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嫄側首看向樓梯,眸光有着一瞬即逝的戒備……想了一下,柔聲對我道:“我們回去吧?”
看着她的緊張,發現我很沒心沒肺……強自堅強的深吸口氣:“無戈說過他不會找我,除非日後,我見到鎖情指環,纔是他找我;可我沒聽他的話,我不該找他的……是我錯了!”
“可你只有在他身邊……才能找回那些愛啊?你怎麼能放棄呢?”
甄嫄的話,讓我心中酸澀得無以復加,落寞一笑:“握在手裡的,不一定就是擁有的;所擁有的,也不一定就是握在手裡的……”
“你……”
甄嫄有些無奈,又有些緊張的看我……直至樓下的聲響越漸多了起來,甄嫄櫻脣緊抿,低聲道:“你先歇息着……我去看看。”
她的身影轉眼消失在樓梯,一室光暈浮動……樓下的聲響越來越多,還有金屬夾雜的聲音?
窗櫺明明沒有大開,卻總一陣風拂在我身旁,熟悉素雅的清香漸漸濃郁……詭異之後,我霎時回神:“槐兒?”
我喚聲未落,眼前的空氣便慢慢凝聚了瑩白的身影……如槐花一般潔白的女子,眸如清波,靨比花嬌,一聲嬌喚:“夫人。”
槐兒的臉龐帶着關切,盈盈拜倒在我身前:“夫人……還好麼?”
我忙扶起她,撫着她嬌嫩的臉龐……我的手竟微微顫抖?槐兒,這世上還有誰值得我信……原來在我心裡,你早已是我最親的人!“你怎麼來了?夢裡……”
我的手被槐兒緊緊抓住,她的精神卻似很好? 但見她慌忙點頭,壓低了聲音湊近我:“夫人,我們快走!路上再說……”
“走?”我不解的看槐兒。
“是的!夫人,我們從這後窗出去……前方林子裡,我已經備好了馬車。”
槐兒身手極快的提起輕裘,牢牢替我扣好緞帶!我心中有很多疑惑,一邊任由她攙扶我,一邊不解:“槐兒,你的傷勢都好了嗎?你怎麼會……”
“無礙了!”槐兒緊張的朝樓下聲響側目,隨即又回眸道:“我們必須得走……不然,龍躍的人就要追來了!”
“龍躍?你怎麼知道?”
槐兒急急道:“此刻王叔龍躍的兵馬,多已安置在驛站方圓百里……”
我心中一震:“龍躍已經按耐不住了?那……明爺出關了沒?”
“夫人莫要憂心,王叔龍躍是想親自拜會冥尊主呢?”
拜會?難道終如明爺所想,龍躍要化干戈了嗎?心中無來由的緊窒……
“夫人,冥尊主已經出關一個時辰了,如今正在驛站調度冥人呢!”但聽槐兒繼續道:“冥尊主無礙……夫人放心吧?”
我這一瞬間,心似空了一下……輕咬下脣,卻不知如何出言?“槐兒,你要帶我去哪裡?”
槐兒身形微僵,忙又低聲道:“方纔甄嫄勸夫人,槐兒聽夫人的意思……是想回鬼嶺?”
我無奈嘆息:“我對北真國局勢不瞭解……眼前想要離開北真國,只怕難得很。”
“也是呢!那夫人,不如我們先離開這林子吧?”槐兒眸光如黑寶石一般,關切動人……
看着槐兒的眼睛,我竟有些暈沉無力……槐兒美眸微愕,一手在我額上撫過:“夫人,您額頭好燙……”
樓下的聲響愈加嘈雜,槐兒聽着動靜,緊緊扶住我道:“夫人,那我們先離開吧?林州如此之亂,爲今之計還是遠離爲好?”
我從未見過槐兒如此鎮定的神情……愕然過後,對她莞爾一笑。槐兒美眸微垂,小聲道:“夫人……怎麼了?”
此時此刻的槐兒,遠比我精力充沛的多!看着她忽而嬌媚沉穩,忽而又嬌羞天真的模樣,我泛起一絲莫名的感覺:“沒什麼……只是,目姑娘和甄姑娘都還在樓下。”
槐兒匆匆點頭:“嗯,我們自後窗走……趁亂走!樓下交手的,多半是王叔龍躍的人了!”
“你剛剛不是說,龍躍要和冥無戈見面嗎?”我話一出,心中霎時明瞭:龍躍,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還是,他想多個籌碼?
