,那陳氏阿容縱火自殘了。”
自殘?
他大吃一驚,猛地轉身朝外走去。剛走出一步,他新娶的嬌妻急急追來,握着他的手。
兩人一起向那火光燃起的地方跑去。
他看到了那在烈火中瘋狂而笑的婦人。
那是陳容,那就是陳容!
接下來的夢境,清楚無比,分明是他前面做過好幾次的那場大火。
猛然的,冉閔從那真實無比的夢境中驚醒過來。一睜開雙眼,他便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便用衣袖拭了拭。
此時,正是凌晨,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陣陣雞鳴聲。
剛拭了兩把汗,冉閔的動作便僵住了。
明明只是一場夢,可那夢中經歷的一切,直到現在還是清清楚楚。
他站了起來。
呆站着,冉閔一動不動。
那陳氏阿容被自己休了?自己曾經娶了她,卻毫不留情的休了她?不顧她父兄無依,不顧她無路可去?
她那般站在烈火中,那般流着淚癡望着自己,分明是他朝思暮想都渴望擁有的深情啊!
還有那個新娶的妻子,夢中的自己居然被她的話感動了。真是可笑,這天下間,哪有一個當慣妻子的人,願意回過去做妾的?而且,還得與奪了她妻位的人朝夕相處?
那新娶的妻子說這話,明明就是想把陳氏阿容放在身邊,羞辱折磨於她。而自己,居然聽不出?居然還以爲她是厚道?
自己怎麼可能愚蠢至斯?
不,這一切不會是真的!
他怎麼可能娶了陳容,又不珍惜她?這樣的女人,一旦愛上誰,必是全力以赴,在這荒yin的世間,他能遇到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不會珍惜她?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夢!
搖了搖頭,再也安靜不下來的冉閔,提步朝外走去。
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後,天空漸漸明亮起來。
這時,他被一陣梵唱聲驚動了。
回過頭,望着那個在晨霧中的光頭,冉閔皺起了眉頭,他早就聽說過,近十幾年,有一些遠從天竺來的光頭,宣傳着他們信任的‘佛’,還別說,他們的經義,在短短的時間內,已博得不少人的關注。
在冉閔看去時,那光頭也發現了他。
他叫了一聲,“阿彌佗佛!”問道:“施主可是有所思?”
冉閔盯了他一眼,徐徐問道:“若是一人,夢中反覆出現一個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場景,還十分逼真,那是怎麼回事?”
“阿彌佗佛!”和尚雙手合什,道:“生有輪迴,人有前世今生。施主看來是夢到了前世事了!”
夢到了前世事了!
夢到了前世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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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 番外 冉閔的夢(3)
冉閔一震,額頭汗珠涔涔而下,刺痛了他的雙眼,不由自主的,他想起他與陳容初見時,那婦人對他表現出來的憤怒和恨。還有,他曾經把她擄上馬,笑着反覆問她,“我們可曾見過?”“小姑子,我可是得罪過你?”
這兩句已經淹沒在他記憶中的話,不知怎麼的,這時刻如晨鐘暮鼓一陣,重重地敲打在他的心口。
還有,今天在西山道觀時,她說了一句,“積了兩世了。”
積了兩世了
簡單的五個字,令得他眼前一黑。
冉閔劇震之下,向後猛然倒退一步。
那光頭同情地看着他,雙手合什,唸了一聲,“阿彌佗佛”後,朗聲誦道:“前世因,今世果,今世因,後世果……”
在他的禪唱聲中,冉閔轉過身,跌跌撞撞地朝回走去。
直到他走出好遠,那“前世因,今世果”的禪唱還在耳邊縈繞。
這事太荒唐了,哪有什麼前世今生的?他堂堂將軍,平生殺人無數,難不成那些被殺之人,都是前世欠了他,今世送上門來的?
想到這裡,冉閔仰頭狂笑起來。
他的笑聲,驚動了裡面的人,陳微急急跑出來,她扶着門,怯怯地瞅着冉閔,秀麗的臉上全是擔憂和關切。
現在的她,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雲髻欲墜不墜,望向他的眼波中,更是溫柔無限。
看到兀自大笑不休的冉閔,陳微咬着脣,怯生生的,無比關切地喚道:“夫主,你,你怎麼了?”
幾乎是她的叫聲一出,冉閔的笑聲便是戛然而止
他側過頭,一瞬不瞬地盯着阿微。
他盯得太認真,那陰烈的眼神極具威迫性。陳微的臉白了白,強笑道:“夫主看我做甚?”
盯着她不放的冉閔,突然開口了,“你可願與陳氏阿容共侍一夫?”
啊?
陳微張着小嘴,糊塗地看着他。
冉閔不等她細思,便是命令道:“回答我”
“願意,自是願意。”陳微急急地笑道:“夫主是大丈夫,若能娶得阿容爲妻,妾願如奴婢一般的侍侯着夫主和主母。”她回答得很迅速,只是臉上的笑容有點勉強。
冉閔也不停頓,馬上問道:“若是你爲妻,阿容爲妾呢?”
陳微瞪大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地盯着冉閔,不過在冉閔的威逼之下,她哪有心情尋思什麼?當下想也不想地說道:“那,那,阿微太是歡喜了。”她含着淚,哽咽出聲,重複道:“阿微很歡喜。”說出最後五個字時,她有點恍惚,那總是文靜怯弱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猙獰來。
迅速的,她收起表情,含着淚期待的,渴望地望着冉閔。眼神中盡是巴巴地期待。
剛一對上冉閔的臉,她便向後退出一步,小心翼翼地喚道:“夫主,你怎麼啦?”
冉閔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他的眼神很奇怪,彷彿她是陌生人一樣,也彷彿他從來沒有認清過她一樣。他正認認真真地看着她。那可以刺穿人心的眼神,令得陳微沒來由的大慌。
可是,她剛纔沒有說錯什麼話啊?
冉閔還在盯着她。
他問這些話時,完全是下意識的。他下意識地感覺到,也許能從陳微的回答中,得到一個答案。
於是,就在陳微說出“阿微很歡喜,”又露出那抹猙獰時,他的眼前一晃。
幾乎是突然間,那原本出現在夢境中的,原本不存在的那個新嫁娘的臉,與眼前這張臉重合了
真是荒謬,那光頭一通胡話,自己居然相信了,還向陳微問出這樣的話來。
冉閔搖了搖頭,冷着臉向裡面走去。
直到他跨入院落,陳微還靠在門旁,一動不敢動。
不知爲什麼,剛纔冉閔看向她眼神的那種陌生和探究,讓她的心跳得慌。
這便是自己千方百計也要嫁的良人嗎?
自己本來是可以做他的妻的,可他的心被那無恥的**勾起了,他不願意娶自己了,父親說,忘了他吧。
她怎麼忘得了?渡河時相遇,只一眼她便愛慕他了。他是她平生看過的最俊美最有男子氣魄的人。他一揮手,無數士卒凜然應諾,便是那些不可一世的士族,也得賴他保護。
她愛慕他這麼久,纔不要這麼放棄呢。
陳琪跟她說,冉閔不願意娶你爲妻,你要跟他,就得做妾。做妾可是沒保障的,說不定哪天主母就要了你的命。
聽到那話,陳微臉上怯生生的,恭敬地應着,心下卻在冷笑。
主母會要了她的命?
誰是主母?陳容嗎?她那種心思都掛在臉上,一言一行都直接的女人,最狠辣又能怎麼樣?只需跟她說些軟話,時不時地獻些殷勤,她就算不喜歡也狠不下心來。
不知爲什麼,陳微篤定,對付陳容,她有的把握。最重要的一條是,平時需要用軟磨功夫,令得將軍對她生厭。一旦出手,便要如毒蛇一樣讓她無法翻身。
細細尋思了一陣後,她終於下定決心,她要自奔爲妾。
一切如她所願,冉閔納了她。而她的族妹陳容,卻**於王弘。可以說,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只是......。
站在門旁,她呆呆地望着院落中揮劍狂舞的冉閔。看着他,她的眼神中有着冷漠。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也許是回到建康吧。當她發現那麼威風凜凜的冉閔,在建康卻像一條狗一樣東躲西藏着時,她的心變了。建康多好啊,建康的貴族們,薰着最濃的香,穿着最華麗的裳服。車騎雍容,談笑風生,舉手投足都是風流。
相比起他們,眼前這個冉閔就粗鄙多了,簡直就是個鄉下來的賤民
而且,他對自己一點也不好。自己好在也是陳氏的女兒,若是爲妾,若是肯用手段,便是嫁給司馬氏的王也是可以的。想來那些談吐風流,舉止雍容的大貴族,一定不會像他這麼粗暴,從不體諒自己。
自進入建康城的第一天起,陳微便發現,自己悔了。
以前的自己太不懂事了,看到一個冉閔便以爲他是最好的。可事實上,這建康所有的貴族都比他優雅。
她咬着脣,想到那個王七郎。阿容長得那個樣,他都願意許她爲貴妾呢。若是自己,怎麼說都可以在王謝子弟中找到一個比王七郎還出色的男人。自己雖然出身也不是很好,可自己懂男人啊,只要給機會,她一定可以讓男人再也離不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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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番外 冉閔的夢(4)
想是這樣想,陳微咬着脣,還是向院中走去。
不管如何,她已是他的妾了,事實已鑄成。她現在能做的,還是用最大的能力來討好他,得到他的歡喜。除非,有什麼變故發生。
陳微一動,冉閔也動了,他用力地拋開兵器,大聲喝道:“準備熱湯。”
“是。”
回答他的,不是婢女,而是陳微那含情討媚的聲音。可她的小意討好,仍然沒有讓他回頭望上哪怕一眼。
熱湯一會便準備好了,冉閔大步跨入浴殿,三兩下便解去衣袍。
望着他那腰細腿長,完美無疇的陽剛軀體,陳微發現自己那變得冷漠的心,又有點激動了。
她含羞帶怯地向他走去。
小手剛剛拿過毛巾,剛剛跨出一步,冉閔的喝聲傳來,“出去!”
他的聲音很冷,是一種堅硬的冰冷。
陳微一稟,她聽得出那話中的殺氣,那一點遐想轉眼煙散,她連忙低頭退出。
夜有點涼,陳微在院落裡轉動着。今天不止是冉閔心情不好,她也是心情不好。今天見到了阿容,明明她都被逼得出了家,成了道姑了,爲什麼她還是那麼光鮮亮麗,那麼飛揚自在?
她笑得那麼得意,她還跟自己說,冉閔要娶她,便是她失了身,冉閔也願意娶她爲妻。
剛剛想到這裡,陳微那白淨的臉上,肌肉便跳動起來。她咬牙切齒起來。
對陳容的恨,她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第 ,也許是那一次冉閔來到陳府,她們姐妹同時遇到他開始吧。也許,是家族有意把自己許給冉閔,冉閔卻問起了阿容。
她都想不清了,她只知道,她厭惡阿容,她恨不得讓那個女人以最悲慘最殘酷的方式死去!
那樣一個騷媚低下的賤女人,怎麼就讓冉閔和王七郎都這樣沉迷呢?她那樣的女人,本來便應該什麼都得不到。爲什麼她失了貞潔,冉閔還可以不在意?
咬着牙,陳微又想道:氣什麼?便是她嫁給了冉閔,她也有的是法子對付她!
陳微不知道胡思亂想了多久,直到一個婢女過來,輕聲問道:“將軍他,怎地洗了這麼久?”
陳微一怔,她回過神來,轉頭看着沙漏,她驚叫一聲,道:“有一個半時辰了?”
她連忙轉身,來到浴殿外,小心地叩擊了一下,輕輕的,溫柔如水地喚道:“夫主,夫主?”
她連喚了幾聲,都沒有人回答,陳微輕輕把浴殿的門推開。
這一看,她搖了搖頭,笑着說道:“將軍睡着了,不行,這樣會着風寒的。”一邊說,她一邊朝裡面走去。
冉閔睡得很沉,他的眉峰緊緊鎖着,時不時的,那眉頭還跳幾下,臉上的神色,更是轉換着痛苦,悲傷,無力,還有咬牙切齒的惱怒。
陳微呆了呆,她輕輕喚道:“夫主?夫主?”
剛喚到這裡,睡夢中的冉閔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突然的,他大聲喚道:“不,不要——”
這簡直是在吼叫,陳微嚇了一跳,連忙退後幾步。望着重新平靜下來的冉閔,她詫異地想道:他夢見了什麼?
就在陳微尋思時,冉閔突然睜開了眼。
他這眼睜得十分突然,陳微嚇了一跳,不由向後又退出幾步。
不過,冉閔瞪着她的眼神有着茫然,隱隱的還有着悲傷。他空洞地望着她身後,低低說道:“前世因,今世果。那是前世嗎?爲何仿若是今世事?”
他重重地閉上了雙眼。
陳微 小心地走到他面前,低低喚道:“夫主?”
冉閔震了一下。
他慢慢擡頭。
以一種洞察的目光看着她,冉閔低聲問道:“阿微,你家族是準備把你許給我的,可我卻中意了阿容,你恨她嗎?”
陳微怯怯的,溫柔的一笑,說道:“她是我妹妹啊,我怎麼會恨她?”頓了頓,她低下頭,柔弱可憐地說道:“只是有時思量起,會不免有點怨。可我不恨她,真的,我一點也不恨她。她很可憐的,我還有父兄,她連父兄都沒有。”她急急說着,聲音認真而誠摯,那眼神中的軟弱和悲傷,卻讓人沒來由地替她疼惜:看,她都被害成這個樣子了,還一點也不恨。
冉閔盯着她,慢慢一笑,他重新閉上雙眼,喃喃說道:“我真是愚不可及!”
見他突然罵起自己來,陳微又呆了。
她不明白,爲什麼冉閔聽了自己這樣的話,不感動,反而罵起他自己來?
就在這時,她看到一滴淚水,順着冉閔的眼角流下。
冉閔這人殺人無數,剛勇無雙,這世上,誰曾想過他也會流淚?這一下,陳微呆若木雞了。她不敢置信的瞪着他,眨了好幾次眼,才相信他是真地流淚了。
冉閔閉着眼,聲音沙啞,“陳氏是準備把你許我,可彼時婚約未定。阿容她狡黠,趁着我酒醉,用言辭激得我改而娶她。剛剛新婚,我邊奉軍令外出。歸來時,你攔着我的馬,求我納你。那半個月,你曲意奉承,百般溫柔,甚得我的歡心。你言辭裡外,處處都是說阿容的好,可處處都在指她惡毒。恰好這時,我在府門口看到阿容對一個婢女甩了幾鞭子......。我在府中時,幾乎所有的女人都在說阿容的不是,只有你處處維護她。可你每一次說過她的好後,我就更厭惡她了。同樣是陳氏的女兒,她行事剛硬,你則行事小意,不管是婢女還是親衛,都說你的好。那次我朝一個女人多看了一眼,你甚至千方百計地勸她給我做妾。”
陳微莫名其妙地瞪着冉閔,聽着他夢囈般的聲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冉閔沉默了。
直過了許久,他再睜開眼。
靜靜地盯着陳微,冉閔的眼神空洞而蒼涼,“爲何直到此時,我才知道只有她是戀我入骨?除她之外,你也罷,別的女人也罷,不過是精於算計,不過是想從我的身上謀得利益罷了。”
陳微聽到這莫名其妙的指控,不由輕輕叫道:“夫主?”她的聲音中摻雜了委屈和傷心。
媚公卿 番外 冉閔的夢(完)
冉閔沒有理她,他自顧自地站了起來。見到他赤裸精壯,完美得彷彿雕刻出來的軀體,陳微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來。
冉閔溼淋淋地走出浴池,他拿過毛巾,給自己擦拭着身體,一邊茫茫然地說道:“明知不曾發生,可一切歷歷在目。真是可笑,我竟是相信了!”是的,他相信了。不止是他,連陳容也相信了吧?只有眼前這個陳微一無所知,依然在他的面前,僞裝成楚楚可憐的模樣。
曾經,他的阿容,用一把火焚燒在他的眼前!
而他,卻只是不管不顧,還牽着這個陳微的手轉身離去。
那烈火中,她笑得那麼狂,她的心中藏了多少苦?
自己畢生在刀山血海里打滾,最是渴望溫柔和真心。可唯一一個癡情癡意對待自己的人,卻給自己逼得自焚了。
這人世間滄海桑田,轉瞬生死,好不容易有個人把你看得比她的性命還要重,可自己卻被糊花了眼。
他知道,若不是陳微用盡心機地詆譭陳容,他未必不會給陳容證明自己的機會。
可那又怎麼樣?做錯事的始終是他!
是他毀了她,是他令得她無處容身,是他逼得她沒有退路,是他逼着她用最慘烈的方式結束她的性命,以及,她對他的癡戀。
……原來,不是不曾遇到他的虞姬,而是那性格剛烈的虞姬,早在他周圍婦人們的陰謀算計中,給擠兌得沒有活路了!
他明明都一直渴望能遇到,一個剛烈癡情,如火一樣的虞姬啊,可他怎麼就給有些人的眼淚迷糊了心呢?
隨意套上外袍,冉閔大步走出浴殿。不一會,陳微聽到他低沉的命令聲傳來,“準備一下,明日起程。”
明日起程?
陳微大驚:這建康城多好啊,又富貴又安定,她纔不要這麼快就回到那蠻荒的地方呢。
她急急走出,來到冉閔身後喚道:“夫主?”她的聲音溫柔而小意,“夫主不是還有很多事嗎?何必着急呢?”
這時的她,對白日裡陳容要他們速速離去的警告,已置於腦後。事實上,冉閔有危險,與她的干係真有那麼大嗎?
冉閔慢慢回頭。
夜色中,他盯着陳微的眼神冷漠之極,彷彿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也彷彿,她在想什麼,他心中洞明。
在這樣的眼神中,陳微心中大慌,她的頭都低到胸口了。
冉閔盯着她,冷冷說道:“你不必同去。”
說罷,他衣袖一振,大步朝前走去。
陳微呆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連忙追出幾步,急急喚道:“夫主,夫主,”才喚了兩聲,她停下腳步,心跳飛快:不管冉閔剛纔胡亂說的話有什麼含義,他分明已是厭憎了我。身爲一個妾室,被夫主厭憎,那是難以挽回的事啊。
想到這裡,她明明應該恐慌的,可她就是很平靜。不但平靜,她甚至還鬆了一口氣:便是強跟着他,說不定他便把我丟在哪個蠻荒所在,再也不理不問了。我留在建康,這裡有父兄,這裡還有很多很多的貴族。
第二天,冉閔走了。
陳微沒有跟上去。
她回到了父兄身邊,在發現父兄被家族驅逐了後,她連忙回到家族裡。不管如何,她畢竟是陳氏的女兒,再說,家族又不知道冉閔已經厭憎了她,對她還是客氣的。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
後來,陳容被陛下厚愛,賜給了官職。後來,陳容被王弘帶着去了南陽,落入了胡人手中。
後來,冉閔和王弘聯手,救出了陳容。
這一切,陳微都有關注。令她痛恨的是,陳容那個硬脾氣的賤女人,她是越活越風光,而她呢,卻是越活越不被重視。
家族與冉閔聯繫後,得知冉閔已經不要她時,便把她也驅逐了。
她回到了父兄身邊。
可父兄這時,求官處處受阻,餘財又被用得精光。後來,父兄居然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他們商量着,要把她賣給一個五十來歲的商人做妾。
偷聽到這個消息,陳微大驚。這時,她知道王弘失去了他的王氏繼承人之位,他落魄了。
太好了,王弘落魄了,那做過他人妾室的自己,便有接近他的機會了。
她相信,王弘連陳容那樣的騷貨都要,她只要有了阿容同樣的機會,也可以得到他的眷顧的。
於是,她找到了阿容,找到了王弘。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阿容會那麼粗暴,她竟然不怕王弘知道她是個粗魯無禮又低下的賤民,竟然重重踢了她一腳,還令人把她扔出了府門。
接下來的事,便如噩夢一般。
她回到父兄那裡,父兄卻如她是瘟疫一般。甚至,她願意嫁給那商人爲妾時,她父兄都連連搖手,只求她離開。隨即,他們二話不說便把她推出了那個破敗的小院。便是她站在外面淋風淋雨,一連數天也不理不睬。
這其間,她的父兄每每看到她,都是遠遠避開。她如果想靠近,他們便是拳打腳踢,還對着外人說她是個敗壞家風的娼婦,害得她像個過街老鼠一樣被鄰居們驅趕着,連個遮雨的屋檐也沒有了。
死了心的陳微,用話拿住父兄,得到一些銀兩和衣服後,她邊出城了。
她要尋找冉閔。
與冉閔相處了那麼久,她知道,那個男人會同情她,會給她一碗飯吃的。她用上水磨功夫的話,他說不定會重新喜歡上她,甚至,對她像以前一樣珍視,出行都會有派護衛保護脆弱讓人憐惜的她。
她知道他會的,他的性格她一眼就知道。
她沒有尋到冉閔,因爲沒有一個車隊願意載她去北方……直到很久之後,她才知道,早就有人放言,她是一個不守婦道的娼婦,冉將軍恨她入骨,誰若助她,便是與冉將軍過不去。
在荒野中等候了四十又五天,錢財被搶,又被流浪漢凌辱個遍後,絕望的陳微,跟在一個黃牙醜漢身後,入了一傢俬娼院,成了一個下等妓女。
媚公卿 番外 王弘:猶記當年初相見
初見陳容時,王弘是在平城陳府,聽聞這裡一個不過十四五歲的女郎,就捨得放棄家財,他當時便想着:看來是個爽利的女中丈夫。
這平城之地太小,他閒極無聊,便過來瞅上一瞅。
他見到她的。
在他的琴聲中,這個小姑子步履悠閒,木履每一次響動,恰好敲打在他的琴聲節律轉折處,令得那琴聲幾次差點中斷。
這小姑子在顯示她的才華。
這點對王弘並不稀罕,讓他詫異的只是,這個年僅十四五歲,本應稚嫩得很的小姑子,居然有着極妖嬈極誘人的成熟味道。這是很奇怪的事,這個小姑子身上。集中了少女和少婦的美。
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麼,美人他見的多了。他想,這世間最不少的便是美人,何況,以他的身世地位而言,美得不夠的女人,甚至不敢出現在他眼前。
接下來,這小姑子展現了她過人的聰慧,這種與她美豔外表完全不同的聰慧,令得他也罷,滿路的大丈夫也罷,都暗中點頭不已。
真正令他上心的,是那個晚上,那一曲鳳求凰。
席中,他聽到了陳元有意把她許給南陽王的事。
就在這時,院落中傳來了一陣琴聲和喧譁聲。
他走了出去。
他見到了那一輪明月,和那明月下撫琴的美人。
美人彈奏的,正是鳳求凰!
她當着族人,無數丈夫的面,彈奏鳳求凰!
她是爲他彈奏的。在看到他走來時,她擡眸望來,那一瞬間,她的眼眸中閃動着羞澀,害怕,還有卑微和乞求。
只是一眼,她便紅着臉低下了頭。
她說,“琴是俗曲,人是俗人,只有拳拳心意。”這是假話,他聽得出來,她在利用他!這個絕頂聰慧的小姑子,肯定是知道了家族要把她送人的消息,借自己的勢來脫身吧。
可他剛這麼想,這小姑子竟是說道:“千古以來,從來沒有彈奏鳳求凰者,是想做妾的!”
難不成,她還想當他的妻?
這話一出,當下笑聲四起。
鬨笑聲中,喧囂聲中,他看到她低垂的美麗臉孔上,浮出了得意的笑容。他看到她假裝羞澀地朝他瞅了一眼,低頭退去。
他看到了她在衆人的鬨笑中,那孤獨而腰背挺直的身影。
月明如水,春風如綿,這美人兒,美豔如斯,狡黠如斯!
可她把他當成什麼人了?寬宏君子麼?還是,一個正直善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
他望着她那窈窕美好的身段,暗暗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說起來,他長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一個有意思的小姑子了。
一切如他所料,在他的等候中,小姑子忍耐不住來找他了。她堅持說,她喜歡他,可是她配不上他。她說了又說,只是想要他主動替她解圍。
利用自己擺脫了家族的安排,這一轉眼,便想甩開他,便想再找一個好夫郎麼?
這可不行!惹了他,激起了他的興趣,那這個遊戲,便由不得她說終止就終止了。
他望着月色下,她那妖嬈得讓人心跳加快的身影,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摟着她,吻了她。
這吻太過香甜,令得他收手時有點狼狽。
離去時,他想:看來,自己的身邊要新添一個妾室了。
接下來,一切順理成章,他用幾個美人,從南陽王手中救出了她。
………………
他把她完全放在心上,併發誓再也不放手,是他身陷莫陽城,她趕來相救時。
慣經滄桑的他,深深知道,這個世上,人心永遠是涼薄的,誰也不會把誰真正的放在心上,更不用說爲對方付出生命。
至少,他從來不知道,世上有一個女人,會爲他甘冒生命之險!
他不敢相信,無法相信!
可她做到了!
明知必死,明知四面圍城,晉人的丈夫,哪個聽到胡人,不會膽戰心驚?她倒好,居然自投羅網了。
也許,她不完全是爲了他,她還在意孫衍。
但對他來說,這夠了,足夠了。他想,這個女人,他就算死也不會放手了。他要把她收在身邊,讓她享受一世尊榮。
以她卑微的身份,當妻自是絕不可能。不過當一個在他的庇護下的貴妾,過上與她之前完全不同的富貴體面的生活,那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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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不死,他一定讓她富貴一生!
可她拒絕了!
由王氏長輩出面,向她提出納爲貴妾一事,居然被她拒絕了!
聽到這婦人毫不猶豫的拒絕,王弘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他揮手打斷族叔要說的話,笑了笑,想道:看來這婦人還沒有愛上我啊。真是失敗,我都不準備放手的女人,居然還沒有愛上我,這可怎麼行?
機會很快就來了。那一次,她被人以自己的名義騙出城,一夜不歸。
他帶着護衛們,半夜出了城。
他要救到她。
這還是其次,機會難得,他要利用這個機會,得到這個女人的心。
果然。
她感動了。
是啊,想來以她的身份,誰能爲她做到半夜相救?天下間的婦人,都會對救她的英雄感激涕零,她也不會例外。
不,像這種剛烈的,把自己保護得很好的小姑子,她最難拒絕的,便是別人的情義。別人有一分真心,她永遠想以兩分來還報。
她愛上他了。
他清楚地從她的淚眼中,看到了這個孤寂無依的小姑子,那如潮水涌來,無法阻止的感動和愛意。
他想,他得到她了!
這樣固執的婦人,一旦愛上必是難以忘懷的。從此後,她會用生命來愛他吧?
這樣想着時,靜靜地看着她,微笑時,王弘的心裡,卻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縷不自信:愛便是愛了,爲什麼發現自己愛上我,這個婦人會表現得這般孤悽?這麼美好純粹的事,她爲什麼會流着淚?還說出要他從背後給她一劍的話。甚至還說出,只有這一刻,她纔是圓滿的,只要一出去,一切又會回覆到以往。
一個小姑子,怎麼能在這麼心動的時刻,表現得這般孤悽?冷靜?
他想,他有點弄不懂得她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想起這一刻,他才發現,在通過計算,令得她死心塌地地愛上自己的同時,他也淪陷了。
他的心,已亂!
王弘:那一刻,發現愛
生活還在繼續,慕容恪兵臨城下,他再次被困南陽城。
這次被圍十分突然,當得知消息時,他還有幾日時間可以準備離開。可是他不能離開,他是琅琊王七,臨陣脫逃不是他所爲。
可留在這裡呢?無兵無卒無人可用,要擊敗胡人,還真不容易啊。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了冉閔的影子。
在冉閔的身邊,有那個陳氏阿容,他已經視作囊中物的美人。
她言笑晏晏,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側,表情神態,有着做作的溫馴和幹練。
望着冉閔和她漸漸遠去的背影,王弘慢慢一笑,眯起了雙眼。
當天晚上,冉閔再次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南陽城,並出現在他面前。他是來談判的,用他的勢力,換取他日自己的相助。談判是好事,不過,一切得由他主導!
還有那個婦人也是,她怎麼能對自己想近則近,想離則離?她明明愛上了自己,明明讓自己亂了心,怎麼可以這麼若無其事地跟着別的男人?
當晚,他堵去了冉閔的退路,令得他不得不重新跟自己談判。談判成功後,冉閔走了,留下了那個婦人。
他派去的人回來說,婦人也不知聽到了什麼,有點失魂落魄,於是,熟悉他行事作風的僕人把她請回了莊子。
這一晚,桓九郞來了,他們一起服了些五石散。服了這藥,會使人性慾亢奮。他當下喝了幾盅酒後,在外面轉了一圈。微薰的他,來到了一處閣樓。
他見到了一個美得讓人血脈噴張的士身影。是他的婦人,是那個陳氏阿容。她的臉孔有點紅,雙眼亮得驚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水汪汪的,分明不似往常。這樣的她,真是美啊,真是讓人魂魄盪漾的美。
看,她現在還在那裡說,她要嫁給冉閔!
怒火席捲而來,他緊緊地摟着了她,在越來越乾渴中,他的手和脣,不由自主地撫上了這毫無一絲贅肉,完美得讓聖人也會魂消的嬌軀。
他剋制不住了。喘息着,他不停地問她,是否愛他。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樣問。以他的地位性格,既然動了情,便直接上了就是,何必在乎她是怎麼想的?
可他就是想問,這麼個時刻,他就是想知道,她愛他,他是她的唯一!
迷迷糊糊中,他恍惚着覺得,這麼一個讓他期待太久的時刻,如果她的心中不是絕對地愛着他,那將是多麼可笑?
她說了,她說她愛他。
可她同樣說了,她要嫁給冉閔,她在掙扎,她想爲冉閔保持着清白身。
這時,他渾渾噩噩的腦子,明顯變得清醒了,可越是清醒,他便越是憤怒。
他的婦人,他平生最中意最在乎的婦人,怎麼能喜歡別的男人?
是,他是給不起她要的。可他此刻如果放了手,就會永遠失去她,他不能空許這樣的事發生。
再說,天下的女人,哪個不是失了身,便死心塌地地跟着那個男人的?何況她這麼愛他。他相信,她對他的愛,會讓她甩開那些不知所云的胡思亂想,安安心心地當他的貴妾、寵妾。
於是,他在她的身下墊上白緞,留下她清白的憑證。然後,他進入了她。如此消魂,從所未有!
