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很安靜,所以他的磕頭之聲,聲聲入耳,非常清晰。
皇上仍未開口。
納蘭皇后坐在身邊,無奈地嘆了口氣,像是在怪程家的人不爭氣。
其它的人再不敢發出一聲,聲怕火燒到自己的頭上。
“皇上,請皇上可憐老臣,程青犯了重罪,流放邊關,現在臣只指望她在身邊盡孝,皇上若是砍了她,程家便無後了,請皇上看在老臣多年於江山無過的份上,饒了小女吧。”程魏延的聲音哀痛,聞之讓人心生憐憫。
尉遲宗終於臉色緩合些:“程魏延,你教女無方,程紫霜德行不恭,真是讓人失望,不過看在程家於國有功的份上,再者,今天朕新收了義女,又指了婚,又爲太子接風,這樣喜慶的日子,朕就留她一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不可饒,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不得再求情,若仍不知道悔改,朕再不饒。”
程紫霜終於謝了恩,但聲音裡仍是不情不願,她告訴自己這隻當是爲了父親,爲了程家。
程紫霜被拖了出去,打了二十板子,直接被送到了宮外,程魏延中途退場反思其過,也是帶着女兒一起回家。
在回去的馬車上,程紫霜竟然坐得穩穩的,仍舊一臉的怒氣,對於練武之人,二十板子相當於彈灰,可是今天這事不在乎板子,她咬着牙。
“怎麼?還不知錯?”程魏延也是冷着臉問。
“父親,明明是皇上昏庸還壞,十足的小人,一點兒反對意見都聽不進去,他隨便收個義女,就把範鶴軒搶跑。”
“還說!這話若是傳出去,便是你不知悔改,你的腦袋不要了?你不要命,好歹也放程家一馬吧,你想讓我們被滅九族才滿意?”程魏延嘆了一口氣,“真是平時我太縱着你了,讓你如此無法無天,今天食到惡果了吧?”
“爹!這件事情明明是皇上他有錯,連商量一下都沒有,分明不把我們程家放在眼裡,皇上現在眼裡,怕只有那劉家人。”
“既然你知道,還敢闖禍?”
“父親,你知道還這樣的忍氣吞聲?”
“回家後,立刻禁足,不許見任何人,更不許出府門一步。”程魏延下了死命令,一臉的怒氣,“若還不思悔改,我就不認你這個女兒!”
程紫霜雖然被寵壞了,但是她看着父親這樣的臉色,也是真的害怕,不敢再作聲了。
不過,一想到範鶴軒要娶劉芝蘭,她眼中的怒氣慢慢地化成了委屈,打板子,丟臉的時候她沒有一點兒示弱,不過這會兒,眼淚一顆顆地掉了下來,也不擦,只任那淚打溼了前襟,洇成一片。
程魏延雖然生氣,看她如此,也不免嘆了口氣:“霜兒,爲父哪有不疼你的道理,只是朝裡的事情你一個女孩子家不明白,這裡面兇險萬分,一步踏錯,會有很多人陪上身家性命,所以,自此後,切不可再魯莽,明白嗎?”
程紫霜終於點了點頭,再抵制不住,哭出聲來。
宮宴還在繼續,程家父女走之後,尉遲宗很快恢復了笑顏,興致也高了起來
:“今天朕高興,指婚了新人,這是極大的喜事,來人,繼續歌舞助興。”
沈公公尖細着嗓子下了命令,很快外面進來一個蒙紗的女子,一身白衣,行路時裙襬飄飄,彷彿臨風而行,怪在她左手持着一把寶劍,這大殿之上,武官尚不敢佩劍,她這是又要做什麼?
卻見她款款一笑,跪拜在地:“東宮府奴婢蘭兒給皇上舞一曲游龍劍舞。”
“好,這劍舞倒有新意,朕願意一觀。”尉遲宗微微頜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向劉昌看去,劉昌持着酒杯一舉:“皇上好雅興。”
尉遲宗便將自己手裡的酒一飲而盡:“朕也學那二八少年,老夫聊發少年狂,無法自舞,便看人舞,也是暢意。”
此刻那舞女劍交右手,一個起姿,利落飄逸,隨後劍挽寒花,人凌空而起,斜着劈下,那身姿完全的劍客樣子,瀟灑乾脆,時而如凌波水上,時而舞得無邊落木紛紛下,那劍氣如虹,閃着寒光,尉遲宗點頭滿意,那些大臣們目光也被吸引,這女子舞劍,還真是好看,沒有男子的粗獷,卻也絕非嬌柔無力,一時間讚歎不已。
不過,席間還有兩位女子沒被吸引,一位是秦棋萱,此刻她已把自己灌得差不多醉了,人一醉,那迷離的醉眼便時不時地瞄向尉遲寰,而且尚不自知,另一位則是劉芝蘭,她一直對範鶴軒情有獨鍾,雖然她是大家閨秀,少見人的機會,可是偏偏的去年正月出府上香祈福的時候,在路上遇到了一個翩翩公子, 正在打不平,收拾一個攔轎的無賴,當然,那無賴攔的是別人的轎子,否則他們就能正式見面了。
那一刻,他玉樹臨風,像正義之神,周身都泛着白暈,一舉手一投足,都讓人不捨移開目光,她的心就在那一刻爲他狂跳爲他沉淪,當然,她不能表現出來,而是回府的時候,狀似無意地問了侍衛,他們說,那人叫範鶴軒,翾辰國的宣威將軍,未婚。
她沒有想到,上天這麼厚愛她。
所以,她一直偷偷打量她,偶爾目光相遇,她心裡狂跳,而他卻似嫌惡地皺皺眉頭,她的心裡就一痛,難道對於今天的指婚他不願意?還有,那個程家的大小姐,她以前竟然不知道他們有婚約,他是不是正在爲程大小姐而心疼?
