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深冬,相國寺周遭的林子卻依然草木蔥蘢,我急急奔行在崎嶇不平的林子裡,慌亂的心跳足以讓我分不清方向,可是不管我怎麼跑,始終能聽到隱約傳來的緊追之聲!
那夜之後,我總在不安中思慮,我不知道風情爲何變得疏離,不知道眉姑娘爲何對我暗示,也不知道明爺要讓這些北真國人帶我到何處去?
我只知道我不能去北真國,我要抓住一切逃離的機會!那夜,我倚着矮几淺睡之後,再也睡不着,便收拾了茶几,卻發現眉姑娘坐過的地方留下了個包裹,裡面竟是些金銀細軟!而她的茶杯旁還隱隱有着水漬,我終於明白她爲什麼會以手遊弋桌面了!因爲,那水漬分明就是一個字‘逃’。
我腦海一亂,腳下一歪,一跤跌倒在這山路上,身上的金銀細軟也散了開來,我心中越加驚慌,已經顧不得去撿,卻發現膝蓋痛楚,手掌已經被山石磨出了一片血跡!
我總覺得腳步聲越加多了起來,難道那些人全部都來追我了?我明明是找了個藉口說是去解手的,看守我的人沒幾個啊?
不容我多想,忽見眼前出現了一雙黑底暗藍的男人靴,我心中大駭!豁然擡眸,卻是怔愕不已!
一張溫文爾雅的臉龐,雙目帶着一些驚異的看着我,他一手已經伸到我眼前,微微俯身的笑看我!“姑娘,爲何孤身在這林子裡跌倒?”
我驚慌的回神:“方大人,救我!”
我竟然在這樣僻靜的地方,遇到了東昭國鴻臚卿方子儀?方子儀面色微詫,翩若君子的扶起我,卻是劍眉微揚道:“姑娘,如何識得在下?”
我一怔,這才意識到我的容貌已經不一樣了,而他今日所穿的也不是官服?方子儀神色一動,看向我身後,我心裡一驚,後面已經有人追上道:“在這裡……”
我條件反射的,忙抓住方子儀扶我的手不放,他微怔,也看向了我,神色並沒有什麼驚慌,我心裡卻又沒底了,鴻臚卿好像是爲皇朝籌備禮儀和祭祀的文官,完了完了!
“姑娘,請隨小人們回去!”身後幾個追來的男子冷冷道。
我倒退一步,側轉身掩飾驚慌,卻是不知所措起來!方子儀沒有做聲,也沒有退開來明哲保身,那些男子看了他一眼,又對我道:“那就莫怪小人無禮了!”
他們說着便上前來,我經過剛剛那一陣的逃命早已雙腿發軟,現在逃跑的希望盡失,渾身早已無力的緊,眼見那些男子圍住我,一手伸過來抓我的手臂……
我只是不甘,只是緊張,害怕絕望道:“我不去北真國,我不要走……”
暗藍色的袍袖倏然攔截在我身前,那個伸手抓我的男人怒喝:“你是何人,莫要多管閒事!”
我驚愕看向方子儀,他竟速度極快的伸手護住我?順着他手臂看過去,但見他白皙的手指,已經扣住那北真國男人的手腕,那男子怒喝之後,卻又痛呼出聲!後面那些人都帶着驚異喝道:“你是何人?”
方子儀溫文爾雅的面容卻是轉向我道:“這位姑娘,他們爲何要抓你?”
我此刻早已明白,原來這個方大人也是身懷武藝的,難怪他剛纔這麼淡定了!看來這還是個高手啊,我心中希望頓起,忙道:“我不認識他們,他們囚禁了我幾個月!現在又不知道要帶我去哪裡?求大人救我!他們……他們是北真國人!”
方子儀看向這些人,冷道:“不知北真國人,強搶我東昭國女子,所謂何事?”
我也想知道,這明爺讓他的屬下要帶我去哪裡?我是不想冒這個險,否則也不會在路經相國寺時落跑了!眉姑娘既然這樣暗示我,我選擇相信她,何況我本就苦無機會!
不過,我知道這些人肯定不會說的,果然那個被方子儀扣住手腕的男子怒道:“閣下還是莫管的好!”
我只聽見‘咔嚓’一聲,緊接着是男人的大叫聲!我終於知道骨骼斷裂是怎樣的聲音的了,難怪我的腳腕能好得那麼快,敢情地宮裡我的骨頭沒斷啊!