那一刻,太美好太美好,美好得讓他直累到極點,才含着笑睡去。
第二天,她醒來了。
他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到半點笑容。
有的,只是震驚、痛苦、茫然、絕望......。然後,這所有的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她的臉上只有麻木和平靜。
她平靜地問他,將如何處置她。
對上她的表情,他強抑着憤怒和失望,告訴她說,她“仍可做他的貴妾”。他內心知道,也許這個時候,自己應該溫存軟語相對的,可他就是被她的絕望傷到了,就是用這種漫不在意的口吻,告訴了她他的決定。
聽完他的話,她笑了。
笑得那麼妖嬈,那麼冷絕。
這笑容,讓他的心慌亂起來。
她轉身兩個婢女,問起了昨晚的事,她含着笑,雍容的,優雅之極地詢問他們,昨晚是不是給她下了藥。
兩婢給了她肯定的回答。
她再次笑了。
這一次的她,讓他不由自主地按向胸口!
不等他反應過來,她已妖嬈地笑着,拿起了掛在牆上的佩劍,然後,施施然地優雅之極地這麼回手一刺!
“卟”“卟”兩聲長劍入肉的聲音傳來!
極乾脆,極優美的兩下動作,那侍候了他多年的兩婢,便瞪大雙眼倒斃在他面前!
她提着那血淋淋地士劍,優雅地朝外走去。
從來沒有一刻,讓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婦人,如此高不可攀!
這哪裡還是卑微的她?
不,不,這還只是其次,他的心好慌,他好惶恐,他看着她一步一步地離去,看着她絕決地離去,看着她笑得那般妖嬈,那白裳飄然似雪!
突然間,他感覺到,自己的心碎了,碎成了一片一片。他感覺到,一股說不出的痛苦狠狠地揪着他的心,令得他驚惶萬分。
他追上了她。
他無法控制的,惶恐不安地向她問出了一句話。
那句話是什麼,他都不記得了,他只記得,當時,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站穩,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不苦苦地求着她,不去死命地摟着她,不去流着淚,體面全無地苦苦相求。
這些,都是得益於他多年所受的教育。
可是,下一刻,他瘋狂了!
那婦人,她一襲白裳,居然在兩軍對壘時,這般衝向了胡人陣營。
他在尋死!
因他得了她的清白,所以她要尋死!
王弘嘶吼一聲,“不----”
不!你不能這樣對我,你明明愛我的,明明是愛我的!
不!你不能死,我喜歡你啊,我是真心地喜歡你,我能給你富貴體面啊,你爲什麼不像別的女人那樣稀罕?
不!你若死了,我可如何是好!
看着那一襲白影衝向萬軍當中時,他在嘶叫中軟倒在地,久久久久,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這才發現,他離不開她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愛,只知道,如果失去她,他的人生將會殘破不堪!他就算功成名就也沒有意義了。
一切,都會沒有意義了!
他軟倒在地,淚流滿面中咬牙發誓:只要她不死,他在她必在!他愛,她也必須愛!他不放手,她就永遠永遠不要想離開!就算奔赴黃泉,他也會牽着她的手!
從此後,他不允許她的字眼中出現逃離,絕不允許!
孩子
這是南山,素來以風景幽麗,奇秀着稱。難得一個春和日麗的日子,十數個穿着華服的少年子弟,帶着歌伎,姬妾和僕人們,浩浩蕩蕩地走下了馬車。望着眼前幽深不知處的山林,一個白淨秀麗的少年說道:“人與山俱靜,好地方” 他轉向走在右側的一個華服美少年,笑嘻嘻地說道:“蘇竟,聽說你執意來此,便是因此地有你的心上人?” 蘇竟溫柔一笑,他仰望着那層層山林,低聲說道:“心上人?”唸到這裡,他慢慢一笑,神色頗爲複雜。
就在這時,一俊美少年低沉喝道:“走罷。” 他顯然是這些人的首領,一開口,衆人馬上安靜下來,跟在他的後面,順着山道向上爬去。
一邊爬山,少年們一邊談詩論道,倒也頗爲風雅。偶爾有一句佳詞出口,隨行的歌伎們便舉起簫笛,把它吹奏出來。悠揚的樂聲在山林中飄蕩着。 樂聲悠然,笑聲不絕時,一個少年高聲吟道:“舉目湖山皆豔色。”他準備了個十足,卻只吟了這麼一句詩。念出後,他昂着頭,支吾半天,長嘆一聲,轉頭問道:“諸位,下句當是如何?” 他這麼一問,幾個笑聲同時傳出。 而這些笑聲中,一個奶聲奶氣的笑聲,顯得格外刺耳。
衆少年一怔,齊刷刷側過頭去。只見左側的山道中,於層層疊疊的樹葉中,隱約走來一個騎馬的身影。 吟詩的少年雙眼一瞪,喝道:“哪個小兒在此發笑?” 喝聲一落,一個奶聲奶氣的高唱聲傳來,“蒼天不識英雄意,我輩蓬蒿自天真。” 幼嫩的高唱聲飄然而來時,一匹白馬出現在衆人眼前。 本來,衆少年對這個無端發笑的人很是不滿,都帶着些許怒意。此刻一看到這小兒,卻是齊刷刷雙眼大亮。那些歌伎姬妾們,更是低低的歡呼出聲。要不是主人沒動,她們只怕一哄而上了。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兒。這小兒皮膚白嫩,眼神明澈,軒眉水脣,長得極美極可愛。 最令人驚豔的是,他有一雙斜長鳳眼,轉盼之際波光瀲灩,頗具風流**之態。 這麼小的孩子,竟已具有絕代**的美色。最難得的是,美到了極致也就罷了,偏偏這孩子一舉一動,一顧一盼,都極其高貴從容,而且,任何人見了,這絕對不是一種女性的美,沒有人會懷疑他的性別。 竟然在這裡遇到一個這麼美麗的孩童。彷彿這滿山蔥綠,都因他的到來,惹上了幾分瑰麗奇幻的色彩。
衆人看得癡呆之際,那小兒不滿地瞟了一個白眼過來。可他實在太可愛了,這白眼拋得衆女忍不住低笑起來。 就在這時,那吟詩的少年嘿嘿笑道:“原來是個小兒。你又不識詩,拿你大人的詩出來唬我算什麼事?” 那小兒昂起下巴,奶聲奶氣地說道:“誰說我不識詩?剛纔那兩句,本是我自己所作。” 在一片驚呼聲中,小兒卻懊惱起來。他摸了摸自個兒的後腦殼,嘀咕道:“父親說,需要張揚的厲害算不得厲害,我怎麼又忘記謙虛了?” 他的聲音可不小,衆人先是一怔,轉眼鬨堂大笑起來。 蘇竟一直在盯着這小兒,依稀中,他在這小兒的身上,看到了某個熟悉的影子。
在衆人的鬨笑中,他上前一步,關切地望着孩子,溫柔地說道:“這荒山野嶺的,你一小兒怎地獨自騎馬到此?快回去吧,讓你家大人擔心了可不好。”頓了頓,他忍不住問道:“你母親是誰?” 孩子歪過頭,水汪汪的鳳眼滴溜溜轉動着。他朝着蘇竟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恩,是應該回去了。我說了要等父親歸家的。” 說罷,他也不回答蘇竟的話,駕駕兩聲,策着馬向來路返回。 望着小人兒越去越遠的身影,衆婦人這時纔此起彼伏地低叫出聲,“好美的小兒”“也不知是誰家的?”笑聲中,只有蘇竟怔怔地看着那小小的人影,好一會,他搖了搖頭,自失地一笑。
半個時辰後,一輛馬車停了下來,幾個護衛籌擁着馬車中下來的王弘,從另一條山道向上走去。 “郎君?” 見到王弘突然止步,一護衛不解地開了口,同時,他順着王弘的目光朝前面看去。 這一瞟,護衛馬上笑逐顏開,他歡喜地說道:“是小郎。” 一邊說,他一邊控制不住腳步,朝着前方那小小的人影跑去。 小人兒正蹲在樹下,手裡拿着一根樹枝,煞有介事地捅來捅去。 護衛蹲在他前面,細聲細氣地問道:“軒小郎在做什麼呢?” 小人兒擡頭了。對上小人兒這雙波光瀲灩的鳳眼,那護衛不由笑得雙眼都成一條線了,滿滿都是慈愛。 小人兒卻沒有回話,他朝護衛身後的王弘看來。 王弘見狀,慢條斯理地走到孩子面前,居高臨下地盯着他,淡淡說道:“怎地不回他話?”
小人兒瞟了王弘一眼,脆生生地說道:“你急什麼?” 一句話噎住王弘後,他嚴肅地看向那護衛,奶聲奶氣地說道:“我在想事。” 這麼小的人說自己在想事,那護衛有點忍俊不禁。他還在想笑,一側的王弘已開口問道:“想什麼?” 小人兒扁着嘴回道:“不想說。”他瞪着王弘,眼圈有點紅,“你又去玩了?” 他粉嘟嘟的臉雙頰鼓起,那瞪着王弘的眼中晶光閃動。王弘知道,這小子其實是在怪自己沒有帶他也去玩。可這小子從會說話起,便有話也只說半句。 王弘忍着笑,他彎下腰來,一把把兒子摟在懷中。 抱着兒子,王弘嚴肅地說道:“你是男子漢,這麼點小事紅什麼眼睛?” 小人兒白藕一樣的手臂摟着他的頸,他板着一張白嫩的臉,奶聲奶氣地說道:“你一走便是半月,丟下我與母親自個兒玩,我不開心。我問母親你爲什麼不帶我一起去,母親說,你怪我長得不好,丟你的臉,可有此事?”
小人兒問得煞有介事,只是他的話一落地,幾個護衛齊刷刷地瞪向王弘。 王弘一噎,半天沒有吭聲。 小人兒看着他,大力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我對母親說,絕無此事。父親你是嫌衆名士都說,我比父親你長得好,比你少時更有才,你妒忌了,纔不肯帶我去的。” 王弘說不出話了。倒是他的身後,衆護衛都是忍俊不禁。 王弘瞪着兒子,好一會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兒。”小人兒這麼板着臉,煞有介事的模樣,實在可愛透了,他忍不住在小臉上親了一下,解釋道:“也是也不是。軒兒長得太招人,父親既已歸隱,便不想我兒引來太多人關注。”
小人兒低着頭想了想,大點其頭,奶聲奶氣地說道:“是這個道理。母親最笨了,她那麼好看,總說自己長得不好。我比她還好看,她就說我也長得不好。母親真不會說話。” 王弘哈哈一笑,抱着他向前面走去,“是,你母親最笨了。”
孩子(2)
正是春花最好時,處處行人處處景。一字排開的大船上,幾處衣香鬢影,鶯聲燕語。
衆船三前三後,如環星一樣拱衛着中間那隻最爲華麗的船。
“吱呀”一聲艙門打開,兩個俏麗的婢女,扶着一個面目掩飾在輕紗下的美人出了船。
這美人面目不可見,可光是那一雙豔光流轉的眸,那挺直纖細,白細如玉的頸,便可看出她是何等的傾國傾城。
看到這美人走出,一個長相秀麗高雅的少女緩步走來。她長長的裙套在河風中飄揚中,四個婢女連忙上前一步,輕輕提起那裙套。
美人弄到少女向她走來,微微躬身,含笑喚道:“阿塊。”
少女阿塊笑了笑,朝着她上下打量一遍,輕聲問道:“可有不適?”
美人點了點頭,她轉過頭,望着漸漸浮現在視野中的綿綿起伏的南山,呢喃說道:“是累。不過馬上就要過去了。”
少女阿塊瞅着她的神色,嘴角一揚,輕笑道:“是啊,馬上就到了。”她走到美人的身側,與她一樣地望着那南山,眉眼一彎,愉快地說道:“七叔在這鬼地方已呆了十二年了。
十二年遠離建康,不見繁華,他一定很高興看到我們。”
阿塊盯向那美人,聲辛含笑中帶上了戲詭,“謝宛,你是當真傾慕我七叔,還是想爲你的十四姑出一口氣,故意說喜歡他來着?”
美人謝宛聞言,豔色流轉的眸中透過一抹怒意。她瞅向阿塊,緩聲說道:“阿塊,這玩笑不好笑。”
這謝宛只是謝氏的遠房分支,雖是嫡女,其身份比起陳郡謝氏的衆女郎,那是低了一大截,更比眼前這個琅琊王氏的阿塊低了一大截。
可是她此次玉頸高昂,豔光流轉的眼眸中怒意隱隱,整個人既高傲又優雅如仙,哪裡看得出半分位卑?便是王塊一怔之下,也連忙陪笑道:“好吧好啊,知道你是認真的。別生氣。”
見謝宛還有點不高興,王塊連忙轉頭盯着南山,道:“想我七叔何等風流人物?爲了那個什麼也沒有的陳氏阿容,這一隱南山便是十二載......。好在,他現在終於厭煩了那婦人。阿宛啊,你這一次要是讓七叔動了心,我琅琊王氏必不會計較你的出身,立你爲琅琊王七的正妻的。”
她說得好聽,謝宛羞澀的,豔光逼人的眼眸中,卻閃過一抹譏嘲:琅琊王七連陳氏阿容都娶爲正妻,自己的身份怎麼說也比她高貴得多,尊他一個續絃的妻室,那是合情合理!
想是這樣想,謝宛還是輕聲細語地說道:“阿塊的意思,我明白的。”
王塊聞言,輕輕一笑。謝宛見她笑了,也是嫣然一笑。
兩女交談際,舟船如箭般飛馳,這一轉眼功夫,已靠了岸。
馬車迤邐駛出,轉眼間,浩浩蕩蕩,足有二十輛馬車的隊伍便駛上了官道。
來到南山時,正是夕陽西下時。
一行人來到山腳下,馬車已是行不通了。阿塊抑着頭,望着前方濃密的樹林,抱怨道:“七叔也是的,隱就隱觀,非要像那些賤民一樣,半山而居。”
她一邊抱怨,一邊在婢女們地扶持下,順着山道走去。
一行上百人,這般倚着山道而行,倒也熱鬧。
就在人聲喧譁時,突然的,只聽得“嘀、一”地一聲尖銳的脆響!
衆護衛還來不及反應,一支寒光森森的長箭已穩穩地插在了衆人身前!
緊接着,一個奶聲奶氣的尖喝聲傳來,“來者何人?且報上名來!”
喝聲傳出,衆人怔愣間,只見眼前一花,空中似有一物閃過,那速度真是快極,衆護衛急喝一聲,齊齊抽出了長劍。
彷彿是看到衆人的手忙腳亂有點好笑,只聽得空中傳來一陣笑聲。衆人定神一看,只見前方十米處的樹巔上,穩穩站着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男孩一襲黑衣,右手扶着一根黑索,再一定神,衆人才發現,那黑索一直從百步開外的大樹上延伸過來。
原來,這孩子之所以身手如鬼如魅,卻是用了懸索的緣故。
在衆人呆呆地看着那孩子時,幾個女聲同時傳來,“好漂亮的孩子。”“當真琅琊似玉!”“好生華美啊!”
這孩子明明一身黑衣,可他眉目如畫,眼神清澈之極,整個人如玉、雕琢而出,完美得彷彿從畫中走出來仙童。
越是定神看,衆人便越是歡喜。就在他們放下防備,笑盈盈地望着那孩子時,只聽得百步外的樹頂上又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弟弟,這些是什麼人?”
這話一出,衆人齊刷刷看去。轉眼,又是一陣歡叫聲傳來。
阿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笑得雙眼都彎了,她歡樂地叫道:“好漂亮的孩子,是雙胎吧?”
“必是雙胎,一模一樣呢。”
“恩恩,是雙胎。”
那站在百步開外的樹枝上的男孩,也着一襲黑裳,一樣的眉目如畫,如玉雕琢。與站在衆人之前的男孩,赫然長得一模一樣。
王塊笑着笑着,突然瞪大了眼,她盯着這兩孩子,聲音一提,清叫道:“你們可是王凌王夙,我是你們的十九姐姐,從建康來的。”
喧囂聲大作。謝宛的聲音有點顫抖,“這是七郎的孩子?”
王塊站在她旁邊,聽到了她語氣中的不安。當下轉頭看去,盯了她一眼,王塊淡淡說道:“是啊,他們是我七叔的嫡子。”
雖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可那個“嫡”字,卻隱含警告。它是在表明這兩個孩子的身份,也是在表明琅琊王氏對這兩孩子的重視。更是告訴謝宛,就算她真得了七叔的歡心,這兩個孩子的地位也是牢不可破的,她不能枉想。
謝宛垂眸輕道:“阿塊多心了。”
說罷,她再次細細地盯向那兩個孩子。
見到衆人嘻笑着提步上前,十步處的孩子大叫一聲,“站住!通通給我站住!”
他喝叫時雖然中氣十足,奈何人太小,大夥又知道了他的身份,當下都是一笑,然後繼續提步向前。
男孩大惱,他回過叉急急叫道:“哥哥,快發響箭叫大兄過來。”
百步開外的男孩連忙應道:“大兄出外了。”
“那怎辦是好?”
“殺一警百?”
十步開外的男孩歪着小腦袋尋思了一會,大搖其頭,叫道:“不行不行,父親說了,敵多我寡,敵強我弱,敵狠我軟時,這招不可用。”
這一下,百步開外的孩子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也歪着頭尋思起來。
這兩個男孩,都站在樹枝上,都長得如同粉玉,此次都一本正經地擺出這一模一樣的尋思姿勢,煞是可笑。
忍不住,衆女都格格笑要聲來。
王塊忍着笑,她大聲叫道:““阿凌阿夙,你們休得胡鬧。我說了,我是你們的十九姐姐!”
她叫了一遍後,還跨出幾步,擡着頭看向兩個孩子,表情很嚴肅認真。
這一下,兩孩子同時低頭,向她看來。
盯着王塊,兩孩子相互看了一眼後,又低下頭朝衆人細細看來。
他們看得很認真,那歪着頭皺着小眉頭尋思的模樣,認真得可愛。
因此,人羣中再次暴發出一陣小小的笑聲。
好一會,十步開外的男孩望着王塊,奶聲奶氣地質問道:“你因何來此?”
王塊蹙起眉頭,耐心地說道:“我是你們的姐姐,你們說話當恭敬些。”
男孩似乎爲她岔開話題頗爲不滿,他再次叫道:“你因何來此?”
說出這五個字,他還揮了揮手中的小弓,威脅性的把箭搭上,做出射擊的姿勢。
王塊有點惱火了,她尖聲叫道:“你們可是王凌王夙?”
兩孩子還沒有回答,山坡的一側小路上,傳來一個少年清利的聲音,“他們正是王凌王夙。”
這聲音一出,兩男孩同時歡叫一聲,“大兄來了!”
叫聲中,只聽得嗖嗖兩道風聲傳來。只見兩孩子同時吊上繩索,同時一用力,兩具小身軀如箭一衝向對方撞去。
眼看就要撞到時,兩人一彈一躍,極其優美敏捷地從繩索上翻身跳下,準確地落到了一個少年左右,各自抱住了他一條大腿。
不過這時候,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呆若木雞的衆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動作是何等敏捷漂亮。
站在山坎上的少年,實是看不出年齡,彷彿只有十二歲不到.彷彿有了十四五歲。他身量修長,五官俊美到了極點,一雙鳳眼波光流轉,似含情,似含煞,偏他的氣質又高貴到了極點。
饒是王塊這樣的,大了他好幾歲的適嫁女郎,一對上他那眼神,臉孔也是一紅,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三個美麗的孩子站在一起,衆人只覺得眼前大亮,竟是光芒滿眼。謝宛自視美貌,這一刻,也頗爲自形慚穢。
兩個孩子嘰嘰喳喳地叫道:“大兄,你不是出外了嗎?怎地在此刻回來?”“大兄,我攔不住他們。”“大兄,敵衆我寡,該當如何?”
少年伸手拍了拍兩個弟弟的頭,令得他們安靜後,一雙鳳眼含着笑,慢悠悠地掃過王塊,然後,掃向謝宛時,略頓了頓。
把衆人打量個遍後,少年一笑,清聲說道:“諸位來得不巧,我父母外出了。
王塊聞言,眉頭一蹙剛想反擊,那少年轉頭盯向她旁邊的謝宛,似笑非笑地問道:“這位姐姐看我兄弟時,目光灼灼隱帶煞狠,敢問何許人也?”他眉頭微挑,鳳眼微眯地續道:“莫非,你也是爲了勾引我父,攀附榮華而來?”
這兩句話一出,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而那謝宛,一張臉更是煞白如雪,面紗下,她的櫻脣都顫抖得說不出話來了。
孩子(3)
讓謝宛心中發寒的,倒不是這少年話中的那句‘勾引他父’而是他所說的‘這位姐姐看我兄弟時,目光灼灼隱帶煞狠’,這指控太過狠毒,她不用回頭,都可以感覺到,旁邊王塊等人看她的眼神中,帶上了不喜和猜疑。
想她區區一介旁支,走到今日與琅琊王氏嫡女同起同落,不知經過了多少風雨,也不知明的暗地使用了多少陰暗伎倆。她自信不管面對任何人,自己的眼神也罷,表情也罷,笑容也罷,都可以做到真誠無僞。這少年才見自己一面,怎麼可能看到自己隱藏的心思?他那指控,分明是莫須有。
可就算是莫須有,自己也是百口莫辯!
一時之間,謝宛氣得臉色煞白,卻不知如何開口。
山坡上的絕美少年,似笑非笑地瞟過謝宛,轉向王塊等人。他淡淡一揮手,道:“遠來是客,十九姐,請!”動作優雅高貴。
這三個孩子,無論哪個都是人中龍鳳,站在一起如珠玉滿室,實讓人眼花繚亂,很難讓人不產生好感。王塊欣喜地打量着他們,也無意去計較兩童的無禮,笑眯眯地問道:“七叔可在?”
少年雍容有禮地答道:“勞十九姐問,我父與我母已然外出,”他看了看日頭,道:“已有二個時辰了,料來他們也應歸來。”
王塊點着頭,她加快腳步,笑眯眯地走到三兄弟身後,一邊與他們同行,一邊有意無意地問道:“你父母這是幹嘛去了?”
這很普通的一句話,卻讓少年有點惱羞,他蹙着眉,閉緊了嘴。倒是一側的粉雕玉琢的童子,也不知是叫王夙還是王凌的脆生生地回道:“父親說,我們三個人人如粉如玉,分明是母親平素看多了水,看少了巍巍山峰所致。他們這是去看山,準備再生一個英武的弟弟。”
他剛說到這裡,少年瞪了他一眼,輕喝道:“閉嘴!”
童子被大兄喝罵,嚇得小嘴一抿,死死地閉緊了脣。
王塊初聽之下,有點好笑,轉眼她心中一驚,不由問道:“你父母想再生一個弟弟?”不是說他們不合嗎?不是說,七叔已對那個出身卑微的妻室不滿嗎?
童子水汪汪的大眼滴溜溜地轉了轉,朝着王塊瞅了好一會,又看向自家大兄,卻是雙脣緊閉,什麼話也不敢說了。站在另一側的童子也是一模一樣的表情,在王塊看去時,他頭一垂,做出一副極乖巧的模樣。
謝宛走在隊伍中間,一直尖着耳朵傾聽,聽到這裡,她的心比王塊更不安。可惜她心裡雖然着急,卻不方便開口。
走了幾步,王塊等人開始氣喘吁吁,三個孩子卻個個精神奕奕,步履輕飄。望着他們,人羣中傳來一個婢女的嘀咕聲,“康健至此,哪有半分貴族慵懶之姿?琅琊王七也不過如此。”
這時節,建康特別流行病態美。那種弱不勝風,走一步喘三步的弱質白皙少年少女,很受時人追捧。所以這婢女的話裡話外,卻是怪這三個孩子身體太好了。
她的話雖然低而細,卻輕巧地傳入衆人耳中。
不過,沒有人理會。那絕美的少年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後,頭也不回。
走不了一刻鐘,衆人已是氣喘吁吁,王塊等人更是坐上了護衛們早就準備好的山轎,讓他們擡着前進。
又走了大半個時辰,衆人的眼前,依然是鬱鬱蔥蔥的山林。一棵棵數人環抱的巨樹沖天而起,濃密的樹葉把陽光擋了個結實,也擋住了山風,使得林中有點悶熱。
不知不覺中,這些嬌生慣養的客人們,開始汗如雨下,狼狽不堪。
王塊忍不住問道:“你們平素,真居在這山林中?”
絕色少年回過頭來,他白淨的肌膚哪有半點汗意?那狹長的鳳眼一瞟一轉,在令得衆女不由齊刷刷心跳加速時,少年揚起薄脣,輕聲笑道:“是啊。”他指着看不到盡頭的樹林深處,笑吟吟地說道:“我家在那裡。父親和母親身體康健,每日都會帶着我們順着山道上下來回。快的時候走三四個時辰,慢時,都要走五個時辰。”
他瞟向王塊,“十九姐姐久居建康,到了這山林,百事不便,怕是難得習慣。”
他說這話時,目光有意無意地瞟過謝宛,果不其然,在這個面紗都給汗溼,再無半點凌風美人芳儀的少女臉上,看到了一絲怯意。
少年冷笑一聲,他嘴角噙笑,收回了目光。
就在這時,前方的山林中,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那琴聲極飄渺自在,隨着山風,在若有若無間飄蕩。
王塊等人對琴技都是熟知的,一聽這琴聲,同時露出一抹驚豔之色。王塊剛想詢問,一陣瑟音飄蕩而來。琴聲高昂,瑟聲低沉,琴聲悠揚,瑟聲清遠。起落之間,這一琴一瑟,竟是配合得完美無疇,哪裡還似人間之樂?
直到一曲終了,謝宛才從悵然中清醒,她低叫道:“這琴,是七郎彈的麼?他在與知己酬唱?當真風雅。”
她直到這個時候,才找到開口而不被攻擊的機會。
這琴瑟之音,實在配合得太完美,演奏得太高絕。一時之間,衆人的心中,不由想起了伯牙子期之會。想到那位於山林深處的高人知己,不管是謝宛還是王塊,一時疲憊盡去,豔羨嚮往之情悄然生出。
可就在這時,一個童子脆生生地叫道:“纔不是呢。奏琴的是我母親,鼓瑟的是我父。”
……
……
謝宛僵在當地。
她的脣抖動着。
王塊也給僵在當地,饒是這一路上,她聽過再多的流言,這時刻,也只能吃吃地說道:“這,這是你父你母共奏而出的?”
這樣和諧美好的樂音,分明是兩個相知已深,彼此的感情已超脫生死世俗之外的人才能演奏出的。這樣的兩人,怎麼可能感情出現問題?
若說,剛纔童子的話讓謝宛心中不安,這一下,她卻是絕望了。她無神地看向王塊,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完了。
這一次,她一個未婚女郎,不管不顧地跟着王塊前來求見人家長輩,不用想,她都明白自己回到建康後,會招來多少的質疑,多少的恥笑。
若她本是陳郡謝氏的嫡女,也許無人敢恥笑。可她身份也不過如此,從來規矩禮儀都是爲沒有身份的人所設,她,可如何是好?
在謝宛的恍惚失落中,眼前一片開闊,只見樹林環抱,山峰起伏間,一泓碧綠的湖水流淌其間。而那湖中有一葉輕舟,輕舟之上,一白衣青年和一紅裳少婦並肩而起,他們正對着遠方的雲霞指指點點着,說了幾句,兩人回過頭來相視一笑。那一笑是如此華美,便如漫天雲霞傾瀉其身,真真如姑射仙人!
不知不覺中,王塊低低的呢喃聲傳入謝宛的耳中,“原來是一對神仙眷屬啊。”
番外 這一對
這時,王弘也瞟到了他們。
他一撐杆,輕舟如箭一般疾馳而來。
輕舟這一走,湖風疾馳,吹得兩人衣袂獵獵作響。
山坡上的衆人,這時都看傻了去。這兩人越近看,越是讓人移不開眼。白裳的男子整個人仿若
姑射真人,說不出的俊雅,說不出的容光照人,也說不出的高貴遙遠。明明知道他已了這麼大的兒
子了,可看他那模樣,彷彿還只二十出頭。那被玉冠高高束住的墨發披泄在肩膀上,怎麼看都讓人
怦然心動。
謝宛本來心意已冷,這時面對着他,心又砰砰地跳了起來。她握緊滑溼的手心,哪裡還移得開
目光?
至於站在他旁邊的紅裳少婦,雖然豔麗奪目,可那算什麼?長得這般媚俗這般妖嬈,哪裡配得
上謫仙般的王家七郎?如果是自己站在他的旁邊,當更受世人豔羨。
王弘含笑看向衆人。
他的目光,在掃過三個兒子時,微不可見的蹙了蹙眉,轉眼,他看向王塊,淡淡笑道:“原來
族中來人了?”
直到他開口,王塊才從他的容光中驚醒過來,她連忙一福,喚道:“阿快見過七叔。”
王塊的動作優雅得體,頗有天下第一大世家嫡女的風範。
她仰慕地望着王弘,等着他雍容地接見自己。
王弘沒有提步。
他依然站在舟上,微笑地盯着王塊,輕聲問道:“阿塊因何而來?”
啊?她們千里迢迢而來,怎麼連家門都沒有入,七叔便質問起來了?雖然這種質問,讓人生不
出半點不喜之心。
王塊呆了呆,清聲回道:“阿塊聽人說南山景美,又聽到七叔在此,便想求見。”
不等她說完,王弘淡淡打斷,“說重點。”
重點?她有什麼重點?這些年來不管是皇室勢力,還是各大家族的勢力,都有膨脹,族長有點
鎮不住了,便想要他出山。
可是這事,怎麼也輪不到她一個未嫁小姑子來管。她這次來,還真是因爲好奇了,想要看看七
叔,順便,要是能通過謝宛把他帶回族中,也算是立了一功。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好奇。
王弘盯着王塊,見她支吾半天也沒有話出來,眉頭不經意地蹙了蹙,他目光轉向了謝宛。
在他轉眸看來的那一刻,謝宛的心跳飛快,她是在他的傳說中長大的,早在懂得情事時,便對
琅琊王七,產生了愛慕之心。她想見他,她想與他在一起,她想與他一道享受這世人的崇敬與榮光
。
也正因爲如此,在王弘靠岸時,她已悄悄取下了面紗。
此刻的她,露出的是自己絕美的真容。
在王弘的目光中,謝宛盈盈一福,含羞喚道:“謝氏阿宛見過七郎。”她不想與王塊一樣喚他
七叔,又不想喚他的字,那樣太顯生疏,便這般親近而自然地喚了他一聲七郎。
聽着這嬌糯中透着溫柔從容的聲音,看着美人情意綿綿的雙眸,王弘一笑。
他這一笑極爲燦爛。
向着陳容的身側靠了靠,王弘壓低聲音,軟軟地說道:“卿卿,又有一婦迷上爲夫了,當如何
是好?”
