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些微的海浪輕拍,我對着銅鏡,將衣衫拉下一些,顫抖而艱難的睜開眼眸:十幾日了,這些恥辱的痕跡,已經淡化得看不大見了……
可是,爲何我心裡卻越發沉甸甸了起來?是因爲這巨船上的那人嗎?我將自己像蝸牛一樣的蜷縮在房裡,一直不敢邁出去,不敢面對這朗朗乾坤……
我一直無法面對自己,他也……一直沒在我面前出現!我想,他也無法面對我這樣骯髒的女子吧?我從沒想過會再見他,可上天卻讓我可笑的回到他身邊?他如此辛苦找回我,卻發現我是這樣的不堪……
我不敢想象,當日他爲我換下凌亂的衣衫時的神情,他該多麼難以接受?又有哪個男子可以接受?更何況,是冥無戈這樣容不得髒污的天人男子?他可以不顧我斷腸崖的凌辱,可以放下身段再接受我,已經很不能想象!
如今,除了北真國堪比驚濤駭浪的流言外,他親眼見到了這樣的我!冥無戈,你該如何的鄙夷我纔好呢?
銅鏡映照出我手上的指環,我怔怔的看着它,卻失了神,猶記得他說‘這個指環,你帶着……給你防身用。’當日,他一擡眸間的絕代如天人……
我強迫自己仰起頭,控制住落淚的,防身?爲何我卻落得如此境地!我護不住自己的心魂,如今身子是更加的骯髒不堪!
這些瘋狂的記憶,讓我越加窒息了起來,好想呼吸新鮮的空氣……慢慢轉身往外走去,我一直怕見人,也從未邁出過船艙,可是今日分外的想要讓自己清醒,就算是靜夜裡的偷窺吧?
那一聲的開門,那一步的邁出,那一縷海風的吹拂……
那一擡頭,我竟恍如雕像般的凝住了!
我望着那個雲裳隨風的男子,他那樣聖潔的佇立在船沿,徐徐海風吹拂起他的衣袂,襯得他風骨如銀月中天,那側面更是顏如舜華……
我心跳似是停住了一般,卻又瘋狂的跳動了起來!直到他那樣沉靜的回眸朝我看來,我若不是背抵着門扉,我想我已經無力支撐自己了!他爲何也深夜在此?
海上生明月,映照着此刻的甲板,恍如白晝。
他有着比海還深的眸光,凝絞着我的面容,卻已經不復溫情,這一瞬間,他猶如捨身崖時的初見一般,不!比那時的他更加沉澱了世情,他依然是那樣的夜眸,卻是如此的陌生?
我想轉身不看他,可是儘管如此的心悸,卻是轉不開目光,他如夜空般的眼眸凝絞着我……
月光灑滿了我和他,他終是轉了身走開去,我知道這艘巨船上有幾間上好的客房,他便是住得離我不遠。
我想開口,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在他要消失在我面前時,我終是開口了:“……你的傷,可好些了?”
他身形一頓,微微側首,尤物移人的沉然道:“你真去見他了,歲桃花?”
他聲音冷若寒冰,卻是淡淡不帶一絲惱意的面對我,他越是這麼沉靜,就越讓我覺得寒冷,亦是更加的陌生?我心中一慌:“我……”
“除了明昭牧,這世間還有誰能讓你……如此在意呢?”他面容淡漠至極,卻揚起莞爾的清晰道。
昭牧?我很想冷靜,可是連腦海也亂了起來:“你說……什麼?”
冥無戈幽深如夜的眼眸,緊緊的看着我,眼眸慢慢泛起冷意,緩緩來到我身前:“你用你的才智去赴明昭牧的約定,卻要用盡一切辦法來逃離我?你說,我在說什麼?”
我怔愣的看着他,隨即搖頭着,我想解釋,我想告訴他我走的原因:“不是的……”
“歲桃花,你不要再騙了好不好?”他絕代的容顏帶起傷絕,有着不似真切的俊逸,洋溢着不染凡塵的空靈。
我怔然的看着他,騙?他終於認爲我是善於欺瞞的人了嗎?
