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26】

『溝洫總喜歡想:河流的存在,是專爲它供給水流的。』

安易跑走了,何岑臻站在原地,有些怔忪,看着安易消失的方向,沒有去追。當天晚上,安易沒有回來,何岑臻也沒有打他的電話。

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可以解釋的,安易已經全都明白了,不是麼?

他只是聞君易的替代品。

何岑臻也說不清楚自己爲什麼會喜歡上聞君易。

他們何家與聞家是清末的時候相識交好的,據說那一輩的人交情匪淺,所以與另外兩家人一同結拜,建立了雲煙深處,以梅蘭竹鬆各自定居。梅影橫斜、幽蘭空谷、竹西佳處、鬆間明月。雖然後來因爲局勢動盪的關係,四家人流落各方,何家去了香港,只有聞家留在此處,但何岑臻的父親在開放之後又回到了這裡,並且成功地建立了SD公司,發展了勢力。

然後,找到了聞家,回到了鬆間明月。

聞家乃是世代書香,往族譜上屬可以追蹤到唐末宋初。後來因避世不出,專注於典籍整理。聞家的樂譜整理,在目錄學的教材上都有一筆,歷代都有不少精於樂理之人。後來民國時候,西風漸入,聞家漸漸不僅僅在傳統民樂上人才輩出,西方樂器也出了不少精英。現在聞家一族裡,別說其他,聞君易的父母一個擅於鋼琴一個是琵琶國手,每年都會在世界各地各種演出。

相比之下,何家不過是從清末一個混混起家,世代混□□幫派。兩個家族,一個天生便該高高在上,一個便活該在黑夜裡見不得光。若不是因爲那一代的淵源甚深,雲煙深處也不會有鬆間明月,何岑臻也就遇不到聞君易了。

那一年何岑臻十二歲,正月初一,他跑出院門的時候,不小心將一個抱着古琴的小孩撞倒在地。

那小孩甚至還沒有古琴那麼長呢。

何岑臻看着那個小孩,那個小孩也看着他,那個眼神雖然與後來安易看他的完全不一樣,但那是何岑臻長這麼大見過的最好看的眼睛。

應該是那雙乾淨到叫人不敢看第二眼的眼睛,叫他從此以後跟在那個小孩身邊,帶着那個小孩一路玩耍一路長大,最後得到了聞家的認可,讓他以公認的兄長的身份呆在那個小孩的身邊。

何岑臻記得聞家老爺子聞仲禹搬到山裡隱居的時候,還特意叮囑道:“臻兒,易兒生性冷淡孤僻,怕不能與周圍融洽相處,爺爺就將他交給你照顧了,莫要叫爺爺失望。”

何岑臻第一次覺得心生愧疚,他要怎麼跟這位德高望重而信任他的長者言明,他對他家唯一的孫兒生了不軌的想法呢?

發現自己對聞君易是別樣的感情,源於何岑臻十五歲的一個夢。夢裡聞君易對他笑了一下,何岑臻忽然就伸手抱了他。安易望着何岑臻不說話,任他抱在懷裡親吻。將手往他身-下伸去的時候,何岑臻醒了過來,然後發現自己的內褲上溼了一片。

他第一次夢遺了,在夢裡親吻聞君易的時候。

往後他就對聞君易生了一種說不清楚的情感,可是他不敢告訴聞君易。並不是因爲他沒膽子承認自己喜歡上一個男人,何岑臻只是覺得,聞君易那麼高貴出塵的人,不應該沾染塵世裡的愛-欲-情仇。謫仙也是仙,即便是貶謫到人間也不該玷污,所以何岑臻選擇在一旁守着他,不說一語。

但聞君易是謫仙,他何岑臻卻是凡人,他有情有-欲,他需要感情生活。即便是沒有感情,他也需要跟人上-牀,發泄他堆積起來的精-液。

何岑臻不想跟聞君易以外的人上牀,他想繼續十五歲那個未完便醒來的春-夢。但是他又得不到聞君易,於是只能找各種各樣聞君易的替代品。有些替代品能上,比如那些暗地裡明面上各種孝敬他的美人,有些代替品不能上,比如他辦公室裡那個小助理楊曦竹。