他的聲音軟綿綿,有點得意有點撒嬌。
陳容瞟了他一眼,也是一笑,低低迴道:“無妨,只要一句話,軒兒便能處理了。”
一聽到王軒這個長子,王弘臉上的盈盈笑意便是一僵,他磨了磨牙,道:“休提這渾小子。”
陳容從善如流,他不要她提,她就當真閉嘴不語。
可王弘卻捺不住了,他扁着嘴,悶悶地說道:“阿容,你這個兒子真是妖孽,對付起父親來也
是手段繁多……我敢打賭,這次你失寵於我的消息便是他放出的,他就是想把水攪渾,從中尋到我
的弱點,好使你與他一起聯手對付我。”
王弘頭痛之極,忍不住伸手揉搓着額心,咬牙切齒地說道:“他定是從肚子裡便記恨於我。”
陳容自是知道,他所說的,是懷了王軒時,自己被王弘設計中的那一劍。
提到這兩父子,陳容也有點頭痛,她無力地說道:“他的狡詐也是你教出來的。你不是經常說
,世人智慧者千千萬,你自己只能排上個第一百,軒兒如果智勝了你,才能勉強擠入一百之內嗎?
”
他夫妻倆在這裡喁喁低語,渾然把遠方來的客人拋到了一旁。雖然這兩人都長得爽心悅目,可
這樣也是不對的。
王塊蹙着眉,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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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咳嗽聲剛落,一側的絕色少年已是懶洋洋地說道:“十九姐姐何必心急?我父母向來如此
,他們自成世界,自得其樂,我們還是候着吧。”
謝宛聽到這番話,心下一抽,她咬着脣,輕輕說道:“琅琊王七何等風流之人,怎麼隱居山林
才這些年,已渾然忘了人事世禮?”
她這話一出,那絕色少年回過頭來,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慢條斯理地說道:“這話錯了。憑
你們,用不着他拾起人事世禮來招待。”
這話夠狠夠毒,一時之間,不管是王塊還是謝宛,都漲紅了臉。
就在這時,只聽得舟中傳來王弘溫柔的聲音,“軒兒。”
他的聲音一來,王塊兩女便敏感地發現,絕色少年警惕起來了,他緊盯着自己的父親,那表情
如一隻準備作戰的貓。
少年的這種警惕,王弘也感覺到了。他眉頭蹙了蹙,忍不住冷聲說道:“大丈夫行事,泰山崩
於前而面不改色。五日後,你下山吧,到那紅館酒樓多看看,什麼時候能處變不驚,什麼時候再回
來。”
他這是訓子。
王塊衆人低頭不語時,絕色少年恭謹中透着不耐煩的聲音傳來,“是。”
王弘點了點頭,道:“這兩日,你便好好招待一下建康來的貴客。”交待到這裡,他也二話不
說,手中竹杆一撐,那輕舟已是遠遠盪開。
望着那兩人相伴而去的身影,一個粉雕玉琢的童子頭一伸,清脆脆地大叫道:“王七郎,陳氏
阿容,你們不能只管生不管教。又自顧去玩兒,夙兒惱了。”
這古里古怪的話,毫無禮貌的口吻,令得蕩着舟的王弘不由向前一僕,差點跌倒在舟中。陳容
連忙伸手扶住,她回頭瞪着王夙,惱道:“夙兒,怎麼說話的。”頓了頓,她對着大做鬼臉的王夙
頭痛地說道:“王家詩禮相傳,你不可這般頑皮。”
她的聲音是響,可隨着輕舟越蕩越遠,那聲音也是越來越遙遠。
另一個童子從一旁伸出頭來,他朝着兄弟大大的一點頭,讚道:“做得好,不能讓他們太逍遙
番外 煞風景
王塊等人,足足在山道上走了近一個時辰,纔看到建於半山腰上的府第。
這一個時辰,雖然不需要兩個女郎走路,可光是這林中的悶熱,便使得她們汗流浹背。
望着前方精緻的二層木質小樓,謝宛兩女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不由想道:都說隱士生活如何舒服,這哪裡算是舒服了?也不知王弘那謫仙般的人,是不是也這樣日日汗流浹背的上山下山?
這樓外表看起來古僕,便那麼依山崖而建,一顆巨大的,十人環抱的古樹,便從那庭中穿瓦而過,頗爲別緻。
一踏入,兩女便鬧着要沐浴,而當她們浸泡在浴殿時,才發現那水竟然是天然的溫池水,活水從石板底下汩汩流水,源源不絕。
沐浴更衣後,女郎們坐在建在巨樹樹丫的一個平臺上,望着遠處的山峰,吹着習習涼風,眺望着湖泊中悠悠來去的船隻,幾乎是突然的,有一種飄然若仙的感覺。
王塊喝了一口建康才產的神仙漿,讚道:“真真是神仙所在。”
謝宛也輕聲說道:“是啊,若是晚間,天空明月相照,七郎着白裳撫琴而歌,那情景,當真醉殺人。”
這裡只有她們幾個女子在,她可以放縱自己對王弘的愛慕,一臉陶醉地想象那種種美景。
一陣清越的笛聲傳來。
這笛聲飄蕩在林間,婉轉低迴,動聽得很。
“七郎回來了?”謝宛低低喚道,頭一伸,順聲望去。
王塊等人也在順聲望去。
笛聲是從前方的樹林中傳來的。她們仔細一看才發現,穿着一襲淺藍偏綠外袍的王軒,正站在高大的樟樹樹杈上。少年還沒有長成的,頎長的身軀,正隨着林風輕擺,那廣袖博帶,長長的墨發,在風中輕舞。C/!
這般看去,少年的側面如山陵河嶽,說不出的靈氣逼人,說不出的讓人心動。
一時之間,衆人幾乎覺得,眼前的樹林都變得明亮起來。
望着他,王塊喃喃說道:“當真快活似神仙。”
她轉向謝宛,見她眉頭微蹙,奇道:“你在想什麼?”
連她都給看呆了去,謝宛怎麼這般冷靜?還不高興地蹙起了眉?
謝宛一驚,她連忙道:“沒什麼。”見王塊盯着自己不放,她低下頭,輕嘆道:“陳氏阿容,甚是有福。”
她是不想承認的。
便是來到山腳下時,她也認爲,不過是個出身卑微,還得罪了皇室的豔俗女子,有什麼了不起的?王七郎選擇她,只是一時暈了頭,他如果見到自己,一定會轉而愛上自己。
可是,她連王七郎的影子還沒有看到,便見到了陳氏阿容與他生的三個兒子。
這三個兒子,都很不同,很扎手。她幾乎是警醒地發現,陳氏阿容雖然不值一提,可她會生兒子,她生的兒子,便是自己前進的最大阻力!
想到這裡,她有點惱,真是在山野中養大的孩子,連父母的事也要管,還管得這麼寬!
她相信,如果這些孩子是在琅琊王氏,或任何一個深宅大院中養大,他們必不會有這麼大的膽子,也不會這麼囂張地阻撓父親的喜好。
就在謝宛思前想後,幾乎是突然的,前方山林間,傳來一陣清嘯聲。
那清嘯聲,綿延起伏,婉轉時如低語,高亢時如軍鼓,混合在林風中,遠遠飄蕩開來。
“是七郎,他回來了!”
謝宛剛剛驚醒地擡頭,便聽到一陣蕭聲傳來。那低沉的蕭聲,在爲清嘯聲伴奏。它起時如在雲霄,落時如流水飛濺,實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實是動聽到了極點。
不知不覺中,王塊等人聽得呆了。
謝宛輕哼一聲,正準備說些什麼時,只見前方的山道上,緩步走來兩個人。
那白袍飄然,仰頭長嘯的,自是王弘。
可站在王弘身邊,紅裳似火,細腰不堪一握,紅脣,紅裳,墨眸,白玉簫,清豔不可方物的少婦,赫然正是陳容。
望着悠揚而來,妖嬈得令人移不開眼的陳容,望着她那一襲火紅的袍服,在夕陽下,在綠樹重重掩映中,那般絕美的風姿,幾乎是突然的,謝宛覺得有一樣什麼東西,在胸口重重一擊!
她晃了幾晃,就在她極力穩住時,王塊驚豔地叫聲從一側傳來,“她,竟然這麼美。”
王塊呆呆嘀咕,“今日方知,七郎爲何迷戀她。”
謝宛聽到這裡,冷笑道:“陳氏阿容自是美。這中妖嬈的婦人,古有妲己,褒姒,近有陰麗華。這種女人連皇帝都可以迷惑,自然姿色不凡。”她重重一哼,“可惜,現在的人不喜歡這種女人。”
王塊回道:“可我七叔喜歡。”
一言吐出,謝宛臉色一白。
王塊沒有注意到好友的不喜,她還在呆呆地看着緩慢而來,妖嬈得讓人心中發癢的陳容,說道:“阿宛,你雖好,可比起她來還有不如。你是看着美,她是看着讓人心癢。”
她無法形容那種勾魂的妖冶,想了半天只說出心癢兩字。
謝宛想要反駁,一時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就在兩人,一個白裳如仙,一個紅裳如妖的這般並肩而來,把衆人都傾倒了時,幾乎是突然的,從他們的上方,同時傳來兩個稚童的尖叫,“讓開!”“快快讓開!”
尖叫聲起得太突然,而且就在兩人的頭頂上一人高處傳來。一驚之下,王弘的長嘯聲嘎然而止,陳容的簫也落到了地上,他們同時擡頭。
那頭才擡到一半,只見兩道黑影如巨石一樣直挺挺的從樹頂上落下!
他們落下的方向,正是王弘和陳容的所在。
他們落得極快,極快。
王弘沒有武技,只能睜大眼傻傻地看着兩兒子落下,陳容可以閃開,可她不能閃。
於是,只聽得“撲通”兩聲巨響,兩個小傢伙已一前一後,重重地跌落下來。在撞得兩人向前一倒,臉朝下僕落在地時,兩個小傢伙撅着屁股疊在了他們的背上。
王塊和謝宛嗖地站起,目瞪口呆地看着剛纔還宛如神仙的兩人,這般一臉一身泥地滾落在地,兩人背上,還各壓着一個童子!
孩子(四)
呆怔良久,王弘嗖地把疊在背上的小子掀翻,一手撈邊,順手把孩子下服一扯,“叭叭叭”地在他屁股上甩了幾個巴掌。
這巴掌聲又清又脆,渾厚無比。
壓在陳容身上的另一個小子先是一呆,轉眼他尖叫一聲,從陳容的身上一彈而起,嗖地一聲彈了出去,轉眼不見蹤影。
幾個巴掌揮出,王弘手中的小子的屁股是又青又紅,他睜大淚汪汪的眼,羨慕地看着遠逃的兄弟,嘴一咧,啕啕大哭起來。
王弘冷冷說道:“你還有臉哭?”
王夙一邊抽噎,一邊手背擦着眼淚分辯道:“君子不患寡而患不公。”
他是說,捱了打不要緊,可不能只打他一個。
王弘冷笑道:“你們不一直是患難兄弟嗎?這個時候倒攀咬起來了?”
王夙紅着眼睛,可憐兮兮地望着陳容,哽咽道:“父親教訓得是,是兒不聰明,兒應該搶阿凌的位置,摔在母親身上的。”
看着這小子粉嫩的臉上可憐的表情,聽着他從善如流的辯解,陳容有點想笑。她連忙側過頭去,不看這小子。
王弘重重一哼,喝道:“這一頓打,那混小子也逃不過!”
王夙聞言,大眼眨了眨,那水汪汪的眼中一陣猶豫,顯然是拿不定主意該幸災樂禍,還是繼續哭下去。
王弘見他這模樣,又是重重一哼,他胡亂把孩子下服扯上,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真悔不該生出你們三個混蛋小子!”
王夙迅速地回過頭看向父親,他淚痕儼然的臉上,大眼眨巴眨巴,奶聲奶氣地問道:“父親,是你生的我們?”
聲音剛落,從樹林後鑽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粉嫩小臉,他扁着嘴脆生生地叫道:“別聽父親的,明明生我們的是母親,他這是貪天之功!”
見王弘氣得噎住,陳容在一側連聲說道:“生你們的是父親和母親兩人。”
她不想孩子再糾纏這個問題,便轉向樹後的小腦袋,招了招手,溫柔地說道:“凌兒快過來領罰。”頓了頓,她慢吞吞地說道:“現在領罰,只是捱打。再過會你父不惱了,那可就不等她把話說完,樹後的小子嗖地一聲如免子一般竄了過來。他跑到王弘面前,把自己下服一扯,撅着光屁股扶着樹,奶聲奶氣地叫道:“凌兒冒犯父親,前來領罰!”
他對上的,是王弘的冷笑。
見到父親似乎平靜下來了,王凌大驚,他光着屁股轉過身來,向前一撲抱着王弘的大腿,脆生生地叫道:“父親父親,孩兒真錯了。剛纔孩兒見到父親白衣甚潔,又笑得風騷,便對阿夙說,摔父親一個大馬趴如何?”
王弘聽到這裡,一口氣朝上一衝,差點暈倒在地。他一咬牙,一手提過這渾小子,“叭叭叭”一連十掌下去,直是打得手也疼了,人也喘不過氣來了,這才住手。
鬆手把眼淚巴巴的小子一推,王弘牙齒磨得格格作響,最後卻只是喘着粗氣,急急走向大門。
這一下,兩小子鬆了一口氣,王夙率先跑到陳容面前,他抱着陳容的左側大腿,興沖沖地叫道:“母親母親,你回來了,兒好想你。”
王凌挨的打重些,他一拐一拐地走過來,仰起頭看向陳容,他眼淚巴巴地伸出雙手,抽噎道:“凌兒痛,要抱。”
陳容無力地搖了搖頭,伸手把王凌抱了起來。
便這樣,她一條大腿上拖一個,手裡抱一個,艱難地向家裡走去。 衆一進房,王夙便脆生生地說道:“母親,揉屁屁。”
陳容暗歎一聲,一手一個,溫柔探搓起來。
她一邊探,一邊說道:“你們太頑劣了。”
兩小子被她按得直哼哼,沒有理會她的話,而是自顧自地交談起來,“大兄說,那女的不喜歡我們。”
“今晚去?”
“好。怎麼做?”
另一個想了好久,搖頭,奶聲奶氣地說道:“問大兄去。”
他們自顧自地討論,完全把陳容當成了隱形人。陳容又好氣又好笑,卻無意阻止。隨着自己與王弘成親日久,這兩年來,以各種名目想要接過王弘的年輕女子也多了起來。她自己是防不勝防,由這幾個小子代爲出頭也好。
一小傢伙的聲音剛落,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從後面傳來。
頭也不回,兩小子同時大叫“大兄。”
王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噎道:“大兄,父親打我了,甚痛。”
不等王軒回話,王夙從陳容脅下頭一伸,好奇地問道:“大兄可有被父親這般打過?”
王凌顧不得哭,含着淚意哇哇爭道:“肯定打過。父親老說,大兄最是頑劣。”
敢情王凌這小傢伙向自己哭訴,不是訴苦,而是攀比來着?
緩步走來的絕色少年臉色一青,他輕哼一聲,走到陳容身側。
側過身,斜斜倚在陳容身上,王軒白了兩個弟弟一眼,向陳容說道:“母親,父親要我五日後下山。”
他伸手環着陳容的頸項,腦袋枕在她的頸窩裡,懶洋洋地說道:“十九姐帶來的姑子目的不純,我會逼着她們與我一道下山。”
這個大兒子,自生下來便對陳容萬般貼心。在她身邊時,從來不哭不鬧,餓了,要拉橄了也只是哼哼幾聲。對王弘那就不一樣了,至少尿過他十次不止。害得王弘從來不敢在有客人的時候抱他。
此刻,感覺到兒子對自己的不放心,陳容的嘴角一揚,溫柔地笑道:“一切由軒兒做主。”
王軒懶洋洋應了一聲,幾乎是突然的,他說道:“母親,父親只怕快要出山了。”
出山?
陳容大驚,她嗖地看向兒子,顫聲道:“你怎麼知道?”
這樣的日子很舒服,她過慣了,要換一個環境,要回到當年的地方,重新在鬼門關徘徊,她害怕。
王軒見到陳容緊張,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探搓起來,他認真地說道:“這幾個月來求見父親的名士多了起來。我還聽他們交談時在說,胡人滅我之心不死,還有,琅琊王氏這幾年聲望不如從前。”
說到這裡,他輕輕安慰道:“不過,據兒想來,真要父親下山,怕是一二年後。”
陳容這才吁了一口氣,高興地說道:“還有那麼久,那我不想了。”
孩子(五)
入夜了。
這已是下半月,月亮要到下半夜纔出來。此刻的山林中,只有這麼一間府第,府中通
明的燈火,成了點綴山林的一輪地下明月。
坐在那平臺上,謝宛和王塊一直在等着月亮也來。她們想着,清風明月,山深林密,
有美一人,白衣皎兮,琴聲飄兮,那真真是人間至景。
可惜,她們一直等啊等,那一輪明月怎麼也不肯出來,而那個着白裳的美男,更是不
曾與她們見過面,彷彿他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家的府中來了客人。
幸好,現在是春天,林雖密,樹雖巨,卻無蚊蠅相擾。偶爾傳來幾聲虎嘯猿啼,看着
不遠處高大的護衛,還有身後燈火通明的華屋,也無畏懼了。
王塊看向謝宛,見她神色鬱郁,想了想,向她湊近少許,小聲勸道:“阿宛,我七叔雖好,可那陳氏阿容真不是易處的。我看他們失和的傳言定然有虛。”頓了頓,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你還是放棄吧。”
這一次謝宛隨她來到此地,雖然是她主動的,自願的。可王塊一直沒有阻止過,不過不阻止,她還是贊同的。現在人也到了,風聲已放出了,她卻勸謝宛打消主意,實在有點不地道。
謝宛低着頭,在溫泉中淋浴更衣後,她着的便是一襲白裳,仔細看,這白裳雖是女服,卻與王弘的白裳樣式頗爲相似。
這便是含蓄。她一個小姑子,不可能,也不能去主動跟一個有婦之夫說,我喜歡你,你休了你妻子娶了我吧。於是,她便着上與他相似的裳服,通過這裳服告訴他,自己對他是何等傾心。
然而,她的地位擺在那,雖然比起琅琊王七遠遠不如,可比那陳氏阿容,總是高貴些吧?這樣高貴的她,總不至於當一個不起眼的小妾吧?
讓她失望的是,王弘根本就沒有來,她的這俏媚眼純粹使給瞎子看了。更讓她心煩意亂的是,她清楚地知道,王塊說的話很有道理。當此之時,她最好的選擇是抽身退步,便當這次真是來遊山玩水。
可傾慕數年,一夕盡棄,怎能甘心?
垂着眸,謝宛的聲音輕而自信,“他,不曾看清過我。”
她相信,他如果看清了她的面容,見識了她的絕美,態度會有不同。
王塊聞言,暗歎一聲,她想了想,還是嘆道:“可七叔有那三個混小子。”只說到這裡,不管是她還是謝宛,都打了一個寒顫。
就在這時,角落處伸出一個小腦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轉啊轉的,望着謝宛和王塊,他脆生生地叫道:“十九姐,你叫我們嗎?”
王塊大驚,她駭然回頭看去,張着嘴,差點脫口而出:我的聲音這麼小,你這小祖宗怎麼可能聽到的?
在她們的強笑中,那孩子已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他裝模作樣地負手背後,昂着頭,一邊走,一邊雙眼骨碌碌地轉動。
走到王塊的面前,孩子扇動着長長的睫毛,一臉好奇和天真,“十九姐,你爲什麼叫我們是混小子?你不喜歡我們嗎?”
“不,不是,當然不是。”王塊連連陪笑。
孩子卻不理她了,他轉過頭看向謝宛。
圍着謝宛轉了一圈,孩子仰起小臉,眨動着好奇的大眼,奶聲奶氣地說道:“這位姐姐,我剛纔聽你的婢女說,你比我母親漂亮,也比她高貴,她們爲什麼要拿你與我母親比呢?”
在謝宛有點僵硬的笑容中,孩子扁着嘴,大眼中迅速地浮出一圈水花,他含着淚意地說道:“我不喜歡她們那樣說話。”
謝宛連忙說道:“她們是胡說的,小郎萬勿在意。”
就在她忙着解釋的同時,孩子自顧自地含着淚說道:“我剛纔問了我父親呢。”
啊?
兩女相互看了一眼,謝宛的臉色白得發晃,她小心的,緊張的,吞吞吐吐地問道:“你問了你父親什麼?”
孩子眨巴眨巴着眼,一派天真地說道:“我問父親,你的婢女爲什麼要把你與我母親相比?還老說我母親不好?”
在謝宛的臉色白得變青時,孩子歪着頭,咧着小嘴說道:“父親說,總有一些世間愚婦,不知自醜地出來蹦噠,那等人不理她就是了。”
他說到這裡,擡起頭,好不天真地望着謝宛,問道:“這位姐姐,我父親說的是不是你啊?他不喜歡你呢。”
謝宛的身子晃了晃。
見到好友撐不下去了,王塊在一旁邊忙喝道:“王夙,不對,王凌,休得無禮!”
孩子回頭瞪了她一眼,大叫道:“我不是阿凌,你叫錯了。”不等王塊開口,他伸出手指指着王塊的鼻子,尖叫道:“老家來了那麼多人,我最討厭的就是你了。哼,我們都討厭你!”
一句話說完,不等王塊反應過來,他嘴一張,哇哇大哭着衝了出去。
轉眼,王夙的小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望着他遠去的身影,王塊呆怔良久,突然低聲說道:“阿宛,我們還是回去吧。最多呆三天,我就回去。”
她回頭看向謝宛,一臉不高興地說道:“我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實是受不了稚子這麼一喝!”不止是這樣,還是那王軒明裡暗裡的譏諷,還有她的七叔,不屑一顧的態度。
她也是天之嬌女,何必受這閒氣?
謝宛白着臉,她低着頭,咬着脣一言不發,直過了許久,她才嘶啞地說道:“三天,三天內我見他一面。若依然如此,我們回去。”
王塊點頭。
話說王夙衝出不到三十步,便急急剎住。在他前方的黑暗處,另一個童子蹦了出來,問道:“如何?”
王夙負着手裝模做樣地踱出兩步,道:“一切如大兄所言。”
才說到這裡,他小臉一塌,失望地問道:“我們今晚還要不要裝狼去嚇她們?”
王凌想了想,點頭道,“要。”
王夙歪着頭,認真地說道:“休讓父親知曉。”
堪堪說出這幾字,一個清潤中帶着疑惑的聲音傳來,“什麼事不讓我知曉?”卻是一襲白裳的王弘,踩着晚風,帶着婢僕而來。
他低下頭,盯着兩個孩子縮着腦袋鬼鬼祟祟的模樣,眉頭微蹙,揮手召來一僕問道:“兩位小郎剛纔去了哪裡?”
那僕人恭敬地回道:“去了兩位嬌客那裡。”
王弘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盯着兩個縮着身子,努力把自己變得不那麼引人注目的小傢伙,徐徐說道:“帶上他們。”他緩步向平臺方向走去。
番外 相見
王弘大步走到了平臺處。
衆人正在喁喁低語,一看到踏風而來的王弘,先是一怔,轉眼歡喜的,齊刷刷地一禮,“見過郎君。”
見過郎君?
王塊和謝宛一聽這話,同時站了起來,迫不及待地轉身望去。
果然是他。
這個白衣翩翩,饒是行走在黑暗中,也宛如清風朗月環繞的美男子,果然是王弘。
謝宛的美目蕩着漣漪,絕望的心,在這一刻得到甦醒。
她與王塊同時行了一禮,嬌喚一聲。
王弘緩步走到兩女之前,他的身側.是兩個鬼頭鬼腦的小傢伙。
在他站定時.僕人們快步上前,在平臺四周點掛起十來個燈籠.把這方寸之地.變將燈火跡明。
謝宛的嬌顏,清楚的.比平日更完美的呈現在王弘眼前。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定然甚美.因此.她含着明亮的笑.轉動着明媚的秋波.白裳下的身影.弱不勝風的輕顫着.絕美的臉.嬌羞無限地望向王弘。
她相信.這一刻的眸光相接.定然個永遠銘刻在彼此的記憶中!
果然.王弘看過來了。
他看到了謝宛。
他的目光明亮.明澈.高遠.淡而靜。
......居然是這樣的眼光!
謝宛想過無數次.午夜夢迴時.也夢過無數次。從來沒有一次的目光是這般樣的。
這目光.很明澈很高遠.很淡雅。
她知道.他對上高山流水對上夕陽晚霞,對上明月長天.必是這樣的眼神。那時刻.擁在這眼種的王七郎必然是神仙中人。
可是.他不應該用這種眼神看她。
她是一個罕見的大美人啊,整個建康,若論姿色勝過她的怕是沒有幾個。他怎麼能看到自己這樣的絕色美人.目光也明澈如水.彷彿爲的只是青山綠水?
謝宛向後退出一步。
無邊的苦澀和徹底的失落佔據了她的心神。如果他從來沒有向她看一眼她會想.他只是忙.他只是沒有看到而已。
可他明明看到了明明認真看過了,還是這種眼神,那說明他眼中的她區常之極,如糞土無異啊!
她怎麼可能是糞土?她怎麼能是糞土?
是.琅琊王七必是見過無欺美人的,可連陳氏阿容那樣的豔媚之婦都能讓他傾心.憑什麼自己就不可以?
憑什麼他看了自己.卻像看到了一個路人一般無動於衷?她不光絕色美人嗎?她不應該得到所有男人的目光垂注嗎?
王弘似是不知道謝宛的心思起伏.他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轉向王塊道:“族長可有話?陛下可有話?“
他懶得跟兩個小輩廢話,一上來便直接問了重點。
王塊福了福,清脆地說道:“回七叔叔.放長說.我王氏北上抗胡.已失利兩次.若再有失利、恐餘族不振矣.請七叔叔回去。族長還說.七叔叔如果回去了.傾王氏一族之力相扶。”
王弘不以爲然地說道:“說陛下的話。“
王塊見他這種態.心下暗歎一口氣。她只是一個女郎.沒有立場也沒有那口才強勸。便應聲說道:“陛下說.七叔叔你劫走了他的光祿大夫.還假惺惺地編出她的死迅。他很不高興.他要七叔叔你速速賠他的光祿大夫。如若不然.他叫人綁了她去。”
果然是陛下說的話。
王弘冷冷一笑.道:“綁我的婦人?他是無聊了.想與阿容聊天了吧?”
這話王塊不能回答。
王弘想了想.命令道:“過兩日軒兒便會下山.你們隨他一道回去。”
王塊聞言,反射性地看向謝宛。見到謝宛盯着王弘、神色癡癡呆呆有點傻,不由搖了搖頭。
她轉頭看向王弘.撅脣道:“七叔叔不好。“
她瞪了一眼縮在王弘身後的兩小子.道:“阿塊千里迢迢而來.七叔叔不但不理.還任由兒子們欺負阿塊。哼!“
她的語氣直接任性.她知道.對王弘這些名士.便應該直接了斷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們可是不耐煩捉迷藏的。
聽到王塊的告狀.王弘眉心跳了跳,他低頭看向兩小子。
嗖嗖兩聲、兩小子同時退到了他身後的黑暗處、在王弘看去時.一人躲在一個護衛身後.初初望去.哪裡有他們的身影?
王弘有點想笑。
他收回目光.朝着王塊瞟了一眼.淡淡說道:“若不是你們舉止間讓他們感到敵意,何至於此?”
他竟是二話不說便護短,在王塊瞪大的雙眼中.王弘衣袖一拂,懶懶地說道:“回去吧.以後不要來了。
他頭不回地轉身離去。
王塊大爲傷心.她衝上一步,大聲叫道:“七叔叔.”抽噎着.王塊以袖掩臉、滔滔不絕地說道:“阿塊還在建康時,便久仰七叔叔名。爲了前來.阿塊得罪了父母。七叔叔.你怎麼能這樣.你太讓阿塊傷心了!”
王弘沒有回頭.他提步向拆、淡淡說道:“你仰慕我.那是你的事。”
他揚長而去。
王塊呆了呆後.放聲大哭起來。
她哭着哭着,聽到身邊也有哽咽聲傳出。
王塊抽抽搭達地抹去淚水.朝身邊看了一眼.她問道:“阿宛.你死心了吧?”
謝宛哭得極美,淚水如串珠一樣從眼中流下.偏偏眼眸睜得大大的。
聞言.她淚流
得更歡了,嘶啞的說道:“我們明天就走.阿塊,我們明天就走。”
頓了頓.她哽咽道:“我再也不要喜歡你家七叔了。”
“我也是。再也不仰慕他了。“王塊大大地點着頭。她瞪了一眼黑暗中,鬼頭鬼腦探來的兩個小身影.嗓子一扯.朝着僕人們大聲喝違:“還楞着幹什麼?快去收拾東西啊。沒有聽到嗎?人家主人都趕人了。”在衆僕連連應是中.王塊回頭瞪向兩個小身影.咬牙切齒地叫道:
“你們還站在那裡幹什麼?好不容易趕走了我們.快去跟陳氏阿容報喜啊!“
她這聲音一落、一個童子大搖其頭.脆生生地回道:“此言差矣.母親殺過胡人.當過朝官、她的見識多着呢,趕走你們這種小事.她纔不喜呢。“
另一個童子也奶聲奶氣地說道:“母親強着呢,你們也只一張臉中者.細細審之、不過木偶雜草做成的假人蠢物而已.她哪裡會在意?”