眼前人影晃動,招式狠戾,我忙倒退開來,這麼多人攻擊方子儀一人,他暗藍色的身影卻遊刃有餘,原來他真是高手啊?更沒想到,他的出手也是那麼狠絕的,那些倒地的男子不是抱腿大喊,就是口吐鮮血!
我正看得目瞪口呆,一邊腦海轉着,我就這樣跑的話,會不會太小人了?可是不跑的話,我也成不了大人物!我腳下開始‘小人’的移動,剛一轉身,頭髮就被人揪住,好痛!
我想要掙扎,卻見一道掌風襲來,暗藍色的身影擋開了揪住我的北真國人,我被忽然撤走的力道衝撞的一個趔趄,往前華麗麗的撲到,卻是額頭重重一痛,暈厥了過去……。
夕陽透過窗外的樹梢灑了進來,映照在男子修 長的身上,我暈乎了一下,才恍然想起發生了什麼?
方子儀見我醒來,朝我走近,我慌忙坐起身來:“多謝大人出手相救!”
他對我莞爾一笑:“姑娘,你的額頭,感覺如何?”
我一愣,下意識的朝額頭拂去,方子儀又微笑阻止道:“姑娘莫要碰觸它,在下已經爲你敷了散瘀的傷藥,幸而姑娘沒有摔破出血,想來過了今日便會消腫了!”
我尷尬的收回手,忙感激道:“多謝大人!敢問大人,這是哪裡?”
“此處是相國寺後廂房,”方子儀溫文爾雅的氣質盡顯:“在下一直想不起來,敢問姑娘,是如何識得在下的身份?”
我看着他,心下盤旋:對啊,他和我沒見過幾面,只是我對這個懂樂器的年輕官員,有較深的印象罷了!何況他見我時,我額頭上還沒有烙痕,如今的他,怕是不會認出我來了!
我這麼一想,心裡放鬆了些:“方大人正值仁厚,小女子早有耳聞,曾經在九皇誕辰的祈福天街上,目睹過大人的風采……所以,小女子有些印象!”
我慢慢的垂目,這樣說應該沒有漏洞纔是,這個方子儀不會懷疑吧?其實也沒什麼好懷疑的啊!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方子儀有禮道。
我心下一動,終於問起名字了,可不能告訴他真名,現在的外面,我這個普通的名字已經不普通了!我一時想不好,輕道:“小女子姓……花,單名一個桃字。”
汗顏!我說出來後才發現,這名字咋這麼怪呢?可是又改不了了!卻聽方子儀莞爾道:“原來是花姑娘。”
呃?我怎麼想到了‘皇軍’了?我牽扯出一抹淺笑,轉移道:“敢問方大人,相國寺離昭山有多遠?”
方子儀面色一怔,這一刻的眸光讓我有些緊張,他若有所思的看我:“姑娘,難道要去昭山嗎?”
我一時有些不解起來:“大人,昭山怎麼了?”
方子儀復又收斂了莫名神色,淡然有禮道:“在下本不該帶你來相國寺,實是姑娘昏迷,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所以,還請姑娘安心靜養,近日還是不要隨意走動的好。”
我更加不解,我不過是額頭敲腫了個包,他剛剛不是說明天就沒事了嗎?我籌措道:“桃兒不明白大人的意思,爲何近日不能出去?”
方子儀卻微笑道:“姑娘難道沒有聽聞,當朝的貴妃娘娘,會來相國寺齋戒七日嗎?所以,今日申時開始,寺內便戒備森嚴了,在下便是爲此先來相國寺籌備事宜。”
我一愣:“……貴妃娘娘?”
方子儀的眸光,再次現起剛纔的若有所思,他看我一眼:“花姑娘,你真是東昭國人嗎?”
我看到方子儀眸光略深,忙道:“桃兒家住在昭山腳下,只是平日很少出門。”他幹嘛這樣看我?
方子儀的面色讓我看不清所以,卻聽他復又放緩了語氣:“姑娘既是昭山腳下的人,卻不知道昭山已經戒嚴三個月了嗎?”
我一怔,戒嚴三個月?我在情莊昏迷一月,又待了二個月,是我被送到情莊的那一陣子戒嚴的?我顧不得去想方子儀的問話,只覺得泛起莫名的不安,吶吶着:“什麼戒嚴?”
