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湘瑤也察覺到衆人的異樣,馬上往賓座上看一眼,映入眼簾的畫面她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此時此刻才意識到她做了一件多麼愚蠢,足夠讓她後悔終生的事情。在沒有見到陌桑之前,尚有幾分驕傲、自信,眼下在陌桑面前,徹底被粉碎成齏粉,消散在大殿偌大的空間裡。
跟陌桑一比,她才發現自己什麼也不是。
陌桑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安安靜靜坐在案前,一邊手肘撐在席案,玉手扶着額頭,低頭翻看手上那捲發黃的東西,就已經光彩耀眼。
大紅朝服燦麗奢侈,掩不住主人通身的貴氣端莊。
霎時間讓君湘瑤覺得身上華麗的宮裝,精緻的妝容顯得庸俗不堪,恨不得馬上拔掉身的華服,洗盡臉上的鉛華。
陌桑隨意性而發的美麗,讓她的人像天上的明白,足夠讓後宮所有女人在她面前擡不起頭,而她在陌桑面前,暗淡得像是快要破碎的星星。
星星之光,豈能與皓月爭輝。
此時此刻,君湘瑤終於相信,世間真有芳華絕代、風情萬千也形容不守的女子,她輸得徹頭徹尾。
見君湘瑤一直盯着陌桑看,拜水面上露出一絲的不悅,其他了解君湘瑤的人不由等着看一場好戲。
君湘瑤的性子驕縱又任性,無知妄撞,不知道會不會又像以前一樣,衝過跟對方撕打,不過……陌桑卻不是她能招惹的,搞不好還得賠上一條小命,不過……
陌桑實在是太過放肆,公然在宴會上做其他事情。
原來陌桑一落座,便從衣袖裡取出古卷,旁若無人地埋頭研讀,根本不理會大殿上的事情,更別說是區區君湘瑤。
拜水看着陌桑,眼裡溫柔似乎要滴出水來,暗暗給了彌月一個眼色,示意她提醒一下陌桑,緩解一下眼前的氣氛。
彌月會意,小聲道:“郡主,皇貴妃爲昨天太監無禮的事情,誠心向您的道歉。”
此話一出,衆人頓覺陌桑身邊的人都不簡單。
這個小丫頭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句“皇貴妃誠心向您道歉”,就逼得皇貴妃把戲做全套,那怕只是意思意思。
所有人都不由看向陌桑,期待着下一幕出現。
陌桑不耐煩地皺一下眉頭,擡眸看着君湘瑤,淡淡道:“那就趕緊道歉吧。”
呃……
衆人面上一陣愕然。
君湘瑤一臉驚愕地看着陌桑,怎麼會是這樣。
本以爲陌桑最少會作一下表面功夫,善解人意地,故作大方原諒她,可是結果出乎她意料。
見她一直不動,陌桑心裡冷笑一下道:“皇貴妃若不是誠心向本郡主道歉,就不要佔用本郡主的時間,本郡主很忙,不想浪費時間。”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一愣。
初次見到陌桑的人都不由張大嘴巴,一臉驚愕、難以置信的表情。
跟陌桑接觸過的人,早已經習慣陌桑的囂張、直白、自信,任何想跟陌桑較量的女人,結果都只會是自取其辱。
無論是容顏、才華、氣質,陌桑目前是所向披靡,君湘瑤在她面前,無疑是以卵擊石,自然會輸得連渣都不剩。
君湘瑤要是在此之前就見過陌桑,一定不會犯今天的錯誤,陷自己入進退兩難之地。
陌桑若是個尋常女子,君湘瑤今日此舉倒沒什麼不妥,可惜陌桑偏偏不是尋常女子,君湘瑤從今往後不僅是別人茶餘飯後的笑柄,此生此世還都要活在陌桑的陰影裡面。
只是話說回來,作爲一朝君主的燁帝,爲何不爲自己的妃子解圍,到底關乎着國體顏面。
有心人好奇地悄悄看一眼上面的男人,卻見燁帝根本沒有看自己的妃子,而是靜靜地看着陌桑,眼裡、脣邊全是滿滿的寵溺的笑意。
這絕不是一代帝王的目光。
看進拜水的神情,衆人心中都有相同的答案。
“妖女!”