這兩童子的話一出口,王塊氣得一仰,差點暈厥過去。謝宛也是一陣搖晃.捂着胸口撲通一聲軟倒在地。
見到這情景,兩個童子相互看了一眼.嗖嗖兩聲.如兩隻兔子一彈而開。遠遠的.一童子不安地問道:“好似說重了。”
“父親說過.人突然瘋癲時.可以掌擊得解。要不,我們回去一人給她們一巴掌?“
番外 傳言
兩人商量到這裡,雙眼同時大亮,齊刷刷地頭一轉,大有摩拳擦掌之勢。
就在這時,一個清亮的少年聲音傳來,“你們怎麼還在這裡?”
正是王軒的聲音。
兩童大喜,他們三蹦兩跳地衝到少年身邊,一人偎在一旁,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大兄,剛纔我們按你說的做了。”“氣得那兩個女人差點暈倒了。”“父親也沒有罵我們。”
細細地聽清兩個一模一樣的聲音,同時說出的得意話兒後,王軒點頭道:“不錯。”
難得聽大兄說一句不錯,兩童興奮得跳了起來。
這時,王夙脆脆地說道:“大兄,她們氣得那麼厲害,我們正準備趕回去,一人給她們一巴掌,讓她們回回神呢。”
“對呀對呀,大兄你要是慢一步,我們就去了。”
在兩童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神中,五軒卻是搖了搖頭,他皺眉說道:“兵法上雲,窮寇勿追,她們既然準備離開,就不必理會了。”
兩童對他向來信服,聞言大點其頭。
王軒一手一個,道 :“走吧。”
“不要,我們要回去看母親。”
“就是就是,母親聽了肯定開心。”
兩童這麼提到母親,黑暗中,王軒的嘴一扁,悶悶地說道:“不必了,父親在那。”
兩童對他太過熟悉,一聽他這口吻,便同時說道:“我們可以趕走父親啊。” “可以等父親走了再說。”
“他不會走。”
王軒冷笑道:“他妻子懷孕了,這胎多半是個英武的小子,他纔不走呢。”
兩童用了好大一會功夫,才反應過來王軒口中的 ‘父親的妻子’,便是自己的母親。
他們瞪着滿臉不快的王軒,突然的,一童子小聲說道:“大兄心狹。”
“然,想當初母親生我們時,他肯定也不歡喜。”
這兩傢伙手還牽着王軒,卻當着他的面這麼竊竊私語。王軒眉頭一挑,正要發作,兩童子已迅速地甩開他的手,像一隻兔子一樣躥了出去,轉眼便逃之夭夭。
兩女沒有機會知道陳容又懷孕了,一大早,她們便打點好行裝,帶着婢僕們走出了南山。
來到山腳下,她們不約而同地望着那青翠的山峰。
王塊望了望山峰,又回頭看了一眼謝宛,這時的她,哪裡不明白自己之所以不受歡迎,卻是帶了這個好友前來的緣故?
她輕嘆一聲,道:“看七叔那模樣,當真應了世人間那可笑的傳言。”
傳言?謝宛卻是不曾聽過,她壓住心中的難過,問道:“什麼傳言?”一邊問,她還在一邊看着那層層山峰,顯得心神不定。
王塊卻是閉緊了脣,她笑了笑,道:“沒什麼啦。”她不能說,在傳言中,她這個七叔可是當衆說過,這一生只要陳氏阿容一個人的。雖說寵愛妻子不願納妾,這樣的事和人在士族中並不罕見。可這麼當衆說出,還敢發誓的,還真沒有聽過。
光是想想,王塊都覺得七叔這行爲,丟了他們琅琊王氏的臉。那個陳氏阿容若是謝家瘐氏的女兒,他說那樣的話還情有可原,偏她什麼也不是,還長成那樣,還一副剛烈莽撞,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那樣的女人,做妾都是擡舉她了,七叔還說這一生只要她一人。這話太離譜,太沒面子。這種傳言不可信。
見到王塊支支唔唔,一直神不守舍的謝宛倒是提起神來。也看向王塊,好奇地追問道 :“到底什麼傳說?你說啊。”
王塊勉強說道:“也不是什麼啦,就是有人說,當年我七叔好不容易纔把陳氏阿容從陛下和慕容恪,還有冉閔的手中搶來,自是視若珍寶。”
她臨時諂出這麼一段話,倒還合情合理。謝宛不疑有他,冷笑道 :“這種傳言確實離譜。”
轉眼,她又氣不過,補充一句,“以陳氏阿容那長相,這天下間只有你七叔會喜歡。”
她對王弘生出怨恨,對他的稱呼,也由七郎變成了你七叔。
王塊也有點惱王弘,便沒有分辯,只是嘆道:“走罷走罷。這地方真沒意思。”
番外 建康一少年
謝宛和王塊兩人,在南山休息不了兩三天便被迫起程,這般舟車勞累,兩個弱女子體力不繼,因此返程時,她們幾乎是走五里休息五里。
這樣緩緩而行,當她們來到建康城外時,已是四個月後。
來時還是春天,回時已是豔陽高照,蓮花開始凋落。
望着四周鬱鬱蔥蔥的綠色,謝宛喃喃說道:“一覺夢醒似經年。”
王塊回頭看了她一眼,搖頭低語,“什麼經年,不過四月而已。”她的語氣中充滿着回到家鄉的喜悅和期待。
馬車開始加速。
駛入建康城時,正值傍晚,金燦燦的太陽掛在西邊,碧藍碧藍的天空中,一縷縷殘雲隨風來去。
走着走着,王塊突然說道:“他們在看什麼?”
謝宛還在低頭憂思,聞言擡起頭來。
這一擡頭,她對上了街道兩旁,無數癡迷而專注的目光。
謝宛脣角微揚,她淺淺一笑,姿態曼妙地伸指,撫了撫鬢角的碎髮,心中想道:“他們看的自然是我!”
本來她還有點不安,這四個月舟車勞累,精神鬱郁,使得她花容稍減,原本潔白的肌膚也有點暗沉。不過此刻對上這麼多癡迷的眼神,謝宛只覺得所有的疲憊和憂鬱一掃而空。
忍不住,她又伸出纖纖玉指,把另一側落在頰邊的碎髮拂向耳後。
說實在的,衆人的眼神實在太癡迷,太專注,這一雙又一雙目不轉睛,癡癡呆呆的眸子,讓謝宛欣喜之餘,還是有點受寵若驚的。
因爲這樣的待遇,她以前不曾遇到過。
這個時代是個奇怪的時代,在漢和三國,如有一個絕色美女出現,必定滿城空巷。可到了這個時代,幾乎所有的人,都對絕色美女沒啥感覺了。
能令得他們癡迷,並瘋狂的,成了絕色美男。
如果一個少年擁有絕世的容顏,高貴的氣質,不凡的出身,那他就會成爲全民崇慕的人物。
所以,謝宛雖然自負美貌,雖然她是有名的建康美人之一,可她平素上街,哪怕盛裝而行,看來的人也只有那麼一些,絕對不會如今日一樣,被數百上千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視着。
在謝宛努力地維持着雍容的笑容,盡力把身姿挺得曼妙風流時,幾乎是突然的,王塊倒抽氣的聲音傳來,“是他?他怎麼來得這麼快?”
王塊也不管謝宛辛苦維護的形象,抓着她的衣袖說道:“阿宛,這小子也來了,哼,還弄出這般風騷模樣,引得衆人癡迷。”
引得衆人癡迷?
謝宛一怔。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從旁駛出,來到她的面前。
隨着這馬車一出現,謝宛便倒抽了一口氣。
馬車中半躲半臥着一個少年。
絕美得彷彿雕刻出來的五官,還有那墨與金相纏的射日袍,薄如蟬翼的貼伏在少年青春而剛健的身軀上,隱約描繪出衣服下那如烈日蓮花般的青春和張揚,還有高貴。
望着那若隱若現的少年軀體,謝宛的心跳突然亂了一拍。不過她知道,自己並不是心動什麼,她只是,被這種美給衝擊了。
沒有人能責怪少年的袍服過薄,舉目望去,滿街的貴人,有多數着的是這種薄如蟬翼的裳服。(馬王堆漢墓出土時,就有這種袍服,據說穿了十數層,還可以隱約看到胸膛下的一顆大黑痣。可以說,這種薄薄的袍服,在當時的炎熱時節,是流行的。當然,這只是袍,一般穿在下身的服還是要厚一些的。)
謝宛看得入神時,也才明白,原來衆人看的不是她,而是這個少年。
對於衆人的目光,少年彷彿是習慣了,也彷彿他從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他正懶懶地翻看着一冊竹簡。一陣風吹來,揚起絲絲縷縷的內層車簾,有那麼一縷半縷飄在少年絕美的臉上,在輕輕的撫觸時,衆人竟是感覺到,那風彷彿是自己的手,它在撫觸着那蒼天精心雕琢出的容顏。
風吹過,絲縷飄過,時而撫上,時而飄遠,便如衆人的心,時而飛蕩,時而陶醉。
謝宛清醒過來,她咬牙道:“他怎麼來了?”
她看向王塊,連聲問道:“他怎麼會來建康,難不成,七郎準備出山了?”
王塊還在看着少年,她低低吟道:“誰家少年春衫薄。今日才知道,這七個字中,也有相思意。”
念過後,她回頭看向謝宛,搖了搖頭,苦笑道:“應該不是。”她又搖了搖頭,蹙眉道:“這小子虛歲不過十三,在山上相見時,我不知他有如此風采。”
她畢竟是琅琊王氏的人,這時刻轉過好幾個念頭,都是在猜忌少年的到來,會對建康造成什麼影響,會對家族造成什麼影響。
就在這時,少年緩緩合上書簡,擡起頭來。
他一擡眸,便瞟到了王塊謝宛兩人,鳳眸一陰,少年露齒而笑,懶洋洋地喚道:“好巧。”
他的聲音沒有傳出來。
就在他綻開笑容,一陣尖叫聲四面而起,無數擁向他的少女們,不但把他的聲音完全淹沒了,衝上來的人流,還把謝宛王塊的馬車遠遠地推到一旁。
這彷彿是一個信號。
轉眼間,越來越多的聲音傳來,就在謝宛左側的一個婦人,手忙腳亂的在自家籃子裡尋找着花果。尋了半天不曾尋到後,她一眼瞟到旁邊有人拿着一個蓮蓬,當下手一伸搶了過來,手一扔遠遠砸向被人羣包圍的黑色馬車。
她開了一個好頭。
轉眼間,無數婦人拿起水果鮮花,砸向那馬車中,她們在這裡砸着,那邊少女們手牽着手,排成三隊擋在了前方。
少女們一牽手,王塊便不高興地說道:“壞了,不知什麼時候能回家了。”
這時有個習慣,街道上出現了風采絕世的美少年,衆人有權利封路攔車。而受了池魚之殃的路人,便是最大的貴族,也得容忍,也得微笑地等着那些人自願放行——這是一種風流。
少女們手牽着手,雙目漣漣的,興致勃勃地封路攔着車,口裡則清唱起來,“誰家少年衣衫薄?唉!容顏似妖皎似月?唉!無端惹得妾心醉!唉!我欲放手心已碎!唉!君且住,候三時,他日夢魂好相思 。少女們的歌聲一止,笑聲瞬時大作,這笑聲便如春光,隨着風,隨着夕陽,散向天際,引來一片自在逍遙。
番外 逃之夭夭
謝宛兩女在這裡嘀咕埋怨,沒有注意到被衆人圍擁中,馬車中的王軒似是受了驚嚇。他先是蹙眉,在越來越多,直如潮水一般的人流中,嗖地坐下,呆呆地看着四周火熱得近乎瘋狂的眼神,吃吃地說道:“母親不是說,我這長相建康的人不喜歡嗎?”
他的四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水果鮮花像雨點一樣的砸來中,這些東西中,還合着一些手帕汗巾兒什麼的,再加上四面而來的人羣,無數雙伸來的手,王軒的臉孔終於更白了。
遊目四顧,除了火熱癡迷的眼神還是火熱的癡迷眼神,王軒咬着牙恨恨地罵道:“明知我那母親是個笨的,還一直信她。我,我真是愚不可及!”
一顆,兩顆汗水,順着他白淨的額頭流下,啞着聲,他向左側緊緊護着,苦力擋着的護衛問道:“怎辦是好?”
那護衛詫異地回頭看向王軒。
他知道,自家這個小郎君是個多智的,他長得這麼大,自己還真是第一次看到他有這麼緊張的時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向自己這種人問策。
不知怎麼的,對上小郎君兩鬢沁出的密密麻麻的汗點,護衛有點想笑。他嚴肅地看着前方,安慰道:“郎君放心,大夥看煩了,肚子餓了便會散去。”
王軒的臉一黑,他壓抑着怒火,低聲問道:“若是不曾散去呢?”
護衛一本正經地回道:“那必是她們輪流用飯的緣故。”
一句話吐出,這護衛直感到身上奇寒徹骨。他連忙向旁擠出一步,讓自己離王軒遠一些。
王軒瞪了這護衛一眼,眼珠兒一轉。
突然間,他側過頭去,對着被人羣擠得越來越開的謝宛喚道:“卿卿。”
少年的聲音不可謂不響。
少年的語氣不可謂不親近。
一時之間,尖叫着,吶喊着的少女們,怔了怔,她們一個一個轉過頭,順着王軒的目光看去。
在謝宛的呆怔中,王軒笑眯了鳳眼,他溫柔而親暱地喚道:“卿卿——此地人太多了,何時纔可趕到你的家啊?”
少年清亮溫柔的叫喚聲,終於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謝宛。
嗖嗖嗖嗖,數百雙目光同時盯來,數百道如箭一樣的寒意,齊刷刷地刺向謝宛。
謝宛張着嘴,她用了好大一會功夫,才弄清楚王軒口中的‘卿卿’叫的正是自己。
她一明白,口中嗬嗬兩聲,還來不及發表任何言論,一陣隱隱的抽泣聲傳來。
那抽泣聲一起,好幾個啜泣聲伴隨而來。哽咽中,一少女尖聲叫道:“檀郎如此年少,如血如玉的風姿平生僅見……豈能堪堪相遇,便有了心上人?這叫我等情何以堪?”
她的聲音一落,譁聲大作,無數雙目光憤怒的痛恨地瞪着謝宛。
在謝宛臉色開始發白,身子開始向後縮去時,突然的,王塊的叫聲從旁傳來,“那小子跑了。”
連叫二遍見沒有人反應過來,王塊終於明白自己的錯誤所在,當下,她聲音轉嬌,尖着嗓子痛苦地叫道:“姑子們,那位如妖似月的俊美郎君跑了——”
她拖得老長的聲音,終於喚醒了衆女。她們齊刷刷轉頭,堪堪對上從馬車中一躍而下,胡亂摘下一個路人的斗笠戴在頭上的絕色少年。
果然,他要跑了。
這世間哪有這樣的事。
衆女又是傷心又是不甘,她們尖叫着,胡亂地呼喝着。而等她們反應過來,身手利落的王軒已跑出了十幾步。
王軒那在山中練慣的身體,是十分敏捷的。他衝到哪裡,對一衆瞪來的眼神,便是嫵媚妖嬈的一笑,有點警惕得快的,他就順便搭一個媚眼過去。
這樣做的後果是,他衝到哪裡,人羣便呆到哪裡。在衆人愕愕,任由他橫衝直撞中,王軒終於在無數的尖叫中衝到了城門口。
一衝到城門口,兩個守在城門的小吏卻是上前一步,他們遠遠便是朝王軒一輯,微笑着,極爲有禮地說道:“自古相思債最難還,還請郎君留步,待衆人欣賞完畢,自會放行。”
另一個道:“郎君何必如此無情,非得這般來去匆匆?”
在兩人彬彬有禮的勸阻中,王軒急衝的腳步不減,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鬱悶的叫道:“什麼無情,什麼相思債,你家郎君我只是想偷偷看看建康是個啥樣,再被欣賞下去,我家老父要拎刀殺人了!”
他口裡叫着嚷着,腳下卻是飛快,直直衝到兩個城門吏身前,見他們不動,王軒撞了過去。
砰地一聲,兩人被撞得向兩側飛去。
當他們好不容易爬起時,卻看到王軒已消失在城門處。
回過頭,看着後面哭成一片的少女們,兩個城門吏長嘆一聲,拱了拱手,道:“勿罪勿罪。也不知這是誰家兒郎,想來他父母知道他貌美易被看殺,早就養好了他的體魄,教會了他逃跑之術,我等竟是攔之不住。”
在兩個城門吏急着勸解衆女時,王軒的馭夫和護衛們,連忙駕着車驅着馬轉過頭朝着城門外衝來。
在他們的身後,是謝宛壓抑着聲音,隱含憤怒的指責,“王軒那小子是什麼意思?他這樣喚了我,叫我以後怎生才能清靜?”
沒有人理會她的指責,衆護衛一心只策着馬,想趕去保護他家郎君。
一出城門,王軒便鬆了一口氣。
他一連衝出幾百步後,回頭看向那遠遠落在後面的人羣,長長吁了一口氣。
伸手從懷裡掏出手帕拭了把汗,王軒暗暗咂舌:真可怕,太可怕了!
當然,這個時候他腳步可不敢停下。幸運的是,建康的文弱爲美,所有的人都沒有他的體力。因此,當他跑出七百步時,後面的人已落得遠遠的,只有數輛馬車趕了上來。
這些馬車中,有二輛便是他的。
王軒一個箭步跳上馬車,見到另外幾輛馬車的人向自己圍來,似是想寒暄,連忙命令道:“快走。”
“是。”
馬車加速,轉眼便濺起一抹煙塵,逃之夭夭。
終於完全擺脫了。
王軒把拭溼了的手帕扔掉,皺起了眉頭。
一箇中年護衛走上前來,他含笑看着王軒,說道:“軒小郎,這次怕是難跟你父親交代了。”
王弘要兒子下山,只是讓他在附近轉轉。可他倒好,因羨慕建康,直接跑來了,跑來也就罷了,還引起了這麼大的轟動。
王軒一聽這話,額頭冷汗又開始涔涔而下。他掏出一塊新手帕拭着汗,咬牙說道:“只怪我母親,從小她就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說,我長得不好,比她還不好。我這樣子,建康的人根本不喜歡……”他說到後面,牙關咬得咯咯作響,話都說不出來了。恨了一陣,王軒發現就算如此,自己總不能打母親一陣,罵母親幾聲吧?當下無精打采地低着頭,半響發不出聲音來。
番外 謝鶴亭
算起來,這時王軒已經離家四個多月了,這四個月中,謝宛等人是把時間浪費在路上,他卻已把南山到建康這一路轉了一個遍。
眼下,建康是不敢去了,下山看看的目的也達到了,相信自己到得南山時,母親已給自己生下一個英武的弟弟了。
想着想着,王軒有點熱切了,當下他大聲道:“走,回家。”
說到這裡,他不忘朝四下瞪了幾眼,命令道:“今日之事,不可跟我父親提起!”
衆護衛鬨然應是。那中年護衛則忍着笑說道:“郎君耳目通天,小郎只怕瞞不了多久。”
“瞞不了也得瞞。”王軒昂着頭,抗抗有聲地說道:“這事從頭到尾,都是我母親瞞騙所致。他要怪我,我就找母親算帳去。”
他這話說得理直氣壯,可那越來越低的頭,分明是心虛了。衆護衛鬨堂大笑,駕着馬車開始向回返去。
還別說,雖然離家不過四月,可衆人此刻想到可以歸家,都開心起來。
爲了免得‘誤傷’路人,這一次,王軒戴上了斗笠。
走了半個月後,前面出現了一座“如”城,飄逸的行書雕刻在牆頭,遠遠看去,衆人都可以聞到裡面的酒肉香,脂粉味。
衆護衛大喜,吆喝連聲。
如城是個中等城池,因靠近建康,這裡人流衆多,車水馬龍。一幢幢精緻的木屋,修建在河道兩側,舟行人過,舉目處處都是廣袍長袖,飄然來去的人影。
興沖沖地打量着四下經過的美貌女郎們,一護衛湊近馬車,朝着裡面笑嘻嘻地說道:“小郎,此地水秀人鎂,你不下來走走麼?”
斗笠下,王軒冷冷的聲音傳來,“我看你是喝多了。”
這話一出,又是一陣笑聲傳來。
就在這時,前面傳來了一陣躁動。
街道中,路人紛紛朝前方跑去,腳步聲中,還夾着女郎捫的歡叫聲。
衆人好奇,當下擁着馬車順聲走去。
不一會,他們的前方,出現了一隊華服子弟,走在最前面的那幾騎,不曾坐車,他們策着馬,正在越來越多的人潮中緩緩而來。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是個極爲俊美的,腿長腰挺的青年。他雖是騎着馬,卻不着胡裝,而是一襲廣袖長袍,一動,風便吹着他的廣袖飄然如蝶。
望着那個策馬而行,腰間不佩劍而佩笛,墨發披散有逍遙之姿的青年,王軒好奇地問道:“他是誰,端的好風姿。”
那中年護衛笑道:“他叫謝鶴亭,當年與你父親齊名。”
與父親齊名啊?
王軒更好奇了。
這時,謝鶴亭等人已來到了他們前方。望着安靜地站在街道兩旁欣賞美男,雖然尖叫跳躍,卻不曾拿出‘利器’傷人窒人的女郎們,王軒悶悶地說道:“不公平。”
這話一出,又是一陣悶笑。
這時,謝鶴亭等人已來到了面前。
就在這時,他眼睛一轉,瞟到了幾個面熟的護衛,定神一瞅,謝鶴亭馬上認出了那馬車上藏在隱處的標誌。
當下,他策馬過來。
來到王軒的馬車旁,他問道:“此是何人?”
那中年護衛上前,他行了一禮,微笑道:“勞郎君問,這是我家軒小郎。”
“軒小郎?是王弘的長子?”
“是。”
謝鶴亭低聲說道:“一別經年,兒子都這麼大了?”伸手掀開車簾,他望着斗笠下的王軒,皺眉道:“小小少年,怎地藏頭露尾,不敢直面見人?”
這話一出,王軒大怒,正要回嘴,那中年護衛連忙攔住。
他朝着謝鶴亭一禮,微笑道:“謝家郎君有所不知,我家小郎唯有這般,方能自在行走。”
任何一個晉人,都能明白這話的意思。
謝鶴亭一怔,他望着王軒,悵然地問道:“似其母麼?”
中年護衛應道:“父母均似,更勝一籌。”
原來如此。
謝鶴亭笑了笑,低聲說道:“有意思。”
聲音低喃,隱帶惆悵。
說完這話,他見到斗笠下,王軒那雙鳳眼斜睨向自己,不由曬道:“光看這眼,便知道這孩子有其母之妖。”
他盯向王軒,微笑道:“軒小郎,你是琅琊王氏的嫡子,這般遲遲不歸故里,可有思鄉?”
王軒擡頭看向謝鶴亭,他實在不喜這種對方居高臨下,自己卻只能躲躲閃閃說話的感覺。
當下,王軒把斗笠摘下,順手扔到了馬車中。
他的面容一露,人羣中的尖叫歡笑聲,似是安靜了些。
謝鶴亭也給怔住了。
他在聽到那中年護衛說,這孩子比他的父母還要勝一籌的時候,是不信的。
可現在,他信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也會對一個人看呆了去。
回過神來,謝鶴亭讚道:“好風姿。”
在一個容止比品德才能更重要的時代,謝鶴亭不得不讚嘆,他又加上一句,“果然青出於藍,王弘那廝,有後了。”
這時的人相信,氣達於內必形諸於外,容止佼佼不凡的人,必定也是才能卓異的人,所以謝鶴亭有了這樣一句話。
謝鶴亭是名到天下的名士,他這句話便是品鑑,因此一語吐出,那幾個護衛朝他行了一禮,以示愧不敢當。
望着這少年,謝鶴亭又問道:“你母親可好?”
“勞長者問,我母親甚好。”
謝鶴亭又問道:“建康如何?”
一提到建康,王軒皺起了眉頭,搖頭道:“不好。”
在謝鶴亭不解的眼神中,王軒苦笑道:“建康貴人多如狗,姑子猛如狼。”他剛說到這裡,四周便傳來幾聲可疑的忍笑聲,這時,王軒悶悶的聲音還在娓娓傳來,“雖華服精騎,人人仰望,卻無真自由。”
說到這裡,他同情地看向謝鶴亭,小聲問道:“君子日日居此,當真無憂?”
謝鶴亭盯着王軒臉上的同情之色,挑了挑眉。
他湊近王軒,低聲問道:“當真姑子猛如狼?”
幾乎是他的話音一落,便看到這少年的額頭沁出幾滴冷汗來。
謝鶴亭再次挑了挑眉。
學着王軒那樣,同情地看着他,謝鶴亭薄脣一揚,慢慢說道:“真可惜,你應該喜歡的。”
幾乎是話音一落,他嗖地一聲抽出腰間之笛,嘩嘩幾下,在衆護衛的愕然中,謝鶴亭笛走如劍,狠狠刺向馬車左右的車簾。
剎那時,窗布如碎葉紛落,剎那時,目瞪口呆的王軒,那如妖如月的絕美面容,清清楚楚地出現在路人眼前。
謝鶴亭後退,遠遠的,他朝着王軒一拱手,薄脣輕揚,笑聲朗朗,“我這人平生最不喜歡被人同情,王軒小郎君,請好好品味品味如城的’狼狽‘。”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四周被美色驚呆的人回過神來,她們尖叫着,瘋狂着一哄而上,人如潮水涌來,轉眼間,把馬車完完全全地給淹沒了。
番外 三小去建康
王軒回到南山時,已是秋天,他最小的妹妹,剛剛生出半月。
悄悄溜去見了一眼妹妹後,王軒發現自己對那個滿臉皺皮的紅猴子一點也不妒忌了。
又以最快的速度溜回堂房,王軒老老實實低着頭,等他父親出來。
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片雪白的袍角,出現在他眼前。
盯着這個肅手而立,一言不吭的小子,王弘的聲音清冷無波瀾,“知道錯在哪裡?”
少年清聲回道:“知道。”
“說說?”
“兒既然遇上了謝氏鶴亭,便應該仔細回想父親說過的,有關他的性格行事爲人。做到心中有備,方能不被戲辱。”
“還有呢?”
“兒不該以己度人,應多注意細節。兒直到了建康,被衆人圍堵上才發現自己樣貌太過,這是不該犯的錯。”
不知爲什麼,這小子說到這裡,語氣中總有那麼一點怨念。
王弘冷笑道:“你還在怪你母親瞞騙了你?”
少年搖頭,嘟囔道:“母親本來不聰慧,錯不在她。”
“哦,錯在何人?”
少年發現自己費了好大的力氣,纔沒有翻白眼,他甕聲甕氣地說道:“錯在父親。”
王弘淡淡問道:“說來聽聽。”
少年語氣平平地說道:“母親從小便責怪兒的長相,父親每每聽到,從不糾正。”
王弘緩緩坐在塌上,淡淡說道:“生爲琅琊王氏的嫡子,你從小學會的第一件事,便是通過自己的判斷,分辨出他人言語的真假。父親不糾正,便是肯定麼?”
少年束手聽教。
王弘問道 :“如城被圍五個時辰的感覺如何?”
少年垂着頭,無精打采地說道 :“有垂死之感。”
“垂死之感?樣貌受之於天,他人賞之閱之,與你何干?下山半載,依然沒有學得一個氣定神閒!”
語氣嚴厲,這是王弘對他的批評。
從小,少年的性格便跳脫了些,王弘爲了糾正他,也沒少費過力,可他一直到現在,還是不能令王弘完全滿意。
盯着兒子,王弘又問道:“脫圍之後,可有想過回報謝家郎君?”
少年肯定地大點其頭,他眼珠子轉了轉,道 :“現在不是時機。”
“哦?”
“他當日便返回建康,我如跟着返回,必定萬人矚目。這 回報,還得稍候時日。”
“出去吧。”
“是。”
目送着兒子離開的身影,王弘輕聲說道:“是時候讓他遊歷四方,遍經風雨了。”
一個黑衣人出現在他身後,低聲說道:“可小郎的樣貌?”
王弘淡淡說道:“不是有你們護着麼?”見黑衣人不答,他又說道:“這相貌也有好處,至少不會有性命之虞。”
黑衣人連連點頭:也是,便是再狠毒的胡人,怕也下不了手殺害小郎。
垂着眸,王弘又說道:“少年氣盛,最難經受的便是情之一字。記着,在必要時,可行擊殺侮辱之事。我王弘的兒子,萬不能被一個人儘可夫的女伎迷了神魂。”
他這個兒子從小在山中長大,沒有同齡的玩伴,不曾見過聲色場所,更不曉得那些紅塵女子手手段。以琅琊王氏的驕傲來說,最大的恥辱不是落入胡人手中被殺,而是被一個人儘可夫的低賤婦人所誘。
黑衣人恭敬地應道:“是。”
王弘又道:“軒兒太過招人,如果有男人想要染指,格殺勿論。”
這個時代男色盛行,他可不想他的兒子沉迷於男色。
“是。”
王弘又說道:“紅塵醜惡千千萬,不可讓他......”剛剛說到這裡,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僕人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郎君,家族來人。”
家族來人了?
王弘蹙了蹙眉。
那僕人朗朗的聲音傳來,“族長說,郎君與夫人自可繼續隱於山野。可三個孩子已然長大,琅琊王氏的嫡子,不能沒有見過風雨,經過繁華。”
頓了頓,那僕人又說道:“族長還說,小郎在建康半日,至今還有人在傳說。既已出山,何必又縮回去,難不成,你王弘的兒子就見不得人?”
吞吐了一下,那僕人再說道:“陛下也說,他只怕等不到王弘的兒子出山,只能會會他孫子了。”
這句話卻是反諷。
王弘沉默半響,道 :“把三個小子叫過來。”
“是。”
不一會功夫,兩個連蹦帶跳的腳步聲,混合着一個輕盈有力的腳步聲傳來。
遠遠地,還沒有靠近,王夙奶聲奶氣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大兄,定是你讓父親蒙羞了,害得我們也要捱罵了。”
他的聲音一落,另一個童子的聲音傳來,“非也非也,定是父親見到了我們那英武的妹妹,痛定思痛,還是覺得我們如粉如玉的更加可喜。”
兩小子嘰嘰喳喳,王弘不知不覺中,已伸手按在了額頭上。
他咬着牙低低嘟囔,“真不知我怎麼忍了他們這麼多年的!”