“到底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我冥無戈太自負……其實你從始至終,你都沒忘記過明昭牧,是麼?”他看着我,清晰而嗤笑道。
我愕然,他說的是昭牧?我以爲他在乎的是我的不潔……心不可抑制的疼痛,我想說不是這樣的!卻見他朝我伸出手來,掌心慢慢攤開,那一張已被他握成褶皺的絲箋,赫然躍入我眼簾!
我怔愕的看着它,手撫上心口,這個是……是我一直怕朗梨發現而貼身藏的《長相守》,還有昭牧的親筆?
我恍然想到,這是他爲我換衣時發現的吧?我不知哪裡來的慌亂,搖着頭,卻是剋制不住顫抖的擡眸,無力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他鳳目瀲灩,看着我的頸側,我慌亂的想起那些淡化的痕跡,忙側首下意識的躲閃着,他眸光瞬間卻如冰山下埋藏的鑽石:“歲桃花,你很擅於玩弄旁人,是不是?”
我顫抖了一下,卻見他朝我邁了過來,與我近在咫尺,他容顏如冰,卻輕柔至極道:“從商叱吒的桃公子,你身爲佼佼商人應當知曉‘欠人錢財有還清的一日’;身爲北真的桃花郡主,應當知曉‘欠人性命可以抵命’;呵!身爲本尊的桃花夫人,更應當知曉‘欠人情愛是永遠還不清的’!”
我不敢直視他冰冷的容顏,垂眸低了頭,他將那張絲箋放到我眼前,卻又緊緊的握了起來!我不解的擡起頭,他對我展開一抹如神祗般的莞爾,再展開掌心,絲箋已經化爲白色粉末,隨着海風飄散開來……
“我給過你機會了,歲桃花!你又是如何欺瞞我的?你終是對我隱瞞了那麼多……”冥無戈傷絕而自嘲的笑了:“我不信歲無生,不信這世間所有人!我冥無戈只待你一句話,可你依然無動於衷,我看着你消失在雪地,我沒有讓任何人去追你,因爲我一直等你,我在你的客棧等你……你的心機是何等之深呢?”
我心落入谷底,原來他真如龍浪所言,他早已知曉那是我的客棧?他是說,他等我告訴他我另外的身份是桃公子?他是說,他真的眼睜睜看着我離開的?他是說……
我眼眶氤氳,冥無戈那樣冷絕的看我,他深吸了口氣,轉身不看我,背對我道:“這是在船上,小心逃到海里去。”
他身影消失我的視線,我眼淚終是滑落下來,明月映照着我蒼白的面容,我腳步無意識的走到了船沿——方纔他一直失神站立的地方!
夜裡的海面出奇平靜,漣漪陣陣是海風撩動,還是人心在動?我咬緊了脣,壓抑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心卻是出奇的痛,我該怎麼辦?所有的堅強,似乎在此刻被海風吹散。
冥無戈,我活該被你怨,活該被你恨……我一直以爲自己可以很堅強,可原來不是,看到你的那樣冷漠恨意的眼神,我就如掉入了冰窟一般!
是否,你以前對我太好?是否,我曾經看到了你對我的深情,所以我變得貪心了?我這樣的人,還能奢望什麼?
曾經滄海難爲水,我與你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恨歲姬,可是忽然發現她纔是對的,我活着對誰都不好!她更曾對我說過,‘……如果你發現你愛上一個人,那麼你就註定要被那個男人,踐踏的魂飛魄散,那比死還難受!’
我愛上你,不需要你踐踏什麼,只是你一個淡漠的眼神,我就可以如此心傷……或許,我不應該如此放任自己的懦弱,我應該學會放下,學會將情和愛藏到心底,否則那確實比死還難受呢!
