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安易!”
何岑臻衝進急診室大叫道, 看到安易白着臉閉着眼躺在病牀上,手上一片鮮血淋漓,眼瞳不由得一縮。想上前, 又怕影響醫生和護士的工作, 只能在不遠處一直叫道:“安易!安易你怎麼樣?”
“你……”安易費力地睜開眼, 也驚訝道。“你怎麼來了?”
他流血過甚, 聲如蚊訥, 何岑臻聽也沒聽見,只是站在一邊看着。等血止住了,準備縫針何岑臻才走過去, 走過去仔細地看了一下傷口,皺眉道:“西瓜刀?!”
安易點點頭, 醫生開始給他的傷口縫針, 痛得忍不住吸了口氣, 右手揪住了牀單。
何岑臻幾乎就在剎那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在病牀旁坐下, 另一手捂住安易的眼,低聲道:“別看。別怕,一會兒就好了,好了以後不會留疤的。”
他的手寬大而溫暖,安易心頭一跳, 忍不住就想避開, 卻被何岑臻按住。
“別動, 小心傷口, 痛的話, 忍一忍。”
安易就不敢動了,他需要用全身的力氣來忍, 才能忍過縫針的痛。
何岑臻看他煞白煞白的臉,腮邊鼓起,牙根緊咬,額頭上全是冷汗,心裡登時好似給人拿刀子劃一樣疼,對着醫生怒道:“你輕點!沒看見他疼得厲害嗎?”
醫生在私人醫院工作,早見慣了這種心疼起病人來就不問情由只會暴跳發怒的,只是點頭說好,手上一點也不敢停。
好容易將針縫完,將傷口包紮好,安易人都快虛脫了,額角的汗把頭髮都染溼了。何岑臻滿心的自責,忍住將他抱在懷裡親吻的衝動,握着他的手不放。等了一下,何岑臻問他:“要住院麼?我去安排。”
安易搖頭,輕輕掙開了他的手,道:“不必了。金魚巷的事聞君易交給你處理?實在是麻煩了。”
他說話客客氣氣,何岑臻一下子就想起了這四個月的杳無音訊,心中憋悶難受,但也明白這個時候,如果繼續追逐只會叫他愧疚爲難,就站起來問道:“你頭暈麼?流了那麼多血,能走路嗎?”
安易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起身往外走。何岑臻默立了一下,跟在他身後。
“易哥!”柳韻細還等在外頭,一雙眼睛紅通通的,見了安易的樣子,又想哭。
安易用沒受傷的手拍拍她,溫聲安慰說:“好了,別說什麼都是你害我的話,算起來還是我連累的你,當我是大哥就不要計較那麼多了。”
柳韻細點頭,問道:“易哥,這件事不簡單,對麼?”
安易不置可否,只是說:“這段時間你在學校好好呆着,別外出,有什麼事網上聯繫,要帶什麼東西就交給阿步,或者我自己過去拿。我沒說可以,你別來夢田,自己在學校也注意安全。”
柳韻細知道他不願自己多參與,也就不問了。安易看看時間,問何岑臻道:“你能找人把她送回學校麼?小姑娘一個人走我不放心。”
何岑臻點點頭,打了個電話。沒多久,一個高大的黑色西裝男走了進來,對何岑臻鞠躬道:“先生。”
“把這小姑娘送回X大,”何岑臻吩咐,“路上注意點。”
男人應道:“好的,先生。”又對柳韻細說:“小姐請跟我來。”
柳韻細望了安易一眼,眼中還有餘驚未定。安易伸手摸摸她的頭,笑道:“好了,去吧,沒事的,相信哥。”
柳韻細便抽噎着走了。
餘下的兩人默然了片刻,何岑臻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安易皺着眉頭,仔細地想了想,跟着他走了。上了車,何岑臻邊發動邊說道:“你先靠着睡一下,到了叫你。”他看着安易沒有血色並且疲憊的臉,眼神十分擔憂。
安易問道:“你能幫我查一下這件事的緣由麼?”