王弘這話一落,站在他身後的黑衣人連連點頭。這事不說王弘,便是他們也深感奇怪。
砰的一聲房門被撞開,兩個小傢伙嗖地躥了進來。
在他們身後,是閒步而來的王軒。
三人一進來,王弘便站了起來。他快步迎上,埋怨道:“外面風大,怎麼你也過來了?”
額頭上綁着一條毛巾,帶着懷抱嬰兒的奶媽一起進來的,可不正是陳容?
三個孩子這時才注意到母親也來了。當下他們眉開眼笑,齊刷刷地圍上了她。
扶着母親在塌上坐好,王軒埋怨地說道,“母親也真是的,你也不看看你年紀多大了?”
這話說得可不好聽。陳容瞪了這小子一眼,瞟到他臉上的一道指甲印,臉上的鬱悶變成了擔憂。摸着那印,陳容蹙眉道:“你這孩子,被人圍了堵了也就罷了,怎麼還被抓傷了?不是教你練過功夫的嗎?你可以從馬車頂上跳着跑啊!”
她不提這事也就罷了,一提這事,王軒的氣不打一處來。他忍着怒火,甕聲甕氣地說道:“若是還聽母親的,孩兒跑到馬車頂上去,只怕腰帶都被那些姑子扯掉了。”
陳容一怔,不由自主的,她眼前出現自家兒子被人把腰帶一抽,褲子一扯,屁股一光的模樣。
連忙搖頭把那胡思亂想甩開,一側,王凌王夙兩個小傢伙已是哈哈笑倒在地,滾成一團了。
聽到兩個弟弟的取笑聲,見到母親咬着脣忍笑的古怪樣子,王軒突然反應過來,他朝着三人狠狠一瞪,轉向王弘叫道:“父親,我要回建康。”
他昴着頭,冷冷地說道:“如城之恥,孩兒若是不雪,必成大恨!”
說這話時,他的眼前,浮現謝鶴亭那副風流閒適的模樣。
王弘靜靜地看着兒子,輕聲道:“安靜些。”
一語吐出,兩小子連忙把嘴緊緊捂住。
王弘看向三個兒子,淡淡說道:“族長派人來了,說要接你們回建康,我允了。”
一語吐出,陳容失聲驚呼,王軒點了點頭,兩童子同時大呼小叫起來,“父親,你生不出英武的弟弟這錯,可不能怪到我們身上!”“父親,你不能獨佔母親!”“父親,我再也不在半晚擠母親的被窩了。”“父親,我也不再在你的白裳上用貓爪畫梅花了。”
聽着兩個兒子滔滔不絕的認錯,王弘嘴角狠抽了幾下,那黑衣人目瞪口呆地聽着,忍不住湊近王弘說道:“郎君,你能忍到現在才趕走這幾個小子,屬下實是佩服!”
這奉承話一出,王弘的脣角,再次狠狠抽了一下。
(本章完)
番外 一家人
王弘決定一下,事情便擺在了日程表上。
不過陳容好不容易盼回了大兒子,哪裡捨得他們在這個時候離開?經過幾天的廝磨,最後終於決定二個月後,夫婦倆送三個兒子到建康後,少住幾日則回。
一家人不用馬上分開,不管是陳容還是幾小,都是心頭大鬆。
陳容的女兒在一天一天地長大。
二個月大時,小傢伙已完全擺脫了皺皮紅猴子的外表。
書房中,陳容盯着越來越白淨的女兒瞅了又瞅,忍不住抱着她來到了正伏案疾書的王弘幾前。
王弘忙了一陣,見妻子悄立案頭,欲言又止,挑了挑眉,問道:“什麼事?”
陳容把女兒放下,讓她的小臉對着王弘,低聲的,不安地說道:“夫主,你看小姑娘像誰?”
王弘瞅了一眼明澈中帶着冷漠的雙眸,淡淡道:“像我啊。”
他皺眉掃向陳容,道:“你又在瞎想什麼?”
陳容的笑容有點僵硬,她低頭朝着懷中的女兒瞅了又瞅,小小聲地說道:“孩子還這麼小,就雙眉黑直而濃,眼眸明澈而冷,脣又薄,又不愛哭鬧什麼的。”
她嚥了一下口水,很是不安地說道:“夫主,會不會真被那三個小子說中了,我們這個女兒,是個長相英武的?”
還別說,王弘本是不在意的,可聽着聽着,他的眉頭便皺了起來。低頭朝着女兒細細地打量幾眼。
恰好這時,孩子也在擡頭看向父親。
明如秋水長空的眼眸,帶着淡淡的琉璃色,這種色澤,使得她的眸光過於純粹,純粹得有點冷。
小臉蛋是白,那兩道眉毛,確實是又直又挺又黑,配上那一頭黑茸茸的服帖胎髮,這孩子,很像個小郎。
慢慢的,王弘的眉頭越皺越緊,直過好一會,他才說道:“孩子長得像她爺爺。”
王弘瞬也不瞬地盯着女兒,慢慢說道:“便沒有一個孩子的長相合我心意的。”聲音有點無力。
陳容正要回話,一陣輕快混亂的腳步聲傳來。
幾乎是那些腳步聲一入耳,王弘便向後一仰,放下了手中的書帛,而陳容,已是一臉慈愛。
“蹬蹬蹬”一陣蹦跳的腳步聲一涌而來,人還沒有入門,兩童一模一樣的脆生生的聲音便爭先恐後地傳來,“我就說了母親在這。”
“那是當然,有母親在旁,父親的字寫得好些,笑得諂媚些,白裳被風吹起來的時候,也飄蕩些。”
這是表揚還是譏嘲?王弘深吸了一口氣。自從這幾個小子會說話後,深呼吸成了他慣常的動作。
砰砰砰幾聲,兩小子撞了進來。他們一看到陳容和她懷中的小妹,便同時歡叫一聲。
一左一右地衝到陳容面前,兩童一人抱着她一邊大腿,“母親,要看妹妹,要看妹妹。”
陳容笑了起來,她把女兒小心地放在塌上。
女兒一放平,兩童子便一左一右地撲到了她身邊。
陳容朝奶媽看了一眼,示意她就近照顧後,輕步來到王弘的身後。
輕輕地給他揉按着肩膀,陳容低聲說道:“這次回建康,只怕注目者衆多。”
頓了頓,她嘆道:“有時想想,還挺怕的。”
王弘溫柔地撫着她的手,正要安慰,王夙在那裡大叫道 :“阿凌阿凌,你看小妹,她的眉毛生得好有趣味哦。”
六歲的童子看了一眼妹妹,比了比自家兄弟,眨着大眼說道:“阿凌,妹妹的眉毛好像一把劍哦,不像我們的,像柳葉。”
另一個童子也認真的比了比,最後他大點其頭,一臉同情地說道:“妹妹這眉毛太醜了,哪像我們的,比母親的眉毛還好看。”
幾乎是這童子的聲音一落,一側的王弘已低着聲音,沉沉命令道:“這種話,以後不可再說。”
兩童異口同聲地問道:“爲什麼?”
王弘的聲音淡而冷,“沒有爲什麼?”
王凌朝父親大大做了一個鬼臉,笑嘻嘻地說道:“父親不用說我也知道的,父親是在傷心呢。好不容易生出個英武的孩子,卻是個小姑。”
他這話一落地,陡感書房中冰寒徹骨,兩童心意相通,同時腰一貓,一個閃身躥出了書房。
二個月到了。
生產後的陳容,因爲體質本來就好,也休養得差不多了。
一家人略事準備,便坐着馬車,帶上二十幾個最精悍的護衛出了南山。
江南的山水,總是軟中帶着幾分綿,綿中帶着幾分情。車隊不急着趕路,便一處一處的風景看來,聽着吳儂軟語,看着青山流水,其中情致,猶勝平時。
因爲孩子還小,陳容不放心,便與奶媽共居一車,一起照看着女兒。
聽着兩個兒子嘰嘰喳喳地歡叫聲,看着越來越近的魏魏青山,陳容揚脣一笑,輕聲道:“這一次,我真不用怕了。”
兩童子對建康嚮往已久,一直催着趕路,加上他們體質又好,經得起折騰。不過一個半月後,便來到了如城。
過了如城,便是建康。
舊地重遊,王軒斗笠下的雙眼精光閃閃。
這時正是午時,他兩個弟弟折騰得睡着了,整個隊伍也顯得安靜多了。
慢慢的,車隊來到了王軒上次吃了大虧的地方。
連忙把斗笠再壓下一點,王軒本是想把車簾拉下的,不過想到父親的教導,便按下這衝動。
只是放在腿旁的手,慢慢地握上了玉笛,他握得甚緊,渾然把這笛子當成了兵器。
如城還是老樣子,長袍大袖,衣履風流。
在王軒四下打量時,四個形跡古怪的人進入他的眼中。
馬車漸漸駛近。
在擦肩而過時,四人的對話聲飄蕩,本來便耳目靈敏的王軒,連忙側耳傾聽起來,“都半年了,還不見當日那少年的行蹤,定然是不再來了。”
“就是,主子用這種守株待兔來抓人,不行的。”
“主子說了,那種絕色百年難得一遇,要得到更是難關重重。你想想,這半年中主子連莊子都造好了,黃金腳鏈都準備了,只等他出現呢。”
壓低聲音,那人又說道:“主子說了,那少年與謝鶴亭相識,顯然也是個有身份的。如遇到他,事情需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就在這時,一人叫道:“主子來了?”
四人同時轉頭看去。他們剛要叫喚,卻看到主子對着自己的方向,強按着狂喜的表情。
(本章完)
番外 王弘的憂慮
只見那主子深深地盯了這邊幾眼,不等四人開口,他身子一晃,人已消失無蹤。
四人有點納悶,他們相互看了一眼,最後一人追了過去。
王軒沉吟起來。
他揮了揮手,召來一個護衛,對他低聲說道:“盯着那幾人,看看他們的主子是誰,住處在哪裡。”
“是。”
這一次,隨他們來的護衛雖然只有二十幾個,可個個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手,是深得王弘信任的。想當年,王弘走南闖此,在胡人境內呆了數年,可就是有他們在,才能一次次逢凶化吉的。
可以說,若論追蹤躲藏,殺人放火的本事,這些人少有敵手。
那護衛走後,王軒的眉頭還是越蹙越緊,剛纔那四人交談,因四周雜音太大,他們語速又快,真正傳入他耳中的,不過十之三四。
可就這三四成,讓他警覺到危機和不快。
令馬車來到王弘的旁邊,王軒低聲喚道:“父親。”
他的聲音不大,可那清悅動聽,宛如音樂的聲音,還是令得左右幾個人回頭看來。見狀,王軒又把斗笠壓了壓。
王弘的聲音傳來,“什麼事?”
王軒蹙眉,好一會才說道:“剛纔隱約間聽人提到孩兒,似想不利。”
“哦?”
王弘的聲音一慣悠然,他淡淡說道:“對你不利?那必是因爲你的長相了。你的長相,是過了些。”
什麼叫過了些?王軒眉心跳了跳。
這時,王弘的聲音繼續飄來,“便是建康,如你這長相的,也數載不見了......雖然世人困於你的姓氏,敢妄動者不多,可還是有一些人,他們只圖一時之歡樂,把生死性命家族,都拋在腦後。這種人是你必須防備。”
頓了頓,王弘語重聲長地說道:“軒兒,這是第一步,你生就這般模樣,需學會應對之策。這一路上,父親不會插手,便是到了建康,父也不會理。剛纔父親已然下令,所有的馬車都摘去家族標誌。”
他緩緩說道:“我王弘生了三個兒子,個個都有嬌女之憂。哎。”
王軒一聽到父親的嘆息,眉心便猛跳了幾下。他很不喜歡父親看向自己的目光,當然,他的兩個弟弟也不喜歡。一年一年,隨着他們越來越大,父親常會細細地打量他們一陣後,這般長嘆一聲,然後便牽着母親的手,去看那巍巍雄峰,想着怎麼才能生個英武的兒子出來。
因此,王軒在一陣惱火後,冷冷回道 :“想過了數年,當父親你英武的女兒長大後,自會有貴姬愚女,令你生出俊兒之患!”
不等王弘發話,王軒連忙令馬車向前駛去,來到了陳容身側。
他知道,在母親身邊,他那個父親會不自覺的變得溫柔,還容易心軟些。自己剛纔一時口快,只有呆在這裡才能免禍
王弘確實氣到了,他喘了一口氣,咬起了牙關。
瞪着兒子遠去的身影,王弘鬱悶地想道:我堂堂丈夫,一天到晚憂心皮相小事,實是無稽!
他是不想憂慮的,在他的計劃中,他生出的孩子,無論男女都詩才橫溢,胸懷錦繡文章。天子可以幫,就出仕解百姓憂苦,不可以幫,就爲世間名士流連山水。
哪裡知道,找了陳容這個妻子後,生出的兒子,個個不是像她就是像自己。(這簡直就是廢話。)
王弘從來不知道,他那妖媚的妻子,這麼會遺傳。三個兒子一個個盡挑着她妖的,豔的,媚的地方像,有了那樣的底子,再把他的一些特徵湊一湊,一個個怎麼看都如粉如玉。好不容易盼個女兒出來,也不合時下的目光。
天下有那麼多的事可做,有那麼多的事可憂心。可王弘發現,這種天定的相貌之憂不解決,他們以後的路很難順暢。總不能朝堂中一開口,便滿殿之人都變得癡呆吧?這樣一來,有再多的才幹和抱負,都顯不出了啊。
世人雖重皮相,可那皮相,萬萬不能太過啊!
好不容易到了一個大城池,衆人當然要休整一下。挑了一個大酒家,王弘和陳容各戴上紗帽,讓護衛們抱着兩個睡熟了的童子,走下了馬車。
王軒落在後面。
少年一下車,便敏感地發現,有好幾束目光逼人而來。
少年順着目光回過頭去。
這一回頭,哪有看到異常。少年蹙起了眉,提步踏入酒家。
剛剛入內,王軒便聽到父親在命令,“你們一應舉止,全聽小郎支使。”他看向王軒,紗帽下笑容淺淺,“便是用餐就寢,也由小郎安排。”
說罷,王弘入塌。
陳容雖然不明白具體事由,可她知道丈夫這是想鍛鍊兒子,便含笑坐下。
望着戴着斗笠,玉樹臨風般的兒子,陳容忍不住說道:“真不知道軒兒以後找個什麼樣的妻子。”
她本只是隨口說說,一旁的王弘已淡淡回道:“人心險惡,現在談論婚嫁太早。”
聽到丈夫口中的不放心,陳容妖媚的白了他一眼,略啞的嗓子低低笑道:“你啊,就是想太多了。”
陳容說道:“軒兒我是知道的,他心高氣傲,想事又周全,真要迷戀上哪個女郎,怕是不易。”
頓了頓,她問道:“對了,這次他們去了建康,家族會如何鍛鍊軒兒?”
王弘說道:“軒兒已十三,可以知婦人之事。第二步,家族必有人帶着他們出入各大紅樓,在會見天下名士風采的同時,見遍世間色相。”
“這是第二步?”陳容好奇地問道:“第一步是什麼?”
“第一步麼?”王弘含着笑,看向正端詳着酒樓來往人等,以及令護衛們注意酒菜諸事的兒子,慢騰騰說道:“第一步,便是適應他們的外表和身份!軒兒若能斂去他那如妖如月的光芒,便是大成。”
這一下,陳容不解了,她盯着兒子,喃喃說道,“這天生的相貌,怎麼斂得了?”
王弘在一旁冷聲說道:“斂不了,就培養另一種氣質來蓋住它!”這一點陳容卻是明白的,如那冉閔,他也很俊美,可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見到的不是他的俊,而是他那讓人敬畏的煞氣!
(本章完)
番外 人的名兒
酒菜已經布上。
這裡都是一人一幾,每個人的酒肉全部分開來食用。
其實不用王軒吩咐,衆護衛也會把酒肉細細檢查一遍。
轉眼,王軒自己的酒肉也上來了。
伸出筷子,順手拿出一塊烹得入口便溶的野豬肉,王軒含入嘴裡。
幾乎是肉一入口,他便敏感地注意到,盯向自己的一道目光,亮了亮。
慢條斯理地,王軒從懷中掏出手帕,把那塊肉吐出,優雅地扔到一側。
王軒的長相如此俊美,自然引得衆人頻頻看來。此刻他的小動作,也清楚地映入衆人的眼中。
在一衆愕然中,王軒懶洋洋地右手一伸,道:“拿下他!”
他指的,是縮在櫃檯後的掌櫃!
一言吐出,掌櫃的大驚,嗖嗖幾下,兩名護衛毫不猶豫地站起,大步走到掌櫃的身邊,一把拎起了他的衣襟。見他想要大叫,另一護衛順口掏過一塊桌布,塞在了掌櫃的嘴裡。
王軒冷冷地說道:“一刻鐘內,我要知道他受了何人指使!”
他連那鼎可能有問題的野豬肉,提也不提,便直接定了那掌櫃的罪。
見他如此,酒樓中衆人面面相覷之餘,也露出了一分不忍之色。
提着掌櫃進入後面的護衛,很快便過來了。把那掌櫃的朝王軒面前一摔,一護衛走過來,對王軒低聲說了幾句話。
聽着聽着,王軒的臉色一沉,憤怒的火焰在他的鳳眼裡流蕩。
沉吟一會,王軒手一揮,冷聲說道:“上路吧。”
衆人雖然還餓着,可這食物明顯有問題,自然也用不着繼續進食了。隨着王軒一揮手,包括王弘陳容都站了起來。
走上馬車時,王軒又命令道 :“掛出家族標誌。”
衆護衛一凜,馬上應道:“是。”
幾乎是琅琊王氏的標誌掛上的那一瞬間,四周的喧譁也罷,笑鬧也罷,都是一止。無數圍觀的目光,在這一刻變得敬畏而仰慕。
而人羣后面,一少年撲通一聲軟倒在地,顫聲道:“琅琊王氏的嫡脈?”
兩護衛連忙把那少年扶起,啞了一會,一箇中年護衛低聲道:“那着白裳的,便是琅琊王七,那美少年,是王七的大兒子。”
這話一出,左左右右再無聲息傳來。
許久許久,那少年嘶啞地說道:“他們不知道是大哥......”剛說到這裡,他想到落在琅琊王氏手中的那掌櫃,便啞了聲。
嗖地一聲,少年轉向一個俊雅,風度翩翩的青年,對着臉色蒼白的他急急說道:“大兄,你跑吧。離開這裡,到薊城,到洛陽去!他琅琊王七再了得,難不成還能把手伸到胡人境內?”
聽着聽着,青年搖了搖頭。這時,一中年人說道:“沒用的。”
中年人說道:“當年,我們的人不過是說了一句願以萬金購得光祿大夫,王七便把建康城的地下暗館全部拔了,那一次暗館損失了七成元氣,至今未曾完全復原。”
頓了頓,他說道:“當年的光祿大夫,還不曾嫁他,現在冒犯的卻是他的長子。再則,不管是皇室還是琅琊王氏,都對王七這個嫡長子寄以厚望。便是他放手,琅琊王氏也不會放手。”
中年人的話說不下去了。
事實上,所有人都無話可說了。
他們齊刷刷地看向這青年人。
這青年人,是他們的少主,他才略非凡,很讓衆人心服。
在衆人的目光中,青年人蒼白着臉看着琅琊王氏遠去的馬車。他的眼中,閃動着炙熱而痛苦的火焰,那俊雅的臉孔,全然都是絕望。
好一會,他啞聲說道:“我是真心傾慕。”
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遠去的馬車,青年慘然一笑,喃喃道:“爲什麼他偏偏要是琅琊王氏?”
呆立良久,他閉上雙眼,道:“我今晚......病逝!你們替我陪罪,直到他滿意爲止。”
說這話時,他右手的拳頭握得死緊死緊,一遍又一遍地低念道:“王軒,王軒,王軒......”彷彿這般反覆的吟誦,便可以把那絕美的少年烙刻成永恆。
馬車出了如城。
王軒驅着馬車來到王弘身邊,低聲把事情說了一遍,道:“父親,如此羞辱,兒一定要用鮮血清洗!”
王弘應了一聲,他淡淡說道:“他們會來陪罪的。”
他看向兒子,微笑道:“你把家族標誌掛上,不就是等着他們前來嗎?”
王軒絕美的臉上帶着一抹鬱怒,他咬牙說道:“那廝,那廝明明是男的,他還......父親,這事太可恨了,我要掃了他們!”
王弘淡淡一笑,“這是你的事。”
他拉下了車簾。
馬車中的陳容,望着兒子氣呼呼遠去的身影,恨聲說道:“那地下暗館太可恨,實在太可恨了!”她看向王弘,問道:“便不能滅了嗎?”
王弘搖頭,他低聲說道:“當年太后被辱,尚不曾令得暗館滅亡。你當年被他們相中,我以令牌爲代價,也只是除了建康城裡的。。。。。阿容,當今世上,貴族們醉生夢死,那暗館的背後,實是諸大世家和皇室。他們不滅,暗館無法滅。”
他握着陳容的手,道:“不過經此一事,軒兒的身份會以最快的速度在地下傳播。以後的人要動他,就會思量思量了。”
第二天傍晚,一批陌生人找到了他們,他們奉上一顆裝在木盒中的頭顱,還有無數的金銀財寶後,王軒思量良久,還是放走了他們。
不過,直到他們走了,琅琊王氏的人還在調查,在他們而言,是無論如何也要弄清楚,對王軒動心思的人,是不是便是伏誅的人。帶着家族尊嚴,誰也不會任由他人糊弄。
這一天,車隊來到了建康城外。
離城門還有十數裡,浩浩蕩蕩的迎接隊伍便塞滿了官道。
望着遠方的人影,一個四十來歲的大胖子湊了過來,笑道:“王公,七郎歸來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聽說軒小郎風姿高絕,不知婚否?”
另一個白皙清秀的漢子走了過來,高聲說道:“軒小郎在南山那地方,怎麼可能定了婚,王公,我陳氏願再親上加親。”
這一側,一個太監的聲音尖細地傳來,“你們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兒,太后和陛下既然把你們賞給王七郎,那麼討好他,博得他的歡心便是你們的任務。切記一點,如能成爲琅琊王七的妾室,可以保你家人一世富貴。如果能爲琅琊王氏生下一兒,可以保你家族三世富貴!”
在衆美人明亮的眼眸中,那太監加重了語氣,“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們被他趕了出來,那紅樓裡千人嘗的日子,便是你們的將來了。”他聲音一提,“可有明白?”
衆女嬌聲道:“明白的。”
這太監說的失敗的後果是可怕的,可衆女並不以爲然。剛從宮中出來的她們自是明白,不管論才還是論美貌,自己都是世間佼佼者。他琅琊王七除非不是男人,否則,他逃不過的。
(本章完)
番外 齊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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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隊迤邐而近。
轉眼間,一襲白裳的王弘率先出現。在他的身後,是精悍之極的護衛,在護衛後面,又有幾
輛馬車。那幾輛馬車落得有點遠,聽上去,似乎裡面的人吵鬧正歡。
看着這個皎如明月,片塵不染的男子,衆人只覺得眼前一亮,暗中喝起採來。
王公迎出,他還沒有開口,一個名士大賴賴叫道:“七郎,你那美貌兒子呢?”
這美貌兩字一出,王弘嘴角抽了幾下。
他暗歎一聲,忖道:不管怎樣,還是得見人的。
他剛要揮手,一陣嬌語聲傳來,緊接着,一個女郎憨憨叫道:“一別十數年,七郎風采更甚往昔啊。”
王弘朝那女郎瞟了一眼,他沒有開口,另一少年笑道:“一別十數年?不知女郎今日幾歲了?”
這話一出,笑聲大作。
這時,衆家族來的人,見王弘這個當家的下了馬車,一道圍了上去。
與王弘一年不見的瘐志,笑嘻嘻地推開衆人衝上前來,嚷道:“你這小子還真來了?啊哈哈,這一次大夥可是給你們一家人備了好禮了。”
他朝着高陳兩家的人一指,咧嘴笑得憨,“這兩家備好了女兒,準備給你家那美貌小子當老婆。”
然後,他又朝着那踩着八字步走近的太監一指,扯着嗓子說道:“那個嘛,是陛下和太后派來的,看到沒看到沒?那一堆可都是美人啊,她們嘛,是陛下怕你看陳氏阿容看煩了,給你解解饞的!”
瘐志的聲音響亮無比,說起話來又肆無忌憚,就這麼直愣愣地把各家的意圖指出來了。當下,高陳和皇家的人,都愣在當地,一張臉不知是變青的好,還是漲紅些好。
瘐志津津有味地欣賞了三家的表情,頭一轉,目光盯向那越駛越近的幾輛馬車,扯着嗓子怪叫道:“陳氏阿容!”
聲音一落,馬車車簾一掀,陳容那豔麗明媚的臉,出現在衆人眼前。
對上她,衆人同時雙眼一亮,不由想道:當日看這陳氏阿容時,總覺得她配不上王七郎,現在再看,卻是匹配得緊。
他們不知道,陳容這些年來生活安穩,又與王弘恩愛,再加上兒女疼她,那氣質中,已由以前有點輕薄的媚豔,變成如今雍容安詳的明豔。
對上陳容詢問的目光,瘐志嘎嘎笑了兩聲,叫道:“你再慢些,你的丈夫便是他人的了!”
語氣中滿滿都是唯恐天下不亂。
陳容一笑,她紅脣一揚,眨着眼睛曬道:“你呀,還是這樣。”
“什麼還是這樣?”
在瘐志不滿的輕哼聲中,那太監帶着十幾個花枝招展的各色美人,站到了瘐志身後,也面對面的忤在王弘眼前。
那太監朝着王弘一禮,尖聲說道:“咱家見過王家七郎。”
王弘瞟了他一眼,略略點頭。
太監看向他,又說道:“咱家奉陛下和太后旨意。。。。。。。”剛剛說到這裡,只聽得馬車中同時傳來兩個脆生生的童音,那童音端的響亮,直把太監的聲音壓了下去。
太監眉頭一皺,正要提高聲音,卻看到嗖嗖嗖,所有的目光,竟然都轉向了那馬車處,竟是沒有一個人注意他了。
太監極是不滿,他也轉過頭去。
這一下,他也呆住了。
只見陳容的馬車上,嗖嗖兩下,躥出了兩個粉糰粉團的身影。那兩個身影動如脫兔,行如閃電。他們嗖嗖嗖嗖,轉眼便躥到了王弘身後,然後,一個利落的翻身一跳,爬到了王弘肩膀上坐下。一個雙手一攀,抱住了王弘的背,腦袋則從他的肘窩裡伸了出來!
於是,這麼一轉眼,剛纔還玉樹臨風,皎然如風,翩然若仙,不沾人間煙火的王弘王七郎,便成了吊着兩隻猴子的桂花樹。樹雖美,白衣雖潔,氣質雖仙,可怎麼看,怎麼都讓人產生一種滑稽之感。
王弘依然不動如山,只是脣角抽了抽。
兩個小傢伙挑好位置後,同時伸出頭看向衆人,嘰嘰喳喳地叫道:“那就是太監?”“喂,姓太的醜八怪,你帶的這一羣女人,是來幹什麼的?”“笨,肯定是給妹妹當奶媽的!”“你才笨,奶媽要這麼多嗎?我看她們是來給我們洗衣服,涮馬車的。”
最後一句話落地,兩童子達成了一致意見,因此他們同時回頭,同時用脆生生的聲音命令道:“來人,把這些女人帶下去洗衣服,涮馬車!”
無數癡癡呆呆的目光中,一護衛朝他們拱了拱手,苦着臉說道:“我的兩個小郎君!這話不能明着說的,得暗着做的。”
兩童子明白過來,馬上大點其頭,不再強迫他們把衆女子帶下去。
此刻,他們還是一個坐在王弘肩膀上,一個被王弘夾在腑下。。。。。。
回過神來的瘐志,一臉同情地看着王弘,道:“怪不得七郎你從來不把他們帶出來。。。。。。哎,要維持你的謫仙風範,這點是有必要!”
瘐志在這裡嘲笑不已,旁邊的人可沒有他這麼冷靜的。一個個還是呆呆滯滯地看着這一幕。
好一會,一個女郎突然尖叫道:“唏——好美的童子。”
女郎的話,把衆人從衝擊中驚醒過來。他們同時打量着這兩孩子,越是看,越是喜歡,越是看,越是看不夠。
一中年男子嘆道:“如此美貌的童子,想來,天下間再也無出其右者!”
另一人點頭道:“再過幾年,不知要傾倒多少世人!”
他的聲音剛剛一落,便給啞住了。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個個轉過頭,目不轉睛地張望中。
王弘不用回頭,也知道他們在看什麼,他臉上的肌肉抽了抽,突然冷喝道:“王軒,把紗帽戴上!”
王軒清脆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是。”
然後,王弘一手一個,摘下兩個小傢伙,把他們朝地上一扔,命令聲依然冰冷,“把這兩個混小子關到馬車中!”
“是。”
兩個護衛走出,一人抓起一個,放到了馬車裡。
王弘看向恢復神智,氣氛也終於正常的左右,喝道:“入城吧。”
一令吐出,馬車駛動。
一直到入了城,他的四周才恢復了正常的喧鬧。
(本章完)
番外 報復
十數年沒有來過建康城了。
陳容遊目四顧,城池依舊,鬢香依舊,只是她的心態,再也不似以前那般,驚驚惶惶如孤雁。
彷彿感覺到她的複雜的心思,王軒握緊了母親的手。
此刻車簾掀開,衆人早被王軒的名聲吸引了目光,看到他的動作,一陣唏噓聲隱隱傳來。
噓唏聲中,一個女郎有點尖哨的聲音傳來,“應該聽從聖人之言,生母不養兒,養母不生兒。不然的話,堂堂大世家生出的兒子,爲了母親,連基本的人倫之禮都不知,連父親之事都橫加干涉,實是駭人聽聞!”
