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她神情微怔,眼神悠遠至極,卻是慢慢的轉頭看我,她將手中的曇花捻得顫動不已,那麼輕柔道:“妹妹,可願意再爲我吹奏一次?”
我有些不自然的看她,搖頭道:“我沒帶簫。”
“無妨,只要妹妹記得就好,不管你在哪裡吹奏,我想我都是能聽到的……”我對她的話驚愕不已,卻見白櫻淺淺一笑,神情飄忽道:“快中秋了,月色真美,禮尚往來,我也爲妹妹說一個故事吧?”
故事?最近爲我講故事的人可真多?
我還沒回神,白櫻容顏慢慢洋溢起悠遠的神情,已經顧自輕柔道:“有一個女子,她是府中妾婢所生,因爲沒有地位,所以她和她的母親備受冷落,甚至連府中的家奴都可以肆意欺凌她,因爲大夫人的妒忌,她甚至比奴婢還要賤,捱打凌辱是天天都有的……她的父親是個官,卻也是個薄情的男子,從沒有正眼看過她一眼,同一個屋檐下,她卻記不清她的父親是何模樣……”
她輕輕一笑:“她不想過那樣的生活,可是命運如此,長年的折磨,她的母親便成了藥罐子,原以爲日子便這麼過了……人算不如天算,終於有一天,她的父親得罪了一個權勢通天的人,她的家族也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那年她才八歲,當她以爲也會和家族中人一樣被秋後斬首時,那個害她家破人亡的大官,在死囚中選中了她,將她帶出了牢獄,給了她新的生命,從此她便成了一個真正的孤兒!也成了一個生活在黑暗中的人……”
我心中一顫,孤兒嗎?我定定的轉不開眼睛來,看着她莫名悠遠的容顏,她輕柔的說着:“八年後,她成了一個婷婷玉立的少女,她有着極高強的武功,更有着美麗的容顏,她卻又是一個棋子!或許,她更像那飄零的櫻花,不知道何處是故里……”
我忽然想起碧水曾經說過,她是罪臣之女,這個故事中的女子便是她自己嗎?我思緒紛雜,有些不安道:“這個女子,就是你自己,對嗎?”
她沒有理會我的話,顧自道: “可她受制於人,六年前,她成了商賈的禮物,商賈將她獻給了勢及天下的黯冥宮尊主,她本以爲和曾經所接到的任務一樣,拿到想要的東西,便可以全身而退的離開……可是,從她見到這個男人那一刻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黯冥宮尊主,他爲了維持商流通暢,接受了她,可她卻愛上了他……”
我愣愣的看她,她說什麼?她是間諜?這是秘密還是故事?
“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有些混亂的想着,她告訴我這些秘密,她是不是準備殺了我?
“九轉養生丸,生不如死……是不是?”白櫻如此嫵媚的看我。
我心中一驚,白櫻接下來一句,更是讓我大驚失色:“九妹,你能捱過幾次毒發呢?”
我臉色一白:“你究竟是……你便是龍躍的第三個義女?那個權勢通天的大官,就是龍躍?”
白櫻依然不理會我的話,輕捻手中的曇花,柔聲道:“九妹,你應該叫我一聲三姐……莫不是妹妹一直以爲,我當你是他的妻妾,才如此稱呼你嗎?”
我一怔,有些不安的看她,但聽她輕笑道:“那麼妹妹就錯了,南宮若雪亦是他的妾室,我從不屑如此稱呼她……九妹,你可是義父的女兒呢!”
我實在受不了她的詭異,沉聲道:“龍躍是你滅族的仇人,你竟甘心替他做事?”
白櫻看我一眼,嬌柔道:“仇人?這世間認賊作父的,何止白櫻一人?九妹聽了我自小的經歷,難道還覺着我可以過得很好麼?龍躍撫養我成人,給了我郡主該有的一切,我只是幫他誘惑他想要的人……如此而已!只是,我和你們不一樣,從龍躍選中我的那一年開始,我便是活在隱處的,因爲我是爲了黯冥宮而存。”
我實在不可置信的看她:“你願意認賊作父,你願意爲他賣命,那是你的事!你又何必和我說這麼多?你在黯冥宮,究竟是爲了得到什麼?”