何岑臻眉頭微斂,正想找個理由將這件事搪塞過去,安易又道:“這件事不簡單,我看得出來。X市酒吧界還沒有幾家老闆敢對同行動刀子的,也就是流光那幾家巨頭有這個能耐。但是搶流光的客源……這個說法不成立。流光的顧客都是金主,我們酒吧都是大學生,我一年的營業額恐怕還不抵流光一天呢。”
他說着頓了頓,見何岑臻沒有回答,就補充道:“我知道這種事對你們四君子來說未免微不足道,但請你看在柳韻細是聞君易社員的份上,幫忙查一查。”
何岑臻握着方向盤的手一緊,抿了抿嘴脣,道:“你放心,這事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的。”
安易張了張嘴,沒說話。
何岑臻又說道:“你別誤會,我不是想爲你出頭,只是X市是我四君子的地盤,什麼時候輪到別家人掄刀子砍人了?”
他口氣森冷,安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爲地盤被搶生氣,只能不去追究,靠在椅背上閉目。
車子裡靜悄悄,何岑臻很想仔細看一看安易現在的樣子,方纔在醫院他心裡焦急驚慌,眼裡只有安易蒼白無血的臉色,忘記看他現在是瘦了還是胖了,有沒有黑眼圈,是不是照顧好自己。四個月不見,他只怕安易與自己記憶裡的樣子有差別。但他心中也清楚,安易閉上眼只是不想跟他說話,並非睏倦。他的身體緊緊繃着,保持一種隨時防備着的狀態,這個時候只要他看他一眼,他就會豎起全身的尖刺。
何岑臻在心裡嘆了口氣,第一次清楚地體會到因爲喜愛而帶來的猶豫和膽怯。
說來也奇怪。以前的時候,不管是追安易,還是兩人同居,他都沒有留意過安易的情緒,只是覺得每天都很開心,日子好像從心所欲一般的舒服。分開以後,卻開始慢慢地認識到,安易也會不開心,安易也會鬧脾氣,安易想要的是什麼,安易不喜歡什麼。追逐的日子越久,這些認識就越清晰。安易將他推得越遠,他越是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心裡的想法。
真是奇怪的情形。
這些知曉叫他在夜裡輾轉反側,即便是遠遠地去了H市,也無法避免在空閒的時候回味從前。那時候才發現,無論是開心的日子還是憤怒傷心的時刻,越回憶,越記得清晰。越清晰,那些重重的錯誤就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他回不來了。
在H市的日子裡,他獨坐窗下沉思,已然年老的萍姑在旁邊生着小小的爐子給父子倆煮茶,問他:“阿仔是不是有喜歡的女孩子啦?”語氣慈愛,宛如祖母。
不等何岑臻回答,老人家又道:“唉,萍姑年紀大啦,好擔心你的,你別怪萍姑囉嗦。”
他笑道:“萍姑,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萍姑在嫋嫋的茶香裡笑道:“你跟先生一樣不會愛人唷。你長這麼大,哪裡見過什麼真情實意啊?萍姑怕你把好心當作驢肝肺,丟在一邊,到頭來跟先生一樣哦。”
何岑臻心中一陣酸楚,臉上卻笑道:“萍姑,好心當作驢肝肺不是這樣用的。”
老人家知道他在岔開話題,也笑了,嘮嘮叨叨地說他不肯好好吃飯,不懂得養胃,要如何如何。何岑臻恍惚之間就想,要是一直好好地跟安易在一起,安易一定能將他照顧得好好的,怕什麼不會養胃?
何岑臻嘆了口氣,將車子拐了個彎,停了下來。
安易在剎那間就醒了過來,說道:“今晚多謝了。”說着就打開門下了車。
沒有說再見。安易大概永遠都對他抱着不再見的心了,何岑臻滿心酸楚,問道:“查清了是派人將報告交給你麼?”
安易微笑道:“發個郵件就好,你事務繁雜,能下令查這件事我已經很感謝了,不要爲了我浪費時間。”
何岑臻點頭道:“好,我知道了。你這幾天注意傷口,別感染了。”
安易點點頭,轉身上樓了。
何岑臻立刻發動車子駛出小區,在不遠處的一個角落停下,走出來靠在引擎蓋上抽菸,仰頭看着小區的某個角落。等了一等,果然見那裡的燈亮了。抽完半包煙之後,那間房的燈全熄了。何岑臻將手上的煙吸了一口,扔在地上踩滅,轉身走進車裡。
黑色的車一路疾馳,開向SD集團的總部。
那裡,最高層,燈火依舊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