那話尖刻無禮,分明是針對陳容母子而來。王軒擡頭盯去,對上他的目光,那戴着紗帽的女郎,擡起尖尖的下巴,毫不避讓地直視着王軒。
王軒眉頭一蹙間,一護衛湊近,低聲解說着,“那位是文公主,當年九公主是她姑母。”
王軒點頭。
那女郎隨從十數,也是氣派得很,她見王軒瞟了一眼自己便不再理會,當下瞪向陳容,冷笑道:“鄙俗之人終是鄙俗之人,便是嫁了高門也成不了鳳凰!”
這一次,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一粒小石子已滾落在王軒掌心。他面孔微側,伸手摘下紗帽,在引得四周尖叫聲大作時。嗖地一聲,手指一彈,掌心中的石粒閃電般地射出,“叭”地一聲,重重擊中了那女郎昂起的下巴上,那鄙薄時扁起的上脣!
石頭雖然不大,可它極快極準,勁道十足。募地一聲慘叫中,那女郎上脣鮮血淋漓,半顆門牙隨着鮮血滾落於地。
那女郎痛到極點,又看到自個夾在鮮血中的門牙,淒厲地慘叫中,雙眼一翻,整個人向後暈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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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變故極快突然,直到那女郎慘叫暈倒,她的護衛們才一擁而上。急急扶着她一個撿起那帶血的石粒,厲聲喝着,“誰?誰幹的?”
他瞪大眼,朝着王軒身周的衆護衛看來。至於王軒,倒是沒有人在意他——在這個貴族人人文弱的時代,他們想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前美貌至斯的少年,居然會這麼不文弱。
衆人叫的叫,擡的擡,不過片刻,那一角落已是吵嚷一片。
。。。。。。
們注重風度,流行修練氣定神閒功的時代,別說一個公主,便是陛下出了事,他們也會不慌不忙。
文公主的護衛盯着這邊一陣,終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質問。他們低語一陣,擡着文公產放上馬車,急急向皇宮駛去。
他們一走,王弘終於轉過頭來,他淡淡地瞟了一眼重新戴上紗帽的兒子了,嘴角微不可見地揚了揚。
陳容出在看着王軒,她雙眼一彎,壓低聲音說道,“這一招聲東擊西使得不錯!”
得到母親的表揚,王軒傲慢地把紗帽壓了壓,淡淡反問,“母親何出此言?軒兒怎麼不明白?”
這小子,還真是做戲做上癮了!陳容白了他一眼,忍不住滿意的笑逐顏開。
圍擁的衆人中,只有那太監,正緊緊地瞅着四周,認真地打量着衆人的表情。
他白胖的臉上有點陰鬱。
回過頭,朝着花枝招展,正一邊悄悄的,滿意地打量着王弘,一邊彼此取笑嘻鬧的美人們看了一眼,太監心下驚道,那件事,怕是沒有這麼容易!
車隊這時快駛入烏衣巷了。
烏衣巷,烏衣巷,王氏子弟謝家兒,皎皎碧玉鳳棲桐,隔他十里猶有香。
這烏衣巷,從中出過無數驚才絕豔的子弟,無數風流超絕的名士。便是你遠在胡地,便是你隔他千里,只要你是晉人,就會聽到過它,嚮往過它。
這地方陳容沒有來過。
便是嫁級王七,便是她也曾名動天下過,她都沒有資格,也不曾被邀請進入此地。
直到此刻。
望着掩映下深深樹木下的石板路,望着掩藏在圍牆後的千年世家,陳容的雙手,緊緊地絞成了一團。
這時,一個溫柔的聲音傳來,“阿容。”
是王弘的聲音。
陳容還沒有擡頭,便已是一笑,她擡頭看向他,媚豔的眸光中,帶着些許緊張。
她的丈夫,本來被各大家族,被貴族名士們籌擁着,可這一刻。他感覺到了她的心思,便拋下那些人,來到她的身邊。
陳容朝着那些貴族名流望了一眼,還不曾開口,王弘已溫柔如水地說道:“休要緊張。”
他微笑低語,“他們都不如你!那裡面的婦人,便是華服滿身便是詩才驚人,也遠不如你。沒有必要在意。”
馮宛重重點了點頭。
夫婦兩人相視一笑,王弘的馬車返向權貴當中。
依然,這一幕被無數人看在眼裡。
投來的目光太多,一時之間,四周都變安靜些了。
望着陳容豔再豔麗的容貌,被擠到外圍的陳公攘等陳氏長者,這時都概嘆了出聲……他們也只能概嘆,陳容從出來的那一刻,便已不再姓陳。
太監的身後,衆美人出看到了這一幕,與那太監陰鬱尋思的神情一樣,她們也安靜下來……
只有遠遠的,悄悄地打量着王軒的幾個少女,纔是歡喜的。她們的長輩,正妻把她們中的某個許給王軒……有那的母親,她是實是不喜歡的,可想到天下聞名的王七郎,想到剛纔所見的,絕美得令人目瞪口呆的軒小郎,她們才願意不去想那個很一般很一般的主母。
可是,這一刻,她們心底溢出了隱密的歡喜,也許,眼產這個令人癡迷的軒小郎,出會如他的父親對母親那般對自己呢?
這時,王軒清脆略低的聲音傳來,“快到了。”
陳容應了一聲,見他直直地盯着前方,不由順着眼望去、
這一望,陳容啞然失笑,只見隔了四五十步處,一個長腿俊美,神如玉的青年,正摘下斗笠,朝着王軒的方向眨了眨眼。幾乎是他那個動作一做出,她年少的兒子便慢騰騰的,一字一字地說道 ,“謝鶴亭!”
他念得甚慢,似是從牙縫中一字一字迸出,陳容聽了,正準備說一說兒子。極爲突然的,只見兒子把紗帽一扔,翻身跳下了馬車。
他是何等風采?
這一跳,這一露面,瞬那時,便粘住了萬千目光。
王軒絲毫沒有注意到衆人投來的目光,他微眯着斜長稍挑的鳳眼,朝着那謝鶴亭拋了一個似媚似睨,足以讓所有人都驚心動魄的目光後,邪魅一笑,露着雪白的牙齒,少年清悅微揚的聲音響起,“謝君,好久不見了!”
他倚於車轅,斜長的鳳眼中滿滿都是春光,“當日郎君曾說。曾在夢魂中見我,若得相守,便爲身下臣,也是甘願。 不知此言,還做數否?”
轟——
如一個驚雷響起,四下驚駭了一片。
少年的話不隱晦,這裡人人都可以聽懂。
一時之間,無數的目光都看向謝鶴亭……謝家郎君,風流多才,卻一直不肯娶妻。
他曾與蘇竟等美少年交好,雖然那些人都說他清白,可這樣一個俊美之極,天生風流的人物,不可能對男人和女人都不感興趣。
直到此刻,衆人這才明白,原來謝家郎君,是個喜歡被壓的。
直到此刻,衆人這才醒悟,原來他喜歡的,是王家軒小郎這樣的人物!
所有所有的驚駭,加起來,都不如陳容,她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兒子,在她的印象中,她這個兒子挺純真的,什麼時候起,他竟然懂得用他那絕世之姿來欺負人了?
驚駭中,王弘瞟了一眼兒子,搖頭低語,“陡一見面便出言報復,真沒耐性!”倒是那個慣常保護王軒的護衛在旁應道,“郎君此言差矣。現在大夥都不道軒小郎的本性。他得趁着別人不曾防備時攻去,此可謂出奇制勝。 ”
這個時代,男風是時尚。
這個時代,男男相好,沒有人在意。真要說在意,那就是很少有貴族,會願意當那個被壓的……聽見那種事,那也以來都孌童下臣的任務。
最最重要的是,幾乎沒有人會懷疑軒小郎在撒謊,畢竟他還只是一個年方十三的稚嫩少年呢。
番外 保護
王軒一言吐出,見到謝鶴亭成功地被自己激得木立當場,很俊美的臉越來越青時,少年哈哈一樂。
一邊笑着,他一邊朝着謝鶴亭大大眨了一眼,失望地說道:“開開玩笑罷了。謝郎久盛風流之名,不料是個無膽之輩。”
說罷,他也不管衆人信是不信,衣袖一甩,大模大樣地跳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駛動,被驚呆了的衆人這時才清醒過來。
無數女郎擠向王軒的馬車,她們尖着嗓子叫道:“小郎小郎,你剛纔真是開玩笑的吧?”
“小郎如此風采,若只戀幹男色,我等何辜?”
不過這些尖叫也罷,水果也罷,都無法砸到王軒了。
琅琊王氏的護衛們已經上前,護送着他們的馬車駛入府門。
吱呀一聲,多年不曾打開的鐵門緩緩推開,王弘的馬車被迎着入了府。
這便是琅琊王氏。
陳容只是打量了一眼,便瞟到不遠處那紫紅粉綠的一片鮮豔。那裡,是琅琊王氏的女眷們了..在時人的眼中,她們是比皇后太后還要尊貴的存在,在陳容的心裡,她們是堪比洪水猛獸的可怕之物。
就在陳容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時,王軒握緊了母親的手,道:“跟着我便是。”他看着母親,認真地說道:“父親是名士,兒也不稀罕這些人喜愛與否,母親,你不必與她們打交道,跟着我便是。”
在王軒安慰着陳容時,馬車停了下來。嗖嗖,兩道人影跳下了馬車,衝到了陳容的馬車前。
看到兩個童子像門神一樣,一本正經地守在陳容馬車兩旁,一個氣質出衆,顯得高貴而極有素養的少婦走了過來。
這少婦是琅琊王氏中的出名的人物,雖是婦人,卻有着不輸於丈夫的文才智慧,是名躁一時的才女。”
少婦走到兩童子旁邊,她朝馬車中的陳容不屑地瞟了一眼,向兩童子好奇地笑道:“你們忤在這,當門神麼?”
兩童子一本正經地搖着頭。
少婦好奇了,她問道:“那是爲什麼?”
一童子脆生生地說道:“母親膽小,我得保護她!”
另一童子馬上打斷,奶聲奶氣地說道:“不對,是你們目露不善,我們得未雨籌謀。”
“什麼叫未雨籌謀,這個叫一致對外!”
“錯,爲上將者,不厭其細,這招叫有備無患。”
兩童子脆生生的聲音,又是好聽又是肆無忌憚,直讓人聽得哭笑不得。那少婦呆了呆,她盯着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一眼,看向馬車中,被王軒緊緊握着手的陳容,突然嘆息一聲,道:“婦雖無才,卻是有福。”
陳容笑了笑,伸手抱過奶媽遞來的女兒,沒有回答。
她走下了馬車。
看到陳容走下,貴婦們齊刷刷向她看來,至於那些天之嬌女的琅琊王氏的女兒,更是瞪大了眼。
陳容也看到了她們,她有點猶豫了,要不要聽兒子的,不理她們,自顧自地走掉?
這人與人之間的爭鬥,明嘲暗諷,在以前她是經慣了的..可現在,數載安逸,早已磨去了她那咄咄逼人的,警惕的鋒芒。她既是懶,也是不敢與這些人打交道了。
就在陳容猶豫時,一箇中年貴婦吩咐幾句,當下,四個婢婦向陳容走來。
雖是婢婦,這些婦人衣着華貴,舉止自若,一點也不輸給尋常的大家之婦。
她們剛剛走到陳容面前,王軒從馬車中跳了下來。
他大步走上,牽着陳容的手,朝那些婢婦們說道:“我母親不耐煩與人相處,就不需要你們招待了。”
少年清脆的聲音,絕美的容貌,令得四下一陣安靜,令得那幾個婢婦,也是張目結舌。
這時,一個長輩走了過來,他皺着眉頭對王軒說道:“堂堂琅琊王氏的嫡子,怎地心思用在這些婦人小道之上?放開你母親的手,她自有人招待,你管好你自己便可。”
王軒挑了挑眉。
他不但不理會這長輩的指責,反而牽緊了母親的手。鳳眼一斜,少年絕美的臉上盪漾着一股殺氣:“叔叔謬矣!我的母親,由不到他人輕鄙指點!”
令得那長輩一僵時,王軒被兩個弟弟嘰嘰喳喳的聲音吸引了去。
卻是兩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王弘身邊,只見他們各自牽着父親一聲衣角,半拖半扯地拉着父親朝這方向趕來。
這時刻,好一些目光都在盯着王弘,他的故友,他的宿識,都準備好了與他打招呼。
可這兩童子實在力氣很大,他們一邊拖着王弘的白裳,一邊脆生生地嚷着,“父親,母親膽小,阿凌也膽小,你得陪着我們。”
“胡說,我纔不膽小!”
“笨,我是騙父親的。”
“..父親,你慣喜拋開我們呼朋喝友,不過今天你得揹着我們做。”
“對對,現在父親你應該陪着我們。”
嘰嘰呱呱聲中,頻頻探搓着眉心的王弘被推到了陳容身側。
不等他開口,陳容已苦笑着說道:“我真表現得那麼明顯?你看大夥,都看着我。”
王弘搖了搖頭,低聲道:“他們一入府便這般做來,只是爲你造勢……阿容,你平素與他們說了些什麼?怎地他們防備那些婦人,便如防備虎狼?”
陳容一怔,不由尋思起來。
一家人一邊說着話,還是在向前走去的,他們這是往族長所在的院落走去。
望着三個兒子跟前跟後的身影,一陣噓唏聲不時傳來,“三個如粉似玉的孩兒,硬被這媚俗之婦教成偏執短見之輩!”
“面見族長,跪見祖宗,那連姓氏都丟去了的婦人,怎配前往?”
“罷了罷了,休說這些。七郎並無出山之意,休要逼得他們又回去了。”
“呸!都是那賤婦,令得大好男兒都成縮頭之輩。”
三個兒子對陳容近似偏執的保護,確實太扎眼,太不合乎時人的想象。雖然本朝首重孝道。可那種孝,從來不會偏執到要管束父親的行止。
..王七郎向來是個我行我素的人,可衆人沒有想到,連他三個兒子也是這樣。這讓那些想與他私語,想探他口風,想要與他結親的人,都插不上口。
當然,這其中也是王七郎自己不在意。想來以他的性格,他若嚴加管教,若捨得斥喝幾個兒子,他們也不會這般不知輕重。
一時之間,那本原本不打算承認陳容身份的長輩,那些原本想着用各種手段,逼着陳容在某些地方做了妥協的貴婦,都面面相覷,無言以對了。
(本章完)
番外 就是妒忌
王弘一家六口回到建康,不但三個兒子人人容止出衆,而且那大兒子一下車便宣稱,他與謝氏鶴亭關係曖昧的事,再最短的時間內傳遍了建康城。
與王弘一樣,謝鶴亭也是極風流極獨特的一個名士,一舉一動,都備受世人關注。因爲他外表實在出色,才華實在出衆,建康的少男少女,把他奉爲偶像者不知凡幾。
這樣一個人,竟然甘爲少年身下臣的事,以最快的速度瘋傳的時候,在如城時,謝鶴亭對絕色少年王軒的讚許,這本來還是隻流傳在少數名士中的話,也被傳揚開來。
一時之間,謝鶴亭發現自己根本出不了門。便是躲在家中,那些慕名而來的毀友們,也一個個笑得讓他極爲惱火。
當然,惱火的不止是他。
王軒一家人回到琅琊王氏,逼得家族獨自給了他們一個院落居處,比的家族不得不請陳蓉參加祭祖之禮後,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然後,他發現自己慘了。
……他已經豔名外揚了。
每一天,都有無數求見的人,每一刻,從各個角落伸過來欣賞美男的人,都理直氣壯的讓他吐血。
現在,王軒真切體會到了自自己出身以來,父親便有的憂慮。
自己的容貌,真的太過了。
這一天,王軒在院落裡踱來踱去,開始認證尋思這個問題。
……
這時刻,陳蓉正從族長那裡出來。她是抱着女兒去的。當然,在知道他懷中這兒是女兒後,又是一陣嗟嘆聲,隱約中,還有人說道:“這個陳氏阿榮生的孩子雖然聰明,長相上總有點怪。”
聽到這個怪字,陳蓉瞪了那人一眼。現在出來良久,想起那話還有點悻悻然。
剛剛來到院落外,陳蓉便看到,院門口站了十幾個美麗的宮女,這些宮女一個個經過精心打扮,桃紅柳綠地站在那裡,煞是亮眼。
見到陳榮走來,一個少婦走出,微笑着朝那些宮女說道:“你們的主母過來了。"
在宮女們嬌滴滴地轉過身來,一邊打量陳榮,一邊向她行禮時,少婦像陳蓉解釋道:”他們是宮中派來的。“朝着上邊指了指,少婦嘆道:”阿榮見諒,族長也是沒辦法。“
與他想象中不同的是 陳蓉卻似不在意,她理也不理會這些宮女,抱着女兒跨入院落。
朝着空蕩的院落望了一眼,陳蓉問道:”軒小郎呢?“
一護衛走出,道:“軒小郎似是想到了什麼急事,已匆匆外出。”
陳蓉點了點頭,又問道:“夙兒凌兒呢?”
“夫人莫非忘記了?兩位小郎都去上組學了。”
哦,看來這一次自己只能出面了。
自己要出面,這讓陳蓉還有點不習慣,不經意間,她已習慣了兒子們對她的百般維護,習慣了王弘事事幫她大量好。
果然,這樣的惰性是不好的。
陳蓉低嘆一聲,到:“這些宮中來的,都是太后和陛下派過來的。”
聽到陳榮說道這裡,十幾個美麗的宮女同時挺直了腰背,有的微笑,有的朝着陳蓉擺出 諂媚的表情……事關主母對自己的工分,這可是大事,若能順利分到王七郎身邊,那豈不是夢想成真了?
便是那個少婦,也點了點頭。暗暗想到:特意挑這個時候帶她們來,果然是對的。這個陳氏阿榮,還沒有任性無禮到狂妄的地步!
陳蓉回過頭來,她打量着花枝招展,努力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衆宮女,微笑道:“可我是個善妒的,這麼多美麗的小姑娘,可怎辦是好?”
在衆女呆若木雞中,陳蓉聲音一提,斷然命令到:“來人,按兩位小郎說所,把她們拉到洗衣服涮馬車的地方去!記着 如果讓我看到她們中任何一個人在七郎面前閒晃,休怪手下無情1
一令吐出,四下寂靜,只有幾個護衛朗朗的聲音傳來,“是。”
他們大步走來。
眼看這些人想也不想便準備奉令行事,那少婦扭着腰肢急急走來,她盯着陳蓉,認真地提醒道,“陳氏!這些人是太后派來的!”
她重點提到太后兩字。
陳蓉睜大眼看向她,點頭清脆地說道:“我知道啊。”她的聲音有點高,“咦,莫非你們不知道,我與他後曾經有過過節?”
一個個小小的陳氏阿榮,敢說與太后有過過節?若不是我琅琊王氏,若不是七郎擋着,你配麼?你還能活着說出這句話麼?
少婦氣樂了,她也提高聲音,冷笑說道:“太后贈送美人,實是一片心意。陳氏,你休要糊塗了!”
陳蓉火氣一來,也冷冷地說道:“我的夫主,容不得別人染指,太后這心意,我可受之不起!”
“你!”少婦一陣氣結,她與衆貴女一樣,實在無法喜歡陳蓉:憑什麼她一個要相貌沒相貌,要家世沒家世,要性格沒性格,只有一副狐媚樣,原本應該是權貴們胯下玩物,流落風塵的女子。竟然享受這世間最好的丈夫,生有這世間最孝順的兒子?
憑什麼她有這個福氣!
吸了一口氣,少婦沉喝道:“陳氏阿榮,你膽子太大了!”
膽子?
我兒子護我,丈夫疼我,若我還畏畏縮縮任你們欺負,那不是太愚蠢了麼?
暗中冷笑着,陳蓉冷冷說道:“我的膽子,不是今日大的!”
少婦吸了一口氣,平心靜氣地說道:“陳氏!這也是陛下的一片心意。”她威脅地瞪着陳蓉,喝道:“你不會連聖旨也想違抗吧?”
聖旨?
那荒唐皇帝的聖旨我以前就抗過多次了。
陳蓉淡淡一笑,她提醒眼前這少婦,“陛下最是愛玩,他想是多年不見我,便派這些婦人來給我添堵的。”
說到這時,她轉向那些護衛們重新命令到:“既然她們不願意留下來,你們便把她們送歸陛下。就跟陛下說“我瞅這些婦人,個個眉骨帶媚,與我少年時相似。記得陛下是喜歡這類的,何不全收下來玩一玩?”
在一片瞪目結舌中,陳蓉笑道:“還愣着幹嘛?去呀。”
“是是,是。”在護衛們連聲應是中,陳蓉得意洋洋地昂起一下巴,扭着小腰,娉娉婷婷,妖妖嬈嬈地走入院落。隨着砰地一聲院門被帶上,衆女這才驚醒過來。
番外 處罰
望着那關得緊緊的門戶,衆女面面相覷。慢慢的,少婦已漲紅了臉,而那十幾個宮女,已一個個眼中含淚,臉露張惶了。
她們是萬萬不能被送回去的。
明明這麼簡單的事,怎麼到了這裡就這麼難?這陳氏阿容背後既沒有強硬的孃家,又沒有官至權貴的親兄弟,長得也只有這麼好,她怎麼能這樣囂張?
齊刷刷地,她們看向少婦,一臉求助。
少婦臉色很難看,過了一陣,她衣袖一揮,命令道:“走吧。”看來這事,還是得經過七郎了,哼,原來是內宅小事,居然非要驚動一下(郎OR夫)主,當真好笑。
把宮女們在府中安置下後,少婦扭着腰朝王弘的所在走去。
這時,幾個少婦女郎圍了過來。朝着少婦招呼一聲後,一女郎蹙眉道:“我真不知,那陳氏阿容怎能囂張至此?”
少婦咬牙啐了一口。
這時,另一個女郎打斷了她的話頭,冷笑道:“不錯,不管是我王家,還是謝氏,有的是不想夫主納妾的奇女子!便是我們,也沒有一個好脾性的。可是,她陳氏阿容憑什麼?無才無德無相貌,她攀上七郎,已是蒼天開了眼。攀上了他,還想獨佔,簡直是荒唐可笑!”
她斷然說道:“那樣的婦人,我連看一眼也不屑,她還如此行爲,這口氣,我非出不可。”
說來說去,她們就是從骨子裡看不起陳容。在這個門第出身決定高貴與否的時代,陳容本是她們連提也不屑一提的婦人。這樣的一個婦人,卻享受着她們都難以享受的一切,獨佔着世家最優秀的女兒想獨佔的人,這種感覺對天之驕女子她們來說,簡直是羞辱性的。
想了想,少婦道:“還是先找七郎吧。”
說罷,她與衆女一道,扭着腰朝王弘的方向走去。
這一邊,陳容把房門關上,剛剛跨入臺階,只聽砰地一聲,一個人落入了院子。
陳容連忙回頭,這一回頭,她瞪大了眼。
朝着眼前這個頭戴木製面具,一襲黑裳手拿長劍,英氣畢露的少年,陳容忍笑道:“軒兒,你這是?”
王軒大步走到她面前。
他站在地坪裡,手中長劍揮舞幾下,清聲說道:“母親,我這樣看起來如何?”
陳容笑道:“好。”
她走到喜不自禁的兒子面前,伸手摘下他手中的長劍,輕聲道:“可是建康人,向來不喜歡舞刀弄劍。”
仰起頭,端詳着面具下鳳眼流波的兒子,陳容笑道:“你父回來,我們問問他可好?”
王軒點了點頭。
他在院落裡踱步開來,一邊踱步一邊說道:“母親,孩兒想了又想,覺得我這般相貌,再長大些許能改變。”
他雙眼亮地看着她,道:“孩兒從此後,會勤於武技,會修習殺戮之術。孩子想,這粉玉妖色,如果配上威儀殺氣,一定會好很多。”
陳容雙眸亮晶晶地聽着兒子的話,不一會,她含笑道:“是,我兒想怎樣都行。”
頓了頓,她淡淡說道:“你也無須太過在意!你是堂堂琅琊王七的兒子,天下間,你若不想在意,誰敢在意?”
王軒聞言,雙眼一亮。他低下頭,又在院落裡蹙起眉踱起步來。
就在這時,他聽到母親說道:“軒兒,你戴上斗笠,隨母親到外面走一走,看看如今的建康城。”
“好。”
當陳容來到馬車旁時,王軒揮退馭夫,自己坐在了上面,見到陳容看來,他壓了壓斗笠,已換過的灰色衣袍太過寬大,分一吹來空空蕩蕩的,倒顯得比平素消瘦許多。
坐在馭座上,王軒佝僂着背,整個人收斂風華,倒也看起來似模似樣。陳容看着兒子的變化,欣喜地想:軒兒能這樣,他到外面歷練我就不擔憂了。
馬鞭一甩,馬車出發。開頭幾下馬車還有點顛,不一會,王軒這馬車已駕得似模似樣。他倒不是第一次駕馬車,在決定要他到外面歷練後,王弘便要求他必須學會駕馭馬車。
王府極大,母子倆走的是最近的側門,來到側門門口時,正好看到一個高瘦的管事前,站着幾個熟悉的身影。
在定神一看,那些身影中,赫然是當年一道南遷的王五郎和他父親。兩個少婦打扮的胞妹。也不知道他們在求什麼事,正佝着腰低聲下氣地說着。
十數年不見王五郎肥了些,整個臉上,也帶上了幾分市儈之氣。
那管事說了幾句後,揮了揮衣袖。轉身離開,空留下王五郎等人。
目送着管事遠去的身影,王五郎的兩個胞妹瞟過陳容這一輛外觀極爲普通的馬車,以爲是僕人外出,也沒有在意,只是驚歎道:“父親,我們到了琅琊王氏了?好,好大,好美。”
另一個胞妹轉過頭看向王五郎,道:“五哥,當年那個陳氏阿容想嫁你,您還看不上眼呢。早知道她能嫁給琅琊王氏,當年你應該與她親近些。”
聽到這平庸不起眼的婦人,用這種口氣提到自己的母親,王軒眉頭一挑。
“啪”地一聲,他馭着馬車來到衆人身邊。
聽到陳容名字的王五郎挺了挺腰背,得意地笑道:“是啊,誰曾想當年那個騷媚的婦人,也有這樣的運道?早知道,我就自己娶回來玩玩。。。。。。”
那個玩字剛出口,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一道長蛇從空劃過,重重甩在了王五郎的臉頰上!
“啊——”慘叫聲中,王五郎被長鞭抽得向後跌出,嘴一張,吐出一口血沫和兩顆白生生的門牙!
幾人萬萬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一個個憤恨地轉過頭,而不遠處,王氏的僕人也因爲躁動而急急趕來。
就在王五郎的父親走出一步,正要斥罵時,王軒慢條斯理地摘下了自己頭上的斗笠。他面容這麼一露,不管是眼前幾人,還是跑過來的僕人護衛,都給呆了呆。
面對衆人癡呆的目光,王軒嘴角一揚,他驅着馬車再向前駛出兩步,來到王五郎面前,他也不下車,便這般把帶血的馬鞭朝着王五郎臉上一指,清面冷硬的說道:“從這裡爬出去!”
他長鞭朝側門一指,聲音沉硬如鐵,“一步一步爬出去!不願意的話,我也只取你一條腿一根舌頭!”
少年的聲音,清脆冷漠,少年的風姿,天生高貴,王五郎等人看向四周的僕人護衛,見他們均對這少年執手行禮,哪有不明白他的身份不一般的?
好一會,一個婦人怨毒的尖叫聲傳來:“爲什麼?”她又是害怕,又是倔強地瞪着王軒,叫道:“你是誰?爲什麼這樣對我們?”
“什麼人?”王軒淡淡一笑,道:“我便是王七郎的兒子。”
丟出這幾個字後,他斷然喝道:“爬,馬上給我爬!”
王七郎的兒子?
他就是王七郎的兒子?
整個建康,這幾天談論紛紛的人?
看來真是他,除了他,誰有這樣的相貌?明明是個少年,卻長得比他那騷媚的母親還要妖。
憤恨,恐懼,怨恨中,王五郎聽到父親的聲音傳來,“爬吧。”
對兒子甩出這句話後,他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佝僂着腰,慢慢走出側門。
目送着王五郎爬出側門,王軒笑了笑,他在衆人膽怯又不安的眼神中,慢條斯理地轉過頭,對着陳容說道:“母親,我們走吧。”
母親?裡面坐着的便是曾經那麼卑賤的陳容?
呆若木雞的王五郎等人,目送着那輛馬車揚長而去,直過了良久良久,他聽到父親疲憊蒼老的說道:“五郎,千萬別記這仇,這仇記了也沒用……琅琊王氏的嫡子,不是我們可以仰望的,你受這種羞辱,也是口無禁忌所致,記着,那陳氏阿容,也不是你我可以談論的對象。”
說罷,他瞪大眼掃了兩個女兒一眼,又盯向王五郎,喝道:“可記得了?”
見到兒子艱難地點頭,他無聲的鬆了一口氣“王氏本家,自有它內部的規矩,自己雖然也姓王,也忝爲一個小族長,可真冒犯了不可冒犯的人,也有的是人出面收拾自己,說起來,兒子當場捱了一頓打還是好的,至少,這件事就算了結了。
王軒一直到駛出府門,還在沉思着,不一會,他喚道:“母親?”
陳容輕應一聲。
王軒低沉地說道:“這些人,方纔對那管事點頭哈腰,恭敬備至,便是旁邊的護衛僕人,他們也不敢怠慢。”
他蹙着眉頭,徐徐說道:“母親原不是他們可以仰望的,可這些人,卻肆無忌憚地出言譏嘲,這種羞辱,孩兒不能忍。”
頓了頓,他說道:“母親,孩兒需要給你立威!”