“自然只有皇家纔可下頒戒嚴令了!如今諸國邊關動盪不安,昭山乃靈聖之山,卻地處西邊,貴妃娘娘勘測最近天象有異,怕是有妖氣往東來,加上雲州術士們爲求世間祥和而跪求……娘娘七日齋戒後,便要去昭山做法事!難道這些,姑娘都沒有耳聞嗎?”方子儀淺笑看我。
我壓抑着心慌,小心道:“大人口中的貴妃娘娘,是貞貴妃吧?聖靈女?”
方子儀自然的點頭,眉目間似笑非笑,我忙收斂了神情:“大人見笑了,桃兒被那北真國人囚禁了正好三個多月,所以不知道……這世間的局勢變幻。”
我心中很是不安,他說的妖氣是指我夢中的槐樹精?歲無生是要去收她嗎?只見方子儀凝看着我,我忙鎮定的笑了笑:“那妖氣這麼厲害嗎?關係到天下啊?”
方子儀輕輕點頭:“看來姑娘真的與世隔絕很久了,難道姑娘不知道貴妃娘娘的胞妹,桃花夫人便是這妖禍嗎?如今的邊關戰禍,如今的雲州動亂,傳言多因她而起,百姓人心惶惶。”
我驚愕的愣了,難道他們說的妖禍,是指我?我慌忙轉移道:“……那雲州怎麼了?”
“早在三個月前,西岑汗王駕崩,邊關便已經烽火連綿,如今除了東昭國和南音國的交界,百姓還算能正常生存,其餘地方早已戰禍紛亂……想那西岑王儲登基爲汗,新王爲了建立威信,必然會收復阿米多騰王留下來的亂事!”
方子儀神情微凝,看向我:“雲州雖小,卻是四國的通關之心,更是佔據了邊關要道,雲州百年來雖盛猶亂,卻也是邊關百姓的靈地!一旦雲州戰禍起,就意味着四國的平衡打亂,雲州更是雲集道法高深的術士,那些術士多爲各國的祭司或國師……”
我怔怔想着:我當初代替歲無生的時候,就久聞雲州巫術之多了!卻沒想到雲州是這麼複雜的?難怪當初冥無戈那麼關注雲州了,他很多密函都是傳自雲州的!第一次見到明爺也是在邊關,估計他的老巢也是在雲州的!他當初不是說什麼踏破鐵鞋無覓處嗎,說我竟去了邊關?
原來,滄奚登基了!邊關也真如冥無戈所料,戰亂無可避免!想來也是,自古以來,老皇帝總會留些該殺之人給新帝解決的吧!比如後世的和珅,乾隆難道不知道他該死嗎?除了個人原因,乾隆定然也是讓嘉慶帝建立威信吧!
西岑,一個馬背上奪天下的國家,也是勇士的天下!它的年輕帝王,是需要以鮮血和勇猛來建築功績的吧!
方子儀對我微微一笑,我回神:“方大人,怎麼了?”
“在下和姑娘說這些戰事,姑娘可有煩擾?”
我忙搖頭:“多謝大人說與桃兒聽,桃兒身爲東昭百姓,自該知曉的……卻不知這和貴妃娘娘去昭山有何聯繫?”
我心中知曉平常女子自然不會關注這些事的,但是我想知道的是:冥無戈三個月前送我離開,和這三個月前的戒嚴令有沒有關係?因爲,我始終不相信他真的要我忘記他……
方子儀見我認真,隨道:“那雲州與雲來國本是同宗,因此雲來國成爲衆矢之的,雲州必然也有牽連……如今術士們便求我東昭皇上和貴妃娘娘,應允昭山做法,爲這世間的亡靈化去怨氣,早日祥和。”
原來是這樣,是一場大型的法事嗎?到了昭山,也就是相當於到了黯冥宮,真的和黯冥宮無關嗎?我心下總是不安,爲什麼這麼巧?
“姑娘?”方子儀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才發現我失神了!
我忙鎮定的福身:“多謝方大人,不知桃兒何時才能離開相國寺?”
我心中實是擔憂,那些北真國人回去告訴明爺之後,我就逃不了了!方子儀微笑道:“姑娘怕是要過了貴妃娘娘的齋戒,纔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