“分不清了,如今的我,想得到他的愛……”白櫻忽然含恨的看我,這樣的眼神像極了當日斷腸崖上的妖嬈!我心中一顫,我知道我根本逃不了,難道我要死在這裡?
白櫻卻又收斂了恨意,幽幽自喃道:“九妹,無人能經受九轉養生丸的折磨,五妹試了一年,我也試過了,你真能堅持得住嗎?”
我忽然心顫了起來,九轉養生丸的噬骨疼痛嗎?“我和北真國沒有任何關係了,我也不是你九妹,你是替龍躍來警告我的嗎?”
“兩年前,我和你一樣,也想和龍躍斷絕關係,因爲我是如此的愛他,只想在有生之年和他相守……”
白櫻哀怨的看我一眼,輕笑道:“可是我錯了,在我受了一年的折磨後,我才發現,他心裡早有了一個桃花夫人!九妹,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我爲了他,背叛義父;爲了他,經受那噬心噬骨的痛!可他卻愛上這樣的你?”
我害怕的倒退着,她慢慢堵住了我的去路,幽怨道:“義父與黯冥宮的關係越來越惡劣,我這顆棋子,終是到了發揮作用的時候……如今的義父,再也不會任我推脫,我一再的藉口,他在三個月前,再次斷了我的解藥……九妹,我已經受過了一年的折磨,再不能承受那樣的痛苦!沒有解藥,我只有死……沒有人,可以斷絕解藥一年的!”
我害怕的看她,搖頭道:“龍躍……想要讓你做什麼?”
白櫻似笑非笑的看我:“他想要什麼?他想要帝位,他想要統御天下的權勢,所以他要龍吟劍,他要《龍吟訣》,他更想掌控黯冥宮的主人!”
龍吟?我腦海紛亂起來,近日我聽到太多和這兩個字有關的話了!到底什麼是‘龍吟’?是否我聽得太多次了,連我做夢也夢到它?
我看着白櫻貼近我,慌亂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白櫻輕柔道:“你會明白的……就是黯冥宮這樣固若金湯之地,也難避這亂世的紛爭呢!九妹,在這滾滾濁世,誰都不能倖免,何況是桃花夫人你呢?”
她如此曖昧,如此嫵媚的笑看我,我顫道:“關我何事?”
白櫻笑了:“你的胞姐可非常人哪,聖靈女的一句話左右巫師界呢!九妹,你可知世間早已傳言,桃花夫人是這天下蒼生的禍水?北真國與西岑國的戰役既起,東昭國的平靜不過是假象罷了!流言,可以讓這諸國邊關……亂上加亂,如今外面的天下已經人心惶惶,你還記得東昭國皇帝是如何奪回兵權的嗎?明昭玄的兵權穩嗎?東昭國人心定嗎?商流和讀書人的矛盾小嗎?”
我怔愕的看着她,此刻的她早已沒了一貫雲淡風輕的溫婉,取而代之的是心懷無數機謀的女人!我竟然平靜了些,冷聲道:“白櫻,你身在黯冥宮,卻能知道如此多的事,你究竟意欲何爲呢?”
“義父既已和黯冥宮決裂,自然不會等下去了啊!或許九妹不知道,義父爲何沒有子嗣的原因?”
我愕然,白櫻卻神秘一笑:“義父曾練過北真皇族的密經《七生訣》,可惜呢,功虧一簣,他更落得斷子絕孫的下場!練不成《七生訣》的人,便無法掌控蒼生塔裡的龍吟劍,義父唯一的希望便寄予了《龍吟訣》!呵呵,他爲這些傳說而瘋狂!而我卻是這個瘋子手裡的棋子……所以,我不得不在你們回來之前找到義父要的東西,我殺了阻攔我的冥人,也殺了撞破我行蹤的……綺夢!”
我驚懼的看她,渾身冷了起來:“你也要殺我,讓我死得明白?”