好一會,陳容感動的,滿足的聲音傳來,“恩。”
她知道,兒子說得不錯,自己便是當了王七郎的妻子,便是得到他全心的愛意,便是爲他生了三個優秀的兒子,在有些人眼裡,還是習慣性地用以前的目光來看她,來輕鄙她。
不管自己生不生活在建康,這威,是得立的。
番外 謝鶴亭的警告
聽到母親滿足的恩了一聲,感覺到母親又開始專心地打量四周的景色,王軒一時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他的母親,也不知是不是以前操了太多心,還是 個本來便是個簡單的人。經常有什麼事,他一開口表達意見,她便覺得兒子已把事情接手過去,自己可以不操心了,便裡說當然地把想了一半的事情放開來,甚至忘得一乾二淨。
母親這麼一副有兒萬事足的樣子,讓王軒有時覺得,自己三兄弟小小年紀便開始背擔子,不是父親的催促之功,而是被母親給逼出來的。
這輛沒有家族標誌的馬車行走在街道上,不管是陳容還是王軒。都感覺到了一種輕鬆。
走了一陣,王軒也開始遊目四顧起來。
當馬車來到駛入南巷時,因巷道偏狹陰暗,前方石板斷了一截,不由晃着停了一下。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一衝而來,轉眼間,那身影施施然地跳到了馬車上,安安穩穩在王軒身邊落坐。
突然有個陌生人這般衝來,王軒一冫稟,他手中馬鞭一指,下意識地喝道:“誰?”
回答他的,是個低沉好聽的聲音,“自是小郎當街訴情之人。”
說罷,一張俊美的臉回過頭來,好整以暇地看向王軒,
啊?
這傢伙赫然是謝鶴亭!
王軒大驚,他倒吸了一口氣,清脆的聲音忍不住叫道:“你,您,怎麼是你?”
聽到兒子慌亂的聲音,陳容掀開車簾。
這一下,四目相對。
認真地打量着陳容,謝鶴亭便在馬車上朝她一揖,直視着她微笑道:“十數載不見,阿蓉可好?”
“好的。”
陳容訥訥答道。她望着眼前這個依然俊逸風流,依然飄然來去的俊美青年,好一會才道:“你呢,你可好?”
謝鶴亭一直在打量着她,聞言他曬到:“不曾染病,不曾惹禍,安生至今,自是一切都好。”
說到這裡,他看向陳容的眼神於恍惚中,添了些溫柔,“比起往歲,阿蓉要美些了。”
是麼?
天下任何女人,聽到這句話都是歡喜的,陳容也不例外。她伸手扶上臉,嫣紅一笑。
轉眼,她想起來了,當下盯着謝鶴亭問道:“郎君來此,不知?”
謝鶴亭哈哈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慢悠悠的說道:“自是爲了阿蓉的兒子而來。”一邊說,他一邊伸手這麼大賴賴地樓上王軒的腰,在令得少年臉色漲得通紅後,他慢條斯理地轉過頭,含情脈脈地逼近他,溫柔說道:“軒小郎的話,我尋思良久。越思,越覺得真真說中了我的心。”
他傾身向前,溫熱的呼吸噴在了王軒的臉上,含情的雙眸,簡直離他不過三寸。
這般逼得王軒不停地向後仰,向後仰,差點細腰都要折斷時,謝鶴亭好不多情,好不憨厚的說道:“難得小郎外出,不如,我們便這般在街中走一走,也讓世人見證你我這番情緣?”
轟!
王軒絕美的臉,一瞬間漲的紫紅。
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他重重一掌拍向謝鶴亭,尖叫道:“滾!”
王軒的聲音一起,謝鶴亭便應聲飄飛,人在空中,他清雅的笑聲還在飄蕩着。便這般縱聲一躍,他穩穩地站在了馬頭上。
站在馬頭,他衣 當風,飄然若去。
露出雪白的牙齒,謝鶴亭雙眸微陰,笑得甚歡,“軒小郎可能不知道,我這人凡是他人不敢爲不敢想爲的,偏偏敢想敢爲。而且,我這人有一大嗜好,喜當着天下人,行任性事,成風流名。”
說到這裡,他溫柔聲如呢喃,“此次之前,你我平手。小郎可想好了,若是再有那般浪言出來,我便是不好男色,爲了小郎,也非得逆逆自己的性子不可。”
說罷,他衣袖一振,如一隻大鳥般飛出,轉眼便翩躚而去,不見蹤影。
這小子是來警告的。
陳容反應過來,她馬上轉頭看向兒子。
王軒一張臉,還漲的通紅。良久良久,他伸手把斗笠按下,重新佝僂着背,驅着馬車走出兩步。
一邊走。一邊還忍不住說道:“母親,聽聞與父親齊名的共有三人,另外二人,也是這般難纏麼?”
他打了一個哆嗦,道:“這個姓謝的,與父親一樣不好對付。”
咬着牙,他恨聲道:“姓謝的說平了,那就平了。父親常說,得能屈能伸,母親,我就屈他這麼一回!”
陳容聽到這裡,連忙安慰道:“兒已在衆人面前羞辱了他,此時放手,不算屈。”
王軒並沒有因母親的安慰變得高興,他悶悶地說道:“因人警告而不得不放手,還不算屈?”
母子倆一邊交談,一邊駛出了南巷。
到得這邊,因靠近宮城,整個街道更熱鬧了,衣香鬢影中,王軒也與陳容一樣,好奇地四下張望着。
走着走着,馬車突然一頓。
母子同時低頭看去。
卻是一輛馬車直直地擋在了他們前方。
王軒眉頭蹙起時,一個白臉無須的青年跳了下來,他走近馬車,朝着他們深深一揖,壓低着尖嗓子說道:“可是陳氏阿容,王軒小郎?陛下有請。”
陛下?
王軒蹙起了眉頭,警惕地說道:“即是陛下相請,何不到府中下旨?這般攔於路上,卻是何意?”
那青年太監聞言苦笑了一下,他看向陳容,道:“我家陛下知道光祿大夫迴歸建康,大喜過望,已連下數旨。奈何都被王七郎給截了。陛下思念光祿大夫,便讓奴在這裡攔着。”
他朝着前方百步的酒家一指,神秘笑道:“陛下便在此處,還請光祿大夫移步。”
說罷,他轉向瞪大了眼的王軒,解釋道:“陛下要奴跟小郎說,便是他曾經對你母親有過什麼想法,你母親現在孩子也生了四個了,而且你父親心事太重,與他作對太累心,一點也不好玩。”說到這裡,太監連忙補充道:“陛下的意思是要小郎放心,他就是見了故人,想聊聊天說說話,你萬萬不必擔心你母親的安危。”
頓了頓,他說道:“當然,小郎是要一起去的。”
番外 陛下
@@見一見陛下?
陳容的腦海,出現了一個秀雅的青年,雖然每次見他,她都會小心翼翼,可正是因爲他的荒唐和庇護,她才一步一步地挺直了腰背,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
想到這裡,陳容微笑道:“公公所言極是,還請帶路。”
那太監見她二話不說便答應了,大喜過望,當下急步朝前走去。
望着那太監一扭一扭的身影,王軒錯了蹙眉,這時,陳容輕聲說道:“阿軒,陛下對我有恩。”
對上認真傾聽的兒子,陳容望着遠方,含着笑說道:“他先允我出家,許我保我的尊嚴,又封我爲光祿大夫,給我院落,允我與那些貴女們一樣。”把那廝養美男幾個字吞下去,陳容喃喃說道:“當時,天下人都輕我罵我。陛下卻看重我,雖有玩耍之心,卻對我着實恩重。”
說到這裡,她轉向兒子,嚴肅地說道:“便是陛下有幾分荒唐,你也不可不敬。”
在她說話際,馬車已經到了那酒樓前。
陳容走下馬車,與兒子一前一後,跟着那太監,一步一步朝閣樓上走去。
一上閣樓,五六個身材細小,盔甲在身的護衛,便進入陳容眼中,她定睛一看,不由一怔。
這哪裡是護衛?分明是五六個美貌的宮女,只是都穿上了丈夫的袍服,着上了軍士盔甲而已。
見到陳容走來,幾個護衛向後退出一步,她們顯然還是經過訓練的,這一退還井然有序,絲毫不亂。
這時,那太監尖細的聲音從裡面傳來,“進來吧。”
陳容應了一聲,與兒子跨入裡面。
閣樓上,一張華麗的繡着黃燦燦金龍的塌幾,大賴賴地擺在正中央。那塌几上,一個同樣身着着龍袍的青年,正左手抓着個雞腿,右手提着一壺酒連吃邊灌。
陳容入內,他剛把一口酒灌入腹中,伸袖這麼一拭,在那黃燦燦的華貴袍服上,留下大片油污後,那青年瞪了一眼四周安靜如也的食客,叫道:“呆着幹什麼?吃啊吃啊,就當朕不在,吃啊!”
直到這時,陳容才發現,閣樓上坐了一閣樓的食客,這些形形色色的人,顯然已被皇帝給震住了,一個個呆若木雞的,他們一動不敢動,哪裡還顧得吃飯?
王軒也沒有想到皇帝會是這樣一個人,他也與那些食客一樣,在目瞪口呆着。
只有陳容,含着笑看着這一幕。
晃眼十幾年過去了,她兒子都這麼大了,眼前這皇帝,彷彿還是青年----這也是司馬氏神奇的遺傳之一,他們在命短,俊美之餘,還有着常駐的青春。
皇帝還是老樣子,只是眼泡浮腫了些,臉色蒼白了些。
那颳得乾乾淨淨的下巴,那黑得發亮的髮髻,讓陳容看不到時間的流逝。
就在陳容對着皇帝微笑時,皇帝也記起了她。他擡起頭來,定定地看着她。
對上皇帝的注目,陳容摘下紗帽,盈盈一福,大聲喚道:“臣陳氏阿容,見過陛下!”
她剛一福,荒地叫道:“阿容?”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樂道:“快過來。”
“是。”
她走到皇帝的對面,見沒有塌,她便優雅而端莊的跪坐下,就坐在地板上。
挺直上半身,陳容美豔的臉上帶着親近的笑容,眼神中,那感激和歡喜,掩業掩不去。
皇帝盯着她打量,盯了半晌,他以肘撐着下巴,說道:“阿容,這些年了,你可想朕?”
陳容抿脣笑道:“自是想的。”
她給自己和皇帝各倒了一杯酒,舉起酒杯朝他晃了晃,道:“一別十幾年,陛下風采依舊,可喜可恭。”
她這話說得不可謂不客氣,可皇帝明顯不愛聽,他長嘆一聲,伸手在光光的下巴上摸了摸,悶悶地說道:“陳氏阿容混的好了,戀討好朕也不用心了。”
他這話一出,陳容抿脣一樂。
而這時,四周的食客才完全清醒過來,隱約中,低語聲傳來,“陳氏阿蓉,這名字怎地如此熟悉?”
‘’她便是琅琊王起娶得那個妻子,你當然熟悉了。”
“啊,原來是她?果然好媚態!”
“嘖嘖,想這陳氏阿容,也算是一大奇葩。”
衆人地議論聲,皇帝像是聽不到,也像是樂在其中,他還在盯着陳容,“你跟那王七生活了十幾年,倒是連性子也像了。”他埋怨道:“真沒意思。”
說到這裡,他像想起了一事,連忙道:“聽說你生了幾個極有趣的兒子?可有帶來,快快,讓朕瞅上了瞅。”
陳容聞言,轉過頭來便準備叫王軒上前。
這一轉頭,她便是一怔,剛剛還跟在後面的兒子,竟然不見了。
在她呆怔間,那太監上的前來,他朝着兩人施了一禮,道:“小郎君執意要出去,奴剛一攔,他便翻欄跳下了。”
語氣中,多多少少有着惋惜。
陳容朝着下面瞅了瞅,看不到兒子的人影,也就沒有在意。她轉向皇帝,苦笑道:“本來帶了一個來的,結果跑了。”
皇帝皺起了眉頭,喝了一口悶酒說道:“王七的兒子,必然是像王七的。他是不耐煩朕這摸樣吧?”
這話有點重了。陳容低頭,連聲說不是。
皇帝也不管她在說什麼,徑直滔滔不絕,“哪有這麼就讓他們逃過去的道理?”他洋洋得意地搖頭晃腦,道:“喲,快給陳容一個請帖,今晚朕要大開宴席。你那夫主不是不喜歡朕麼?朕決定了,今天晚上非要在他面前晃一整晚不可!”
說到這裡,皇帝興致上頭,他從地上一衝而起,搶過太監準備遞給陳容的請帖,拿起細毫在上面寫了幾個字,然後把那請帖在陳容手中一塞,大搖大擺地說道:“擺架擺架,回宮回宮。啊,朕忙着呢,走快點。”
於是,在皇帝大呼小叫中,衆太監宮女,不得不急急籌擁着她朝下走去。
可皇帝着一襲龍袍,走到哪衆人行禮到哪,哪裡走得快?走到街道上時,他不耐煩了,一把脫下油膩的龍袍,就這麼身着白色的白衣跳上馬車,大呼小叫道:“快點快點,朕趕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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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護短的王弘
阿容來到馬車旁,剛上去,一個人影便嗖的跳上。
正是王軒。
望着斗笠壓的低低的兒子,陳蓉暗歎一聲,想說他幾句,終是沒有開口。
她這幾個兒子,畢竟是王弘一手教出來的,那來自頂尖世家大族核心子弟的傲氣和性格習慣,她沒有資格,也不想插手。
正如陛下所說的,他們不喜歡陛下那荒唐勁。
有了這麼一個插曲,陳蓉這馬車已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當下王軒馬鞭一甩,趕着馬向琅琊王氏駛去。
一來到陳蓉一家人居住的院落外時,一陣女子的嘰嘰喳喳聲傳入兩人耳中。
這時,一個女子喚道:“王七郎來了。”
聲音一落,院落中頓時變得安靜了。
腳步聲響。
不一會,陳蓉聽到王弘清雅溫和的聲音傳來:“怎麼回事?”
安靜中,那少婦的聲音傳來:“七兄,你怎麼纔來啊?都找你很久了。”
這時,陳蓉的馬車已駛入了樹林,可以透過樹葉叢看到院落中發生的一切。陳蓉朝兒子望了一眼,母子連心,王軒馬上會意的停下了馬車。
院落裡,那十幾個宮女經過精心的打扮,一個個衣裳華豔,色彩燦爛彷彿是仙女降臨。這些衣裳,一改之前陳蓉見過的那般統一,而是或修長或繁瑣,顏色式樣各異,用料極好,穿着也很合身,顯然是經過精心準備的。
精心準備,精心修飾的宮女們,一個個或美豔,可靈動,或豐腴,這種各色丰姿,再配上她們逼人的青春氣息,彷彿人人都能與陳蓉媲美。
果然是才女,果然出手不凡啊。
陳蓉冷冷一笑。
此刻,美人們都在含羞帶怯地看着王弘。她們眼波流蕩,目光迷離,顯然對眼前這個俊雅脫俗的丈夫,已滿意的癡迷了。
那少婦說完那句話後,曼步走向王弘。朝着他見了一禮,少婦掩脣笑道:“七兄,她們是太后和陛下賞給你的美人。你看,中意否?
最後幾字,拖得又軟又長,帶着一種親近的戲謔。
王弘終於擡頭。
他靜靜地看向這少婦。
望着她,他淡淡的說道:“阿容呢?這種事你應該知會阿容。”
陳蓉是後院主母,這種事,確實應該經過她。
可是少婦就是不喜歡陳蓉那態度,才設計這場面的。
見王弘一開口便提到妻子,看向衆美人又是神色淡淡,少婦扁了扁嘴。她沒有回答,只是笑嘻嘻的埋怨道:“七兄也真是的,堂堂丈夫,這種小事隨手就處理了,幹嘛還要問他人?”
聲音中,依然帶着親近的戲謔。這彷彿他們本是從小長大,一直親密無間,所以才用這種輕鬆隨意的口氣說話着。
王弘又是淡淡一笑。
他徐徐說道:“你是謝氏阿應?”
他的姿態飄然,含笑的俊臉上。有瑩光流蕩,彷彿本是九天之外的人。
因他這份超然,少婦謝應都忽略了他在自己用那般親近的語氣說話後,這麼生疏的憶着自己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種嘲諷。
當下,少婦含笑道:“是啊,七兄好記憶,我就是阿應。”
她轉眸向衆美人,嘻嘻笑道:桃豔梨白,各個不同,七兄,這些美人,你就生受了罷。“
聲音拖長,依然是親暱的戲謔。
王弘朝她瞟了一眼,慢慢一笑,他揮了揮袖,向左右問道:”夫人呢?“
一僕上前應道:“夫人隨小郎上街了。”
王弘點點頭,淡淡說道:把她們帶下去,等夫人回來處置。”
說罷,他轉身便走。
見他竟是毫不在意的就要離開,又親耳聽到他把她們交回了陳容,衆女臉色大變,齊刷刷的變得哀怨起來。
她們眼巴巴的看向少婦謝應。
對於謝應來說,她與陳容並無仇恨,所爭得,不過是一口不平之氣而已。或者說,她就是看不慣陳容,就是覺得她不配,就是想給她添添堵。
此刻,見到王弘毫不爲所動,轉身就要離開,謝應有點着急了。她急急上前,攔住王弘便是一揖,戲謔中帶着嘲弄說道:“阿應曾經聽過流言,說七兄當衆許諾,此生只要陳氏阿容這個婦人。莫非,那竟是真的不成?”她斜眼看着王弘,有心激他,“不過收幾個宮女,七兄也做不得主,依阿應看來,定是真的了。'
雖是嘲弄,可她的聲音嬌嬌脆脆,臉上的笑容可掬,倒也不讓人生厭。
王弘停下了腳步。
他定定地盯上了謝應。
朝她盯了幾眼後,回頭朝着連忙獻着媚的衆宮女又望了一眼。王弘嘴角微揚,朝謝應微笑道:阿容嗆到你了?”
什麼?
謝應沒有想到,他一開口便說這個,不由一怔。
轉眼她的臉漲得通紅,剛想說,她怎麼配呢。話到嘴邊想到眼前這美男子的身份,便笑道:“七兄這是什麼話呢?你也小看阿應了。”
聲音嬌脆中,終是忍不住叮了陳容一下,說他小看自己,那就是說,陳氏阿容還不值得她記恨了。
王弘靜靜地看着謝應,慢慢的,他輕聲說道:“你們謝氏的女兒,倒有幾個相似的。”
謝氏的女兒相似?
謝應一怔間,還有點不明白時。王弘已經命令道:“帶下去吧,便按兩位小郎說的,令她們洗衣服刷馬車。”
衆人呆怔間,一僕傻傻的應道:“可是,那裡不要人了啊。”
“不要人了?”王弘無所謂的說道:“那就送還給陛下吧。說起來,這些婦人長得都不錯,夠陛下賞賜幾個臣子得了。”
說罷,他衣袖一擺,便要起身。
見他又要走,謝應急喚,“七兄。”
她剛開口,王弘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回過頭來。
回過頭,這般靜靜地看着謝應,看着這個嬌羞的才名遠播的少婦,王弘淡淡的說道:“雖做得出錦繡文章,人卻是個觀之生厭的蠢物。說真的,你這樣的婦人,憑哪一點可以看不起阿容?”
他的聲音淡漠,姿態卻高雅脫俗,這般優雅冷漠的把話說出,王弘不再朝她看上一眼,衣袖一甩,飄然遠去。直到了許久,一個看熱鬧女郎的低叫聲才引回衆人的注意力,“天邪,他可是天下名士之首的琅瑘王七啊。被王七這麼一點評,阿應姐姐,你慘了!”
(本章完)
番外 我就是個絕情的
不用這女郎提醒,謝應已是臉色青灰。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王弘遠去的身影,真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這樣的丈夫。自己長得美貌又有才名家世,對他如此親暱,他無動於衷也就罷了,對那個所謂的陳氏阿容,他竟護短至此?
身邊的哧笑還在不斷傳來,這笑聲如針一樣,時不時地在謝應的心尖上鑽一下。。。。。。她本是心高氣傲,覺得世間婦人都差自己遠甚,只有少數名士,才能與自己媲美的,王弘這話,對她來說豈止是打臉?
瞪着王弘遠去的身影,她一張臉青了又紅,紅了又白,直到一個聲音傳來才悚然驚醒:“阿應姐姐,你的脣咬出血了。”
脣咬出血了?
謝應猛然轉身,以袖掩面急急衝出院落。
而這時,衆宮女們才反應過來,她們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再也笑不出來了。直到一個王府僕人上前,她們才低着頭,排成隊向外走去。
她們來到林蔭道時,一個最爲美貌的少女,一眼瞟到了馬車中的陳容。
她掙扎着衝了過來。
轉眼,她便衝到了陳容的馬車下。“砰砰砰”的對着馬車中磕了幾個頭,那少女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夫人,夫人,你就可憐可憐奴吧。總管發過話的,如果不能留在七郎身邊,我們將會被賣到紅樓爲娼爲妓,夫人,你一看就是個慈悲的,又是從難中出來的,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們!”
一邊說,她一邊磕頭,砰砰砰的磕頭聲,既紮實又沉悶,轉眼,這個美貌的少女,已額頭一片鐵青。
被她一提醒,衆宮女都圍上了陳容的馬車,一個個磕起頭來。
看着這一衆磕頭不已的少女,聽着她們令人斷腸的哭聲,跟着謝應過來看熱鬧的小姑少婦們,這時都動容了。
她們齊刷刷盯向馬車中,還幾個聲音同時響起,“怪可憐的。”“是啊,真可憐。”“其實,府中這麼大,又不差她們幾個。便留下來洗衣服刷馬車也好。”“她們說得對,都是難中出來的,想當年,她還不如她們呢。人啊,何必這麼絕呢?”
"就是就是,哎,我看了心也軟了。"
這些聲音清晰響亮,一句一句傳入陳容的耳中。
陳容冷笑起來:她們心軟?這些婦人,別看是呆在閨閣中的,平素裡下的毒手,沉的白骨還少嗎?說來說去,她們不過是覺得自己出身不高,用話來擠兌自己而已。
當然,也不排除這裡小姑中,有那麼兩個是善良的,真心軟的。可她們善良,她們心軟,與她陳容何干?
陳容伸手按住準備走下的兒子,車簾一掀,跳下了馬車。
衆宮女等的就是她,見陳容終於下車,頓時磕得更猛了,哭聲也更響亮了。
那爲首的宮女,擡着滲血的額頭,淚眼巴巴地看着陳容,泣不成聲,“婦人,求你可憐可憐我們。妾不想爲娼爲伎啊。”她向前爬出兩步,來到陳容腳邊,一把抓着她的下裳苦苦泣道:“聽聞夫人是個信道的,最是心慈,你便當收留一隻狗一隻貓,把我們留下吧。我們便是做牛做馬。也會孝敬夫人的。”
她哭得淚流滿面,說得感人之極。
這時刻,那些看熱鬧的人,動容的更多了。
陳容靜靜地看着抓着自己下裳的少女。
等她哭聲稍息。陳容聲音一提。冷聲說道:“你錯了,陳氏阿容雖然修過道,卻也殺過人,從不是個心慈的。”
她的聲音清冷無情,讓所有的哭聲在不知不覺中,都停了下來。
望着可憐巴巴的衆女,陳容哧笑一聲,她漠然地盯着衆女,徐徐說道:“你們前來,不過就是想巴上我的丈夫,分得我丈夫對我的愛,我爲什幺要對這樣的人心慈?”
不愛錢只愛財
她的聲音一落,伏在她腳下的少女便想申辯,陳容手一擡,制止她說話。
她聲音微提,更加冰冷冷地說道:“你們與我素不相識,我不曾承你們的恩德,也不曾得過你們的情,我爲什麼要可憐你們?”
她冷笑道:“你們爲娼也罷,爲伎也罷,與我何干?”
最後一句話落地,喧囂聲一片。
一個女郎站出來,正準備開口,陳容已擡頭掃過衆貴女。她目光如刀,既恨又冷,“各位,”陳容冷笑道。“你們正值妙齡,想來不是嫁了丈夫,就是已定了婚約的。各位要是同情她們,不妨一人帶幾個回去送給你家夫主,對陛下和太后來說,想來只要琅琊王氏的女兒媳婦收下了他們的禮物,就會是高興的。”
陳容這話一出,衆女頓時一啞。剛纔叫的最兇的幾個,連忙退到了後面。有的乾脆退到樹影中,隔開了陳容看向自己的目光。
冷笑地看着衆女躲閃的表情,陳容慢條斯理地說道:“我陳氏阿容,是世間少有的絕情之人。當然,各位與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你們纔是真仁慈的。有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看你們就發發慈悲,爲了避免這些美麗的少女爲娼爲伎,就犧牲一些吧。相信你們的夫主,也會讚美你們的寬宏大量的。”
說到這裡,陳容裝模作樣的蹲下身,朝着衆女盈盈一福。
這一樣,向後退的少女小姑子更多了,四周最後的那點指責呱躁聲,這時也消失了。
陳容見狀收回了目光,她長嘆一聲,朝衆宮女說道:“看來,這世間與我一樣絕情的婦人多的是。各位,你們還是回到宮中,去求太后和陛下吧。”
說罷,她轉身就走。
可她哪裡走得動,那爲首的宮女還緊緊地扯着她的裳角。剛纔陳容說的話是不好聽,可她舉止溫和,又是個出身一般的,那宮女從心底便不畏她。
見到陳容低頭看來,那宮女淚如珍珠滾滾而下,“求你了,夫人,求你收下我,就收下我一人吧。”她一邊說,一邊砰砰砰地朝陳容磕着頭,那扯着陳容衣角的手,怎麼也不肯鬆開。
還準備賴上自己了?
陳容冷笑一聲。在衆人地目光中,只見她優雅地把衣袖一斂,然後,擡腳!
“砰————”地一聲,陳容一腳踢到那宮女的心窩口,這一腳如此重,如此準,那宮女猝不及防之下,慘叫一聲,猛然朝後滾出幾下,直撞到另一個宮女才停下來。
四周一下子變得安靜之極。
陳容慢條斯理地甩了甩衣袖,同時,她蹙起眉頭,一臉嫌惡地提起下服。
然後,她擡起頭來,冷漠地掃過衆人,掃過那個鼻青臉腫的宮女,陳容搖了搖頭,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我說過的,我曾經殺過人,是個絕情的。。。。。。你怎麼就是不信呢?”
說罷,她優雅轉身,在忍笑的王軒扶持下,坐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番外 又來這一招
衆宮女目送着陳容的馬車離去,久久回不過神來。
直過了良久,一個少婦看向衆宮女,突然命令道:“你們暫且留下來”
衆宮女本是絕望之際,聽到這少婦的命令,同時擡起頭來,目露驚喜之色。
另一個女郎見狀,好奇地湊過頭來問道:“三姐姐,你留下她們這是?”
那三姐姐搖了搖頭,道:“”我沒多想,只想先留下她們再說。
幾個女郎聞言點了點頭。
隨着衆女指點和評價,陳容的所作所爲,和王弘對謝應的那一番話,以最快的速度在琅琊王氏內部傳遍。
直過了兩天,一個王氏歸家嬌女纔有機會把這種事說出來,當面質問王弘。
面對眼前那個氣惱不已的晚輩,王弘眉頭挑了挑,漠漠地說道:“她不該踢麼?”
“她自是不該踢!”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婦,本是極有個性,又極重身份門第的。她比一般人還要厭惡像陳容這樣的人呆在琅琊王氏,可與謝應不同的是,她自命清高,不屑也不願理會陳容這種騷媚的婦人。
可現在,衆人談到這裡來了,她是個性直的,覺得無法控制自己的不滿,“狠辣心腸,騷媚面孔,實實與蠻夫同。”說到這裡,這少婦站了起來,朝着王弘冷冷說道:“七兄,他人怕你,我可不懼。你這婦人她在琅琊王氏呆上一天,我便厭上一日。”
說到這裡,她鼻孔朝天,轉身離去。
她要走,王弘自不會攔着。懶懶地瞟了這婦人一眼,王弘沒有心情理會。
可那婦人才走了一步,一個極水靈可愛的童子從一側塌後伸出頭來,他墨黑的眼珠子轉啊轉,隱隱似有淚光。
可憐兮兮地望着婦人,那童子帶着鼻音脆生生地說道:“夫人不喜歡她是因爲她踢了那個宮女嗎?”
童子似乎不解,他烏黑的大眼巴巴地瞅着婦人,很認真地問道:“夫人喜歡那宮女姐姐,對不對?”
童子脆生生的話,粉嘟嘟如畫般的臉孔,都讓人打心底疼惜。
那婦人心中一軟,可不過轉眼,她便認出了,眼前這個童子,是王弘的兒子之一,也就是說,他是陳容那賤婦所生。
想到這裡,婦人哼了一聲,也不回話,揮着衣袖轉身離去。
她這般二話不說便走了,童子似乎很失望,他嘟起了小嘴。
這時,一個青年摸着他的頭安慰道:“織娘性子向來耿直,小兒不要在意。”說到這裡,青年自失笑道:“這孩子特可愛,我竟不由自主出言勸解了。”
他這話,是說與王弘等人聽的。
衆人一曬,還沒有開口,只見那童子頭一低,像只兔子一樣飛快地躥了出去,轉眼不見蹤影。青年清楚看到,離開時,童子圓溜溜的大眼中光芒閃動,一副調皮樣,哪有半分傷心摸樣?
青年搖了搖頭,昂頭灌下一杯酒,也不把這事怎麼放在心上。
這一邊,那童子動作迅速地躥到一側角落,他剛停下,從旁邊又衝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童子。
兩個小傢伙湊到一塊,朝四下望了一眼,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上雙眼同時骨溜溜轉動起來。
壓低聲音。一個童子說道:“阿夙,有個叫謝應的,還有一個叫王織兒的,她們看不起母親,還欺負她。”
他大眼撲閃着,大大一點頭,恨恨說道:“竟然趁我們不在就欺負母親,這可不行。”
另一個童子裝模作樣的負着雙手踱出一步,脆脆地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王凌搖頭,秀色的柳眉蹙成一團。
王夙眼珠子轉了幾下,突然湊近兄弟。
他這話一出,王凌雙眼撲閃了幾下,嘻嘻笑道:“這個容易,我剛纔聽說了,那些宮女都還留在府中呢。”
他伸着白嫩的小手摸着自個的下巴,奶聲奶氣地說道:“大兄說過,有些人總是聽不懂子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句話。嘻嘻,我看這法子行。”
“這法子當然行,”另一個小傢伙搖頭晃腦,得意地說道:“這下肯定熱鬧了。”
兩個小傢伙交頭接耳一陣,手牽着手,朝着院落走去。剛進院落,他們便招來了王弘專門派給他們的,四個身手極爲不凡的護衛。
這一天,註定是琅琊王氏熱鬧的一天。
先是健康的大才女。琅琊王氏的媳婦謝應,被王弘王七郎譏爲"觀之生厭的蠢物"。接着傳出王七郎的賤民妻室陳氏阿容,暴打陛下賜給王弘的宮女之事。
再接着,子夜時分,又傳出幾件奇事!
