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安易在夢中回到了不顧一切唱《矜持》的那天, 他站在虛幻裡望着那曾經的真實,拼命想阻止那個人的不顧一切,卻始終沒有成功。
黑暗裡似乎有誰哀痛而後悔的聲音, 像是他自己在哭, 但自己又沒有那麼醇厚的聲音。後來香甜的夢漸漸襲來, 他慢慢地失去了知覺。最後一個念頭, 是“能一直睡下去就好了”。
然而總有什麼能將沉睡的人叫醒, 有些人是鬧鐘,有些人是夢想,有些人是仇恨。對於安易來說, 是責任。
睜開眼的一剎那,安易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 隨即清醒地坐了起來, 聞聞身上的酒氣, 一臉厭惡地跑進浴室洗澡去。薛步辭在廚房裡做早餐,見他起來便問道:
“醒了?宿醉要多睡一會兒。”
安易卻不願意叫自己沉浸在悲傷裡。醉一時痛快, 但沒有人能醉一輩子。醒來之後一切都還要繼續,不是他躲避,事情就能不發生的。
薛步辭已經萬念俱灰,需要好好安排。聞仲禹不會放過他的,決不能叫聞仲禹得逞。最後, 何岑臻一定會有動作, 如果可能, 他仍想參與。不見到聞仲禹的下場, 他不甘心。
擦着頭髮走出浴室, 安易道:“阿步,我們來談談。”
薛步辭將杏仁粥端到桌上, 道:“先吃東西,你的胃不好,空腹喝醉,別給弄壞了。家裡什麼都沒有了,我翻出了一袋子杏仁,就都倒進鍋裡煮了。我嚐了一下,能吃。”
“你居然也會煮東西吃了。”安易的口氣裡彷彿一幅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樣子。薛步辭給他逗得笑了,坐下道:“先吃吧,有什麼事吃飽再說。”
好明顯的逃避啊。安易嘆了口氣,決定給他時間做心理準備。畢竟薛步辭沒有經歷過那麼多事,從小到大,最嚴重也不過是阿姐跟大哥鬧彆扭好些年冷戰着,還有大哥重傷住院差點死掉。真正滅失人性的事,他只是聽說,從來沒有見過。
兩個人默默將早餐吃完,安易將碗收去洗了,回到客廳,只見薛步辭坐在沙發上發呆。
逃避不是辦法。安易下狠心:“阿步。”
薛步辭卻忽然道:“阿易,昨晚是何岑臻抱你回來的,他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
安易的呼吸一滯,而後笑道:“那又怎樣?我跟他的事情不是愛不愛的問題,是信不信,這是個死結,解不開,你想幫我也沒有。”
他頓了頓,接着道:“阿步,這次我們要談的不是我和他,是你。”
安易扔了個坐墊在地上,坐在沙發前仰頭望着薛步辭,問道:“就昨晚來說,何岑臻不會放過聞仲禹,至少也要將聞仲禹手上的權力都奪過來。阿步,聞君易雖然軟弱,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給聞仲禹嚇的,只要聞仲禹沒了,他就沒有顧慮。你要不要繼續愛他?”
薛步辭幾乎沒有思考,搖頭道:“我愛他,但我不想要他了。”他笑了一下,道:“阿易,我想我有點明白你的感覺了,我也不能相信自己對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他彷彿隨時都能拋下我,不管是爲了聞家還是因爲害怕,我不想往後的歲月裡每一天都在擔心被他拋下。”
可憐的孩子。安易伸手摸摸他的頭,溫和地問道:“有沒有想過以後要怎麼辦?”
“我不想留在X市,也不想呆在家。”薛步辭道,“我想去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完全陌生的地方。”
“隨便你。”安易道,“沒事,只要你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在外面流浪個三四年我都支持你。薛伯伯那裡我來說,你別擔心,我會照顧他們的。”
“嗯。”薛步辭點頭,忽然笑了。安易拍了一下他的頭,罵道:“失戀得變傻逼了?”
薛步辭摸摸頭,感觸道:“你真的有哥哥的樣子了,我以前拿你當弟弟的。”他比劃道:“你以前個子小小的,瘦巴巴的。我來這裡上大學,爸媽、姐姐姐夫都跟我說,你去了那裡,要好好照顧阿易啊。結果現在看來,分明是你在照顧我嘛。”
“大驚小怪。”安易回了他一個白眼,沒好氣道:“我本來就比你大好麼?”