“桃花夫人?”那一聲詫異的聲音傳來,熟悉又陌生。
我愣了一下,擦拭面頰上冰涼的淚痕,慢慢轉身看向來人:“洛策士?”
我從清煙那裡聽聞,洛天是和我一起來到冥無戈手中的,他此刻怎得會來這裡?他又是何時來的?
洛天見我看他,面色竟然有些尷尬,隨即正色的對我作揖道:“洛天曾對夫人不敬,望夫人海涵,洛天給夫人賠罪了!”
我驚愕的看着洛天躬身成最大的禮節,心知這樣的禮節,只有策士對效忠的主子纔會行的大禮,忙道:“洛策士,桃花不敢當!”
洛天站直身體,恭敬剛直道:“夫人當得!夫人才智勝過鬚眉男兒,洛天自詡大丈夫,卻難及夫人的臨危不懼……北真皇庭,更是夫人大義當前,對洛天有救命之恩,而在下當初卻人云亦云,誤會夫人是那媚主求榮的妖姬……”
我愕然的看他,洛天似乎意識到什麼,忙道:“夫人高義亮節,足智多謀……”
“洛策士過獎了,桃花真的不敢當!”我搖了搖頭打斷他,洛天明知道我當日的狼狽……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和龍浪發生了什麼,面對這樣知情的人,我根本無法面對!
就算他此刻對我是真心的感激,但我無意再聽這些誇讚的話,心中還是空空的,只想想一人安靜,輕道:“洛策士,也不必稱呼桃花爲夫人,桃花是個不潔之人,配不起什麼人。”
我轉了眼眸,看向海面,靜待他離開,卻不見洛天離去的意思,不由的回眸看他,洛天似乎頗爲驚異的看我,我不知所以,洛天忙道:“洛天對冥尊主及夫人的恩情感激在懷,等安置了我國殿下,他日定當以命相報!忘夫人莫要妄自菲薄纔是。”
我一愣,卻是一笑,心中疼痛道:“洛策士言重了,或許……冥尊主有恩與你,桃花和他卻不能相提的。”
洛天眉目清朗,濃眉凝重,跨上一步道:“冥尊主願助洛天安置我唯境國帝裔,洛天銘感五內,但是夫人對洛天是救命之恩,洛天肝腦塗地也要報夫人大恩!何況,在下與夫人初到此地時,冥尊主便對洛天說過,夫人是他摯愛的女子,之所以身在虎穴,一切是因尊主而起,尊主深知夫人的情意,夫人更是這世間少有的貞烈女子……”
我腦海一片紊亂,冥無戈說我是他摯愛的女子?說一切是他的責任?說我是世間少有的貞烈女子……我迷茫的看他,卻說不出話來。
洛天依然是一副誠摯的感嘆道:“冥尊主與夫人伉儷情深,洛天近日才真切感受到!在下當日還無法明白,夫人一介女流面對北真皇庭,卻何來那等的決絕氣概!如今想來,夫人對冥尊主……定然如尊主對夫人一般的情深了!”
洛天的聲音如鋼針在我心裡攪動,情深?到底是怎樣的深?我猜不透,也無法去猜……冥無戈,你明明那麼恨我,卻爲何這樣保全我?是爲了給我顏面嗎?
你究竟在想什麼呢?讓我自生自滅不是更好?我渙然的意識到洛天還在,當即有些不解他這樣的策士,爲何如此勸慰我?心下又有些明瞭:“洛策士,你日後要投報黯冥宮麾下嗎?”
洛天一怔,面色有些汗顏道:“夫人果然是心思機敏的女子,洛天深受黯冥宮恩情,才能躲過北真國的追殺,冥尊主對我唯境的恩情,洛天只有以身相報……”
我點了點頭,果然如此,他方纔那一番話,也是爲了表示對冥無戈的忠誠吧?否則那樣的一個義士,如何會涉及這樣的勸慰?