從他十八歲到現在,十五年裡無數的替代品如流水般走過,那麼多,那麼多,卻沒有一個是真的叫他滿意的。

直到林觀易帶着他去那家酒吧。

那一天的白日,聞君易將何岑臻叫去了一個茶館,告訴何岑臻他要簽約,但是隻跟他們公司簽唱片約。他的經紀約,要籤給一個完全聽他的吩咐的經紀人。

那個經紀人的名字叫薛步辭,笑容爽朗陽陽光,對聞君易言聽計從而不失主見。何岑臻被迫將薛步辭收入公司任職,讓他跟在聞君易身邊。

從琴川茶館走出來的時候,何岑臻是真的在認真思考,如何不着痕跡地滅掉薛步辭。當晚在他的私人會所喝酒的時候,林觀易忽然打了電話來,說道:“老大,你快來,發現一樣好東西。”

掛了電話之後,林觀易發來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個年輕的調酒師側臉微笑着,那眉目那容顏,分明就是他的小易。

於是,何岑臻沒有一絲猶豫地去了那個骯髒狹小、嘈雜不堪的小酒吧。

安易長得和聞君易一模一樣,第一眼看過去,即便是何岑臻也分不清楚那個人是聞君易還是別人。

何岑臻試着接近安易,然後發現,安易既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在意他的身份。既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個聞君易,也不會因爲知道他心裡裝着的是聞君易。安易是自由的熱烈的,他的笑與怒都源自他內心,不帶僞裝和討好。

每次他在小易面前遭遇冷淡,站到安易面前,安易都會不自覺地化解掉那些不開心。何岑臻恍惚裡有些錯覺,公司裡那個小易一定是裝出來的,他不想叫人知道自己是個同xing戀,所以不理睬他,冷落他。外頭的這個小易纔是真的小易,這個會對他笑、給他親吻的小易,纔是真的小易。

好吧,即便這不是真的小易,也是小易的最佳替代品。

何岑臻爲此感謝上蒼的恩賜,這個世上終於還是有一個小易是屬於他的。

於是,他開始認真地追求安易,想象那是他追求小易的過程,並對此盡心盡力,投入所有的愛意與憐惜。他看到安易眼中漸漸明顯的鬆動和喜歡,便想象那是小易對他的愛意與鬆動。他有時候會忍不住對安易提出苛刻的要求,比如說辭職在家不出門,安易就會跟他反抗、爭吵。何岑臻想象那就是小易跟他激烈地爭吵着,不是平時那種冷冷淡淡的樣子。而爭吵之後,安易還會妥協,願意留在他的屋子裡哪裡也不去。

安易甚至躺在他的身下,讓何岑臻進入他的身體,在他的身體裡衝撞。

等安易學會了琴棋書畫,就再沒有更好的小易了。何岑臻對自己的計劃心滿意足,覺得每一天的生活都是有希望的。林觀易看着他的樣子,不斷地取笑,何岑臻卻知道,自己好像是一臺將要耗盡能量的機器找到了電源,每天都可以轟隆隆地運轉,對這個世界無所畏懼。

何岑臻知道這樣替代不好,對聞君易和安易都不好,但是換一個角度想。有了安易在身邊,他就不會再對聞君易生出別樣的心思,聞君易不是可以鬆一口氣麼?

至於安易……他可以把對小易的愛全都投入他身上,他可以對他無盡地寵愛,他可以將他捧在手心裡。他可以叫安易像城堡裡的睡美人一樣,只管安穩沉睡,不用擔心世間的風雨。

這樣,不是最好的解決事情的方法麼?

啊……是的。何岑臻坐在辦公室裡想。他對安易還不夠好嗎?安易原來不過是個小調酒師,工作環境那麼惡劣,他叫他衣食無憂,他叫他再也不用工作到半夜,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閒暇之時還可以修修身養性,最安穩幸福不過了,他哪裡對不起安易?

爲什麼安易不回來?

從那天在酒吧分別起,已經是第三天了。安易既沒有回家,也沒有打電話給他,手機更是直接關機了。

難道安易想離開?

何岑臻皺眉,並且好笑。

不是真的要離開吧?

安易要是離開自己,要去哪裡找這麼一個富貴多金、願意照顧他一輩子的男人?更何況,他何岑臻都還沒有說放手,安易怎麼敢說放手?

電話忽然響起,是暗地裡的線。這三天何岑臻可以安穩工作的原因之一,就是無論安易在這個城市的哪個角落,都逃不過他的耳目。

這不過是一場狩獵,捕獵者將羅網往外挪,小梅花鹿便以爲自己已經逃脫了麼?

何岑臻接起電話,那頭的聲音戰戰:“先……先生,安先生剛剛和一個男的開了房間,就在我們名下的江影飯店!”

啊……何岑臻先生,你忘了,那不是隻梅花鹿,那是帶刺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