大殿內突然響起一聲不合適時宜冷斥。
衆人順着聲音看去,就看到君千言冷顏怒視着陌桑。
陌桑聞言冷笑一下,起身走到大殿中間道:“燁帝陛下,容華郡主已經依規矩覲見過陛下,謝燁帝陛下的盛情款待。”
譏諷的目光一一從君湘瑤和君千言身上掃過,陌桑冷冷道:“還有,按照公約規矩,本郡主只要不離開烈火國境,就不算是違背約定,所以不日容華將離開烈焰城,四處走走看看,領略一下貴國的風土人情。”
說完不等拜水出聲,頭也不回地走出宴會大廳。
在場的人,包括拜水面上都不由一滯,默默看着陌桑背影走遠。
君湘瑤再次被陌桑的行爲震憾,這是什麼場合,她怎敢這樣,馬上回頭看一眼帝座裡的男人,自己的夫君。
以爲那個男人的面色會很難看,可是她錯了,她在他面上看到的是理所當然的神情,他的眼裡充滿了她從未見過的,純粹的柔情和滿滿的寵溺。
“陛下,容華郡主她……”
“丞相大人,你方纔失態了。”
拜水淡淡提醒君千言,絲毫不在意陌桑這樣離開,拂了自己的顏面。
君湘瑤忍不住道:“容華郡主就這樣離開,實在是不把我們烈火國放在眼內,臣妾以爲陛下該命人好好教導容華郡主。”
聞言,宴會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幾乎無人敢相拜水的表情。
拜水看着君湘瑤,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皇貴妃可知道,你這句話意味着什麼?”不給君湘瑤思考的時間,拜水對君千言道:“丞相大人,待孤好好招待客人,孤跟顧老還有要事相商。”
“臣遵旨!”
君千言馬上接旨。
拜水一甩衣袖,頭也不回離開宴會大殿,留下君湘瑤站在原地出神,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
陌桑拂袖離宴沒有任何意圖,只是不想把自己有限的時間,浪費在無聊的事情上,至於別人怎麼猜想是別人的事情,她不活在別人的想法裡。
宴會上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在宮中傳開,不出所料君湘瑤淪爲後宮的笑柄。
賢妃在收到宴會上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讓人查看各宮的動情,很快便有人把消息傳回清池宮。
宮女跪在地上道:“回娘娘,探子們送回消息,錦華宮月貴妃,芙蕖宮君淑妃,還有成羽宮簫良妃,三位娘娘宮裡都沒有任何動靜。”
得知三宮都沒有動靜後,賢妃面上有些意外。
月青湖早期跟陌桑有過接觸,早已經領教過陌桑的厲害,可以理解;
君無瀾像極其祖父,城府極深,素來是喜怒不形於色,再加君家跟陌桑的恩怨,可以理解;
可是簫月見在這個時候,卻能保持沉默,賢妃感到十分意外,畢竟簫月見跟陌桑有殺之仇,實在是太匪夷所思。
“娘娘,容華郡主還在大殿上揚言,不日就要離開烈焰城,四處走走看看。”
宮女奉上最後一個消息,賢妃聽到後愣了一下,心裡暗道:“陌桑心不在此,志不在此。”他們是沒有機會成對手,不過能相安無事,何必生相搏。
打定主意後,賢妃對跪在地上的宮女道:“陛下今天怕是會如祖父進宮密議,你到時去看看情況,若有可能,安排本宮與祖父見上一面。”
祖父曾教導過,潛在的敵人一定詳細瞭解。
這邊接風宴還沒結束,容華郡主無視帝王及烈火國衆臣,拂袖離席的事情就在烈焰中傳播。
謠言就像是滾雪球,越滾越大越傳越離譜,一時間有人憎恨陌桑如厲鬼,有人卻視陌桑如女神,充滿敬畏家慕之情。
拜水快步走回到御書房,顧老早已經裡面候着,看到他馬上躬身行禮。
“顧老,快免禮!”