我怔怔一會兒,想着甄嫄的話,目姑娘的話……耳邊有槐兒的再度催促,今日的槐兒越發急性子了!心中定了定:“走吧。”
槐兒美眸閃動着欣喜:“夫人抓緊……槐兒帶您下去。”
……
伴着馬伕的吆喝聲,馬車在樹林裡深深淺淺的馳行着……不住的風雪灌進車廂,讓我咳嗽得越加厲害。
槐兒忙將車簾子緊緊籠住,一邊慌忙道:“夫人,您還支持得住嗎?”
我放下捂脣咳嗽的手,強忍道:“沒事……你自己的傷勢都好了嗎?”
槐兒看着我,眼眶微紅:“沒事了……只要夫人好好的,槐兒做什麼都願意。”
“槐兒?”我不解的看她,這兩日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何我總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這兩日……你住在哪裡?”
“槐兒還以爲再也見不到夫人了!”槐兒拉住我的袖口,以自己的背替我擋住漏進車廂的風雪:“這兩日,我一直在祭瓶裡……”
祭瓶?我想起槐兒曾在祭瓶所受的苦楚,怔愕道:“明爺……他爲何又這樣對你?”
槐抓我袖口的手越發緊了:“夫人忘記了麼,槐兒與夫人同生共死……主公對您施咒,槐兒感同身受啊!夫人終日不醒,或許察覺不到心痛噬咬的感覺……可槐兒怕現出原形,唯有去尋主公了。”
我怔怔的聽着:“你主動去找他的……你的一切苦楚,皆是因爲血瓏咒?”
槐兒忙點頭:“夫人莫要難過,現下沒事了……只要您無恙,槐兒也會活得好好的。”
聽着槐兒的期翼,我心中一陣悽楚:我還能活多久呢?“槐兒……對不起。”
“夫人,”槐兒輕喚一聲:“只要夫人能活着,槐兒做什麼都願意……請夫人一定相信槐兒,槐兒做什麼都是爲夫人好……”
我眼眶溫熱,看着她黑亮的眸子……再度想起她夢中的悽慘:“你真的沒事了?你在夢裡那麼痛苦……”
“沒事了……真的!這次沒有絲羅瓶與我同住……夫人且放寬心。”
看着槐兒急忙否認,我總是不放心:“真的?那要不要我給你血氣……”
“真不用了!夫人,你自己血氣還不夠呢……你看我,多精神啊!”槐兒對我笑笑,輕輕趴伏在我腹上:“夫人,槐兒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等孩子出生了,槐兒幫你帶孩子……夫人,你說好不好?”
槐兒的聲音哽咽起來,我眼眶也氤氳了……我們能活着嗎?
這一刻,我忽然發現:我和槐兒,不知不覺已經相依爲命在這亂世……
元歷十年,風雪的樹林,顛簸的馬車,沉默的馬伕,相扶的女子……
而這一幕,卻成爲多年以後,我對槐兒最深的記憶?記憶,一次又一次的回到這裡……這份似親非親的情,如雪亦如血……讓我之後的人生,是毒亦是藥。
忽然的一陣傾斜,我和槐兒都控制不住身形……那似是和槐兒熟識的馬伕忙道:“槐兒姑娘,前方大樹橫斷,眼下馬車過不去了……”
槐兒扶我坐好,秀眉緊蹙的探身道:“還沒出林子麼?”
馬伕忙道:“再往東一里路,便是……”
“別多說了,快想辦法出去。”槐兒的聲音,有着難得的冷硬。
我心想若有辦法,這馬伕還會如此爲難嗎?也不知這馬伕,是槐兒從何處找來的人?外面一陣靜默,我拉了拉槐兒的手。
“夫人別擔心。”槐兒回眸對我微笑。
我對她附耳道:“你身上有銀子嗎?”
槐兒一愣,隨即笑了:“夫人莫要多想。”
她復又朝馬伕喝道:“半個時辰內,必須要出這林子!拖延不得……”
我見槐兒這樣,心中正暗歎……卻聽車外的馬伕已經迴應稱是? 隨着馬車外的吆喝聲起,我氣息有些不穩……“夫人很難受麼?您若無法坐穩,就倚靠着我吧。”
我點頭,卻覺得胸口越來越悶……乾嘔的感覺也愈來愈烈!“槐兒……很悶,把簾子拉開些。”
槐兒美眸滿是焦急,撩開車簾看了一眼:“外面風大,您再忍忍……”
我也想忍,可終究受不了胸口的窒悶……一把推開槐兒,我不管不顧的探頭乾嘔起來!槐兒在我身後焦急道:“夫人,您這樣會頭痛的……外面風烈着呢!”