“嗯,也是。”薛步辭想起小時候,“從前姐夫不在,都是你保護我和阿姐。又會做飯,又會打架,還會唱歌,成績又好,你簡直是小朋友心中的偶像啊。”
安易勾勾手指,笑道:“小太子,來膜拜一下哥?”
“給你點顏色,你還開起染坊了?”薛步辭翻了個白眼,忽然伸手將安易抱住。安易一愣,拍拍他的肩,慈愛道:“薛步辭小朋友,雖然你長大了,哥還是你哥,永遠站在你這邊。”
“嗯!”薛步辭閉上眼,用力抱緊他。“哥,謝謝你。”
安易給他叫得心都酸了,又帶着滿足的成就感。
生死之交爲兄弟,相逢何必骨肉親。
薛步辭走得匆忙而安靜,除了安易誰也不知道,彷彿薛步辭在這個城市只與安易與聞君易有關聯。他不曾在這個城市讀了四年大學,也沒有在這裡工作了一年。他的行李也少,除了隨身的筆記本電腦和手機、相機,其他的都沒有。
“真的像個逃兵。”薛步辭自嘲道。
安易卻道:“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不好嗎?”
薛步辭點頭:“嗯,走的乾乾淨淨。”
就要進安檢的時候,薛步辭忽然轉身問道:“阿易,你真的不考慮何岑臻嗎?他好像是真心的。”
“你也說‘好像’了。”安易笑道,“旁觀者都看不起清,我這個當局者又怎能不迷惑?算了算了!”他揮揮手:“顧着你自己吧,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處理好。”
他伸手抱了抱薛步辭,鬆開之後又把人推進安檢:“走吧!離這個地方遠遠的!不要回來!重新開始!”
薛步辭一笑,轉身進了安檢。安易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心中忽然無比的難過。只剩他一個人在戰鬥了,還有沒有意義?
安易嘆了口氣,轉身準備走,卻忽然發現一個人的身影。就在他不遠處,一個修長的男子穿着白色的毛衣與休閒褲,呆愣愣地望着安檢口。
“喲!”安易微笑着打招呼,“宛公子!”
那人轉過身來,眼中桃花盈盈,不是宛庭軒是誰?
宛庭軒沒料到在這裡見到安易,愣了一下也笑道:“啊,安先生。”
兩個人中間深仇大恨,雖然笑得春花爛漫,卻簡直要霎時拔劍相向。正在這時,一道冷酷的聲音傳來:
“站在這裡做什麼?立刻給我回來!”
安易轉頭,只見一個黑色西裝的高大男人從入口處走來,臉上五官立體深刻,髮色微淺,明顯帶着外國血統。這人看到宛庭軒與別的男人站在一起,登時眉頭緊皺,沉喝道:“又在勾搭誰?快走!”
安易一瞬間就猜到了這人是誰,微笑着打招呼道:“宛亭舉大公子,初次見面便如此失禮,可不大好啊。”
宛亭舉這纔打量着安易的臉,皺眉道:“你是安易還是聞君易?”隨即又肯定道:“是安易。聞君易那小子,哪能這麼鎮定?”
“宛大公子好眼力。”安易微笑着伸出手,“初次見面,我是安易。”
宛亭舉掃也沒掃那舉着的手一眼,只是望着安易的臉。這個就是將宛庭軒玩得灰頭土臉恨不得殺之後快的安易?早聽說是個美人,還以爲是個女裡女氣的小白臉,沒想到眼裡還有這麼一份傲氣。
不過再怎麼傲氣,也不過是個給男人壓的男寵而已,要是聞君易的話,還能入他的的眼,這個……哼!宛亭舉微微點頭,沒有握安易的手:“久仰大名,安先生,幸會。”
安易收回手,也不以爲忤,只是笑道:“宛大公子想必事務繁忙,安易真是不敢打擾,不過,宛大公子若是得閒,與何岑臻先生見一面如何?”
他別有深意地補充道:“在見聞仲禹之前。”
宛亭舉不明所以,望着他若有所思。安易卻微笑着擺擺手,笑道:“宛大公子,再會!”語罷大步離去。
怎麼沒想到呢?宛亭舉來了,這一趟渾水更亂了,聞仲禹啊聞仲禹,你想坐收漁翁之利?我只怕你做了捕蟬的螳螂,忘了黃雀在後這句話,不知道後生可畏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