“賜座!”
拜水連忙讓身邊太監,扶顧老起來,早有太監送上凳子,讓顧老坐着說話。
顧老坐下後,看着拜水的的神情,若有所思道:“陛下,宴會上的事情老臣都聽說了,陛下的心情慮瞭解。”
“顧老不妨直說。”
拜水深知顧老爲人,在他面前沒什麼好掩飾,淡淡道:“容華郡主要四處走走,可是孤不想讓她走。”
驟然聽到這話,顧老面上沒有太多的驚訝,起身拱手道:“陛下,恕老臣說一句話大不韙的話,容華郡主的能力,是能跟諸國帝王比肩,甚至猶勝之的女子,以陛下之才怕是無法駕馭容華郡主,不去放她離開去吧。”
想到陌桑即將油盡燈枯的身體,顧老只希望自己的主子能早日放手,讓陌桑過平靜的生活,不然他日恐怕會兩敗俱傷。
拜水面上露出淺淺的笑容,輕輕道:“放她離開,孤很不甘心,孤策劃了那麼多事情,就是想要把她留在身邊,可是最後孤卻還是要放她離開,在孤失去一切後,卻還是得不到她,孤很不甘。”
“陛下沒有失一切,陛下還有這個國家,還有臣,還有烈火國千千萬萬的子民。”
“顧老。”
深深看着顧老,拜水猶豫一下道:“皇祖母當年跟聖殿合作,您最清楚原因,擎教滲透了烈火國的朝野,皇祖母沒辦法纔跟聖殿合作,可是聖殿卻暗中跟擎教勾結,以至皇祖母引狼入室。”
“老臣明白。”
顧老眼裡閃過一水色。
拜水擡手揉一下眉心,無奈道:“如今擎教的人滲透得太深,孤快要守不住這國家,守不住自己的子民。”
終於說出心裡的無奈,一代帝王的無奈。拜水心裡輕鬆了,卻也更加蒼涼、悲壯,他這皇帝做得太憋屈。
顧老沉吟片刻,淡淡:“不瞞陛下,臣跟容華郡主在回來的路上,已經一起擬定剷除國內擎教勢力的計劃,擎教的事情請陛下無須多慮,只要儲備好人才,隱忍幾年即可。”
拜水猛地從龍椅中坐起來,不敢相信地看着顧老。
顧老看着他淡淡道:“陛下,不用懷疑的老臣的話,若問臣爲什麼?臣只能說容華郡主不只是大鴻皇朝的郡主,而是風擎大陸的郡主,比起個人恩怨,她更希望天下安穩。”
聞言,拜水緋色的雙脣動了動,幾次開合卻什麼沒都說,好一會兒才淡淡道:“或許她只是想快些回到宮憫身邊。”
顧愣一下,輕嘆一聲道:“陛下這樣想不奇怪,莫說是陛下,連臣以及容華郡主自己也是這樣想,可是陛下有沒有想過,以容華郡主跟宮憫的能力,他們完全可以拋下一切遠走高飛,過雙棲雙飛的生活。”
“他們是爲了家族的存亡。”
拜水不加思索地辯解,說完連他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很牽強。
他心裡清楚大鴻皇帝是不會動宮府和陌府,良久之後才淡淡道:“孤知道了,孤會放她離開,給孤一點時間。”
顧老清楚上面的男子,此時此刻他的心情一定十分複雜,一臉平靜道:“陛下,你以拾月的身份過陌桑,以皇太孫的身份恨過容華郡主。”
“顧老,想說什麼?”拜水拒絕接受結果。
“拾月。”顧老喚着拜水的小名,以長輩的身份,以過來人的身份勸道:“你們之間橫着家仇國恨,早已經不可能,何況陌桑如今嫁作人婦,她最愛的人不是你,你只是她一段美好的回憶。”
“……”
“愛過了,恨過了,放手吧。”
顧老眼裡有些淚光,淡淡道:“就像祖父跟你皇祖母一樣,我們都靠着曾對的美好回憶,支撐着走完無奈的人生。”