我緊緊抓住窗口,任由寒風拂面,只覺得呼吸順暢了些……這才發現外面的景象好奇怪!萬籟俱寂的林子,明明陽光映照雪地,卻依舊有白雪紛飛着?這樣的景象罕見,卻又好美……
“槐兒,怎的天氣這麼好……還有雪在下呢?”
“這是修羅林常有的景象……夫人切莫久呆。”
我渾身無力,貪戀的趴在窗櫺上……這樣的冷風,讓我悶嘔的感覺逝去了些;這樣的銀白,讓我眼前慢慢寬闊!雪白的大地,在陽光下照射出美麗的光澤……讓我移不開眼眸!“槐兒,讓我呆一會兒吧?”
“您看,您發上都是雪花呢!”槐兒一邊替我擦拭一邊數落。
我欲說沒事,卻是喉間微癢……隨着我咳嗽越重,槐兒終是將我拉了進去。忽然的光線變幻,讓我眼前一陣白茫茫……
但聽槐兒驚呼的聲音:“夫人,您的額頭越發燙了!”
我強讓自己寬心的笑笑,卻覺得眼前的景物,趨於模糊迷濛?似乎方纔眼睛看久了雪景,還未緩過來……
“夫人,您先歇息一下,”槐兒聲音不絕:“您定是昨夜着涼了!這個捂上……夫人?”
我‘啊?’了一下:“好……”
“您把手枕捂上啊!”槐兒笑道:“您在想什麼呢?我都放您眼前這麼久了……”
我心中一震,循聲看去……白影晃動,我有些不確定起來:“槐兒,在哪裡?”
槐兒‘嗯’了一聲,笑道:“夫人,我已經放在您右手邊了……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我渾身一僵……一種不安的懼意涌上心間!
“槐兒姑娘,前方有很多馬蹄印……”馬伕的聲音忽然傳來。
槐兒肅然道:“到哪裡了?”
“到了!”馬伕穩穩回着。
到了?槐兒似乎沒給他確切的去處啊!但聽槐兒語音微凜道:“先找個隱蔽的地方。”
馬伕尚未應是,我便聽得一陣踏雪而來的馬蹄聲……
經歷了一路的形隻影單,此刻的馬兒似乎也感受了同類的氣息,呼哧聲漸響……我眼前唯有白影晃動,不安愈烈:“槐兒……”
“夫人,我在這裡……”槐兒握住我的手,靜默了一會兒:“您怎麼了?”
我想問,前面的馬蹄聲是什麼人?我也想問,爲何我看不見人影?我更想問,我們到底處於怎樣的境地?
槐兒的驚呼聲,在我預想之內響起:“夫人,您的眼睛……怎麼了?您看得見我嗎?”
我本是眼眸冰冷,聞得槐兒的駭然驚呼……卻是眼眶溫熱了,車外的馬蹄聲雜亂,我悽然低道:“我看不見你。”
“夫人,怎麼會這樣?”槐兒捧起我臉龐,我能感受到她的顫抖……
我摸索着覆上她的手:“或許是剛剛看久了雪景……”
“看雪?看雪怎麼會……”槐兒的語音顫抖,焦急之聲盡顯。
我強讓自己鎮定:“也許是暫時的……”
似疾風,似劍氣……一道凌厲的氣勢,將我們的車簾子震得嘩啦啦直響!只聽馬伕的聲音沉道:“你們是……”
“桃花夫人帶來了麼。”卻是一個女子似笑非笑的聲音?
連日來接觸了太多故人,這個聲音也是恍然熟悉!卻不是甄嫄,也不是目姑娘……槐兒身形微僵,馬伕的聲音已然不見!
我心中漸漸明瞭,卻是靜默無聲……感受到槐兒手心的溼熱,我終是不敢置信的出聲:“槐兒,爲什麼?”
“夫人,我……”
恨意讓我顫抖,聲音卻輕柔的很:“你還能和龍梨勾結?”
槐兒呼吸一滯……龍梨一貫冷媚的聲音清晰可聞:“槐兒姑娘,請夫人移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