白櫻一愣,忽然咯咯嬌笑起來,我看到她笑得眸光水霧晶瑩:“不,我不殺你……你是他的桃花夫人呢?我受得痛苦,你當然也要承受,何況你也活不了多久,我又何必讓無戈恨我?我只想要他……記得我。”
我怔怔的看着她,白櫻淚眼迷離道:“所以,請九妹記得爲我奏曲啊,我終是回不了故里……這魅羅臺,是他最重視的地方,在他心裡這裡比彼岸宇還重要,這也是我第二次住進來,九妹,他那麼愛你,終是會讓你也住在這裡的。”
我猜不透她到底意欲爲何,只有無邊的駭然,卻說不出話來!白櫻靜靜的看我一會兒,復又道:“你可知,今次他爲何讓我入住嗎?”
“不知道……”
白櫻輕笑出聲:“《龍吟訣》,那可是人人想往的絕世神功呢!北真國主想要,龍躍更想要,可它從百年前便成了黯冥宮守護的東西,傳說黯冥宮守護《龍吟訣》,北真國守護龍吟劍……無戈,爲了讓我交還《龍吟訣》,他應允了我的要求,可他卻始終不明白,我只想看着魅羅臺,看着這裡的‘月下美人’,看着他……”
她目光透過我的臉,飄忽的笑了:“可我不會告訴他《龍吟訣》的下落,因爲這樣,他纔會記得我呢!從我昨日入住魅羅臺開始,我便沒想過離開這裡,沒想過回北真國……我不喜歡南宮若雪,因爲她太幸福,她自小養尊處優,還可以嫁給自己愛得人,上天怎麼可以這麼不公平呢?九妹,你說是不是?”
她的眼神有着凜冽的光芒,不復柔情,聲音卻是那麼優柔道:“九妹,你真的不需要怕我,我從沒想過殺你,因爲,你並不比我好多少呢? ‘一心散’……多好的毒啊!義父讓我毒害無戈,可我如何會對他下手呢?所以,我將那秘藥交給了你,何去何從,你自己選擇吧!”
她重又看向天際,那麼無辜道:“我娘曾經說,人死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呢!九妹,你說今夜那麼多閃亮的星辰,哪一顆是南宮若雪呢?我殺過那麼多人,死後定不會在天上了吧?”
原來那個玉匣子是她轉給我的?我來不及想太多,便被她的後一句話震驚,良久才道:“你……已經殺了她?”
白櫻很是詫異的看我,依然無辜道:“我不是一直勸你,別像她臨死前一樣的怕我麼?她自然是死了的……”
她的聲音,被魅羅臺轟然打開的宮門震響打斷,她的目光透過我,看向了我的身後,那麼美麗,那麼溫柔?
她忽然執起我的手,卻是看着我身後的人,明眸柔順似水道:“無戈,無戈……你莫要這樣絕情的看我,我不會傷害她……”
我沒聽到冥無戈的聲音,也不敢回頭看,因爲她將我的左手抓的那麼緊,直至生痛,她說着說着,無瑕的臉龐便滑下一行清淚,深深道:“……你已經處置了千里宏嗎?那你今日,是否也要處置我了呢?無戈……我真的愛你,我不要傷害你,我盜取《龍吟訣》,只是爲了讓你記住我,你不要恨我,好不好?”
她明明如此傷情,如此哀傷的聲音,卻讓我心裡很是驚懼,我身後淡漠而凜冽的聲音道:“放開她!”
她越加悲傷了,她離我如此貼近,那麼哀怨的眼神,看着宮門處的冥無戈:“無戈,你連喚一聲我的名字,都嫌棄了嗎?你怎麼可以待她如此好,又待我如此薄情呢?你不但將心給了她,連鎖情指環都給了她……”
我正不知所措,她忽然貼近我的耳際,幾不可聞道:“愛多深,就要受多深的苦……他若是心中沒你還好一些,可他如此愛着你,你又將情何以堪呢?”
我還未回神,卻忽覺左手被她一扣,瞬間有‘嘶‘的一聲傳來,月夜皎潔,血色拂過,她溫熱的血盡數噴灑在我的雙手!
白櫻,這個美麗如月宮仙子的人,就在我的驚懼間,緩緩倒在了曇花叢中,她美麗頸項不斷流淌的血,將她手中的那朵曇花染成了鮮豔的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