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的眼裡,我是一個含着金鑰匙出生,風光無比尊貴無雙的少宮主、黯冥宮未來的主人,其實又有誰瞭解我的孤寂。
我沒有兄弟姐妹,從小因了我的身份和宮規,沒有下人敢和我太親近,所以我只有可以爲我去死的冥人侍衛,惟獨沒有朋友。
在我的記憶裡,孃親從來沒有笑過,即使是對着我也是整日整日地愁/眉緊鎖;即使是彈奏世上最動聽的箏樂,仍是伴隨着憂傷的旋律。我的爹爹,是一個不愛表達喜怒哀樂相當寡言的人,只是在我練功和讀書令他很滿意的時候,偶爾纔會輕撫我的額頭,頷首微笑,這已經是我最大的獎勵,但是常常我會看到爹爹望着我的眼睛怔愣不已。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一起做過任何事,即使是吃飯這種日常的小事。我看到孃親身邊的婢女每晚都會去爹爹那裡稟報幾句,爹爹總將最好的東西送往魅羅臺,卻總在背後默默注視着孃親,也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眺望着魅羅臺,而從未跨入半步。
人都說孩子是父母愛的結/晶,而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
相較爹爹,孃親更是鮮少開口說話,但是五歲那年的一個晚上,孃親將我喚入魅羅臺,第一次那麼那麼溫柔地抱了我,對我說了很多很多。雖然我只有五歲,但是我想她的那些話我都懂。我以爲他們終會給我一個完整的家,只是第二天我才知道我從此也沒了孃親。
爹爹的世界一下塌了,在癡楞了許多天之後的那個晚上,他真的嚇到我了。一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他竟然渾身酒氣的衝進我的房間,抱着我痛哭流涕。那天我聽爹爹講了一個故事,故事裡的少年曾經那麼意氣風發,故事裡的少女曾經有過那麼明豔的笑顏,而我繼承了少女漂亮的眼眸。
我知道了,原來他們的心裡都裝着那麼一個人,裝的太滿,所以沒有留下太大的空間給我,我其實是多餘的……
我一遍遍將孃親的話記在心間,刻到骨子裡,我絕不會讓這樣的悲劇再次發生在我的妻兒身上,我發誓!!!
我一天天長大,爲了種種原因也娶了兩位嬌美的夫人,懂得了男女/之事,但我的孤寂仍然是那麼深刻。我謹記自己的誓言,所以即使不愛,但仍然善待她們。
有一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師傅說捨身崖上那遺世獨立的女子便是我的命定之妻,沒想到一曲清麗、淡雅但又淒涼無比的箏樂後,她竟然那般決然的縱身跳下了捨身崖,衣衫飛揚間,我仿若看到了我的孃親……
其間發生了很多事,我發現自己對她有了特別的感情,不同於對孃親,也不同於對若雪她們,是一種刻骨銘心、痛徹心扉的感覺,我好像也慢慢有了常人的喜怒哀樂,她輕易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話都能引起我的注意,牽引我的視線,擾亂我的心扉,我知道自己淪/陷了,我找到了孃親說的那個女子。
就像很多人說過的那樣,她是一個特別的女子,這亂世中的人們竟然如此逼迫、不容於她,我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尋到她,終於等到她那一句我去哪裡她便去哪裡,終於我也有機會對她道出了孃親臨終前說的那些話,我以爲我們從此可以幸福。
但是我救不了她,我試盡各種方法都解不了她身上的毒。我知道她與外界的糾/葛沒有完,我能做的就是爲她安排好一切,儘可能的保護她。
月圓之夜我竟然眼睜睜看着龍鳳/鞭纏上她的腳踝,鮮血淋漓,我恨不能這些都是從我身上流出來的,那種無力保護心愛之人的挫敗感徹底地擊垮了我。
外公,我求你,求你放過她,你可知道,你這麼折磨她比親手殺了我更能讓我痛上百倍千倍萬倍……
外公,她不是妖孽,他是我冥無戈最愛的女子,即使全天下都拋棄她,但我不能,她死了,我也活不了……
爲何嘴巴里有血腥的味道,心卻越來越麻木了,難道連心都要脫離了?原來心疼到極致是這種感覺……
外公,如果你再不出手相救,我願意,我願意陪她到奈何橋上走一遭,只是我想讓她醒來自己選擇。
在達成了一個令我肝腸寸斷的協議後,那個我要喚作外公的男人終於答應幫她解掉除一心散外所有的毒,在拿出龍鳳/鞭解藥傾灑在她的傷口之上後,揚頭示意,我知道我的時間到了。
桃花,此去經年,我將徹底把你忘記。
低頭愛/撫地拭去她額頭泛起的點點汗滴,手指再次流連在心中刻畫了千萬遍的眼睛和眉心烙痕。世人盛傳她精通易容之術,她的容顏改變,連我都不曾看出任何破綻。可是無論容顏如何都不重要,她是我的桃花,始終是我的桃花,一直一直沒有變化的,還有這靈動的雙眸和與衆不同的烙痕。桃花,我愛你,無論容顏怎麼改變我都能一眼將你認出,因爲這一切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心裡,佔據了我整個的,對,是整個的心田。
手指拂過小巧的耳垂,沒由來的牽動了一下脣角,這個可愛的笨丫頭,從初見就發現她每到緊張時就下意識的撫/摸這個部位,難道這裡是她勇氣的源泉?在這裡留下自己的溫度,桃花你可知道,今後能給你勇氣的還有我。
顫抖着取下鎖情,冰冷的再次鎖緊自己。桃花啊我的桃花,今後你要走的是怎麼一條坎坷路,昨日的海誓山盟轉首便成陌路,僅僅想想就已經令我情難/自禁,你又將情以/何堪?各方的算計都不怕,因爲在我清醒的時候還能爲你謀劃未來,最怕的就是將要絕情絕愛的我帶給你的傷害和利用。今後未見鎖情,連我都不要相信,一定一定。如果我對你做了壞事,今後定要用百倍千倍萬倍的好來補償,只是桃花你一定不要放棄我。
最後在額頭印下深深一吻,桃花,我不在的日子要保護好自己,要活下去,無論多難都要活下去,因爲我想再聽你說一次‘我去哪裡你就去哪裡’,我想能有機會單膝下跪,求你做我的新娘。但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實在撐的太苦太累,往生也未嘗不是一條出路,因我明瞭這世間太黑暗,這世人負你太多。不過我能確信今後陪你看那忘川河畔彼岸花的人,一定是我。一切都在你的選擇,如果你願意,我願意。
原諒我這一次的無能爲力,如果可以,我情願用任何其他代價來交換對你的遺忘……
跟隨那個男人走出房間,邁向他爲我安排的未來。
鋪展龍吟絕,緩緩的閉上眼睛,深深呼吸間,腦海中不可遏制的回溯着那一聲聲倔強輕靈的聲音:
“冥無戈,你何時來取我性命?”
“冥無戈,你恩將仇報……我們……我們以後互不相欠。”
“我如果有丈夫,那麼我的丈夫除了我,別的女人想都別想!”
“冥無戈,我真的愛着你……你可信我?”
“桃花夫人是尊主的夫人,尊主和夫人定然伉儷情深,她更應該是您無瑕的記憶……這個人,不會是如今的歲桃花,不是現如今的我……”
“冥無戈,我愛你……可我愛不起你,我想你……可我不敢想你……”
“我哪裡都不去……冥無戈,你去哪裡,我便去哪裡。”
“我信你……所以我活多久愛你多久……冥無戈,我不要什麼海誓山盟的承諾,我要的……是知道我愛的人爲什麼要這樣對我?”