想到這裡,她幽幽地探了口氣,身邊的劉敏看了她一眼,聲音低得僅兩人可聞:“妹妹,何事煩心?”
劉芝蘭不好意思地笑笑:這讓她怎麼說?
劉敏對她笑笑,眼神中帶着安慰。
然後便轉過頭去看劍,這劍舞卻是最‘精彩’的節目,他不想錯過分毫。
此刻,凝視舞女的還有尉遲寰,他總覺得這個女子自己眼生,他竟然是自己府上的,他還真不認識呢,這一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有點應接不暇。
父皇還真是‘貼心’,只是這厚禮有點他有點承受不起。先賞了劉家,又處分了程家,接下來不知道還有什麼。
座下的手已握成拳頭,今天的‘驚喜’太多,他希望這夜宴就此結束纔好。
可是偏偏事與願違,皇上興致不
是一般地高。
那蘭兒身形越來越靈活,好像剛纔的舞不過是在熱身,而接下來,她的動作行雲流水一般,劍花成團,又忽爾如雨,鋪天蓋地,密不透風,衆人非常驚訝這女子的身手,就在她再一次騰空而起的時候,都叫了一聲好,可是沒有想到,她的身子卻繃得如一隻箭,直直地向尉遲宗的方向射了過去。
那聲好嘎然而止,而所有的身形如被定住一下,竟然失去了反應,尖叫聲起,這一聲尖叫不知是誰喊出的,彷彿大合唱開了一個頭,那跟隨着也叫了起來,席上的武將最先反應過來,可是隻來得及站起身來,眼瞧着那劍帶人已經到了龍案前,衆人都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卻眼睜睜地誰也阻止不了。
突然的斜地裡衝出一個身影,就攔在了 尉遲宗的面前,一聲悶響,血花如霧,是沈公公捂着自己的肩頭,那劍整個人刺了進去,想拔出來,卻已釘到身後的龍案上,那蒙面的舞女見狀也不說話,只恨恨一跺腳,轉身要跑,而此刻反應過來的武將們已圍了上來,殿外的侍衛也衝了進來,尉遲宗大喊:“還不捉不住她?大膽刺客。”
沈公公翻了個白眼,就軟軟地倒了下去,身邊的小太監早上前扶住了他,嘴裡喊着找太醫,有宮女膽小的,摔了手裡的東西,一陣亂響,她還有人問那刺客的名字,總之現場一陣大亂,甚至連誰的聲音都聽不出來,那刺客被圍在了圈內,手上無劍,顯然只能束手就擒。
尉遲宗立着眉毛,盯着那蘭兒:‘你說,到底是誰派你來刺殺朕的?’
那蘭兒此刻眼睛一陣陣地冷光,她也不說話,身形戒備着,手握成拳,衆人沒有皇上的命令也不敢下手,圍着她,反正也跑不掉。
可是她並沒有回答皇上的話。
想來,她是在算計着逃跑的路線。
“大膽刺客,你以爲今天還能逃得了,告訴朕,你是何人指使,朕可以賜你一個全屍。”
這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殿上其它的人還好說,只有尉遲寰此刻臉色都變了,眼前發生的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都不認識這個蘭兒,難道她被人收買了?現在沒有人比他更想知道她是誰人指使的了。
可是這會兒他偏偏地不能開口,若一開口,所有的目光都會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到時候,是不是他做的,都會成爲定局。
但是今天這場戲,怕是不容易唱完。
那蘭兒冷笑了一聲,只見嘴一動,好像用力地咬着什麼,然後身子就軟軟地倒了下去,嘴裡流出黑血來。
有人喊了一聲服毒了,立刻侍衛上前探了一下她的脈博然後搖頭:“皇上,這個女刺客服毒自盡了。”
“把她擡下去。”尉遲宗冷着臉坐在那裡直到所有的人都歸位,他都一動未動,龍案前有一小灘血,那是沈公公的,他此刻已被擡了下去,大殿上,又恢復了寂靜,一如剛纔程紫霜被責罰時一樣的情景。
突然地,尉遲宗擡眼,看向尉遲寰:“你是不是嫌朕活得太久了,你迫不及待地想要朕這張龍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