風擎大陸的人都知道烈火國的德貞女帝拜月,知道大皇子拜長空,知道皇長孫拜水,可是沒人知道大皇子的生父,皇長孫的祖父便是赤炎堂上一代首尊顧老。
拜水知道顧老就是皇祖母的第一個男人,是皇祖母少女時期的戀人,也是皇祖母一生中純粹愛過的。
皇祖母登上帝位後,皇祖母身邊的男人也漸漸多起來,卻大多數因爲利益走到一起,顧老出入皇宮的次數漸漸少了,最後閉關不出,除了遵從皇命,再也不過問朝廷的事情,直到皇祖母自盡都沒有再見面。
走下龍座,拜水跪在顧老面前:“祖父,孫兒知道怎麼處理。”
“去吧。”
顧老起身走出御書房。
鬱離館,陌桑回來後,服過藥便躺着休息。
白芷和彌月坐在窗下,小聲說着宮裡發生的事情,一切美好的又安靜,絲毫沒有察覺到一道目光在靜靜注視着他們。
直到熟悉的輕輕的腳步響起,白芷和彌月纔回過頭,看到走進來的男人時,臉上的表情頓時緊張起來,可是他們又不能拒絕他走進來,怕聲音大了會驚醒陌桑。
“……陛下。”
彌月迎上前,擋在拜水前面。
拜水看着躺在牀上的身影,輕聲道:“放心,我只是過來看看桑兒,很久沒有看到她沉睡時的模樣。”
白芷也走過,跪下道:“燁帝陛下,這樣不合禮法,若是傳出去,您還讓不讓我們郡主活呀。郡主身體不好,您就放過郡主吧。”
“放心,沒有人知道我過來。”
拜水拋下一句話,直繞過彌月和白芷來到牀前。
擡手掀起一邊帳簾,坐在牀沿默默看着陌桑的睡容出神,還是那樣的安靜平穩。
彌月看一眼拜水,面上露出一絲驚訝,猶豫一下後拉着白芷走出外面,把空間留給拜水,小聲對白芷道:“他是拾月,不是燁帝陛下。”最少眼下他是拾月。
拜水擡手撫一下陌桑的臉,面上露出一絲苦笑:“還是那麼瘦,你是沒有機會給我畫畫像。”
曾經承諾過她,只要她能吃成包子臉,他便讓她爲他畫一副畫像,可是一年多過去了,她的小臉依然是沒有多長一星肉。
陌桑早醒了。
從拜水一走進來時便醒來了。
曾經滄海桑田,他們已經回不去了,相對無言爭如不見。
拾月也許不及宮憫愛她,可是他也用他的方式愛過,只是他們都揹負着太多的責任,就算愛也要把家國利益放在前面。
兩人的情況形就像以前一樣,一個假裝沉睡,一個假裝什麼也不知道,靜靜地坐着,只是她不再是當年小女孩,他也不再是清風朗月的男子,時勢讓他們無法完整地做自己。
大約一盞茶後,拜水站起來,垂下帳簾,輕輕走出臥室。
彌月和白芷看到他出來,馬上站起來,拜水沒有看他們一眼,淡淡道:“三月底,天氣暖和些,你們再走開吧。”
這話表面上是說給兩個丫頭聽,其實是說給陌桑聽,他知道她一直醒着,真正睡熟的人是不會如此安穩,呼吸也不會是相同的頻率。
彌月和白芷愣了一下,拜水卻在這一瞬間消失在眼前。
陌桑聽着漸漸模樣的腳步聲,一滴眼淚悄悄從眼角滑落,一直滑落到鬢角後消失不見。
擡手輕輕撫着腹部,心裡默默道:“孩子,你長大了,一定不要輕易對任何人許下諾言,越美好的諾言越難實現。”多想跟宮憫分享腹中孩子的變化,可是這卻是她的秘密。
宮憫!宮憫!宮憫……
陌桑心裡一遍一遍地呼喚,每喚一遍心便痛一下。
遠在萬里之遙,宮憫在離城門十里處,把上官尺素攔下,同行的人驟然面色大變,該來的逃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