我看洛天還是沒有要走的意向,心下真的有些不解起來,但見他只是沉穩的站立着?我不禁有些不自然起來,他不走,我走吧,我心亂如麻的欲開口告辭,卻見洛天身後走來一個黑衣青年,那男子沉寂道:“洛策士,尊主不會來了,您若是求見,請隨我去艙裡相見。”
我一愣,洛天向我告辭示意,已經隨那黑衣青年往冥無戈的居室走去,我才恍然意識到,不是洛天擾了我,也不是冥無戈無端在此……而是,我的出現,讓他們詫異和多餘了!
冥無戈一開始,就是在等洛天的?或者說,洛天約了他在此相見?我的出現,讓他無法面對,他知道我在這裡,所以不會來了?
原來,錯的一直是我!……
我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那個淡青色俏麗婢女朝我走來,輕柔道:“夫人,快到南音國了,這幾套是尊主爲您準備的衣飾,您看看喜歡哪一套?”
我順着她的視線,看向梨木桌上的整齊的一列衣盤,心悸的感覺再次襲來,卻是愣愣道:“南音國到了?”
清煙點頭道:“今日傍晚便可下船了,尊主定會帶您入住南音宮廷裡,所以讓奴婢前來侍候您。”
這樣嗎?他要帶我去南音宮廷?我有些緊張的看着那些衣飾:“這船上哪裡來的這麼多新衣裳?”
“夫人有所不知,黯冥宮雖是水路而來,來求見尊主的人卻是不少的,這些衣飾……自然也不是什麼難辦的事。”清煙恭敬有禮道。
我一時無語,我倒是忘記了冥無戈黑白兩道都有勢力的!心悸一陣一陣的厲害起來,我揪緊了身後的被褥,清煙朝我看來,我強裝鎮定道:“北真國到南音國,水路行了多久?”
“因爲是季風順行,不過是兩個月時光便到了。”清煙有些不解的看我,道:“夫人,奴婢服侍您試試衣裳吧?”
千里江陵一日還,順風的水路,確實是快的吧?“不必了,我自己來就好,”我慌忙着,隨即意識道過於慌張,緩了緩道:“我自己能行,清煙,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清煙淺笑道:“好,夫人有事就喚奴婢。”
我點了點頭,看着她幫我合上門扉,才頹然的斜靠在牀柱上,咬緊了牙關,任由疼痛襲滿心間,腦海中盡是迷迭的當日輕語‘……我天真的以爲可以這樣就逃離,於是我便嚐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
一晃又三個月了,原來這就是龍躍牽制我的毒發?我額際冷汗泛起,揪緊了牀柱,我暗暗堅定:我一定可以熬過三個時辰的!這樣的痛,比起冥界的盤靈鉢也算不了什麼……
可是爲什麼這麼疼呢?好冷,好疼……迷迭的聲音不斷充斥着我的耳朵‘……沒有人可以抗拒義父,也不要僥倖,這是無藥可解的毒……’
‘噬心噬骨……九妹,沒人捱得過的……錐心之痛,足足有三個時辰之久,能熬過了就過了,可是每隔三個月會毒發一次,沒有真正的解藥。’
我隱忍的呻吟一聲,蜷縮在牀上,緊緊的將自己裹進被褥,迷迭可以熬過一年,我肯定不會死的……他或許恨我,可是上天又讓我回到他身邊,若能這樣看着他一年,我也不悔了!痛三個時辰,換來三個月的寧靜,總比,在北真國膽顫心驚,不知道爲什麼而活好,不是嗎?
我被這疼痛折磨的痛不欲生,告訴自己,三個時辰就好了!意識越來越模糊,我想迷迭原先的武功一定很厲害吧?否則,她怎能忍受這樣的痛苦一年呢?我終是暈厥了過去…………
今天是2009年的最後一天了,謝謝親們對辰和《魅惑》的一直陪伴!
辰今天開始要去出差了,元旦看來是沒得休息了!辰不會斷更!
祝親親們看文愉快!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