卻是那個被陳氏阿容極力趕走的十幾個宮女,全部被人脫光了衣服,赤身**地出現在某人塌上。
這些人中,有才女謝應的夫君,有帶夫回門的王織兒的夫婿。特別是謝應的夫君,他的塌上,擠了一塌的宮女,數一數,赫然有五個,佔了陛下所送宮女的一小半。
至於王織兒的夫婿,裸身出現在他牀上的,正是那個率先向陳容哭求,最爲美貌的宮女。她八爪魚一樣地巴在王織兒夫婿的身上。額頭上還有磕頭太猛留下的青紫印痕。
想這些婦人,因出身,因才情,個個都是要強的,自命不凡的,也是對丈夫納妾養婢,管制得極爲嚴格的。這幕一出,饒是苦苦壓抑,那哭鬧打罵聲,還是衝破了琅琊王氏的天空。
因涉及陛下和太后,這事驚動了琅琊王氏的族長和幾位名士。
可驚動了又怎麼樣?這些宮女畢竟是太后和陛下親賜的,又被人發現,她們赤身出現在這些丈夫的塌上。說到底,她們的名節已毀。想了又想,王氏族長決定,乾脆順水推舟,把這些婦人給了他們。大不了明天派人跟陛下和太后說道說道就是。
事實上,宮女們人人美貌,這些男人雖然被妻子又是傷心又是憤恨地瞪着,可他們的心裡,還是美的。
不過二刻鐘,王氏族長帶着衆名士,便出了這些人的院落。
他們一出來。便齊刷刷地看向王弘。
見到這些人的目光,王弘不滿的蹙起眉頭。不等王弘開口,一個名士搖頭道:“七郎啊七郎,怎麼這多多年過去了,你行起事來,還是這般無所顧忌呢?想當年,你把陛下賜給陳氏阿容的那些美少年脫光了弄到幾位公主,還有那謝氏 ” 他啞了啞,“我曾以爲,這種事你現在不會幹了。真沒有想到,一模一樣的事,你今個又幹了。”
另一個名士也搖頭笑道:“你小子這一招,實在太過淺陋、今晚塌上有美人的。他們的妻室都是平素喜歡指責你家婦人的。我說七郎,你不見成長啊。”
這名士的聲音一落。王氏族長皺眉道:“當年的事已時過境遷,年輕一輩的不知情,就不要提了。”
說到這裡,他也瞟向王弘,忍不住嘆道:“這次的事,其實,也不算什麼,便這樣罷。”說是不算什麼,可他的語氣中,滿滿都是無奈和頭痛。似乎。一過十幾年,王弘還這般衝動稚嫩,實在讓他失望。
幾人你一句我一句,渾然無視王弘變青的臉色,以及頻頻扶額的動作!
番外 兔崽子
王弘回到了院落。
一入塌,他便冷冷地說道:“把那兩個兔崽子叫來。”
“是。”
一僕人恭敬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他回來的很快,束手一側,悄悄打量着王弘,僕人訥訥地說道:“小郎們不肯來。”
“哦?”王弘淡淡問道:“爲何?”
那僕人老實地說道:“小郎們問奴,郎君因何事召喚他們,用的是什麼口氣。奴便照實說了。小郎們便說,他們乃堂堂琅琊王弘的兒子,怎麼可能是兔崽子?此事定然有差,非要叫奴回來確認一番。”
王弘伸手扶上了額頭。
好一會,他冷冷地說道:“不錯啊,都知道反諷了。”那一句"堂堂琅琊王弘的兒子,怎麼可能是兔崽子"的話,分明就是在反諷於他,也是,他們都是兔崽子,那生下他們的王弘自己,不就是大兔子一隻?
揮了揮手,王弘命令道:“你告訴他們,不肯來也可以。”
他只說了這幾個字便住了嘴。
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下文的僕人反應過來,應道:“是”轉身離開。
這一次,他離去不就,一陣亂七八糟的腳步聲便從外面傳來。
人還沒有靠近,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委屈地傳來,“父親爲何氣惱?”
他問的是那個僕人。
那僕人的聲音傳來,“這,奴不知也。”
另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埋怨道:“阿夙,都是你啦,我只說了那王織兒喜歡纏着母親的那個宮女,你偏要說,謝應她們也是一樣,她們都喜歡這些宮女姐姐,捨不得她們離開。”
這話一出,先前那個聲音奶聲奶氣地說道:“父親便是爲這個生氣?”他好不委屈地說道:“我明明是在行善。大姐姐們喜歡,宮女姐姐們也喜歡,我便讓她們永遠在一起。爲何父親要惱?”
兩童你一句我一句間,已走到門外。
略略遲疑,兩童終於推開房門,低着頭,躡手躡腳地走向王弘。
走一步退兩步,好不容易挪到王弘面前,兩童相互看了一眼,撲通一聲,同時跪了下來。
望着兩個老老實實的兒子,對上燭光中,他們乖巧可愛的小臉,王弘突然很想嘆息。
他盯着兩個兒子,淡淡說道:“因何下跪?”
兩童子垂着手,一人脆生生地回到:“父親惱了。”另一個聲音委屈地傳來,“兒不敢不跪。”
“哦?”
王弘淡淡說道:“知道父親因何而惱?”
兩個下傢伙相互看了一眼。
最後,他們同時叫道:“肯定是大兄!”“對,錯在大兄!”一童擡起頭來,脆生生的控訴道:“是大兄說了,睡覺就要脫衣裳的。”另一童大點其頭,道:“大兄還說,行事貴在公平。謝應爲了宮女姐姐的事勞心勞力,得多分她幾個,不然她會不高興的。”
王弘冷笑,他徐徐說道:“這些話中,只有睡覺就要脫衣裳和行事貴在公平兩句是你大兄曾經說過的。而且已說了甚久,是不是?”
這一下,兩童子老實地低下了頭,好一會才小小聲地應道:“是。”
王弘冷笑,“大兄說的話,你們倒是擅長把它發揚光大。”
兩童子聞言,眼珠子骨碌碌地滾動起來。
望着他們跪在地上,依然不老實的樣子,王弘頭痛起來。
慢慢的,他站了起來,沉喝道:“今晚你們便這樣跪着罷!”他衣袖一甩,轉身離去。
兩童子眼睜睜地目送着父親離開。好一會,一個童子嘻嘻笑道:“父親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對啊,父親明明惱了,卻不知道他自己爲什麼會惱。”
說着說着,兩童嘻嘻哈哈起來。能讓一向威嚴的父親生這種無名氣,他們很是得意。
陳容知道兩個兒子被罰後,又是心痛,又不願意干涉王弘的教子,便令人把自己的塌幾搬到那房間。她便睡在上面陪着兒子們。
母子三人說笑了大半晚,兩童子已撐不住了,一個個伏在地上睡着了。陳容令奴婢在地上鋪好被褥,然後把他們抱起放在被褥上,兩個小傢伙,倒也香香地睡了一覺。
出乎陳容的意料,第二天,王弘被沒有指責她這種陰奉陽違的行爲。
隨着陽光高照,昨天半晚發生的事,也傳遍了整個琅琊王府。
彼時,王氏已經派人知會了陛下和太后。這種小事,陛下和太后自然沒有異議。
便是消息傳出,建康城中的貴族們聽了這種事,也只是搖頭笑一笑,並沒有把這種事放在心上。
只是留給王弘的宮女,被王弘分出去的小事,哪裡值得他人在意?
真正在意的,只有謝應等人。
她們萬萬沒有想到,那些個千嬌百媚的美人,竟落到了自己府中。如今更是把玉佩捧於頭頂,跪在自己面前喊姐姐。
特別是謝應,她拉着臉一聲不吭。
而在她面前,一字排開,跪得千嬌百媚的五個宮女,則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她們朝謝應看了一眼,心下害怕,忍不住又求助地看向謝應的夫君,不對,如今他也是她們的夫君了。
謝應的夫君接到了幾個美人的求助,他看了一眼謝應,對上嬌妻一臉的惱恨,終是有點心虛。
喝了一口茶,他突然站起,自言自語道:“啊,怎麼忘記了那事?”一邊說,他一邊急急走出。竟是逃之不及。
幾乎是他剛剛踏出臺階,只聽得“叮砰”的一陣脆響,卻是謝應突然站起,廣袖重重一揮,捲起几上的酒杯摔倒了地上!
謝應的夫君哪裡敢回頭?他連忙提步,更加快速地向外走去。
堪堪走到院門口,突然的,他臉上露出一個滿意愉快的笑容來。說起來,自從謝應嫁過來後,管的實在太嚴了,他外出應酬時,從不敢夜宿,至於納妾之事,更是別提。府中僅有兩個通房,還是父親早就備下的。
現在好了,突然多了五個千嬌百媚的妾室,他光是想想,都心跳加速,都恨不得馬上轉回去,摟着那些肌膚嬌嫩,美色各有不同的妾室們好好親熱親熱,一償數年苦悶。
不過,這事不能急。反正都納回家了,難不成,謝應那個惡婦還敢阻攔自己享用她們不成?
哼,說起自己這個妻室,眼高於頂,憑着那點才情,何曾把他這個夫主看在眼裡?她還有臉生氣,要不是她橫加干涉,那陳氏阿容,七郎那小子,會把這些美人送到自己塌上來?
他想起陳容和王弘,心下多多少少有着感激。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不是嗎?他只要好好的恩寵着這五個美人,說不定可以激得謝應一怒之下,乾脆放手,讓他自由地左擁右抱。到那時,他非要再納上七個八個美妾,好好享享這人間豔福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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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女兒
宮女的事,在建康城中是無風無波,在整個琅琊王氏中,卻是流傳已廣。
不約而同的,婦人們安靜下來,便是看到陳容經過,她們也是別道而行,便有閒言碎語,也只是私下說說,當面,已有點不敢了。
而在知道這件事的幕後指使並不是王弘,而是他那可疑的三個兒子後。他們的課程一下子變重了。行到騎射,文到詩詞歌賦。武到兵書,都一股腦兒的堆上去,似乎他們很想在短短一二年間,把這幾個孩子培養成全才通才。
而陳容和王弘,在建康陪了兒子們一個月後,便起程返回南山。
轉眼五年過去了。
陳容與兒子們整整隔開五年了。這是的王軒都有十七,兩個小傢伙,也滿十一歲了。
便是她原本抱在手中的女兒,現在也有五足歲了。
這一天,陳容和王弘的馬車,再次出現在官道上。
他們將再度出現前往建康。
不僅僅是因爲王軒已滿十七,到了談婚論嫁之時,最重要的是。琅琊王氏陷入了空前的危機。
王氏的族長,本來統領十萬私軍,駐守長江的。卻在一次戰役中,意外的中了流箭身亡。
他一死不要緊,代他統軍的王著。也許是方寸已亂,竟被胡人連破三關,損兵六萬,連自己都差點性命不保。
從來,大家族的利益,需要最強健的武力保護。如今琅琊王氏連番失利,私兵由十萬損減到四萬。家族中,再無鎮得住世人的名將。如此時機,王弘不出,奈家族何?
何況,此時的建康,正是內憂外困之時。衆胡虎視眈眈。內部各大家族爭利。眼看一不小心,偌大的晉王朝便會毀於一旦。
如此時機,王弘不出,奈天下何?
在這種情況下,在天下人的呼聲中,王弘只得出山了。
是的,與上一次道建康不同,這一次,他是正是出山了。
這時的王弘,已然三十有六,而他的妻子陳容也是三十四歲了。
在這個普遍短命的時代,他們處於中年,再不揮灑一番,這一生也要完了。
走出南山,進入這條官道,已有一二百里。陳容望着前方,表情有點着急。頻頻搓着手,她不停嘮叨着,“怎麼還沒有來呢?”
唸到這時,她氣憤地看向王弘,抱怨道:“兒大不由娘,定是他們與我分了幾年,忘記我這個母親了。”
她說到這裡,不知爲啥有點怨苦,眼眶一紅差點掉下淚來。
王弘還沒有開口,一旁嬌脆脆的童音傳來,“母親若是真惱,待會見了他們,兒一人給一拳!”
聲音清脆有力,語氣冷漠中透着冰硬。明明是脆生生的,動聽的童音,卻讓人感到這孩子的認真。
陳容呆了呆。
她轉過頭去,看着端坐在自己身後,小手緊緊握着一柄寒森森短劍,眉梢帶鋒,水眸冷厲,扎着童子髻,俊得不像話的女兒。
事實上,她四個孩子都極俊。只是這個俊不同。三個兒子的俊,是美,這個女兒的俊,是冷逸。一個方纔五歲的小娃兒,已是粉雕玉琢,不對。已是冰雕刀琢。那線條,那神態,實在俊逸得勝過世間所有的男娃。當然,也硬的遜於世間所有的女娃。
幾乎是一對上女兒那臉,陳容便有點愧疚。她悄悄地瞟了一眼王弘,剛纔滿腹的埋怨,一下子都消失了。甚至在王弘看來時。她還老老實實低着頭,絞着手,溫柔安靜得很。
王弘瞟了一眼羞愧的妻子,轉頭對冷峻的妹兒溫柔的說道:“昀兒,你是貴族,無論何事,不可訴於拳頭。”
他這是在教女。
小王昀低頭想了想,好一會,她眨動着大眼,脆生生地說道:“那兒要如何做來,才能代替母親教訓三個兄長?”
王弘還不曾回答,小王昀已硬邦邦地說道:“父親常說。論才,我不如大兄,論智,我不如二兄三兄。唯一勝者,拳頭也。即使如此,兒爲什麼不能用自己的強處來攻擊他們?”
這個女兒的聲音,又清又脆。說起話來,語氣中有着一種異常的冷峻堅定。這一席話吐出,王弘也呆了呆。
他正要開口,只聽得陳容驚喜地說道:“他們來了。”
她以袖掩嘴,紅着眼眶沙啞地叫道:“這些兔崽子,竟然現在纔來!昀兒,你待會一人上去一拳。替母親好生教育一番!”
幾乎是陳容的聲音一落,王弘便“恩哼”一聲。聽到丈夫語氣中的不滿,陳容連忙捂住嘴。
官道上。煙塵滾滾,馬蹄聲奔行如雷。已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沖天的煙塵遮天蔽地,從陳容這個角度,只可以看到那旗幟上,大大地寫着一個“王”字。至於領軍的是何人,卻是一個也看不清切。
不過在這種地方出現琅琊王氏的旗幟,除了王弘的三個兒子,想來也沒有他人。
隨着那隊伍越來越近,陳容的心跳越來越緊,她緊緊地握着一隻小手,緊緊地握。
直過了好久,一個脆嫩得冷峻的聲音,才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提醒她,“母親,你握疼我了。”
昀兒?
陳容一驚,她連忙鬆手回頭。一回頭,她便對上女兒那胖乎乎小手上的青紫。
望着那觸目驚心的青紫色,陳容又急又心痛,忍不住埋怨道:“昀兒,你怎麼不早叫?”
王昀擡頭瞟向母親,水眸流轉,冷清得很。她脆生生地回道:“兒當馳騁天下,這點痛算什麼?”
幾乎是女兒的聲音一落,陳容便小小聲地提醒她,“昀兒,你是一個女兒家,女兒家長大了就得嫁人的。哪有什麼馳騁天下?”
她的聲音一落,王昀便歪着頭,俊逸得如雕像般完美的娃兒,小嘴扁了扁,脆脆地說道:“那日聽得叔叔們閒談,說是陛下當年曾賜給母親數位美少年,女兒以後當學母親。不嫁。只娶夫。”
這一次,王昀的聲音一落,王弘驀然轉頭,他沉着臉,冷冷地瞪着兩母女。
在他得盯視中,母女倆都低下了頭。好一會,王弘才揉揉額心,忍着怒火低吼道:“阿蓉,你教的好女兒!”
他瞪着佛前童子般的女兒,突然很是無力。他王弘的兒女,怎麼就沒有一個正常的?
番外 兄妹相見
@#,那隊人馬已越來越近,直近到面目(幾字不清)。
陳容一直昂着頭,這時他們的面目入眼,她頓時歡叫一聲,縱身便跳下了馬車。
那隊人看到陳容下車,也是一聲唿哨,然後,齊刷刷一停。
三個騎士策馬走出。
這一大二小的三個身影,一近前便跳下馬翻身跪下,朝着王弘和陳容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清亮地喚道:“父親,母親!”
王弘低着頭,望着三個兒子,微笑道:“好,起來吧。”
至於陳容,已從一旁衝出,她來到三個兒子面前,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眶一紅,流着淚想說什麼,卻一個勁的哽咽。
這時,她的衣裳被人扯了扯。
陳容怔怔回頭,不等她看清,身後那小小的人影已把她拉後,然後,她擋在了陳容面前。
仰着頭,冷峻冰雕般的王昀認真地打量着三個哥哥,只見她伸出小拳頭,先是握緊,然後伸到三個兄長面前,朝着他們高大的身軀比了比,又朝着他們比自己大了不知多少的拳頭比了比,再然後把自己的拳頭收到眼前瞅了瞅。再然後,她老實地鬆開拳頭,把手負在背後,冷着小臉,若無其事地踱到陳容身後,重新把她一推,讓她站回了原處。
小娃兒這個舉動,既突兀又古怪,雙胞胎相互看了一眼,率先向母親問道:“母親,她是誰?”“天邪,母親,她便是小妹?”
王夙是最先叫出來的。他堪堪吐出小妹兩個字,咽中便是一啞,然後他伸手指着娃兒的臉,幾乎是突然的,放聲大笑起來。
王夙一笑,王凌也跟着大笑起來,只是王軒,脣角抽了抽,保持着他做爲大兄的威嚴。
雙胞胎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中,娃兒脆生生的,冷峻的聲音響起,“你們笑什麼?”
雙胞胎止住了笑。
他們同時看着王弘,對上父親宛如春風般淡然的臉,雙胞胎嘿嘿一笑,王夙說道:“父親,她便是我那個英武的妹妹吧?”“恭喜父親如願以償,恭喜恭喜。”“南山方圓千百里,雄峻的山水無數,父親何不再接再厲?”“休要如此說話”說這話的,是王夙,他負着雙手,學者王弘的摸樣,慢條斯理的踱着步,嘴裡卻嘆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這語氣,依然是學者王弘的。
這時娃兒仰着頭看向陳容,認真地問道:“他們在笑什麼?”
雙胞胎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中,娃兒脆生生的,冷峻的聲音響起,“你們笑什麼?”
雙胞胎止住了笑。
他們同時看着王弘,對上父親宛如春風般淡然的臉,雙胞胎嘿嘿一笑,王夙說道:“父親,她便是我那個英武的妹妹吧?”“恭喜父親如願以償,恭喜恭喜。”“南山方圓千百里,雄峻的山水無數,父親何不再接再厲?”“休要如此說話”說這話的,是王夙,他負着雙手,學者王弘的摸樣,慢條斯理的踱着步,嘴裡卻嘆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這語氣,依然是學者王弘的。
這時娃兒仰着頭看向陳容,認真地問道:“他們在笑什麼?”
在女兒清澈的目光中,陳容側過頭,目光遊移着。
王軒走上一步,低低喝道:“閉嘴!”
兩字一吐,兩個弟弟果然閉緊了嘴。
王軒上前,他來到妹妹身前,屈身蹲下,他伸手摟着妹妹,壓低聲音,溫柔地喚道:“昀兒,我是你大兄。”
王軒這人,從小便生的妖,到了現在,那容色之美,已是超過世人想象。因他一直在臉上戴着一副木製面具。這面具做得相當古樸,古樸拙劣的面具,配上面具下那媚光流露的鳳眼,以及下半截露出的鼻樑和薄脣,直有種奇異的,妖和冷相溶的氣質。
王昀看着王軒,脆生生地喚道:“大兄。”
見妹妹毫不躲閃地看着自己,似乎自己戴了面具,在她來說是稀鬆平常的事,王軒笑道:“昀兒,想不想取下大兄的面具?”他的聲音,於清脆中透着微啞,很是誘惑人心。
王昀搖了搖頭。
王軒更好奇了,他摟着小妹隨意地問道:“剛纔昀兒在哥哥們面前晃拳頭,是什麼意思?”
王昀脆生生地回道:“我應了母親,見到你們一人給上一拳。”她俊逸精緻的小臉上,露出一抹爲難,低着頭,王昀奶聲奶氣地繼續說道:“可我看了一下,你們的拳頭比我的大,父親說過,不要用自己的弱處去攻擊別人的強處。我想了想,只好對母親食言了。”
在王軒三人的呆怔中,王昀扁了扁嘴,她轉向陳容悶悶地問道:“母親,這事等昀兒長大些再來。”一邊說,她一邊掙脫王軒的懷抱,徑自走到馬車旁。伸手拾起那柄寒森森的短劍,小女娃一邊抱着劍,一邊爬上了馬車,然後,她拉上了馬車。
就在這時,雙胞胎反應過來,他們同時叫了一聲,竟是一左一右撲向王昀。
兩兄弟同時衝到馬車旁,同時把車簾一掀,同時伸手抱向王昀。
王夙陪着笑,他討好地喚道:“妹妹別惱,你給二兄抱一抱,二兄給你打一拳,可好?”
王凌也在一旁低聲下氣的,“昀兒昀兒,過來讓我抱抱。”
對雙胞胎來說,他們講理的同時,手從來不閒着的。因此,他們一邊哄着,一邊快手快腳地把王昀手中的短劍扯下扔到一側,一邊把她強行抱到了懷中。
王夙抱着妹妹,把她朝着頭頂一舉,笑逐顏開地叫道:“昀兒昀兒,到了建康,二兄帶你去玩兒。”
王凌在一側接近妹妹,他把妹妹騎在肩膀上,一邊晃着她的小腿,一邊吆喝着跑了開來。
遠遠的,兩兄弟歡笑聲不斷,倒是被他們哄着寵着的小女娃,這時歪着頭,水眸撲閃着,好奇地打量着他們,安靜得很。
王軒則走到陳容的身邊,他偎着母親,一邊習慣性地給她揉搓着肩膀,一邊輕言細語的埋怨道:“母親,妹妹是個女娃,你怎麼讓她又是玩劍又是打人的?難不成你們還真準備把她培養成個英武的?”
說到這裡,他瞟了一眼父親。
陳容苦着臉,她訥訥說道:“我也不知道,有些話我就是隨意說說。當時你們聽了都不在意,她卻記着了。”
她的臉都快苦出水了,“那柄短劍是她自己讓護衛鑄出的,鑄劍時,她還在守在外面守了一整天,劍剛成型,她便當寶一樣護着。”
說到這裡,陳容眼巴巴看向兒子,期待地說道:“軒兒,你可有法子改變你妹妹?”
王軒沒有回答,他看向了父親。
對着雲淡風輕的父親,王軒嘴角一揚。
他看向苦着臉 的陳容,悠然一笑,輕鬆地說道:“母親可是擔心她以後嫁人?”他看着陳容,淡淡地說道:“母親多慮了。她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又是父親和我們兄弟三人護着,就算是天塌下來,也壓不着她。。。。。。便是不好嫁人,找個合意的入贅便是。”
這個兒子就是貼心。
陳容放鬆下來,也是,昀兒可不是自己,她地位尊高着,便是這一輩子不嫁人也是可以的。自己真是白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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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煩惱啊煩惱
陳容仰頭看着兒子,見他對着家人都戴着面具,那神態中,已是渾然忘記了自己顯示的不是真面目。看來,他戴面具的日子不短啊。
想到這裡,陳容不免想到:“”當初七郎對上軒兒的臉總是嘆息,我還怪他多想了,現在看來,寧可軒兒長相普通些。
這時,車隊以繼續前行。
王軒跳上陳容的馬車,一邊倚着母親低語,一邊不時回答父親的一些話。
另一側,雙胞胎對妹妹是越看越喜,越玩越快活。時不時地一陣吆喝聲傳來,陳容擡頭一看,雙眼瞪得滾圓。
只見騎在馬背上的王夙,舉着自己小妹朝着天空便是一拋,孩子嬌小的身子在天空中劃出一個弧度後,被急急策馬而來的王凌準確的接住。就在妹子入手的那一瞬間,三個笑聲 同時傳來,這笑聲,除了王夙王凌的。便是王昀的。
王昀向來冷峻,此刻卻咯咯笑得歡樂,直如一個普通的小女娃。
看着兩兄弟當玩物一樣拋來刨去的女兒,陳容蹙起眉頭叫道:“輕點,低一點。”雖然以她練過武的身手來看,兩個兒子身手遠在她之上,可她就是擔心他們失手。
回答她的,不是雙胞胎,而是小娃兒,她奶聲奶氣地叫道:“休聽母親的。。。。。。她最是膽小,一點也不似大丈夫。”
妹妹這話一出,王夙樂道:“母親是婦人,當然不是大丈夫。”“難不成,昀兒便是大丈夫了?”
王凌這句話,讓王昀歪着腦袋尋思起來,他水靈靈的瞪着大眼睛轉了轉,認真點頭“父親說昀兒是個英武的。我既英武,自是大丈夫。”
這話一出,嗖嗖嗖,三雙眼睛同時看向王弘。
對上兒子們忍俊不禁的表情,王弘輕哼一聲,他伸手揉了揉額頭。想到:便是阿蓉說的那樣,這孩子總是該聽的聽不進,不該聽的記得牢。
見雙胞胎又玩開了,陳容轉過頭來,她對着王軒嘮叨道:“我兒已十七了,可有中醫的女郎?”
王軒低下頭來。
對着母親,他鳳眼一挑,淡淡的。清冷的說道:“中意的女郎?母親用錯詞了。天下女郎不過如此,那能用'中意'兩字。”
事實上,做爲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他這句話很平常。
可不知爲了什麼,陳容心中卻是咯噔一下,忍不住小小聲地問道:“那除了女郎,軒兒還中意什麼?”
一語吐出,王軒鳳眼瞪來,王弘側頭也向陳容瞪來。
下意識的,陳容縮了縮投,老實地低下了頭。
王軒哼了一聲,惱道:“母親,這話若是別人說的,孩兒非得讓他躺上三天不可。”他氣呼呼地瞪來,“兒是母親的兒,難不成有什麼喜好,母親還不知道麼?”
陳容聽到這嚴厲地指責,再次縮了縮腦袋。
王軒的鬱氣還沒有散,他咬牙說道:“兒與父親一樣,乃堂堂丈夫,那種男色孌童之事,最是不喜。”
陳容連聲應道:“是,是是。”簡直成了應聲蟲。
王軒還在惱着,他又瞪了母親一眼,嗖地一聲,取下面具。
隨着這面具一取,十七歲的王軒,臉白如玉,他一雙斜長的鳳眼,一下子變得華麗耀眼起來。
也許是常年戴着面具,十七歲的王軒,臉白如玉,他一雙斜長的鳳眼,便是冷漠着,一瞟一轉之間,也是波光流蕩。
他的五官輪廓,完美到了極點,這種遺傳於王弘的完美高貴,再配上他眉眼間的豔色,組成一種罕見的容光。
五年前,王軒雖然豔美,可畢竟稚氣猶存,看起來便是一個美麗到了極點的少年。可現在,他眉如劍,眼神冷厲,脣輕輕抿起,整張臉,便如精雕出來的山水,絕美逼人的同時,也氣勢逼人。
這樣的長相,只怕走到哪裡,哪裡便會變得鴉雀無聲。
王軒取下面具,轉過頭來認真地看着陳容,惱火地說道:“母親。兒現在這模樣,可是堂堂丈夫?”
陳容忙不迭地點頭,用力地點着頭,心中暗暗叫苦:她也不過是那麼懷疑了一下,軒兒至於惱成這個樣子嗎?
王軒見母親苦巴巴的摸樣,輕哼了一聲,決定放過她。
從小開始,王軒便是個聰明多才的,他已習慣與父親一樣,對母親做的事不放心,總要暗中拾掇一番。這樣處慣了。他在陳容相處便少了敬畏,像朋友更多過像母子。
教訓了母親一番,見她認錯態度良好,王軒輕哼了一聲,頭一低,把臉擱在她的頸窩裡嘟嚷起來。“母親,我最恨被人認做斷袖。”
他抱怨道:“父親擔憂得對,兒最不應該的,便是長得像母親。”
陳容嚅嚅道:“母親又不是有意的。”
她苦着臉,喃喃說道:“你們四個,你父親都不滿意。可自從生了你妹妹後,你父親似是認命了,也不再看山水了。”
王軒哧地一笑,譏嘲地說道:“那是,他想英武的,上蒼便給了他一個英武的,奈何卻是女兒。當然認命了。”
他雖然嘲笑着,聲音卻是壓得很低,分明是不想讓策馬而行的父親聽到。
母子倆走走笑笑,時間也過得飛快。半個時辰後,雙胞胎也玩累了,他們策馬過來。王夙雙手一拋,便把妹妹扔給了馬車中的王軒。
王軒一手接過,頭一低,便對上妹妹水靈靈的墨眼。她對上大兄,顯然被他的長相震住了,伸着小手撫上了他的臉。
一邊撫着大兄的臉,王昀的雙眼一邊好奇的撲閃着。好一會,她在他 的衣襟處蹭了蹭,伸手樓上了王軒的頸項。
這時,陳容伸手過來。
剛一伸手,娃兒摟着王軒的手一緊,悶聲叫道:“不要母親。”
陳容笑道:“昀兒,你大兄累了,還是母親抱吧。”
“不要。”
王昀一邊脆生生的回答,一邊伸手摸上大兄的臉,突然的,她認真地說道:“大兄好看,我嫁你吧。”
這話一出,四下一靜。
陳容叫道:“昀兒休得胡言,過來,母親抱。”
與她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王夙王凌悶悶的聲音,“昀兒不好,二兄對昀兒這麼好,昀兒都不說嫁。”“昀兒太讓三兄傷心了。”
聽到兩個兄長的抱怨聲,王昀依然緊緊摟着王軒,她的小臉貼着大兄的臉,眨着眼睛清脆脆地說道:“父親常言,要做就做最好的。大兄最美,昀兒要嫁最美的。”剛說到這裡,她又補充道:“不對,是娶,昀兒要娶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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